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初,谭延匆匆从街那头跑来。
谭延身形不算瘦,平日里能躺着也不坐着,极少动弹,不过就跑了一段路,这大冷的天,硬是满头大汗。
“是不是等就很久了?都怪那个县令,非得拉着我在架阁库找税收文书,找了一早间!”谭延擦拭额头上的汗,扒拉身上衣服,想要热气快些散出去。
谭意摇头,“我们没等很久。”
“是,我们就等了一个时辰。”陈景满眼幽怨,“舅舅,你看看现下这时辰,都要吃午食了。”
“就你会说话!”谭延瞪陈景一眼,是他故意要迟得嘛?怎么就不知道体谅人呢!
谭延一声令下,马车咕噜噜向城内行驶,最终停在坪山路街头。
谭延把谭意抱下车,向她介绍道,“这条街是县主街道,里头有很多好吃好玩的,待会儿爹爹都带你看看。”
路过一个买糖葫芦的,他掏出十五个铜板买了三串。“阿意,吃糖葫芦啦,爹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糖了。”
谭意目露挣扎,半晌才动手取了一根,“只能吃一根,不然会牙疼。”
一旁的陈景见状,立马把谭延手中的两串糖葫芦都拿走,一串咬上一口,口齿不清道,“舅舅,我不会牙疼。”
“……”
三人沿着坪山路逛去。www.vmatch.net 时空小说网
“爹爹有钱,阿意想要买什么直接跟爹爹说,爹爹都买给你。”谭延语气顿了顿,又急忙补充道,“你姨母姨夫表哥能买的,爹爹也能给你买。”
这次进县城,谭延是拿出了压箱底的棺材本,就怕谭意觉得在他身边受委屈,不如在襄阳好。
三人沿着坪山路逛过去,瞧着是小姑娘喜欢的东西,谭延都一一买下,最后连谭意睡得床换成了上等素漆花雕木凉床。
物件整整装满两架牛车,另外雇了牛夫拉回六善村。
逛到饥肠辘辘,谭延带着两位小孩去了全东平县最大的酒楼玉珍楼,在这里吃一顿都要花上将近十两银子,所以甚少有寻常百姓踏进玉珍楼。
“里面的厨子都是岳州有名的,这里的厨子做我们岳州菜是出了名的好吃。”
为显示财大气粗,谭延要了二楼靠街道的包厢。
陈景是第一次到玉珍楼,脸上洋溢的兴奋,目光到处打量着。
她推开窗,张着脑袋往下望,“舅舅,你快看,下面有好多人。”
谭意把没吃的糖葫芦放在陶瓷盘中,没一会儿又进了陈景的肚子。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表妹的糖葫芦都让你吃了。”谭延气得拧她耳朵,恨不得把她嘴里的糖葫芦掏出来。
陈景疼得嗷嗷叫,为自己叫冤,“她又不吃,不吃糖浆都该化了。”
谭意觉得错不在陈景,笑着转移谭延注意,“爹爹你快看,待会儿我们吃糖炒栗子。”
谭延喜笑颜开应下,“好,吃完饭我们吃糖炒栗子。”
等上菜期间,谭延时不时摸摸谭意的总角,时不时捏捏她的脸,一副爱不释手。
“闺女,爹爹不在家,有没有人欺负你啊。“对于他的外甥女,谭延还是了解的,跟个泼猴一样,片刻安静不下来,阿意又是个懂事乖巧的,就怕被她欺负了。
谭意摇头,“没有人欺负我。”
谭延笑眯眯看向谭意,“在六善村,爹爹一定不会让人欺负了我们阿意。”
他把剥好的瓜子肉放在谭意面前,试探询问,“阿意,在家里好,还是在襄阳好?”
谭意看懂谭延眼中的不安,眨了眨眼睛,道:“家里好。”
谭延瞬间喜笑颜开。
“快看,那个乞丐,在城门口骗完人就溜到这儿了!”
陈景把吃剩了的花生壳丢到街道上。
谭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楼下街道的向荆。
他正在摆摊,摊位上摆着木雕。
此刻,店小二如鱼贯入,点的菜一一放在桌上。
陈景夹起盘子中的鸡屁股,丢到向荆摆着木偶的摊位上,笑嘻嘻道,“赏给你……”
话没说完,“砰”的一声,窗户在她面前合上,眼前是白花花的窗花纸。
陈景转头看去,谭意屁股刚碰到凳子,她道,“爹爹,外头风好大哟。”
谭延笑,“风大我们就不开窗了。”
“……”
陈景气鼓鼓得,却又无可奈何。
午食过后,谭延决定带谭意去冬市的书阁看看。
谭意和陈景站在玉珍楼门口等谭延。
东平县街头很热闹,到处都是买卖吆喝声,街对面有卖馄饨的、有卖素饼、糖葫芦、糖炒栗子、烤红薯,也要卖木雕的……一排排摊位,很热闹。
向荆就在玉珍楼对面摆摊,摊位上摆放着木雕。
谭意觉得木雕风格些许熟悉,手艺像极了昨日俞世安买给她那些木雕。
此时,街头突然喧闹起来。
谭意转头看去,一群人气势冲冲快步走近。
冲在最前面的是中年男子,披着蓝色大袍,续着大胡子,漆黑的胡子都快把整张脸盖住,他身后跟着一两个盘着妇人髻的女子,脚步匆匆,神情着急得正要与大胡子男子说着话。
大胡子身高九尺有余,一身的腱子肉,脸上神情看着要去砍人,吓得过往路人纷纷给他们让道。
还没等人看明白,大胡子直接停在向荆前。
他抬脚踹翻地上的木雕,随后又拎起向荆的衣领,恶狠狠道:“好你个狗崽子,老子看你可怜给你活干,你倒好,把老子当肥羊宰。”
过往的路人发出尖叫声,一些人纷纷驻足,留下看热闹。
向荆双脚离地,被男子拎至悬空,双腿在空中无力蹬着。因为呼吸困难,他脸色涨红,眼角泛起泪珠,艰难解释着:“我……没有。”
那些被踹翻的木雕被过路人捡了七七八八,转眼就不见了影子。
“把坑老子的一两钱拿出来!不然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丧良心的小崽子。”大胡子男人脸上横肉抖动,他嗓门高亢,半条街都听得到他的怒吼声。
向荆双手掐在大胡子男人虎口上,划出几道血痕。
“我认得他,六善村的娃,在城门口做向导,这年头做向导的能有几个好的?”
