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虐恋掰成修罗场苏文后

《把虐恋掰成修罗场苏文后》

第六十章 那就当前事是一场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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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玉卿收到了这辈子最特殊的礼物。

世上约莫再不会有第二个家伙捧着颗人头献宝一样就怼到别人面前, 一边抽搭流鼻涕泡一边恶声恶气大喊大叫、中气十足理直气壮说这是送的聘礼

——她还非要别人嫁给她。

裴玉卿实在没有任何理由答应。

但他还是答应了。

为什么呢。

大概是那个晚上,他看见少女染着斑驳血点的脸颊、看见她湿亮亮的眼眸,她凶神恶煞的模样, 像一头倔犟又凶蛮的小兽。

当时裴玉卿看着她,心突然像塌去的楼阁坍软。

他明明从不是一个心软的人。

他这一生命途跌宕、经历过数不尽的大起大落,二十七年来,他见过泼天富贵, 也辗转流离做过衣不蔽体的荒民, 给人家买去做过奴仆童伶、琴师乐师。

他似乎天生比旁人少几分情绪,曾经也许还有过浅浅的忿怒和苦痛, 但两次忘情之后,连那一点感情都像快要磨没了。

许多人敬服称赞他高华从容、悲悯仁慈,可他听在耳朵里、便径自轻轻地散去, 他心里清楚,他只是淡漠而已。

无论是强烈的渴望、还是怨恨, 那些情感他能分辨、能明白,却淡漠到升不起来去纠缠的情绪。

他像一个人,又仿佛不太是一个人。

就像他知道他爱她、可他不能感受到爱, 他明明想伸手抱住她, 可他的心脏只有一片漠然的死寂。

他清楚自己在渐渐变作一个怪物。

所以他刻意对她冷淡、他对她疏离,他从没有对她开口说过嫁娶之事, 因为他从不认为自己这样一个过于冷漠的怪物合适成为她真正的夫君,她不是性情柔顺奉三从四德为圭臬的小姑娘、她需要的也不是一个所谓举案齐眉就足够的丈夫,她那么猖狂、那么贪婪又骄傲,他知道她需要爱,她需要无数无数炙热到死的爱,才能源源填饱她那难以餍足的胃口。

可他已经给不了她爱。

他给不了她爱、却答应要娶她, www.youxs.org,这对她不公平、也极其不负责。

他不知道他那时候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答应。

他不该心软、不该一时头昏脑热、不该答应。

他会害了她。

婚事大张旗鼓地筹备着,到处张灯结彩、沸腾喧闹。

裴玉卿站在书房窗前,看见黄大监喜气洋洋叫指着宫人往屋檐下挂大红色的灯笼。

他站在那儿,看了那灯笼看了一天。

在少女再跑来找他的时候,他终于不愿意再瞒下去,他把这些话说出来,都告诉她。

少女趴在他膝头,正在像往常一样想把梳子递给他,她的头发已经散开,墨绸一样泼散落满他的腿。

听见这些话,她递梳子来的手顿在那里,抬头看他。

她脸上没有怒火,只有照如往常一种娇蛮的爱答不理与翘气,自从那天把人头聘礼送给他他也答应了求婚后,少女就一直是这种样子,不像高兴、也不像不高兴,像懒洋洋的大猫、甩着尾巴,让人琢磨不透她真正在想什么。

她明棱棱的眼睛看着他,“哦”了一声,然后用分辨不出情绪的语气说:“那你说怎么办?”

裴玉卿望着她,微微抿了抿唇瓣,低声说:“…我尊重你的意愿。”

“如果你不愿意继续、婚事可以中止。”他道:“其他事我会处置,我不会叫传出任何对你名声不利的传言。”

“成亲成到一半不成了,怎么对我名声没影响。”珠珠斜眼瞅他,毒舌冷笑说:“你能找什么合理的借口,难道说你自己不举吗。”

“…”

“……”

珠珠:“……”

“??!”珠珠真的惊呆了,睁大眼难以置信:“你还真想说自己不行啊?!”

“…”裴玉卿轻轻瞟她一眼,缓道:“这你不必管,我自有法子。”

珠珠冷笑:“你有什么法子,你只有这样作践自己的法子。”

裴玉卿默然无言。

“我就烦你现在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德行。”珠珠扯出腰间玉佩按在他脸上,扭头又去把焚尾琴搬来扔在地上,指着大声骂:“你把你母亲送给你的盘龙璧送给我、把玉玺藏的地方告诉我,你怎么会不爱我?!”

