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漆和楚熄从医务室里走出来，一前一后，绝不并肩。
虽然是兄弟，但是早已决裂，从他们脸上的伤口就能看出他们打架的时候没有留手，关系非常恶劣。
两个人无论是长相打扮还是气质都截然不同，相似的只有一双从父亲那里继承的墨绿色眼眸。
楚漆年长五岁，和江声同龄。穿衣主打一个轻奢感，领口随便散开，有些漫不经心的戾气，像是强壮的蛰伏的野狼。
楚熄则不然，他清瘦，发丝微卷，有一道从额角贯穿到眼下的细长疤痕。打着耳钉舌钉，手腕盘着一串假冒伪劣的粗糙佛珠，懒洋洋的透出一股放浪。
楚熄游离的视线落在江声身上，对他笑了一下。
江声目光匆匆略过他身边头顶墨镜面色冷戾的楚漆，对他点点头。
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江声不知道怎么相处，应该就是楚漆。江声是一个很少后悔的人，却后悔一时冲动之后和他确定恋爱关系。
他们是整整十七年的竹马，陪伴彼此的时间甚至快要赶上楚熄的年纪。他们本来应该是永远的朋友。
对于江声这种人来说，恋人是没有朋友重要的。
楚漆掠过江声，坐在离他最远的沙发上。江声闻到他身上熟悉到快被他忽视的香水味。
相处太久，连身上都无可避免染上彼此的色彩。比如这款香水，是江声给他挑选的十八岁成年礼，味道小众，质感冷硬，还带一点辛香和焚烬的味道，江声觉得很吻合他反骨、又带有很高道德感的性格。
楚漆没说过喜欢，却一丝不苟用了很多年。
从校园到社会，从朋友到恋人，从恋爱到分手，再到分手后的现在。
江声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别扭，转过头去，却正和楚熄的目光对上。
少年坐在地上盘着腿支着下巴看他，墨绿近黑的一双眸子在灯下微微闪烁，有些难明的情绪。似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没说，遇到江声的视线，还对他眨眨眼，勾勾嘴角露出一个笑。
楚漆的视线也游离过来，对那个肆无忌惮的少年眯了眯眼睛，似乎是一种警告。
收回视线的时候和江声不经意间碰撞了视线，他沉默着顿了片刻，移开视线，把墨镜从头顶拉下来戴上，遮住了眸中的情绪。
沈暮洵左看一下又看一下，也沉默着。修长手指转动宽戒的速度更快了，几乎是发着狠，手背都绷起青筋，江声看着都替他的手觉得疼。
不知名青年对他们之间混乱古怪的关系并不感兴趣，喝了一口水，垂着眼帘一言不发。
但偏偏他存在感强烈，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只多不少，他的泰然自若在此时显得有些太奇怪了。
江声感受着一片空白的大脑，倒在沙发上。
【最左边那个是谁！秘书何在，五秒钟我要知道他的消息！】
【这个款要是进娱乐圈算是现在独一份了！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是荷尔蒙很强的那种类型】
【笑死，搞搞清楚，这是江声的前男友综，不是选秀】
【谁稀罕进你这破娱乐圈，他是楚漆，楚家的。搞芯片科研，科研医疗行业顶尖，你根本想象不到人家有多赚钱】
【他和江声路过的那一瞬间好有感觉！！就是其他人都是前男友，但是他是前夫哥的感觉……磁场果然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江声的思绪被严导的声音打断。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初恋承载了相当一部分美好的记忆，也是自身对美好恋爱最初的期许。我们认为初恋是相当可贵，也是相当纯洁的存在，了解了你对初恋的看法，也是了解你的一小步。”严导把手卡上的句子慢慢读完，几乎可以想象到弹幕会说什么了。
他嘴角咧开笑，看向江声，“那么，从谁开始呢？”
江声对他的视线感到奇怪，“你看什么？”
严导声音欢快，“好的，那么就从江先生开始吧！”
江声：“……”
这人是不是和他有仇啊？
刷刷刷。
江声一下子听到了很多道眼刀的声音。
弹幕开始热议。
【建议所有人把嘉宾的表情看一遍，合理怀疑他们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初恋】
