大道二两三钱半

《大道二两三钱半》

第190章 岁月忽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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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天夜晚,大翊的军队悄无声息占领了整个衡山郡。被爆炸冲击力彻底毁掉的街巷碎瓦边,撑起了很多行军帐篷。

从这一刻起,原本属于宗族诸派的衡山郡,才彻底重归大翊。

黑沉沉夜色下,帐篷外的火堆在城里燃烧,将地上的积雪迅速融化。空气里的血气和燃烧气味混合在一起,一直往城门外飘散。

守卫在城墙垛口上的士兵往黑漆漆平原上扫了一眼,忽然开口问道:“大人,要放他们走吗?”

李见青看向城门外的木板驴车,微怒道:“不放他们走,谁能留下一个五境的修士?”

城墙上沉默了片刻,方才有人陆续开口道:“他们带走了张大人……”

“哪怕张大人死了,也不能落在几个修士的手里。”

“身为大翊同袍,怎能眼睁睁看他死后也不得安宁?张庆祖宅远在上京小庙村,哪怕无法将他安置回去,也该好生下葬才是!”

“统统给我闭嘴!”李见青面色霜寒,道:“一个苏蕴就可以毁了衡山郡,难道现在还要去招惹一个叶乘风?”

他有些疲倦地挥了挥手,目光穿过夜色落在城墙下的木板车上,很久都没有再开口。

驾驶着驴车的叶三,握着竹竿的手在半空顿了顿,尽管背后的目光如影随形,但是他并不想开口说些什么。

秦岭诸脉潜藏在身后的夜色里,无数人的眼睛藏在衡山郡里,叶三可以轻易阻断很多目光,但是他什么也不想做。

他不想说话。

晚上的风有些凉,驴车的木板上裹着一张草席,风一吹,草席的一角就卷起来,在风里啪嗒啪嗒。

云清坐在他的身边,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

衡山郡没了。

张庆死了。

苏蕴死了。

司天玄走了。

但是这个人间,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无数的血火在身后流淌,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叶三的后背微微有些发凉,他甚至不太敢回头。一回头,就是苏蕴死后漫山飘零的雪花。

他并不畏惧死亡,但是他无法解释,为什么费尽心力一步登天,所有的结局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他更无法释怀,为什么苏蕴救了那么多人,可那些人,依旧想让苏蕴死。

那么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

叶三抬起头往天上看,秦岭的山脉高高伫立在天地间,广袤天地里唯余风声渺渺。黑色平原上,只有灰驴的马车载着三个人。

有一两只山鸟自半空滑翔而过,略为迅疾。叶三看着那飞掠过去的鸟羽,手里的竹竿微微一顿,停在了半空中。

他想到青城山里那只鹿,雪白长角划过深山中诸多青叶,亦当如此迅捷。

来去匆匆,滑过人间,没有痕迹。

衡山郡的积雪已经快化了,它们会融化成水流淌进地底最深处,从此再也找不到半点踪迹。

苏蕴当初教他,修行终是一人之道。

苏蕴如今又用行动告诉他,生死皆是平常事。

可生死再过稀松平常,也终归该有一点点可以捉摸的方向。叶三看着黑沉沉天空,黯淡星光从云层里透下来,他想问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灰驴停在山脚,冰凉的山风从林间呼呼吹到脸上,叶三猛地搓了搓脸,他看着地面上慢慢被挖开的坟坑,和一抔新的垒土。

过了会儿,叶三从树上拔下新鲜的枝梢,插在坟墓前的泥土上。孱弱细小的树枝在风里颤悠悠,发出轻微细响。

他和云清坐在张庆的坟地前,坟墓后的溪水从山间流淌,往下一直流淌到那条黄色的大河里。

叶三伸出手,拨了拨树枝,缓缓道:“张庆,当初在衡山郡的时候,你说,祝我顺遂心意做个好人。”

他摇了摇头,道:“我那时真是,什么都不明白。”

远处的枯叶被风吹着,打着卷落在坟地上。叶三定定看着新起的坟墓,道:“我不明白。”

这句话并没有发问的意思,云清却猛地侧过头,朝他看了过来。

叶三从未见过他这样一双痛苦破碎的眼睛,他看着云清,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问道:“苏蕴为了他们送死,你为了他们回头,究竟有没有意义?”

