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客厅里,只剩下陈昔年和于北鱼两人。
在她说完那一番话后,于孟华看了他们半晌,眼神深沉,最后一句话也没说就起身离开,陈昔年眼见着对方的眼神从意兴盎然到冷寂灰败,她在心里忍不住微笑。
这就是了,这就是最后的结果。
陈昔年喝了口水,检查了下于北鱼换药后的纱布,对他说:“我还有工作要处理,先去律所了。”
于北鱼面色如常,笑了笑,“不是说可以在家里办公吗?”
“不行啊。”陈昔年轻笑,“我忽然想起来,有一份重要文件落在办公室了,必须得去一趟。”
“好。”于北鱼轻吻她的唇,“那路上小心。”
“嗯,我知道。”
他们两人互相笑着说了再见,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从小区离开,陈昔年却没有去律所,而是打了一辆车去了医院,第六医院。
明明前几天才来过,但再看见吴雪霞,陈昔年还是不免有恍如隔世之感,她的妈妈好像更苍老了。
吴雪霞在走廊的角落里闭着眼晒着太阳,冬日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散发着不烫伤人的温度,再过不久,就要到春天了。
春天,该是一个美丽的季节。
陈昔年坐在了吴雪霞身旁,之前面对于北鱼的笑意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迷茫、苦涩和自弃。
不管她和吴雪霞之间存在多么遥远的距离,可是这一刻,这些话,她除了向吴雪霞一一说出,再无人可讲。
“妈,我好累。”
“我觉得我做错了,一开始,我想等他说分手,可是现在,我不想等了。”
“一切完全脱离了我的预想,我原本以为可以永远置身事外,但现在才发现不可以。我害怕了,我害怕他的好,害怕他的付出,害怕他因为我受伤害,因为我什么也给不了他,他让我觉得沉重。”
“能够和他结婚的女孩子,应该是明亮、耀眼的,她能将生命里全部的爱都给予他,热烈的、奔放的、没有一丝保留的,他应当拥有这些,美丽的妻子,可爱的孩子,他的人生完整又圆满,他会成为世界上那么多人里最幸福的一个,直到老去。”
迎着窗外眼光,她静静地说着这些,说着于北鱼没有遇见她的人生。
理应幸福的人生。
一滴眼泪掉在了地面,发出微弱的声响,阳光照在那滴眼泪上,闪烁着耀眼晶莹的光芒。
惊天动地的嚎啕声在走廊另一端响起,陈昔年回过头,便看到一个熟悉的女人在失声痛哭。
她的哭声太凄厉,像是要让天与地都为她哀号,陈昔年问护士怎么了。
护士说:“嘉嘉过年回家跳楼了,从十五楼跳下去,住了一周院,人最后还是没了。”
嘉嘉,是划伤她脖子的女孩。
正在痛哭的女人,是她的妈妈。
由生到死原来这么容易,陈昔年心底升起虚冷的潮气。
她朝正在晒太阳的吴雪霞看去,虽然她心里曾经预想过种种,吴雪霞会以怎样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但当她近距离地接触过死亡,看到一个失去女儿的妈妈如此伤心,她诚恳的乞求上帝,不要让吴雪霞离开她的身边。
就算吴雪霞再疯,再打她,骂她,至少还活着。
活着总是比死了好。
活着,陈昔年在这个世界上就不是一个人。
在医院门口又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季灿鸿站在她面前,对着她笑,但笑意不达眼底,“看见我很奇怪吗?”
陈昔年摇头,沉默不作声。
季灿鸿也不在意,看了看她身后医院的大门,说:“当时就是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你。”
陈昔年等着她继续说。
季灿鸿:“别担心,我没想要再掺合进你们两个之间。”她指向不远处的施工现场,“这个项目做完,我就要离开了。”
陈昔年问她:“去哪里?”
“不知道,天大地大总有去处,但不会是在江北了。”
“那祝你一切顺利。”想来想去,陈昔年只有这么一句话对她说。
“谢谢。”季灿鸿收下了她的祝福,“对了,你上次在医院给我买的保温杯,很好用,谢谢。”
“不客气。”
季灿鸿看着她平静的脸,纵然告诉自己很多次要放下,但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在心里压抑许久的话,“你真的很幸运。”
陈昔年苦笑,“因为于北鱼吗?”
“对,因为他。”
除了苦笑只剩苦笑,又来一个人对她说于北鱼的付出,季灿鸿说她幸运,可是却没人来问过她这个幸运她想不想要。
季灿鸿毫不犹豫地点头赞同,见她表情不对,她反问:“你不这样觉得吗?”
陈昔年抿了抿唇,想了想说:“让他受伤,我很抱歉……”
“不止。”季灿鸿打断她,“还有这座正在建设的医院。”
陈昔年疑惑地看向她,什么意思?
