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用手语告白的画面又清晰地打在脑海中的空白处。

高歌。

陈默想着这个名字，心底却生出一阵难以察觉的震颤。

所以，这个便签大概是他在昨晚事后偷摸着溜下床写的吧。真是的，因为太愚蠢太纯情，陈默光是想着都觉得无法理解的好笑。

可是他既然写了，为什么又要撕下来拿走呢？

哦，陈默想起来了。他早上提起过，她昨晚说了梦话。大概是听到从她口中说出了什么吓人的话，他心生退缩了。

果然还是胆小鬼。

只不过，她居然又梦到了那几个人渣。

梦境已经很模糊，现在就算绞尽脑汁也很难再回忆起来。陈默对此习以为常，并不打算继续回顾那种东西。

早上她对高歌撒谎了。她没有患上什么PTSD，梦中所见也不是当初被霸凌的场景，那些人在陈默的梦里，早就变成了索命的鬼，只是挥之不去罢了。

严重的时候，它们甚至不分现实与梦境，长久地围绕在她身边。

***

自从李晓欣和她的跟班们在女厕扯开陈默的校服后，她的身体好像就不属于自己了。

后来，她们按住她的手脚，让李晓欣用黑色的中性笔在她的身上涂鸦。

即便用力搓红的皮肤渗出了血丝，逐日叠加的墨迹根本洗不干净，日复一日，反抗的声音和力气也越来越微弱，陈默不得不接受这一切的发生，并暗自期待暑假的到来。

她打算去修车行偷一辆摩托，蹲守在李晓欣家附近，然后撞死她。

可她没等到那一天的到来，事情就急转直下了。

在学年快要结束的那个傍晚，李晓欣遣走了所有跟班，哼着歌儿打开女厕门，脸上是得意又危险的笑。那天，她邀请了已经毕业的男友徐江河，连同徐江河的好兄弟张天明一道走进放学后的女厕，欣赏她花了一整年才征服到的战利品。

她想躲，却根本躲不掉，两个男性的力气比以往那些女生更大更野蛮，她只得不停挣扎，不停辱骂。

当他们用脏手去碰她时，李晓欣也只是抱着手站在一旁，举着手机咯咯咯咯笑个不停。

那天，陈默感觉自己真实地死过一回了。

那些令人作呕的触碰化作疼痛，侵蚀到了她的骨头深处，怒气从神经末梢汇入胸腔，最终往天灵盖的方向冲去。

她红着眼睛朝在场三人骂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脏话，却被更大的笑声所淹没。张天明咧着黄牙，回应着更加恶劣的辱骂，徐江河则是伸手做出了他标志性的抹脖子动作，向她发出死亡的威胁，李晓欣一边笑一边俯身，她揪起她的头发，然后朝地板上重重砸去。

过去的陈默仿佛就是在那一刻死掉的。

见陈默失去知觉，那群禽兽终于吓到，撒腿跑掉了。

天黑的时候，陈默独自醒来，她穿好衣服，行尸走肉般回到家里，妈妈还在桥底摆摊，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于是她放了书包，又行尸走肉般出了门，来到不远处的石桥边。

那个晚上没有月亮，河面上漆黑一片，连波光都消失了。漆黑的河就像一块平整而温柔的坟墓，正邀请她进去。

她不会游泳，走下去的话当然会淹死。

她希望她的尸体飘在河里，首先被深夜收摊的妈妈发现。可想到这她又茫然了，因为完全不知道妈妈会不会哭，妈妈的烦恼也有很多，比如吃饭，比如房租，又比如逃开那些找茬生事的坏人，所以她不确定自己在妈妈心里是否有那么重要。

如果妈妈对此反倒觉得轻松，那她也会轻松地奔赴黄泉。

陈默麻木地想着，沿着伸向河面的石梯走了下去。

“收摊了？”

“是啊。”

不远处的石桥那头竟传来了妈妈和拾荒者的交谈声。

“今天怎么这么早？”

“陈默明天期末考试，收摊太晚回去会吵到她休息的。”

短短几句话让陈默从桥下抬起头，她好像看到了桥边妈妈的身影，瘦瘦小小的。陈默的鼻子发酸，所有的委屈仿佛突然发出了回响，让她的眼泪开了闸。

陈默蹲在河边，抱着膝盖悄悄哭了，哭过之后，她从河边收回了脚。

她不能死，她要央求妈妈，想办法转到一个没有李晓欣的学校去。实验中学再好，也不是她呆的地方。她要好好学习，要考大学，然后带着妈妈离开这里。虽然完全不知道自己能考上什么大学，但起码还有一年的时间，至少，她可以从明天的期末考试开始努力。

开始她真正的反击。

6月30号，陈默去学校参加期末考试，意外发现李晓欣没来。

7月1号，最后一科考试快要结束的时候，陈默瞥见李晓欣出现在了考场外面，她穿着一身黑色衣裤，由班主任陪同着，好像是来拿放在学校的个人物品的。

陈默意外地发现李晓欣低垂着头，看不清脸，整个人完全没了之前的趾高气扬。

考试结束后的晚上，李晓欣父母出车祸的消息在私下传开。原来在6月29号晚上，一辆私家车在高速公路上与一辆重型水泥罐车发生严重追尾，私家车翻出护栏，车上一对夫妻当场死亡，正是李晓欣的父母。

