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人喜欢的绘梨同学

《讨人喜欢的绘梨同学》

41 小混蛋们 “爸爸说了,我可以信任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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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去世了。

绘梨这才知道家里其实一直都在准备他的葬礼。

她意志消沉, 爸爸给她留下来的东西又太多了,她完全没有心思学着打理,索性就全都交给了阿阵。

少年拥有了一个姓氏, 黑泽。

这是她的日本姓氏。

有几个名字这对黑手党家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很罕见的事情, 她一出生就有好几个名字,家里的人从来不呼唤她的姓名,外面的人称呼她为卢西安诺小姐,但现在, 她才十二岁,就接管了家族的一些生意,所以也应该拥有自己的印章和签字笔了。

她不想理会这些, 一口气通通全都交给了阿阵, 哥哥们对她甩手掌柜的行为有点不放心, 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父亲的葬礼。

如果是在西西里,整个城市都会为他送行,但这里是美国。

大哥想要一场极其盛大的葬礼,古董马车会踩上新修的沥青路,穿过一整座城市, 直升机要载着红玫瑰伴行,在天上降下红色的雨, 家族的媒体会将这场葬礼大肆报导出去,整个城市的人都会前来为他送行,这是卢西安诺家族老教父应得的礼遇。

“这样太冒险了, 弗洛德。”

可惜二哥和家族的顾问不太同意, 几大家族的混战才结束不久,黑手党们和警察的关系也十分僵硬,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张旗鼓, 很显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没人会在葬礼上闹事,我亲爱的。”

大哥坐在写字桌上,手里端着一杯酒,“那是我们的父亲,他会从教堂出来,我没办法看着他像是一个平常老人那般死去。”

“但这里不是西西里。几年前他们甚至毁坏了一场婚礼,拜托,弗洛德,美国佬可不会和你讲礼节。”

家族的顾问把脚搭在了小圆桌上——父亲去世之后,他显得颓废散漫了许多,像是一只失去了主人引导的大型犬,对一切都显得敷衍极了。

他实在不想和新上任的教父争论这种无意义的小事,虽然没有遗嘱,但老教父绝对不会在意这种无用的礼节。

想到这里,他顿时更加不耐烦了。

“你这样做是在给教父的朋友添麻烦,我们的朋友绝对不会缺席,但他们不一定希望自己会如此惹人注目,弗洛德,教父不会希望你这样消耗家族的友谊。”

大哥深吸口气,坐在了高背椅上,开始和顾问争论。

绘梨撑着下巴安静地听,这是她第一次参与这种会议,她有点不适应,阿阵去处理别的事情了,现在她只有一个人,这让她感觉有点孤单、无措。

她看向年纪最小的三哥,试图从他那里找到什么支持,但三哥只是闷头喝着酒,就好像和这个书房里发生的事情毫无关联。

她又下意识看向高背椅,但那上面坐着的已经不是父亲了。

再没有人会朝她笑,朝她伸开双臂,将她纳入宽阔的怀抱了。

书房门被两个小侄子打开,他们拿着玩具跑进来,大哥看起来火气很大,挥着手把他们赶了出去。

绘梨低下脑袋。

从她有记忆起,不论她什么时候闯进书房,不论来见父亲的人是谁,不管坐在单人椅上的客人到底是在痛哭流涕,还是脸色阴沉扭曲,父亲的脸上总是不会有太大的表情。

她不合时宜地忽然闯进去,父亲也从来不训斥她。

他总是会和别人开玩笑,说我的小天使过来了,你真该谢谢她给你带来的好运,又或者把她抱进怀里,捂住她的耳朵,轻声说一些事情。

爸爸的手很大、很暖和,上面有着厚厚的茧,绘梨现在知道阿阵手上那些茧子怎么来的了。

“那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当然没法理解!”