“他们”,指的不仅仅是衡山郡,而是整个天下。

道宗神国,从始至终,是整个天下自己选择的通天大路。

与天下人违背的人,只能是错的。

从一开始,那些天下的人,从来不想要别人拯救。

叶三明白,如果没有答案,那么从始至终,他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错的。

可想让所有族人活下来的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

一个想救下满城百姓的苏蕴,错在了哪里?

那个在漠北草原上挣扎回头的云清,又错在了哪里?

他找不到答案。

远在银杏树下的老人,慢慢走到山巅上,然后抬眼往远方看去。

树影的轮廓在黑夜里张牙舞爪,司南天家的老太爷,此刻却在老树下的躺椅上喝茶。

他们两个的目光碰撞一下,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事实。

苏蕴死了。

自不老城破碎后,路行之在书房里静坐了整整五天。这五天的时间里,外界发生了很多事。

从白天感应到半空中遥远剑光的那一刻开始,路行之就在等待一个结果。

苏蕴的死并没有让他感受到愉快,相反,他的心情隐隐有些复杂。

他了解苏蕴,所以知道他不会轻易放任生死。但是当那道剑光彻底湮灭的时候,路行之无法避免地叹了口气。

事实上,这个结果与他预料的,产生了一些偏差。

衡山郡已毁,这很好。清虚宗的天下,容不得一个有异心而又过于强盛的衡山郡。

至于衡山郡再度被大翊占据,路行之并不在乎。只要清虚宗还在,这片天下终究是道宗的天下。

他只是没有预料到,苏蕴在死前的一刻,斩断了衡山郡里无数人的命线。

在过去千百年里,道宗一直奉行的理念根基即为“天道”二字。

天道不可违背,天命不可改易。

命线代表了每个人的天命。

如果命线可以斩断,那就意味着道宗的根基,出现了漏洞。

所以他不得不连夜走向山顶。

坐在躺椅上的老太爷看向他,道:“行之啊,司家一直说天命不可违背,然而现在呢?”

路行之背着双手,看向老太爷,因为不老城破碎,他的手仍有些苍白,“一个苏蕴能够斩断衡山郡的命线,但他们的命数改变了吗?他们没有死在衡山郡的手里,也死在了大翊的手里。”

对于他的回答,老太爷点了点头,缓缓道:“但是,天玄的命线也断了。”

与衡山郡所有人不同的是,司天玄一直到现在,还活着。

路行之背手看向远方天空,沉默不语,神情有些寂落。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道:“苏蕴改变了一个人的命数,也因此触碰到道宗的底线。倘若他没有死在衡山郡,我也会出手。”

老太爷道:“事到如今,你反而不肯开悟,更为疯执,何苦?”

路行之摇头道:“天下大势无可阻挡,老太爷,从开始到现在,你们都在寻找道国的漏洞,但苏蕴让我明白了一件事。”

他看向远方,神色无比平静,道:“既然他可以斩断命线,那么,我也可以代表天道。”

既然人力可以斩断茫茫天空里无数命线,那么他的心念也可以有足够的力量,抹除这世间所有的漏洞。

只要他的心念,能够成为世间的心念。

他代表世间。

所以他代表天道。

如此而已。

路行之看着漆黑天空,夜色无法阻挡他的双眼,看着无声寂静的清虚宗,他从容道:“若我为天,则苍天以下,皆吾之心意。”

老太爷沉默看着眼前的茶水,神色有些倦怠,低声道:“你要杀了他们。”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

如何让天下心意恒一?路行之在苏蕴死的这一天,终于给出了新的答案。

抹除这世间所有不同的声音。

路行之道:“清虚宗有慈悲心意,也有雷霆手段。大浩劫后,方有新世界。”

老太爷平静看着他,淡淡开口道:“包括我?”

路行之看向老太爷毫无起伏的双眼,没有回答。

他向半空中伸出手,抓住天气里肉眼无法察觉的灵气。在他的手里,无数的光丝瞬间汇聚,朝着遥远天空飘荡。

于是整个道宗,在这一刻,收到了他的心意。

天底下无数的道观里,人们走出房门,无声地传达清虚宗的意志。

老太爷放弃了一切辩驳,最后说道:“那位叶乘风,是会杀人的。”

路行之闻言微笑起来,他在山巅之上张开双手,说道:“人,不是这么好杀的。”

说完这句话,路行之宽大的衣袖下,无数灵气汇聚成星海,向整个天下浩浩荡荡飘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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