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歌家离学校很近，他每天步行上下班。
在学校和家之间可以抄近路，他带着陈默穿过满是烟火气的老社区，随处可见慵懒的猫咪奔跑的小孩和拎着蔬菜水果缓慢前行的老人家。五点刚过，街边的小店里飘出铁锅炒菜的香味，令陈默有点怀念。
高歌告诉她，他从出生就住在这个社区，已经快二十八年了。八年前父母带着弟弟搬去了新家，现在就他一个人住在这。
他打手语的时候，不免被路人好奇地侧目打量，于是陈默也大大方方抬手向他比划回应道：我饿了。
高歌低头笑了，指指前面的菜场：先去买菜。
他们走进社区的便民菜场，她好奇地东张西望，不得不承认，这里迅速勾起了她的无数回忆。当年跟妈妈去菜场买菜，妈妈好像总在讨价还价，卖菜的小贩也总是在短斤少两，这时，耳边又被那些遥远的絮絮叨叨声塞满......
回过神，高歌正指着一只巨大的卷心菜用目光询问：这个吃吗？
陈默点头，她不挑食。
很神奇的是，这里几乎每个档口的老板都认识高歌。他指指土豆，对方就会给他装上几只，他隔着悬挂的肉条稍作比划，对方便利落地操刀切下那条最好的后腿肉，他们不断交换着笑容和塞得满满当当的塑料口袋，仿佛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
陈默有些冷漠地看着这样的画面，突然感觉茫然无措，仿佛越是令人踏实的烟火气息就会令她越发不安。
于是趁高歌等待老板杀鱼的间隙，她转头溜去了菜场的另一侧。
“老板，卤猪蹄给我来一个！”
循着响亮的声音，陈默扭头看见一间熟食店，一个虎背熊腰的食客正站在那嚷嚷。
熟食店的烤鸡腿，绝对是陈默小时候最想吃的食物之一。
记得刚升上高中的时候，老师让大家用英语分享自己爱吃的食物，陈默一边想着烤鸡腿，一边认认真真翻找词典，在老师点名后起身回答：“I like to eat roasted chicken legs.”
后来有段时间，李晓欣和她的跟班们玩闹时，跟班会学着陈默的样子说“roasted chicken legs”，李晓欣便歪着嘴冷笑道“Disgusting, yue”，然后她们很夸张地笑作一团。有次被陈默看到了，她顿时愣住，又气又恼，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陈默停下脚步，盯着熟食店红亮灯光下盛满美味的大铁盘，感觉自己真的有点饿了。
她现在就要买一只。
“这不陈默吗？”
刚才买猪蹄的胖男人正在旁边一直盯着她，认出她之后，肆无忌惮的讥讽笑意漫上了他红亮肥硕的脸颊。
***
陈默很快认出了对方，是当年高中同班的男生，秦山。她承认，从前实验中学的那些人她如今一个也没忘，都记得清清楚楚。
并不想寒暄，于是她很自然地当做不认识对方，继续买她的烤鸡腿。
可那胖子却不知好歹地凑上来：“我还以为谁呢？穿成这样来菜场，你当是走秀呢？”
陈默便笑了，心底升起十二分兴致。
胖子见状，竟会错了意，抖着那满身肥肉直接横在她的面前：“老同学，好久不见，想吃什么我请客，你陪我回家叙叙旧呗？”
陈默冷冷瞥了他一眼：“在走秀呢，没空。”
“嘿嘿，”对方竟咧嘴笑了，抬手就要勾住她的肩，“你嘴巴，还是这么硬啊。”
陈默扬起手，一个巴掌冷冷呼在他的大脸盘上。
“你***......”秦山捂住脸，眼中顿时充满怒意，“你**不想活了？”
“真想用我36码的鞋拍在你44码的脸上。”陈默微笑着摇摇头，“可惜了，它很贵，你不配。”
秦山震怒，手中装着卤猪蹄的塑料袋被他抖得沙沙作响。
他一把拽住陈默的胳膊，嘴角浮上输不起的狠笑，压低声音恐吓道：“你**装什么装？不要以为现在装得人模狗样就成人上人了，你是什么垃圾货色大家心里都清楚！”
陈默抬头，平静地看着他：“松手。”
秦山却以为状况和十年前一样，逮住了什么软柿子，不怀好意地笑着，继续把那肥脸贴近：“少装了，你是什么烂穷人，我还不清楚吗？啧啧，现在这副打扮，有钱了？不会开始——”
胖子话没说完，脸色一变，差点咬上自己的舌头。
脸上由得意转为痛苦只花了一秒，他怔怔看着陈默的脸，扭曲着五官缓缓低下头。光亮的鞋尖盖在他脏兮兮的运动鞋面上，正戳着鞋面往脚背肉上扎的，是那细细的鞋跟。
不，那哪里是鞋跟，是一把锥子！
“疼......”