爸爸不会坐在那张椅子上跟人吵架。

“我只是以家族为先罢了,我亲爱的小蠢蛋,你真该打开百叶窗晒晒太阳,说不定能把你的脑门照亮。”

顾问也从来没有露出过这副样子。

他要么站着,又或者坐着,像是父亲放在书房里的一个摆件,和环境完全融在一起,就连抱着她的时候,也像是一把恒古摆在那儿的座椅。

他从来没有像这样把脚翘在小圆几上过。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话。”

二哥举手做出投降状:“不过你们确定要在我们可爱的妹妹之前露出这副模样?拜托,稍微有点风度,绅士们。”

顾问看了她一眼,把脚放下来,薅了薅头上不剩多少的头发:“抱歉,小亲爱的。”

绘梨摇摇脑袋,走过去钻进他的怀里。

小时候,父亲没空抱她的时候,她总是和顾问待在一起,里卡多哥哥有时候会捂住她的耳朵,有时候会和她说一些俏皮的话。

她有点想念那个时候的书房了。

“好吧,我想你说得对。”

大哥站起来,把雪茄盒子打开,看了她一眼,又把盒子关上,挫败地揉揉自己的额角。

“但维系完友谊以后,我想送父亲回西西里,那里是我们的家。虽然你身上留着英国佬的血,我不确定你能不能理解这种感情。”

顾问扶额,深深吸了口气,没说话。

后来总算可以好好商议葬礼的事情了,在美国办完以后,教父会被送到西西里安葬,负责人是三哥,这样的解决方式总算勉强让大家都满意了。

晚餐的时候,大哥略显笨拙地一直向顾问找话题,但顾问显得不太想理会他,时不时就丢出一句‘我是英国佬我可能不懂’,把大哥堵得够呛。

绘梨觉得有点好笑,戳了戳阿阵的肩膀,示意他快点来看大哥的笑话。

黑泽阵看了她一眼,把放着蔬菜的盘子放到她手边。

……笑话别人,总有一天会笑话自己。绘梨鼓鼓脸颊,即使已经快要长大了,她还是不喜欢吃蔬菜。

“我说,小亲爱的。”

在顾问那边碰了满鼻子灰的大哥见不得妹妹也露出和他一样的表情,抬抬手:“没人规定必须每天吃蔬菜,我们小时候父亲从来不在意这些小事。”

他接着看向黑泽阵:“拜托,小崽子,你真该学着对你的主人尊敬一些,你不是营养师也不是她的哥哥,没资格这么命令她。”

黑泽阵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地点头:“我知道了。”

他把盘子拿了回来,大哥见他这样,只感觉更看他不惯了。

绘梨抿抿唇,看着阿阵一个人吃了两份的蔬菜,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逃过了讨厌的西蓝花,但她还是没有多么高兴。

晚上,她洗过澡,趴在飘窗上看着阿阵。

他很高,也很苗条,头发已经留到了肩膀。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开始留长发,想了想,把手里的书放下,和他说:“大哥只是嘴巴有点坏,但其实他很喜欢你的。”

少年好像笑了一下,那笑容转瞬即逝,于是显得有点讽刺。

接着,他用深绿色的眼睛看着她:“您在担心什么呢?不论如何,他是卢西安诺家族的教父,您的哥哥,我会聆听他的教诲,并不会生出怨言。”

“……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跑下来,用力抱住他,把脸埋进他的胸口:“我只是不想你不高兴,阿阵,最近你都很不开心,是太累了吗?”

他沉默了一会。

“我的忠诚被轻易地丢弃,显得那样一文不值。”他没再接着说话,像是单纯在回答她的问题。

“……对不起。”

比他矮了一整个脑袋的女孩抬眸看过来,用一张过于可爱的脸,和不该给予他的、过分柔软的表情。

“我只是、我只是想着反正你还留在家里,我们还是在一起的呀,而且那是爸爸……家里需要你,我、我没有办法拒绝他。”

他移开目光:“您该睡觉了,小姐。”

“晚一点再睡觉好不好?”

女孩露出慌乱不安的表情,踮脚抱住他的脖子,哭着说:“我最依赖阿阵了,我怎么会把你的忠诚丢掉呢?没有阿阵的话,我该怎么办?我什么都做不好的……呜呜,你不要生我的气,不要这么凶好不好?”

