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腊八就是年。
谭家大门被擦得呈亮,两个红灯笼高高挂在角落,在寒风中摇摆。
天儿刚亮,谭意就被季冬从被窝捞出来。
“姑娘,今日一大家得做年货,谭老太太都在堂屋候着呢,你都赶紧起来吃朝食。”
谭意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倒头又睡回去,最后被季冬硬拉着起来。
屋内烧了炭火,但天儿还是那般冷,谭意裹紧了袍子。
她趁季冬出去倒洗漱水时,打开窗,让寒风吹一会儿,醒醒神,也散散屋内的炭味。
谁知就是那么不凑巧!谭意双脚刚站稳,就从窗外看到向荆的身影。
他走在乡道上,还是扛着竹竿,木雕挂在竹竿尾部,晃晃荡荡的。
谭意看过去之时,恰巧他抬头望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
“啪!”谭意面无表情关上窗。
她心下懊恼,早知道就不开窗了,怎么开个窗都能见到他!
昨夜谭意想了一宿,终于想明白向荆的心思。
独独跟她说那番话,很大可能是在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日后别耽搁了他诓骗人钱财!不然谭意不懂他为何冷着一张脸说出那番话,吓人的很。
谭意下定决心,日后瞧见向荆就当没看见。
“姑娘,吃朝食了!”
“哎。”谭意插上插销,跑出屋子。
李婶正站在大门口,手里拿着一条猪肉,正在和门外一个大伯说着话。
谭意转身去了堂屋。
朝食过后,一大堆家子聚在堂屋里,捏饺子、包丸子,做春卷……久违的热闹,一家人和和睦睦的。
李婶捏着饺子皮,手把手教谭意,“一开始馅不要弄那么多,饺子皮边缘弄上馅料就包不严实了。”
李婶把馅料放进薄薄的皮中,闭好裂口后,她手指翻飞捏着花边,很快,一只弯月模样的饺子就做好了。
“看会了吗?”李婶询问。
谭意重重点头。
包了好几个后,谭意承认,她手不灵活。
都是一样包饺子,同样的手法,但出自她手的饺子就是歪歪扭扭,难看的很。
谭意泄气,她觉得她不适合包饺子,也许……她适合做春卷?
她兴致勃勃拿了一团面团,……然而面团滑溜溜的,一点不听她使唤,做出来的春卷四不像。
全家人就她包的饺子、春卷最难看,谭意放弃动手,去东厨帮忙看火。
一家人忙活到戌时才睡下。
……
大年三十早,天还没亮,院子锅碗瓢盆锵锵响,闹得人睡不着。
谭意起来时,李叔李婶已经忙开了,又是杀鸡又是拜神的。
俞世安拿着凳子往大门贴上红色对联,把大红的灯笼高高挂在走廊、门檐,整个谭家一片崭新的气象。
半午后,李婶烧好了水。
陈景换上平日里舍不得穿的大红色袄子,拿着琉璃盏在院子里转圈。
从净房出来时,谭意内里换成姨母全新定制的鹅黄色衣裙,月牙色大袍换成了萧嬷嬷的亲手缝制的玫红色袍子。
全身上下收拾的整洁干净,粉粉糯糯的,像个小团子,惹得李婶又是夸又是抱的。
夜色渐浓,村里喜庆的鞭炮接二连三响起,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清晰,家里的盏盏红灯笼点上烛火。
谭意吃了一顿可口的年夜饭。
除夕守夜是过年的传统。
除谭老太年纪大了熬不住,其余人都在堂屋守岁。
见李叔提着转满鞭炮的背篓去屋外,谭意急急忙忙也跟着跑过去。
在襄阳,每次除夕放鞭炮,管家都是跑到前门去放,离后院远远地,谭意只能听个响,一点意思都没有。
“李叔,我跟着你去!”
除夕团团圆圆,村里人舍得油灯钱,家家户户都透出光亮。
谭意兴高采烈站在门口,捂着耳朵等着李叔放鞭炮。
“李叔,你快回来,鞭炮要炸啦!”
向荆从县里一路走来,肩膀头上落满雪花。
感觉到肩膀上的重量,他伸手拂去雪花,踩着夜幕进入六善村。
肚子时不时发出叫声,向荆默默勒紧裤腰带。
往年除夕的生意还算可以,然而今年下了整整一日的大雪,县里街道上都是讨营生的人,正经人家哪有人出来,就算出去也是行色匆匆去办事,没有人买他的木雕。
他前些日子雕刻的财神爷、福星、碌星一个没卖出去,所以今日连买个馒头的钱都没有,一天下来饿得前胸贴后背。
周围很安静,咋咋呼呼的女声连同寒风一起吹入耳中。
他抬头看去。
谭家大门前,李叔领着小姑娘放鞭炮。
小姑娘披着玫红色的衣袍,衣领衣袖处皆用绒毛点缀,衣摆处还有层层叠叠的绣花,一看便知道那大袍不会便宜。
鞭炮声响起,周围散发着浓烟,鼻尖涌入一股硝烟味。
向荆久久没有离去。
他看着那个小姑娘双手捂着耳朵,笑得开怀,眼神清澈透亮,似乎比月光还要耀眼三分。
她好像没有什么烦恼。
人与人之间是果然是不同的。
有人生来如天上明月,而有人生来如地上贱土,而他和不远处的姑娘,就是明月和贱土的区别。
他还是羡慕的,向荆想。
谁不羡慕呢?