【撇开江声人品不论，就事论事，他的初恋应该就是沈暮洵】
【不是，说初恋是沈的建议了解一下江声以前的访谈，他有个十七年的竹马就是楚漆，竹马之间是初恋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按你们这么说楚漆的弟弟也不是没可能咯。】
【楚熄是后来才回楚家的，前几年才公开，他和江声可算不上竹马】
【那不是更合理了，众所周知，天降胜竹马！】
江声有些无奈，捏了捏眉心，“我想想。”
模糊的记忆中出现单薄的影子。
初恋对于江声来说还是有些特别的。那时候的他正值人生一个非常低谷的时期——当然，怎么都比不上现在低谷。
他说，“他是个好人。”
这是第一句。
沈暮洵流露出嗤笑的表情。
“他欺骗了我。不过没关系，我也抛弃了他。”
这是第二句。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依然选择和他在一起吗？”严导问。
江声想了想，“会。”
沈暮洵和楚漆的表情都变得很有些奇怪。
在江声旁边的青年视线始终在面前的水杯上停滞，带着黑色手套的手交握落在膝盖上。那双颜色剔透显得冷清的眸子久久落在那一点，不知道是陷入沉思还是某种回忆。
【所有人都挂着好值得细品的表情】
【江声能做渣男还是有本事的，你看他这个模糊信息的能力！就算安在我身上也没问题啊！】
严导笑了笑，倒是没有故意为了噱头问什么“他是否在今天的嘉宾之中”这种话。有些时候说话要留一线，观众自己会找糖嗑的。没糖嗑也会乱代，他们都超会的！
严导想了想，顺势看向江声身边的青年，“顾老师，您呢？”
顾清晖抬起眼，“如果要我形容的话，我认为是王子与灰姑娘。”
导演有些意外，看了看他，然后问，“你是王子？”
顾清晖喉结滚了滚，似乎咽下了一声轻笑，“我是灰姑娘。”
导演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他看看江声又看看顾清晖。
江声：“……”
不是。
看我干什么？
我真的不认识他！
“沈老师？”
沈暮洵瞥了一眼江声。他的眼眸锋利漂亮，像是玫瑰色的一把刀。
他往后倒靠，两手搭在沙发上，盖着毛巾的发丝有些湿润。大脑中好像有一股筋动不动就抽疼。他按了按眉心，想了很久，才开口。
揭露那些记忆对他而言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哪怕时至今日，他依然觉得江声曾经带给他的是快乐，而非痛苦。痛苦只是失去感的衍生。
“我认为那近似一种命中注定。”沈暮洵目光望着窗外的雨，手指慢慢蜷紧。
他慢慢地说，“怀揣梦想，遇到了志同道合的人。我曾经真的很喜欢他，我说我会在光芒最亮的地方向他告白，全世界都会听到，他一定会觉得非常风光，毕竟他是那样一个喜欢被爱着的人。”
【……啊可真当你来到光芒最亮的地方，成为现象级的歌星，却写了39首歌骂江声。那到底是你的恨，还是你在遗憾中无法言明的爱？沈暮洵，你还搞得清楚吗】
【沈粉心情复杂。也许就是恨比爱绵长吧。如果这不是我蒸煮，我会觉得这样的难释怀真的很好嗑。可偏偏他是，看他痛苦很难开心】
【哎，人世间最坏的就是渣男搞纯爱……再来一百万次我还是会为纯爱心动】
【建议刚入坑我们洵声而来的姐妹去超话搜一下五六年前的物料，看完你就懂为什么沈暮洵五年了还放不下】
他把这些话说出口，没有看向江声，就像他口中提到的人根本不是他似的。半晌后，沈暮洵才在一片奇怪的注视和死寂中轻轻嗤笑。
“后来什么都没有了。”
声音有些沙哑。
“但没关系，我也不在乎。”
严导结巴了一下。
你真不在乎就不会来了！！
严导视线转向楚熄，“小楚老师呢？”
楚熄说，“我还没有初恋。”
导演眨眨眼，看向江声。
江声很无语，“别看我了！”这个真没谈过！
的确没有。
只是差点。
楚漆如果说是雅痞，楚熄就是纯无赖。
作为接了真假少爷剧本，流失在外从底层爬起的楚熄，不择手段就是他的代名词。江声听说他的养母是个瘾君子，单身带他蜗居在群租房，过得很辛苦。
他道德感很低，低到做错事也觉得很理所当然，不过嘴上还是会道歉就是了，油嘴滑舌，很讨人喜欢。
江声有段时间觉得和他很处的来。
江声从小到大的环境注定他身上有地位阶级带来的的傲慢。他从来不觉得所有人都要容忍他，但他们忍不了还不是得忍？所以他不会管任何人的想法。
他的行为没有目的，只是因为“想这样做”而已。