“嗯?”他低头看着她,平静、缓慢地问道:“您只是把您的家族和家人放在了我的忠诚前面,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呢?”

“因为阿阵不仅是我的手套,还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生命中最亲密的人,我不想你不开心,也不想你生我的气。”

“我以后再也不会那样做了……”

反正现在阿阵也被允许参与家族的事情了,没有人可以再从她这里将他夺走。

她蹭蹭他的脸颊:“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再把阿阵给别人了,我们永远都在一起,好不好?”

少年抬指触碰她的脸颊,像是在给她擦眼泪,但摩挲的力道很轻,很慢。

“但愿如此,我的小姐。”

亲人的离世是很哀伤的。

但这种哀伤好像总是走得要缓慢一些,大脑好像知道它们会留在身体里很久很久,所以在学着和哀伤共存,让它显得不那么尖锐。

葬礼上,前来吊唁的人很多,绘梨穿着黑色的裙子,站在哥哥们身边,脊背挺得笔直,一整天下来,只感觉脚都要废掉了。

一进小轿车,她就和阿阵抱怨着自己的腿到底有多么痛,少年姿势松散了一些,任由她钻进自己的怀里,然后低头给她按摩小腿。

“总是有傻蛋盯着我看。”在卢西安诺家族长大的女孩理所当然地认为只有家里的男人最好,外面的男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还有一个臭家伙缠着我想和我说话,天呐,爸爸才刚死,我看着那家伙脸上傻乎乎的笑,只想给他一拳。”

他沉默着听着她的抱怨,感觉车里钻进了一只小百灵鸟——意识到自己在用这样的词汇去形容主人,他愣了好一会。

那天的话无疑在他的心头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她诚实地坦白了她的依赖,说他是她生命中最亲密的人,她唯一的朋友,并且给了他承诺。

再怎么样终究还是一个14岁的少年,黑泽阵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睡好觉了。

闭上眼睛,黑漆漆的世界里就会浮现她的脸,她的眼泪,会想起,她哭泣着说有多么依赖自己。

可爱的,柔软的小生物,他将要一生侍奉的主人。

回过神,她又亲昵地抱住了他的脖子,用脸颊蹭他:“阿阵最近是不是好辛苦?感觉都有黑眼圈了……是不是睡不好?”

他一直都在自己的床底下打地铺。

女孩摸摸他眼下的乌青:“你长大了,也应该有一张自己的床了……”

他看了看她葱白一样嫩生生的手指。

“您才12岁,我的小姐,等您进入青春期,我会退到您的门外。”

“哦……”她把小脑袋埋进他的胸口:“我不喜欢那些意大利男孩,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像是阿阵一样呢?”

不说话,酷酷的,也不会傻里傻气地笑,说一些憨头巴脑的东西。

少年没说话,沉默地帮她捏着小腿,她有点困,很快就蜷缩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我亲爱的,你不能这样依赖你的手套。”

葬礼之后,三哥送爸爸回了故乡,大哥二哥忙了半个多月,才终于找到空闲来教育她。

大哥按着她的肩膀,很认真地说道:“听着,宝贝,你该学着处理一些事情了,尤其是父亲留给你宝石生意,这绝不能交付给一个外人。相信我,那些钱多得足够引起任何人的贪婪之心。”

“外人里面也包括阿阵吗?”

“当然,我的甜心。有人可以眼睁睁看着财富如同流水一般在眼前离去,却不伸手挽留吗?我亲爱的,这种人当然有,那就是家人。”

她皱起眉,不是很明白:“但是我不想处理那些事,哥哥认为我应该把宝石生意还给家里吗?”

“弗洛德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二哥看着她,认真地说道:“宝贝,那是你的下属,你可以派他去做任何事情,但前提是将权力牢牢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

“阿阵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今天穿着很漂亮的浅绿色小裙子,头发已经长到了腰间,完完全全像是一个小少女了,但脸上依旧满是天真,和还来不及散去的哀伤。

“爸爸说了,我可以信任我的手套,这是他送我的礼物之中,最重要的一件,我不想做,也做不好的事情让他去做,有什么关系呢?”