秦山连忙松开手，脸色煞白地骂骂咧咧：“你**有病吧？把脚拿开！”
“惹过我的人，无一例外都遭报应了。”陈默抬眼看着他，眼里是深不可测的癫狂笑意，她压低了声音，“不开玩笑。”
说着，踩在对方鞋面的那只脚还在继续用力往下碾。
她揣在口袋里的那只手已经熟练地划开了手机通讯录，该让保镖们赶来善后了。可电话还没拨出去，对方又“嗷”了声，这次竟直接扑倒在她的眼前。
有人从身后抓起秦山的胳膊，陈默还没看清来人，只见一条长腿抬起，随之狠狠踹在了那只肥硕的屁股上。胖子就像一大堆废弃的不可回收垃圾，最后竟落得个大脸先着地。
“砰——”
也不知是踹得太狠，还是本体太沉，秦山倒地那声简直是振聋发聩，连同脱手的那袋卤猪蹄一起，全部砸在了地上。
陈默有点恍惚，抬头却见高歌站在眼前，他正黑着脸垂着眼，漆黑的眼睛里闪着又冷又狠的光，仿佛要杀死谁似的。
他的单手拎着大包小包刚买来的菜，抬眼发现陈默正看着他，眼里的狠意瞬间消失。
“谁啊？谁**不长眼敢踹老子......”
秦山疼得嗷嗷叫了一会儿，眼前的视线里却只有密密麻麻的腿脚。
他终于抬起大脸，手脚笨拙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站住，却发现菜场里人头攒头，不光从背后下黑脚那人不见了，就连老同学陈默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姐！你看到没？刚才**到底是谁在踢老子？”
“谁是你大姐？滚边儿去！”
“*！”
胖子无能狂怒，冲菜场里的路人大吼大叫着，却引来了更多嫌弃的目光。
***
“走走走，快点走，别让他追过来了。”
陈默拽着高歌的胳膊，催促他加快脚步。
毕竟保镖不在身边，陈默不想在那逗留太久，可高歌仿佛没打够一样，还想回去再踹上两脚。
在她的催促下，他只得不太尽兴地随她离开菜场，钻进了一旁的小巷子里。
危机解除，陈默对他笑笑：“你刚才挺厉害啊。”
高歌撇嘴，眼里也终于有了点笑意，突然，他的目光越过她肩头，又变得紧张无比。
那个死胖子不会追上来了吧？
陈默心一沉，赶紧也扭头看去，巷口却空无一人。再回过头，就碰上了高歌恶作剧成功的窃窃笑容。
好啊，你个哑巴，听了句夸奖飘了，敢和我开玩笑了是吧？
陈默不爽，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高歌身体一颤，瞬间傻眼。
趁四下无人，她便踮起脚，攀住他的手臂把脸凑近。高歌疑惑地盯着她，脸颊开始泛红，嘴里哈着淡淡的白色雾气，竟带着不自知的诱人。
“到晚上再好好感谢你。”陈默说完，对他笑了一下。
听到这话，高歌耳朵一热，紧张到甚至加快了呼吸。他很想询问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东西，却又碍于问不出口，只得努力不去看她，以此来避开她过分的直白。
“呵呵。”
陈默见状，讪笑着放开了手。她面色如常地退回了社交距离，在他惊恐无措的目光里突然开朗地笑了起来：“开个玩笑，又不是只有你能开。”
这是......玩笑？
高歌懵住，还得努力让自己显得没那么懵，拎着菜匆匆往家的方向转过身去。
***
陈默在上小学时就开始帮妈妈做饭，但她今晚没下厨，而是放任高歌在厨房里忙活。