李晓欣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孤儿。

看到这条新闻，几乎没有怜悯，陈默只觉得爽快，李晓欣终于遭到报应。可在几周后，李晓欣的男朋友徐江河与邻居孩子结伴溜去水库游泳消暑，不巧遇到水库开闸放水，两人被救起后，徐江河却因溺水陷入了长时间的昏迷，有人说他成了植物人，也有人说，他早就因为抢救无效死在了医院。

那时候，陈默隐隐感觉有点不对劲。

直到七月底的暑假里，城中村的某处民房内发生了一起入室抢劫，一名歹徒深夜潜入一户人家准备行窃时被男主人发现，歹徒被激怒后竟失去理智，持刀杀死了那一家四口人。让陈默感到意外的是，死者之一正是徐江河的好兄弟张天明。

那个夏天起初是酷暑，紧接着又发生了暴雨和洪涝，人们都说那是冬城的灾年。几乎每天都有动荡和意外发生，所以根本没有人把他们三人的厄运联系在一起。除了陈默。

孤儿。

这是她那天诅咒李晓欣的原话。

去死吧。

在徐江河做出抹脖子的手势威胁要杀了她时，她这样狠狠回应。

还有更恶心的。张天明噘着脏嘴糊满了她的脸，www.youxs.org，她忍无可忍，张嘴用力咬住了那只近在咫尺的肩膀，疼得张天明直接从她身上弹起，气急败坏地踹着她的肚子，怒骂她就是个**。

陈默隐约记得，那时候她好像笑了，笑得有些癫狂，狂到忘记了浑身的痛，她的牙齿上还沾着对方肩膀上的血沫子。她现在还能记起那样的腥臭味。

那时她抬起头，发疯一样对张天明吼道：你***，全家都死绝最好！

万万没想到，诅咒在一个月内全部变成现实。

陈默被这个猜想吓得不轻，随即她又想起了另一个佐证。

五月份时，同班的高歌突然转学是因病失声，据说转去的也是一间专门接收聋哑人的特殊学校。

陈默想起来，她曾骂过高歌，骂他就该当一辈子的哑巴。

她好像，有一张可以发出诅咒的嘴巴。

从那天起，陈默便不再说脏话了，也不再以厄运诅咒他人。那些本该令她神清气爽的现世报也在一去不回头的时间长河中，给她罩上了负罪的影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被那些曾经憎恶的人所化作的恶鬼纠缠不休。

如果不是因为这张嘴巴带来的诅咒，十年后的今天当她再回冬城时，完全可以亲手开启一场酣畅淋漓的复仇大戏。

真是烦躁。

就当是老天爷在十年前就已经帮她完成了复仇。

***

“你在看什么？”

一旁的余声突然凑了过来：“这本子上写了什么吗？”

陈默摇头，合上便签本放回了包里。

“怎么还藏起来了？搞得像什么商业机密似的，里面到底写了什么啊？”

余声打趣般追问，却若有所思地盯住陈默，那不是在等她回答的眼神，而是在仔细捕捉她脸上下意识流露出的答案。

陈默轻轻笑了：“是情书。”

余声抬眉，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脸上难免一阵尴尬。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余声说着，从身旁的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她，“陈总，这是我们公司按照工期要求拟定的项目计划书，你过目。”

计划书做得很细，甚至连每个工程节点的时间都标注出来了。

余声本以为陈默只会粗略浏览，没想到她却低头逐条审阅起来。他只好看了眼窗外，已经快到冬宝寺，清清嗓子便说：“陈总，我们今早还有个项目例会，到时候再向你详细介绍......”

“漏了一处。”陈默却抬起头打断他。

“嗯？”余声皱眉，“漏了什么？”

陈默把文件还回给他：“那口井，主殿前面的院子里有一口古井，它的修复工作没有在计划书里面提及，余总。”

“那个啊，那口井早就枯了。”

余声匆匆笑了一下，解释道：“忘了告诉你，我们的初步计划是把枯井填掉，在那块空地上再加一座香炉。我听说从前冬宝寺的香火就很旺，这样一来更方便往后来冬宝寺上香的人。”

陈默：“这个计划没有和我商量过。”

“啊，是吗？”余声轻轻叹气，随即又摆出试探的笑容，“还是说，陈总有其它的想法？”

“招标的时候需求已经说得很清楚，古建筑的修复工作应当尽量保留原有的格局，所以，那口古井应该保留并修复，甚至重新引水使用。”

余声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不耐烦的敌意。

他却摆出笑脸，改口说道：“对了陈总，上午十点冬城日报的人要过来做个采访，你务必要露个脸哦。”

正说着，车已经停在了冬宝寺外，余声显然是想把话题糊弄过去。

陈默却客客气气对他说：“还请余总让人把项目计划重新调整一下，回头再发我确认。”

“陈总......”

余声还想说什么，陈默已经下车先行离去。他撇撇嘴，拿出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告诉对方工程计划还需要调整，让他派人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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