两个哥哥沉默了一会。

宝石生意,这对任何一个黑手党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金钱链条,但他们今天说这样的话,发心绝对不是想要将它拿回来,虽然她不是他们的亲生妹妹,但没人觉得这会有什么影响。

他们只是担心——妹妹看起来太依赖她的下属了,这在任何时候都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弗洛德,他总是没办法完全信任外人,尤其那小子是个混血,而且没有半点西西里人的模样。

他们的沉默却让她有点误会,惴惴不安起来。

再怎么笨,绘梨也知道,爸爸送给她的这些东西究竟有多么珍贵。

“那……那就让大哥来处理这些事吧。”

她低着头说:“但是我希望哥哥们对阿阵好一点,不要再怀疑他、刁难他了。”

她搅着手指,想到之前大哥对阿阵的态度,又小声加了一句:“尤其是大哥你,你别再对他说那样的话了好不好?”

弗洛德怔怔地看着她:“你在用一种什么样的语气和我说话?难道你在埋怨我吗?”

她眨眨眼睛,茫然地看着他,接着被大哥他捧起了脸颊。

弗洛德看着自己的妹妹,满心怜爱:“天啊,我可怜的宝贝,这不是你的错,我会帮你解决的。”

再这样下去,他们家的小公主就要对一个驱车的马夫言听计从了。

绘梨很快就知道了大哥的意思。

晚餐的时候,大哥带了一对双胞胎男孩进来,比她的侄子们稍微大一点,他让他们坐在了她的身边。

她有点困惑,摸不着头脑,但黑泽阵却立刻看向了主座,脸色有点难看。

“没错,就是你们想的那样。”

看来今天的晚餐不会太愉快了,大哥坐在主座:“我替妹妹物色了两双新的手套。”

绘梨一愣,放下刀叉,看向了顾问。

顾问显然也没有料到这一茬——他简直没办法明白弗洛德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大小姐对于这双手套的依赖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老教父临死前也在担心着这一点,所以才给了黑泽阵成为他养子的选项。

但黑泽阵已经拒绝,并且表现了自己的忠诚,无缘无故去怀疑一个忠诚的人,这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

更何况,就算是想要更换手套,弗洛德也应该采取更加聪明的办法,比如让他不小心在任务途中死掉,这样岂不是更加干脆利落顺理成章吗。

弗洛德太过骄傲,不屑于勾心斗角,把他的一些主意称作‘阴谋诡计’,嘴里说不出来好话,这些他都可以忍受,毕竟是老教父收养了他,并且给了他一切,他们是家人。

但今天,弗洛德为妹妹更换手套,这件事情却并没有事先和他商量,这让他清楚地意识到:

他已经被弗洛德划分到了家人以外的区域。

这让他不是很好受,思考着是否应该少和他再起争端,但现在的场面显然需要他出来和弗洛德站在对立面。

“弗洛德,这件事实在是太突然了,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嗯?这是家里面的事情,我以为只是通知你一下就够了。”

他抬了抬手:“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弗洛德觉得自己的方式非常高明——找来两双新的手套,年纪比妹妹更小,这样子妹妹更能占据主导权,况且他什么坏事都没做,只是塞了两个人过去而已,妹妹也不会太讨厌他。

“大哥!”