“摄政王把我带走,你甚至亲自披上盔甲带兵包围住了整座行宫,不惜大起兵戈也要把我抢回来,你怎么会不爱我?你宁愿自污名声、也想保护我的名声,不愿意我受委屈,你怎么会不爱我?!”她说着说着,声音不知为何逐渐嘶哑下来:“裴玉卿,你爱我,我知道,你爱我。”

珠珠看着这玉一样清冷沉默的男人,心里仿佛听见一个声音轻轻说,裴玉卿,我知道你爱我。

她突然爬到他腿上,像小兽一样逼到他面前,扯着他的领口凶神恶煞说:“你也知道是你的错,你也知道你对不起我,那你还不更得加倍补偿我。”

【其实我骗你的,裴玉卿。】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我一点不怪你。】

“虽然你是个混蛋,但你长得好看,我喜欢你的脸和身子,所以我还是想和你成亲。”少女蛮横猖狂说:“所以你少说那些废话,我就想要你,裴玉卿,你就闭上嘴,老老实实和我成亲就好了。”

少女再次攥一下他的衣领,睁着大眼睛瞪他,恶声恶气问:“你听没听见?!”

裴玉卿看着她黑白分明的漂亮大眼睛,终于彻底无话可说,点点头。

少女这才像是满意,松开他的衣服,又把梳子递给他:“快点,继续给我梳头。”

裴玉卿只好接下来。

她又麻溜从他腿上爬下去,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枕在他膝盖。

裴玉卿顿了一会儿,才拿着梳子落下去,轻轻一下一下给少女梳头。

珠珠闭着眼,感受着温柔细致的力度落在发顶。

清淡的、细润的禅香笼罩在身边,在每一次呼吸间,慢慢包裹着胸口,暖暖的,温热的,她好像突然回到了小时候,伏在娘亲膝上,等娘亲给她扎小辫。

珠珠被梳得昏昏欲睡,像某种毛绒绒小动物似的翻了个身,并提出要求:“你以后每天都要给我梳头。”

话既然已经说开,裴玉卿自然不会再拒绝她,说:“好。”

小鸟反手又掏出一本《记·太宗帝后起居录》,理直气壮:“你说过你想当太宗皇帝,还叫我当皇后,那我们要严格参照这本书过日子,不为别的,就讲究一个以史为鉴嘛。”

裴玉卿瞥一眼那书,轻轻含蓄说:“这是野史。”

说野史都高估它了,裴玉卿都看见书页里面印的花花绿绿的图画,哪有正经书里描红带绿,八成又是小鸟从哪翻来的一些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东西。

“…”小鸟被戳穿,立刻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叽喳骂道:“野史怎么了?!驴粪蛋不也是蛋嘛!怎么了,你有什么意见?你有意见你就说出来,www.youxs.org,我还是会——”

裴玉卿还以为她会说“还是会尊重你的意见”

“——好好给你讲道理。”她信誓旦旦:“咱们就讲究一个以德服人,讲完道理,就一定叫你没有意见的。”

“…”裴玉卿能说什么,也没什么可说的,只好看她一眼,轻声说:“我说不过你,听你的就是了。”

小鸟这才勉强满意,抱着他的肚子还在斤斤计较絮叨:“什么叫说不过我,你还挺不服气,那明明是我有理巴拉巴拉…”

裴玉卿抱着小气吧啦的小鸟,心里慢慢升起一种情绪。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明白那时的那种情绪叫“快乐”。

那是爱,是相爱的情人如胶似漆,情投意合、花好月圆。

婚期将至,珠珠更时常拉着裴玉卿出去玩,正是春天到最盛的时候,到处开满了花,整座水城前所未有地繁荣热闹起来,她白天去鞠场看人家打球、跑街上看人家斗茶斗蟋蟀,等天黑了就要去瓦市看杂耍戏法,在人家青衣花旦登台唱戏的时候,换来一篮子的铜板银票往台上砸,砸得戏班子老板眼睛都要长成铜钱模样,喜笑颜开带着台柱子来给她道谢,连声喊她大老爷,身后几个描红绘彩的花旦洗干净脸,纷纷露出原本清秀俊美模样,向她道谢时,眼睛怯怯盯着她含情不放。

裴玉卿莫名不悦,等戏班子一众人千恩万谢地走了,不一会儿就起身,淡淡说乏硬把她拉走了。

走出瓦市时天已经黑透了,小鸟还依依不舍,吵闹着还要看热闹不愿意回家,裴玉卿干脆带她去划船,苏河重新开了河,到处都是挂着彩灯的游船,少女跑到河边挑挑拣拣,花三两银子赁了一对老夫妇自家的小船。

