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奴跨上青海骢,奔至长安城的西正门金光门之时,晨钟还未敲响,门侯还未下令开城门。
她见一人一马、一条狼狗从春明门大街上奔来之时,忙迎上前去,冲着他们连连招手。
福狸许久未见雀奴,朝着她飞扑了过来。
“师父,父王让你去西川时将我带上,你为何不遵旨啊?”雀奴见师父板着脸,连忙问道。
“为师又不是第一次抗旨。”薛辰愈淡淡地说道。
雀奴下了马,将福狸浑身的毛都揉捏了一遍,还不肯放手,“福狸,你是不是又贪嘴了?又胖了一大圈?”
福狸向雀奴送去了一个哀怨的眼神。
“切,我让着你。”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雀奴有些惊奇地转脸望向了福狸,“是你方才与我说话了吗?”
“没有没有没有……”
那个声音复又响起。
薛辰愈的目光扫了一眼雀奴,心下了然,“我徒唐诗背得不错,但是这次的西川,你不可去。”
“为何不可去?”雀奴奇道,“我若是非要追着师父,师父难道要将我打走?”
薛辰愈沉默不语。
“我便出去散散心,师父也要拦着么?”
薛辰愈眉毛抬了抬,一脸和煦地瞧着雀奴的脸,“那便随为师去吧,只是,不可逞能。”
晨钟响起之时,准备出城门的行人车马,自觉地排成了一条长队。
雀奴跟着师父刚出了城门,便听见身后的马蹄之声,那声音得得有力,一听便能知是良驹。
雀奴回头一望,见一位身形颀长的薄衫少年,正骑于一匹黑马之上,登时僵在了那里。
是薛平!雀奴不禁心中一痛。
薛平的模样有些憔悴,更让人见之生怜。
“我已与圣人奏请,驻守关外。”薛平奔到雀奴身前,侧身勒马,连忙说道。
青海骢见了乌云驹,探出了脖子,在它脸上亲昵地蹭了蹭。
雀奴连忙扯了扯青海骢的缰绳。
“雀奴,给我点时间,若圣人允了,我便带你去北方。”薛平又道。
雀奴低下了头。
薛平心下着急,连忙翻身下了马,走到了青海骢身侧,仰面望向了雀奴,“你可有在听我说?”
雀奴实在不忍见他这副模样,连忙也翻身下了马。
薛平走上前来,双手探出,扶住了雀奴的肩。
薛辰愈见两人这副模样,带着福狸别过了脸去。
雀奴的身量已长了些,却还仍只到薛平的脖颈,她此时已然泪眼迷离,并不敢抬头去瞧他。
“你便这样,不等我了么?”薛平凄然问道。
“我没说等,也没说不等。”雀奴小声说道,“能不能等,这件事,并由不得我。”
薛平苦笑。
西川路途遥远,一去一回,估计至少需要四个月。四个月之后,还能不能等他,或许便能知晓了。
薛平今日,冷白色缎袍之上,系着一条水蓝色的刺绣腰带。雀奴见他胸前落着一小片花瓣,默默伸出手来,帮他将花瓣剃去了。
薛平的手复又收回到胸前,想要去拉雀奴的手,然而他的手刚移到了半路,却又僵在了那里。
“我在卫州城外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没有现在这么高。”
薛平的手复又尴尬地在自己胸前比了比,示意她以前只有那么高。
雀奴脸上挂着泪,噗嗤一笑,“卫州初见,可是将你吓了一跳?”
“并没有。”薛平说道。
“我只瞧见了那个杀疯了的姑娘一眼,她便进到了我心里。”薛平说时,眼中满是柔情。
雀奴大为吃惊,抬眼怔怔地望向了他。
她见薛平点头,仍旧不敢相信,连忙惊讶地望着薛平的眼睛,“不是,我觉得应该是,是那次通缉令的时候,我亲了你,然后……”
薛平暗自咬了咬唇,“你再想想?”
雀奴想起她与他初见之时,他曾递给她一方锦帕。
那方锦帕,可是他的贴身之物?
她想到这里,不禁心中柔肠百转,却已是泣不成声。
薛平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慰,“你且去西川玩些时日,等我再与圣人细细解释可好?”
雀奴抬起眼来,泪眼婆娑地望向薛平,她见薛平一脸坚定之色,复又咬牙点了点头。
“哦,这个。”雀奴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已经被她揉捏得有些不成形了的纸卷。
“邻家新添酒。”薛平读着第一句时,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共饮一杯无……”薛平再念之时,已然红了眼眶。
“共饮一杯无。”薛平复念。
“虽不算工整,我给你过了。”他眼里噙着泪说道。
雀奴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要被薛平的神情揉碎了一般,她连忙收了收泪,向身后退了半步。
“无论我西川回来之后,你我如何,也无论……你我此生是否还有缘再见。”
“从今往后,无论将军在何时、何地、遇见何事,雀奴心中都会惦念着将军,愿将军一生安好。”
此言一毕,雀奴远远地将双臂探出,对着薛平深深一揖。
薛平见雀奴这么说,只觉她似在诀别一般,登时心如刀绞。
“怎么会不复相见呢?”他急道。
“将军若与她人共饮,我自是不愿再见将军。”雀奴说道。
“必然不会与她人共饮,我立誓于此,你大可放心。”薛平说罢,也向后一退,回礼长揖。
——
“我说姐妹,你们二人,好似夫妻对拜。”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两人身边响起。
雀奴猛一抬头,见浑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叉腰望着两人连连摇头。
雀奴登时红了脸。
马车上的一人探出头来,躲在浑若身后,蹦蹦跳跳地扑向了雀奴。
“妮妮,你出门,怎么不记得叫上我们呢?”鱼脑儿撅着嘴说道。
紧接着,敲骁和麂羽也一同下了车。
薛平望见他们,收了收脸上的戚容,转脸看了看雀奴,“一路上和他们有说有笑,自然不会寂寞了,只是,万不可胡思乱想,也不可与其他男子多做接触,你可记得?”
雀奴苦笑。
你若是不与其她女子结亲,要我装聋作哑,我都使得。
只是这话,实在不应说出来刺伤于他。
她于是点了点头,拉着青海骢的缰绳跳上了马,“薛平将军,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