绘梨还想说话,忽然感觉桌子底下的手被攥住了。

少年看了她一眼,用另外一只手,把装满蔬菜的盘子推到她的面前。

她愣了一下,不明白阿阵是什么意思。

她好不容易才适应阿阵,也已经习惯了和阿阵做一切的事情,现在身边坐着别人,这两个小家伙还是自己的新手套,这让她感到非常不适。

“这两个小家伙是从哪里找来的?”二哥笑着缓和气氛:“眼睛真漂亮,让我想到了冬日里的湖水,小伙子们。”

绘梨也鼓起脸看了看两个男孩的眼睛,他们是双胞胎,长得十分可爱,坦白说,眼睛也很漂亮。

但她并不想要新的手套。

大哥的做法让她有点难过,但她更加不明白阿阵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攥住她的手,让她住口。

有一种被全世界背叛的感觉。

第一次,卢西安诺家的小女儿放下了刀叉,提着裙子在晚餐时间跑路了。

“显而易见,你把事情搞砸了。”

顾问冷声说。

“这没什么。”

弗洛德并不放在心上:“妹妹还小,她钟爱一件玩具,是因为玩具箱里只有那一件而已。我们是家人,她不会因为外人把我怎么样的,这种事就不用你操心了,里卡多。”

顾问脸色变得有点难看,没说话,下意识看了黑泽阵一眼,却发现他的神情比他想象得还要平静。

他一愣,下意识后背发凉,绞尽脑汁想着还能说些什么来挽回局面,就看见银发少年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走了。

那两个男孩死了。

谁也说不清是怎么死的,但谁都知道是谁动的手。

“你不该说那种话的。”

书房里,顾问坐在单人椅的扶手上,显然有点疲惫:“听完你的那句话,所有人都会这么想:永远让她的玩具箱里只有这一件玩具不就好了吗?”

弗洛德皱着眉。“妹妹知道了吗?”

“我建议别让她知道这件事。”

“你是想让我给那个小牲口擦屁股?”他的语调拔高:“想都别想!”

“让她知道有什么好处?”

顾问声调也跟着提高:“如果你执意换掉他,就应该先杀了他。教父已经走过招揽的那一条路,走不通——那么你还留着他的性命干什么?弗洛德,柔情不该留给外人,教父从来不会像你这样。”

男人有点焦躁地抖了抖手指,又听见顾问训斥他:“如果你提前和我商量,他现在已经死了!除了妹妹会哭一段时间,其他什么也不会发生,现在好了,他一定会有所防备,并且提起了戒心,弗洛德,你彻底失去了一段友谊,现在别再干涉他们之间的事情了,你至少也得相信父亲的眼光!”

弗洛德没说话,他难得没有在第一时间发怒。

顾问看了他一眼,长叹一口气,像是再也不想在这个房间待下去,穿上风衣,快步离开了这里。

书房的门被关上,男人点了一根雪茄,从那张高背椅上站了起来,坐在从前父亲的写字台上,沉默地捂住自己的脸。

没多久,门又被打开了。

书房里没有开窗户,也只点着一盏台灯,绘梨看见自己的大哥坐在写字台上,脸上满是不堪重负的疲惫和寂寥。

见她进来,大哥立即掐灭了雪茄,看着她,道歉:“对不起,小甜心,生哥哥的气了吗?”

“本来有一点的。”她走过去,想起大哥从前的理想是当一名足球教练,眼眶就变得湿漉漉的,好想哭。

“当教父是不是很辛苦?哥哥。”

“噢我的天使,拜托别说这种话,你要知道,没有男人会想在可爱的妹妹面前留下哭泣的糟糕形象。”

她乖乖不再说话,沉默地抱紧他,弗洛德亲亲吻了吻她的脑袋:“我想父亲说的对,我亲爱的,我是该学着信任一下身边的人。”

她用力点点头:“哥哥会变得和爸爸一样厉害的。”

“我会努力的,好了,现在可以不再哭了吗?找我来想要什么呢,我可爱的,小小一只的熊宝宝。”

“我、我想让哥哥把那两个男孩送回去。”

她抬眸看着他,说道:“我可以就只要一双手套吗?哥哥,阿阵真的很好很好,而且我们已经做过约定,我再也不会丢弃他了。”

“知道了。”哥哥擦擦她的脸颊,长舒一口气,然后笑起来:“我会学着改变的,那两个孩子也已经被我送走了,我可爱的小甜心,真希望笑容永远留在你的脸上。”