“那也不能把人孩子掐成这样!外地人就是粗鲁不堪。”
“……”
玉珍楼的几个小儿站成一圈,也在看热闹。
向荆被掐着脖子,脸色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谭意别过头。
脑子却不由想起向荆默不作声放下木桶的面容,以及那双皲裂红肿不堪的手……
她把眼睛撑开一条缝,往街道看去。
大胡子把向荆像条破布一般丢在地上,蒲扇似的大脚往向荆身上狠踹,“我今日就打死你这个狗崽子,骗到老子头上。”
在这种壮汉面前,向荆毫无还手之力,他只能双手抱头,身子蜷缩躺在地上,承受着大胡子的怒火。
过往路人指指点点,却一直没有人制止。
谭意抠着手指,把食指扣得通红。
半晌,她闭上眼睛,心一横,大声喊道:“住手!”
听到身后传来叱喝声,大胡子转头看去。
酒楼门口站着两个姑娘,一个生得极好看的小姑娘,她正死死瞪着他,只是眼底的怯意泄露了她。
大胡子走南闯北多年,一眼就能看出来,那姑娘披得那件袄子没个一百两下不来。
是个富贵人家的姑娘。
小姑娘瞪了他一会儿,蹭蹭跑到小乞丐旁边。
大胡子也踹累了,他停下脚歇歇,“小姑娘,他可不值得你同情,他仗着我们是过路人,说带我们去住店,和客栈小二合伙讹了我们一两多的银钱。”
大胡子见过很多骗子,碰上一般的骗子他还不至于如此动怒。
只是眼前的人竟然利用旁人善心来诓骗,这种骗子一定要得到惩罚。
谭意看向向荆,他躺在的地上,方才还好好的衣裳沾上脏雪和污垢。
她道,“你们肯定是搞错了,这个人是我们村的,他是个很好的人。”
大胡子笑,“小姑娘,我知道你心善,但心善不是对这种小崽子的,如不是刚好有人来客栈住店,我也不知道这瘦不吧唧的崽子能坑骗我一两多银子。”
谭意摇摇头,鉴定道:“我相信他,你肯定是弄错了,或者是被那店小二骗了。”
迎上谭意澄澈见底的目光,向荆身子瞬间一颤,他不自然别开目光,盯着地上的泥点子。
大胡子见小姑娘固执,没打算跟她多说。有没有被骗,拎着他与店小二一对峙便知。
大胡子正打算上前拎起向荆,却被小姑娘拦住,“你要带他去哪呀?”
在谭意出声之时,陈景觉得这个表妹好不省心,大胡子人高马大的,一脚就能把她踹飞,竟然还敢拦在人家面前装好汉,但她又不能不管!
她跑到谭意身旁,冲着大胡子道,“我舅舅是个大官,你要是敢欺负我们,我们要你好看!”
大胡子没忍住,笑得停不下来。
这两个小女娃太好笑了。
他面容变得柔和。
谭延付完账出来,便看到他闺女和外甥女挡在一个高大男子面前,两人一副老母鸡护小鸡的架势,护着身后的向荆。
“这是怎么了?”他急忙推开围观的人群走上前。
“爹,这位叔伯冤枉向荆。”
大胡子太久没见过这般固执的小人了,他细心解释,“我不冤枉他,我带着他去客栈与店小二对峙。”
谭延撇了一眼向荆,身上沾满泥点还有脚印,脏兮兮的。
他又站远了些。
“闺女,这是他们的事情,让这位叔伯带他去对峙一下,没有谁会冤枉他。”
谭意年龄还小,目前还不太懂是非善恶,总觉得坏人就一定是强壮的那个。
“我们接着逛,爹爹还有好些东西没给阿意买。”
向荆低垂头颅坐在地上,一声不吭,对旁人的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谭意发现他总是沉默。
无论是在堂屋被骂小偷,还是被人倒脏雪弄湿被子,还是现下千夫所指,从来都不说话。
她吩咐一旁的车夫,“马叔,你跟着去看看,万不能让人冤枉了向荆。”
“好的,姑娘。”
方才被痛揍,向荆痛得爬不起来,马叔只得搀扶他,一行人向着福升客栈去。
陈景冷哼一声,“为什么你老爱搭理那个扫把星,身上都戴上了衰气。”
谭意原想呛回去,然而想到陈景方才帮了她,便也作罢。
谭延领着两人又逛了一个时辰。
相对于早间的热闹,现下临近傍晚,在城门口茶棚喝茶的人少了很多。
马叔已经等在了马车旁。
三人一一上了马车。
马叔向谭意禀告道,“是个误会,向公子并没有讹周公子……那商人的银钱。”
商人之所以多出一两多银子,是因为食宿客栈都包了,后面前来住客栈的人只是简单定了一间乙字房。
“周公子也给向公子道歉了,甚至还赔付半吊钱作为歉意。”
谭意露出笑容,她就知道,向荆是个好人。
陈景冷嘲一声,神情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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