高歌的住所在某单位大院里，是他父母留下的一套三居室，这在当年绝对算得上是很好的住宅了，只是历久经年，如今只有客厅和次卧被他用来生活起居，其余的房间都关门上锁不再使用。
屋里明亮整洁，收拾得非常干净，但感觉有点死气沉沉。
厨房里正传来切菜的咚咚声，陈默踩着同样节奏的步点，走进了高歌的小卧室。
除了床和衣柜，房间里很空，平整的床上摆着一只孤零零的枕头。
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没有寄托任何感情的临时落脚点，高歌并没有把过多的个人痕迹留在这个住所种，除了......陈默的目光落在床头桌边那几只空空的啤酒罐上，她轻轻笑了，没想到，这个乖乖的学霸居然会躲在卧室里喝酒。
东倒西歪的空酒罐，整整齐齐的床，二者形成的奇妙反差让陈默脑袋里的车速突然飙得有点快。
她临时改变了今晚的主题。
她想和高歌一起喝点酒，喝到那种舒舒服服的微醺状态就可以，然后一起倒在这张床上。
正有些愉悦地浮想联翩，包里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陈默拿出手机，锁屏上有几个未接电话和几条消息，她这才想起下午在学校礼堂参加结业典礼时，出于礼貌，把手机开到了静音。
那无非是些酒局饭局的邀约，陈默简短地回绝了几条，刚要收起手机，抬眼正好瞥见高歌走向客厅一角的餐桌，他手里还端着两盘菜。
见到她正站在他的卧室里，高歌愣了一下，随即低头继续朝餐桌走去。
陈默看着他，不紧不慢走出房间，跟到了餐桌旁。
“十几个未接来电。”她看了眼桌上刚烧好的菜，淡淡说道，“全是约我晚上吃饭应酬的。”
高歌听了，匆匆回头看向她，眼中闪过了疑惑、担心，还有一丝无措。
他显然开始担心自己准备了一大桌菜，之前嚷嚷着要全部吃掉的人却打算爽约告辞。可他也清楚，应酬是工作，比他重要得多。大概不知道眼下的情形该如何应对，高歌随即转身离开了餐桌，去到厨房里埋着头叮叮当当准备起碗筷。
连挽留的话都不会讲吗？怂死算了。
陈默想着，扯开椅子直接坐到了桌边。
这时高歌拿着碗筷再次走到餐桌边，见她依旧坐在那，蹙着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点点。
吃点再走。他放下碗筷向陈默比划道。不然路上会饿的。
你还真当我要走？陈默无奈，假笑道：“饭局都推了，我们一起吃。”
他终于笑了，一边努力掩饰，一边比划着：还有饮料，我去拿。
厨房里又传来了叮叮当当，还有瓶盖打开后二氧化碳释放的“滋啦”声，就像高歌掩饰不住的开心一样。
眼前的盘子里分别是卷心菜炖五花肉、土豆烧牛肉、清蒸鱼、白灼菜心、番茄蛋花汤，四菜一汤卖相一般，但分量十足，好像生怕她吃不饱一样。
就像厨房里的那个人，连讨好都是笨拙而卖力的。
陈默咬着嘴唇，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菜，脑海里却还在飘荡着那几只空空的啤酒罐。
不可否认，她今晚就是为了把卧室里那张整整齐齐的床弄乱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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