鞭炮声消失,烟雾散去,鼻尖阵阵硝烟味。
不远处笑颜如花的小姑娘抬眸看过来。
看到他的身影,她眼底露出惊讶,随后脸上浮现尴尬,她装作自然移开了目光。
向荆移开目光,抬脚离去。
“阿荆。”
听到李叔的声音,他回头。
“李叔。”
“今日木雕不好卖吧?”李兴民开口。
今日的雪下地大,好些人家都窝在家中,根本没人上县城。
李兴民弯腰摸摸向荆的头发,他往竹竿顶看上一眼,密密麻麻挂着木雕。
向荆点点头,如实道:“今日大雪,县城里没几个人。”
“你在这里等着李叔。”
说完,李叔跑进谭家。
谭意看一眼跑进去的李叔,又看看堆放着鞭炮的竹筐,犹豫着该不该进去。
这个时辰,六善村的人都在吃年夜饭,除了风声,周围寂静的很,鞭炮的浓烟被风吹散,偶能看见村民家中的点点烛光从窗子透出来,火红的鞭炮碎把雪路染得通红。
向荆穿着旧衣,肩挑着竹竿,一身风尘站在乡道上,与新年好像格格不入。
两人隔着一丈的距离相对。
不知道这个距离算不算离他远点?
思索再三,谭意觉得还是早些进屋好。
她弯下腰,双手拎住箩筐两边的粗绳,打算把鞭炮给拎回去。
只是谭意低估鞭炮的重量,高估了她的力气,她费了吃奶的劲,脸都憋得通红,箩筐还是一动不动。
谭意没办法,只能放弃,她局促站在家门口。
幸好没几个功夫,李叔手里捧着两个红薯跑出来。
“你婶子种的,拿给你和向大叔尝尝。”
李兴民也想给些好的,但阿荆不喜平白无故受旁人恩惠,以往他们送出去的东西,都会叫他原封不动还回来。
温热红薯撒发热气,暖和贴在手心上,轻微的甜香气阵阵往向荆鼻子钻。
他已经一天半没进食了。
挨饿对他来说是寻常事,从小到大向荆挨过数不清的饿,经常饿得头昏眼花,饿极了四肢无力,目光模糊,肚子焦灼得像被放在火上炭,
……那种感觉难受至极。
向荆伸出一只手保住红薯,嗓音哽咽,“多谢向叔。”
李兴民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今儿吃年夜饭,向叔估计在等你。”
向荆点头。
走之前,他鬼神使差往屋檐下看了一眼。
谭意还俏生生站在哪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这边。
向荆站在李家门口,看见庖厨升起的炊烟,最终转身走了。
要是他在,刘翠花跟吃了炮仗似的,搅得爷爷都没有办法吃顿年夜饭,还是等他们吃完再回来。
他走过一家家烛火明亮的屋子,迈进村尾不远处的破庙。
向荆摸黑进了寺庙,倚靠在暗红色的大箱子旁。
他呆坐很久,直到怀里的红薯渐渐没了温度,他才剥了皮一口咬下,狼吞虎咽把红薯吞进肚子。
稀薄的月光从破烂的瓦片中照入破庙,照出供台上威风凛凛的关老爷。
关老爷面容硬朗,身材高大,只是手中拿着的大刀不见了,身上沾满了蜘蛛丝。
破庙以前供奉着关老爷神像,后来因为村里人没银钱修庙,直接废弃了,渐渐也就没人到这里来。
向荆看着高大威猛的身姿,低声道,“我自己都吃不饱,没钱来供奉你,只能对你说一句,新年好。”
头顶的房顶空上一大块,白茫茫的雪花飘进来,有些融化在半空,有得落在地上,转瞬而逝。
向荆没读过书,但他见很多读书人都会说瑞雪兆丰年,而今年的雪尤其大,所以,明年会更好
吧?
吃完一根红薯,他推开一旁暗红色的箱子。
暗红色的箱子经过年岁的腐蚀变得更加陈旧,边边角角还有老鼠啃烂的洞,瞧着是个庞然大物,其实不堪一击。
不花费多大力气就把它推到了一旁,露出底下破烂的地砖,地砖下是一个半鼓的破烂钱袋子。
向荆把铜板倒出来,一一点数着。
任大夫出诊一次需得半吊钱,还得开方子拿药,这一番下来,没一两银子下不来。
向荆握着手中的银子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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