“你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季灿鸿摇摇头,于北鱼可当真是情根深种,连对她的付出都不愿拿来当感情的筹码。
陈昔年越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心里越是意难平。
嫉妒,人最初的劣根性。
她和她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朋友。
“这个项目由他出资建的。”
陈昔年眼神怔怔,“那是林氏……”
“林氏是他外祖家的产业,现任最高执行人是他亲舅舅。”
“可是这也不能说明是他……”
见她还要否认,季灿鸿恼火:“如果不是他,你觉得林氏为什么会突然要建一个专门为精神病人服务的私立医院,你,你的母亲,于北鱼,林氏,这四者之间的关系很难联想吗?除了你,他去哪里认识第二个精神病人?”
“建设一个医院的资金那么多,他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钱?你不用说这些话……”陈昔年回过神,冷淡开口。
季灿鸿嗤笑一声,美艳的脸上露出鄙夷,“我现在怀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他占有林氏集团百分之十的股份,别说建一座医院,就算是建十座,也照样建的起。”
“你到底爱不爱他,如果爱他,怎么连这种事都不知道?”
“于北鱼可真是悲惨。”
季灿鸿留下最后一句话后就离开,陈昔年却站在原地,不能动弹一步。
很久后,她低低地笑出声。
怪不得于北鱼的母亲那么雍容贵气,原来对方本就是富家大小姐,即使人到中年,也自有气质姿态。
怪不得于北鱼可以住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两百多平的房子里,因为那些钱对他来说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所以建一座医院,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题。
可是他所有的轻易,全部都变成了沉重,陈昔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再接住。
陈昔年在此刻终于认清了一个她早该认清的事实,他如明珠,她似尘埃,尘埃落在明珠之上,只会让其黯淡无光。
何其残忍,何其孤绝。
眼泪如珠如线地掉了下来,混杂在地上的灰褐色泥土里,泥泞不堪。
难以抑制的啜泣声响起,继而放声大哭。
于北鱼电话打来的时候,陈昔年才终于停止了哭泣。
“已经到下班时间了,今晚还要加班吗?”
陈昔年看了眼周围,才发现天色已黑,她吸了吸鼻子,镇定道:“不用加班,我很快就回来。”
“你哭了?”于北鱼敏锐地发现她的声音不对。
“嗯,我来医院了。”陈昔年没有隐瞒,“看到我妈妈,没忍住就哭了。”
于北鱼安慰她,“别担心,会有办法治好的,等新的医院建好,会有比于南辛更好更专业的医生过来。”
“嗯,好。”陈昔年擦掉脸上的泪,但更多的眼泪掉了下来,她只能发出简短的单字。
“快回来吧,好女孩,回来让我抱抱你,帮你擦眼泪。”温柔到极致的声音。
“好,我……马上……回来。”她克制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眼泪掉的更加汹涌。
于北鱼身上的伤从两三天换一次药,到一周换一次药,一个月后,终于可以拆线。
那天是个周末,陈昔年陪他去的医院,拆线的医生还是姚丝雨。
拆线之前,姚丝雨对她说:“你要不要回避一下,拆的过程会有些可怕。”
陈昔年摇头拒绝,“不用,我不怕。”
姚丝雨耸耸肩,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
于北鱼两处部位的伤口恢复得很好,拆线的过程很顺利,姚丝雨的技术很好,三两下就拆完了。
他光裸的后背上留下了一道深红色蜈蚣形状的疤痕,长约十公分,远看去,像是永久地粘附其上,右手心的疤痕比较长,之前缝了十针,现在与手心的掌纹永久重合,继而往外延伸,一直到了手腕处。
陈昔年要求再做一次检查,于北鱼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话。
姚丝雨给他做过检查后,看着他手心的伤疤开玩笑:“你这疤跟爱情线重合了,既深又长,以后爱情一定会幸福长久。”
于北鱼收回手,笑道:“谢谢。”
“右手没有伤到神经之类的吧,他还能正常画画吗?”陈昔年一直记着这个问题。
姚丝雨看向她笑道:“可以,虽然伤口有些深,但是没有伤到重要神经和血管,你不用担心。”
陈昔年这才放下心来。
离开医院后,陈昔年决定请于北鱼吃饭。
于北鱼好奇:“怎么忽然要请我吃饭?”
陈昔年指向他手上拆线后,重新包扎后的纱布,笑笑:“就当是你救我的补偿。”
于北鱼停下脚步,看向她:“陈昔年,我做这些为的不是你的补偿。”
“我知道,可总得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
于北鱼知道这段时间她因为他的伤,心里压力极大,在家里不让他做任何事,生怕他的伤势再次加重,喂他吃饭,给他倒水,就连衣服也帮忙给他穿。
坦白说,他很享受她的照顾,只是这一切不是建立在他受伤的基础上就更好了。
看着她眼里的冀求和淡淡的不安,他点头,“好,那你补偿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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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免费阅读.[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