哥哥真的开始改变了。

成为新一任教父的第四年,他终于初步走上了正轨,开始学着收敛自己的脾气,开始信任他的朋友,他之前并没有惹出大祸,现在更是找到了一点父亲的影子,这让整个家族都安心了下来。

黑泽阵开始参与卢西安诺家族的事情,也被允许进入书房里了,弗洛德不再对他抱有偏见,两个人表现得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绘梨终于可以安心地做一个甩手掌柜了。

侄子们长大了一些,不再想之前那样光着屁股到处跑,觉醒了要帅要酷的概念,他们最喜欢的就是黑泽哥哥,因此偷偷去把头发染成了和他一样的银色。

两个小家伙顶着一头违和的银发跑到她的面前,把小脑袋凑给她看:“姑姑姑姑,我们帅不帅?”

“超帅!”女孩笑得肚子都疼了。

阿阵用上了香水,是她去商场挑了一整个下午带回来的,后来哥哥们笑话她,说家里的男人不可以闻起来这么廉价,于是请了调香师过来,给他定制了一款香水。

闻起来有点像是门第托洛萨的北方,有一种高不可攀的冰冷感,一开始她不是很适应,觉得这样的香水加重了他身上的攻击感,显得不太好接近,但后来抱着蹭了一会,她就喜欢上了这个味道。

因为这是阿阵一个人的味道。

中后调的雪松味特别特别好闻,她特别特别喜欢。

黑泽阵忙碌了起来,经常一整天都不在家,绘梨就会拿着他的香水瓶在屋子里到处喷喷,假装他在陪着自己,一直等到他晚上回来。

但今天,他的香水不见了。

绘梨找了好久,最后问了女仆,才知道是那两个小混蛋擅自拿走了。

“小少爷们让我告诉您一声,但是我看您在睡觉,就没有打扰。”女仆这么说着。

小姐身体不好,睡觉浅,黑泽先生特地嘱咐过,除了重大的事情,不然不可以打扰小姐睡觉。

“小混蛋。”

她鼓起脸,打开窗户看了看,在花园里找到了他们的踪影,于是气呼呼地跑下去捉他们。

小混蛋们看见她,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连忙撒腿就跑。

这件事实在是不能怪谁。

要怪只怪她太笨了,反应太慢了,所以才会在追他们的时候被想来和她玩耍的狗狗绊倒。

要怪也只能怪她实在是太弱小了,所以磕到旁边圆圆的石头上,脑袋立刻就破了。

红红的血顺着眼睛流下来,小狗在旁边汪汪大叫,两个臭小鬼哭着朝她跑过来,绘梨捂住头,还没来得及安抚两个小侄子,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阿阵已经回来了。

他已经16岁了,好像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剪短过头发,现在漂亮的银发被她紧紧攥在手里,而他坐在自己的床边,正在用电脑处理事情。

“痛……”

绘梨松开他的头发——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个习惯,不安的时候总是想把阿阵捉住。

他垂眸看了她一眼,摇摇手边的铃铛,示意女仆去请医生,然后看着她,没说话。

她缩了缩脖子,偏过脑袋躲开他的目光,然后就被轻轻捉住下巴,他把她的脸转了回来。

“痛吗?”少年看着她的眼睛,问。

“痛的痛的。”她点点脑袋,像是一只委屈巴巴的小猫:“不要这么凶好不好?”

“我没有在凶您,小姐,我只是在担心。”

他说:“您离死亡就只有一根手指的距离,为什么总是这么不长记性呢?”

“长了的……”越长大,她的身体就越来越脆弱了,绘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阿阵接管了父亲留下来的药厂,但也找不到任何的原因。

补品一个劲地吃,平时也有在好好照顾自己了,但今天明明是意外嘛。

“都是他们拿走了你的香水,我才会想去追他们的……谁知道狗狗想和我玩,呜呜……我没有错,你不许凶我……”

少年看了她一眼。

她立即就收起了假哭,扁着嘴说道:“我的脑袋好痛,要揉揉。”

温热的手掌揉上来。

阿阵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其实体温很高,她钻进他的怀里,小声哼哼唧唧,像是被撸舒服了的猫咪在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别的地方也要揉。”她抱住他的腰,嗅着他的味道,感觉终于安心下来。

