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迎迎抄一会儿，发呆一儿，左右环看一会儿，还要伸伸胳膊转转脖子观摩观摩地上的蚂蚁。进度可想而知。

这才刚抄完“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这一段。

她又没了耐性，但见同室抄经众人各个目不暇观，心不旁念，竹君子在前排，自始至终从未回头，迎迎轻轻放下手中的笔，悄无声息地溜出了经房。

那经文这么长，全部抄完要一两个时辰，迎迎在心中估算这时间，可够她好好逛上一逛了。

承恩寺位于万象山半山腰，迎迎顺着石阶往山下走，可路上嫌人潮涌动实在无趣，她便捡条林中小路另辟蹊径，走着走着眼前豁然开朗，这是到了万象山另一侧的山脚下，道路未经人力修整，所以不见什么行人车队，只有一群孩童在不远处玩耍。

迎迎见这些孩童在比赛跳房子，便在旁观战，这可是比抄经文有趣多了。

等几个人轮番跳完，她见一名孩童手持一颗黑色石头，在空地上写下比赛分数。

迎迎突升好奇，也在地上寻觅了一块与那孩童所用相同的黑石，她在地上轻轻的写了几个字，“即见如来”，不是因为她有什么体悟，只是因为这是她离开经房之前写的最后四个字，她一时下笔，又写了一遍而已。

金迎迎写罢大呼神奇，这黑石不硬不软，在浅色之上只需稍稍下力，便可写字，且沾染的黑色痕迹深浅均匀，迎迎灵机一动，若将这黑石制成细长之物，岂不便是一支不需要用墨汁的笔吗。

想到这里，迎迎把手中黑石放在身上的挎包里，又在四周寻觅起同样的黑石来，却所获不多。

“小弟弟，这样的石头，哪里还有？”金迎迎求助跳房子的孩童们。

“你往那边那座山去，那里全部都是这样的石头。”一名孩童指路。

金迎迎看他所指的方向，不远处有一些起伏的高低，与万象山绵延相连。

果不其然，迎迎越靠近这边山头，地上的黑石就越多，不必再往前走了，迎迎捡了些长一点的黑石后欲返回承恩寺。

突然身后一阵马蹄声，迎迎看到一群黑影风一样的疾驰进了西边的树林子，那些人穿着黑衣，带着黑帽，马也是黑的，整个就是一团黑。

迎迎伸手擦了擦额头上脸上的汗，却不知手上粘着的黑渍也一并擦了一脸。

没走两步，又见一名男子骑马呼啸而来，仿佛是追着刚才那团黑影的。

迎迎本不以为意，却见男子在路过她面前时勒马驻足。

“小姑娘，刚才有一队黑衣人骑马经过这里，你可曾留意？”

金迎迎见这男子有四十岁上下，一张国字脸，一身藏青色装束，留着一道短胡须于鼻下，身后背着一把剑，剑柄上刻着两个字“长风”。

她一时愣住了神，倒不是被这凶悍的面容吓到，而是她觉得这张脸她明明见过，却又觉得不应该见过，她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张脸。

青衣男子见这黑脸姑娘愣愣地不答话，又问了一遍。

“见到咯。”金迎迎才回过神来。

“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金迎迎哪里又是问什么就答什么的人。

“我又不知你是什么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你要是什么江洋大盗，我怎能把别人的去处告诉你？”

“小姑娘，我要是坏人，就不是这个样子与你说话了，事关生死，你即在地上写着‘即见如来’，看在如来的面子上，请你做做善事。”原来这中年男人在刚才经过之处看到了那四个字。

金迎迎只是与他混说，没想隐瞒，就刚才那团乌烟瘴气的黑影，她一看就觉得不是好人。

“好吧，本姑娘看你面熟，说不定上辈子也是熟人，他们往西边树林子里去了。”

金迎迎话音还没落下，青衣男子一声鞭响一声“驾”，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连声谢谢都不说，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迎迎撇撇嘴，背着一堆宝贝石头往承恩寺里跑了。

后来竹君子见了满脸黑渍的金迎迎，还以为她掉进了什么矿堆里。

“经文没抄几行，弄的一身脏，回去坊主骂起来，可别指望我帮你。”

“哎哟，好姨娘，你就别跟娘说了，我屁股上还痛着呢，可经不起再挨板子了。”

竹君子刀子嘴说说，等回了上眉坊还是帮迎迎打了掩护，催她赶紧清洗了干净。

金迎迎白天逃过这一劫，可晚上却发生了一桩怪事。

这晚皓月当空，既不打雷，也没下雨，她却整晚整晚的做噩梦，梦见的内容场景，和前些年那些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梦见的一样，不是黑影，就是刀剑相逼，还有如针如麻的细雨，和鲜红的血滴子。

这噩梦，迎迎都已经做习惯了，她惊呼一声从床上坐起，满头大汗，口中干渴。

迎迎下床执起茶壶对着壶嘴饮下一大口凉茶，才平复了从梦中带出来的惊恐情绪。

她走到窗边，轻轻地推开窗户往天上看，静夜沉沉，根本没有雷雨之兆。遂又想起这次做梦还有一个与以往不同之处，就是今天下午遇见的那个国字脸大叔，那名追着黑影去的青衣男子，也出现在了梦里，可是他在迎迎梦中，也同样身处刀光剑影之中，最后被一剑刺死了。

无缘无故的，为什么会梦到只见了一面的陌生人，为什么白天见了这个人，即使没有打雷下雨，她还是做了这个噩梦，迎迎不得其解，遂又钻进被窝去，心中只愿能早日摆脱这场噩梦。

小蛰生辰这日，迎迎放在她面前的早已不是那些黑溜溜的石头，而是经由库房木匠师傅按迎迎吩咐制成的木笔。

其实与毛笔有些像，师傅将石头磨成一根根长长的条状，塞进事先做好的同样长度条状的木头壳里，再在缝隙里用银钩塞进些棉花固定，就制成了一根根木笔。

“以后啊，你无论走到哪里，都放一根木笔，两张纸在身上，这样就不用支支吾吾地和人打哑语了，打了别人也看不懂，也不会因一时身边没有笔墨而两头着急。”

小蛰握着木笔在纸上轻轻地笔划了两个字，果然灵，只是那感觉，又不似毛笔写字，也不似锋利之物在硬物上刻字，而是介于两者之间，无需太用力，这法子亏得是金迎迎才想得出。

迎迎看小蛰在纸上写了“谢谢”两个字。

“哎呀呀，谢什么谢，小事儿，你别忘了你的大事。”

小蛰疑惑不解何为大事？

“就是今晚开始，你要卯足了所有精神头，跟客人下棋啊，可千万别让他们赢了去。”

小蛰会意，点头笑笑，其实迎迎不知，小蛰的棋技，别说是竹君子不及，就是整个益州城，整个江南，整个大庆，也难有敌手。她根本不需要为此临时去抱什么如来的大脚，只是小蛰性子低调不爱显山露水，也懒得跟迎迎解释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