小舟实在不大、通体素净也没有太多装饰,但收拾得极干净,舟身木板缝处都擦得干干净净,亲兵们都留岸上,裴玉卿随身抱着琴,放在舟头的小几上,跪坐在那里轻轻调弦。

少女枕在他腿上翻话本,笑嘻嘻说:“刚才你是不是吃醋了,才不许我再去看人家唱戏。”

裴玉卿垂着视线调弦,淡淡说:“我没有。”

“你还装,你就有!”少女在他腿上打滚:“你还不承认,小气鬼,裴玉卿原来是个小气鬼。”

裴玉卿实在说不过她,就不愿意和她说这个了,转移话题说:“看你的话本去吧。”

“我一个人看没意思。”少女说:“你和我一起看。”

裴玉卿不答应,她总犯浑,和她一起看那东西,没一会儿就又滚到一起去了。

这是船上,无遮无栏,旁边不时就有游船经过,被人看见算怎么回事,私下里他多有纵容她,到外面却不愿意叫她胡闹。

“切。”少女不高兴,换了个姿势靠着他的肚子:“不行,我就要和你分享,那我读出来给你听好了。”

“…”裴玉卿:“你怎么好意思读出口。”

“怎么不好意思,你这人思想真龌龊,我这本是正经书!”少女鄙视地瞅他一眼,不等他再开口,已经自顾自念起来:“从前有一片山…”

裴玉卿听着,才发现这的确是一个可以念出来的小故事。

【从前有一片光秃秃的黄色的沙山,山上有一棵树,树上住着一只大鸟,大鸟有着赭黑色的尾羽、遮天蔽日的翅膀,有一天它去西边的朋友家作客,在广袤的水泽边,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那是一个莲花般的美丽姑娘,大鸟对她一见钟情,它爱得热烈又狂热,它会在晨曦衔来新生的花枝、黄昏时叼来日轮霞光暖晕的宝石,它日夜为她歌唱,像水蛇和蟒缠着她不放,它守在水泽边,守了很久很久,他们一起经历过许多磨难,以至于终于有一天,姑娘彻底被大鸟打动了。

姑娘离开了水泽,告别了所有的朋友和师长,坐在大鸟的背上,义无反顾随它一起飞回它的家乡。

她们非常、非常相爱,年年岁岁,时光荏苒,仍然相爱如初。

可随着时间游走,姑娘的体内却慢慢浮现出一种毒,那毒有解,解了毒、她就能立刻长命千岁万岁;但唯有一样,她解了毒,就会失去一切感情,变成一尊无欲无求的佛陀。

大鸟要把姑娘送回家乡解毒,可她不答应。

她到最后也没有答应。

“最后她留在大鸟的家乡,变成了许多许多的莲花。”少女说:“大鸟曾答应她、会好好活下去,可他骗了她,她死后,没有多久,大鸟就跟着她一起死去了。”

“因为莲花姑娘死去了,大鸟也根本不愿意再活下去了。”

裴玉卿听完眉头蹙得愈紧,半响说:“这个故事不好。”

裴玉卿道:“爱很贵重,但生命更贵重,逝者已逝、那生者也当逐渐释怀,走向未来,不当永远沉陷在旧事中。”

少女眼眸中像倒映着河水的粼光,看着他:“所以如果是你,你会愿意舍弃爱,变成一尊玉做的圣人吗?”

裴玉卿看着她,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我也不愿意。”

“人之所以是人,就是有七情六欲。”裴玉卿道:“人可以讲大爱,但如果忘记所爱、放弃所有私欲,那是怪物,如果有选择,我也宁愿像那位姑娘一样死去,也不愿意做一个怪物。”

“但我绝不希望我的爱人做故事里的大鸟。”他缓缓说:“如果我活着却彻底忘情,那就当前事是一场旧梦,请她忘记我;而如果我死了,我也只想她活着,忘记我,再去觅得其他良缘、天长地久。”

“……”

少女定定看着他,忽然笑了,然后扭过头去,抹了抹眼角。

“你说的对。”少女重重点着头:“你说的对,裴玉卿,我们都该做更洒脱的人,都该有自己的未来,不该永远沉浸在过去里。”

“…我们都该这样做。”

她侧头看着水面,裴玉卿看不见她的神情,只看见她抬起袖子胡乱抹了抹脸。

半天,他才又听见她开口,声音变得沙哑一些。

“不管怎么样,裴玉卿,我不会叫你死的。”他听见她慢慢地说:“我也不会叫你,变成一个怪物。”

“……”

那一刻,没有任何缘由,裴玉卿的心口突然像抽搐深深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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