因为小时候生过病,那时候阿阵就帮她揉肚子消食,后来又总是喊累,所以他会帮她揉腿,按摩肩膀和腰,她从来没有去过按摩店,也不想去那种地方,觉得自己家的阿阵技术好极了,总是缠着他要揉揉。

少年沉默地执行她的命令,就好像这样的接触,只是普通、平常的公事而已。

但医生敲门的时候,他却会收回手,把她的衣服整理整齐,等她稍微收敛起可爱的表情,再让别人进来。

她养了两个月的病才好,两个小混蛋天天过来陪她,给她讲小男孩觉得好笑的笑话,模仿着电视机上面的动画形象,昨天忽然跑进来,说他们学到了新的一招。

绘梨咬着苹果看,看见他们用力去撞对方的屁股,然后两个人都被撞飞,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上,差点笑得被喉咙里的苹果卡死。

“苹果好难吃。”

两个小鬼头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喂她喝水:“姑姑别吃苹果了,我们去给你买小蛋糕!”

“一天一个苹果,医生远离我。”

她晃了晃手里的苹果,“我也不喜欢吃,但是姑姑容易生病呀,这是你们黑泽哥哥让我吃的。”

“……哦。”

提到他,两个男孩都显得异常乖巧,然后他们说爸爸要去隔壁的城市出差。

“爸爸说家里出了内鬼,这一次好像就能把内鬼揪出来。”

“嗯?”绘梨瞪大眼睛:“内鬼?”

“嗯嗯!”小侄子们七嘴八舌地说起这件事,据说这个内鬼很难抓到,爸爸和妈妈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们听见的——好像这个内鬼来自家里。

“家里?”绘梨一愣,下意识的反应就是不可能。家里怎么会有内鬼?

“不要偷听爸爸说这些事,也千万不要告诉别人,知道吗?”

“哦……”他们说早上还告诉了黑泽哥哥,问她这样算不算泄密,绘梨笑了笑,说当然不算,“但是从这里出去以后,就要把这件事情忘记哦。”

“嗯嗯!”他们抱着她的手,接着问她想不想吃小蛋糕,她点点脑袋,然后他们说会带着小蛋糕过来看她。

但绘梨等了一整天,一直等到太阳坠落,两个小家伙还是没有过来。

不讲信用的小混蛋们。绘梨鼓着脸,闷闷地啃起苹果来,但想到昨天他们用屁股把对方撞飞的样子,又很快就消了气。

外面传来喧闹声,她知道是有人回来了,连忙有点期待地坐直身体,等着小家伙推开自己的门,带他们买的玩具和小蛋糕。

但是等了很久,没有人过来。

她感觉有点累,弯着腰,摇了摇床头柜上的铃铛。

女仆开门进来,脸上写满了惊恐和慌乱。

“怎么了?”

她看过去,攥紧被子,问:“怎么了?”

女仆没敢说话,绘梨深吸口气,掀起被子从床上爬起来,她是摔破了脑袋,没有摔坏腿,所以也没理会后面阻拦的女仆,一口气跑下了楼。

先是下了三层楼梯,再经过转角,穿过客厅,踩上花园的石板路,她看见了染着血的担架,一共有三个。

女仆提着裙子追上来,正在朝这边走的男人们看见她,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她穿着白色的碎花小裙子,光着脚,黑色的头发像是绸缎一样垂落,在金黄灿烂的斜阳之下,明媚的花园之中,她一步一步走过来,掀开担架上盖着的布。

弗洛德。合格的哥哥,合格的足球教练,也在努力成为一个合格教父的男人。她的大哥。

再抬眸看,后面的两个担架,装着小小的身体,一只扭曲的手垂落在外面,上面还沾着一点奶油。

他们爬进了父亲的后备箱,想偷偷给姑姑带回来小蛋糕。

这是一个惊喜,一个秘密,所以顽皮的小混蛋们第一次学会了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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