想谈恋爱所以谈，想分手所以分，想找人看日出所以凌晨三点夺命连环call，想穷游世界所以半夜爬起来骑行。虽然他常常半途而废，但的确非常随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
楚熄和他最合得来的地方，就是能理解他一切突然的想法。当他说“想”的时候，他们总是可以一拍即合。
他们是心意相通的密友，脑电波可以接到一块儿去。
比起弟弟楚熄，哥哥楚漆的态度就更直白了。
他理解不了江声。他是因为喜欢所以包容，因为喜欢所以一直在放低自己的下限，因为喜欢所以无条件的宠爱。
江声说往东，他就不往西。从小到大整整十七年，他一直是妥协的一方，顺从的一方，压着暴躁一边骂人一边给他收拾残局的那一方。
严导正准备跳过楚熄去问楚漆，就听少年开口。
“不过单方面的初恋还是有的。”他说着，语调很有些轻快，“你知道，有些人，你会毫不费力地立刻爱上他们。而其他人，你就得花点工夫去爱他们。”1
严导表情变得有些激动，一拍大腿，更结巴了。
“一见钟情？”
“差不多？”楚熄想了想，耸耸肩，他墨绿的眸子有些发亮，像是某种隐在黑暗中的璀璨珠宝，“我刚来到楚家的时候格格不入，直到在一场宴会上遇到江声。”
“在那个宴会江声演奏钢琴，他说那是自创曲，他为它取名为《安妮》。”
沈暮洵猛地抬起头。
“那首曲子很美，浪漫又轻快，轻快又激昂，让我觉得像是有两个人在他的钢琴里面指着鼻子吵架。嗯我知道你要开始问了——吵架怎么会让人觉得浪漫呢？别急，我正要说呢。因为很多名著主角都是从争吵开始的感情啊。争执矛盾、观念的冲突碰撞出的爱，总是更强烈，更戏剧也更浪漫的不是吗？”
楚熄微微眯起眼睛，绿眸眯起，里面带着快乐。
“他和他的演奏，不像是上流社会的人和上流社会的歌，让我觉得有些自在。我是格格不入的人，《安妮》也是格格不入的歌曲。我当时热泪盈眶，简直都要觉得《安妮》是写给我的歌了，怎么会有素未谋面却和我天生契合的人？总之我笃定能谱写这样的曲子的人一定是很有趣。我要见他，我要和他交朋友，这就是我一开始的想法。”
他的热切目光毫不避讳地和江声对视着。
……救命！
那首歌……那首歌……
江声往左看，看到脸色有些阴沉的竹马。
往右看，看到脸色更阴沉的朱砂痣。
他往前看，看到一脸兴致勃勃如什么豺狼虎豹的导演。
江声：“……”
这就是传说中的四面楚歌吗？
还真是，因为背后的医疗包厢还有个萧意，哈哈！
他真的不知道该看哪里了，最后和身边的顾清晖一样低下头，满脸静穆地盯着茶水杯一言不发。
这个水，还真是好水啊。
这个杯，还真是好杯啊。
楚熄一无所知，他表情欢快，眼眸弯弯，是发自内心觉得那些都是他阴暗生命中为数不多愉快的回忆。
“第二次见到他，在我的请求下，他单独为我弹了一次《安妮》。那时候我才明白，对一首曲子心动，和对一个人心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单独。”
沈暮洵笑了一声，他目光似乎别有意味，看了一眼江声，又看了一眼楚熄。
“真是浪漫。看样子你已经把《安妮》当成你们的定情曲了？”
“你要是真有那么喜欢，怎么不去了解一下背后的故事，去问问他《安妮》是为谁作的歌？”
导演瞪大眼睛，再看向江声。
江声：“…………”
看什么看。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所以楚熄单方面定情的曲子，其实是江声写给沈暮洵的定情曲？】
【妈呀浅浅代入一下，有点尴尬哈，头皮发麻了】
江声看到楚熄的眼神似笑非笑地转到他身上，“你怎么知道我没问过呢。他当时说的是……”
江声直觉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了，再继续下去一定非常危险。
他猛地站起来，“我去接水！”
沈暮洵却在他窜起来的瞬间伸手拉住他，他的手心有些发烫，手指却是冰凉的。
他力度紧了紧，把江声拉退几步。江声回头看，沈暮洵漆黑的眸子认真地凝视他，细看之下，他瞳孔有些隐约的颤抖，声音也有些沙哑，“你说的是什么？”
别问了，别问了！
问就是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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