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皇殿外, 青衣独立，一墙之隔，任性的声音就这样轻易入耳。

柳离站在殿外, 身后是目不斜视的守卫, 身前是她视为挚交的好友，允诺同行不离不弃的伙伴，九天的流风游云陪她在侧，与她共享这份秘密。

在她未知之处，有人替她将遗憾拾捡。

“好吧，这次就放过你啦。”

无声的话语，眼底温柔的微光，悄然而来飘然而去, 不曾惊动任何人，步伐从容依旧, 但心中已然多了一份欢喜。

意识到自己被偏爱着，怎么能够不为之动容呢？

丝毫不知自己躲过一劫的帝俊正对着一室沉默肃容, 因为在他话语落下后，在场众人半响都没有发言。

就连伏羲都垂下目光, 望着手掌出神，因为他不敢保证，自己的心意会比帝俊更加纯粹。

纯粹的祝愿你好, 纯粹的没有索求。

就像那日他见到的, 柳离眼神明亮地向他诉说, 她为帝俊许诺的未来。

……总觉得一个搞不好帝俊才是真情敌。

伏羲面无表情收回想法, 瞥了眼上首的帝俊，耳畔就有人说出了他的心声。

“可是陛下，您既然这么了解, 为什么不亲自给她？”白语最先从震撼中回神，只觉这般情深义重，叫她都难免心动。

“对啊对啊，”白泽亦忍不住赞同，“妖皇陛下既然与她心意相通，能永结同心不是更好……”

然后顺道还能堵死某个混蛋的念想……

脱口而出说了一半，白泽就意识到自己老毛病又犯，谨言慎行是一个好习惯，但凡他能学会，就不至于如此提心吊胆。

不能习惯了在柳离面前口无遮拦，跑到帝俊这边就脑袋发热，白语不晓得帝俊与羲和之情，他是知道一清二楚啊！

“因为我给不了啊。”

帝俊倒是没发怒，他甚至摊摊手，长叹无奈，“先不说我已有羲和。如你所说，我与她磊落如手足，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柳离她许多事上，视我如吾待太一。”

太一那可是他当半个儿子养大的！但帝俊不得不承认，某些事情上，柳离的确很纵容，真的就是哄着宠着惯着，各种事都可以陪你玩耍，愿意让你折腾，气急败坏都心甘情愿的老母亲心态……

为什么越想越像是在哄儿子啊！

帝俊不能理解，当他把自己观点讲出来，得到的却是从太一到伏羲，哪怕是白语都露出来一副，妖皇陛下您终于意识到了的表情。

那位对你可不是老母亲看傻大儿的宠爱，不是亲生的绝对没这份耐心。

帝俊：“……”

不是，你们怎么回事，这种情况下你们不该和我同仇敌忾，痛斥这种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想当我爹妈的无耻行为吗？

结果你们还觉得很有道理很正确？

“明明大哥你也是乐在其中。”

这种场面敢吐槽的只有太一，迎着帝俊痛心疾首的目光，面无表情说出最戳人痛处的话语。

杀伤力简直爆棚。

帝俊瞬间败下阵来，满脑子都是这弟弟不能要了。

眼见着帝俊的面前严肃起来，白泽自认为作为合格的下属，缓和气氛当仁不让，“咳咳，我们是不是有些偏离主题，或许这正是陛下与离皇的相处方式。”

“没错，我们还是回归正题。”帝俊面不改色跳过这个话题，见白泽替他打圆场心中满意，再想到白泽是妖族闻名的智者，惯来风评不错，待人和善，风度翩翩，而且还是柳离一开始就为他推荐的谋士，想来是早有关注，作为后来者又能坐到十大妖帅之首，能力手段身份都能算是相配，这么想着，帝俊看白泽的目光顿时和蔼可亲起来。

白泽却是身体紧绷，微微后靠，本能在警惕，还没等他回味过来，就听到帝俊爽朗的话语，“说来我想到一些旧事，当日我请柳离推荐妖族中的智者，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白泽你。”

“是吗。”白泽干巴巴道。

“她曾言对你向往已久，亦曾期待与你共事，可惜当初道友拒绝邀请，好在兜兜转转，幸未错过。”帝俊一边说着，一边迈步走了过来，等到话语渐尽，高大的身躯也如一堵墙立在了白泽逃生之路上。

在帝俊提起他的名字的时候，白泽危机本能已经在呼喊着他快跑，但帝俊一心两用，打不过太一，封锁住他的退路根本不是困难，于是就只能绝望看着帝俊走近，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按住他的肩膀，笑得格外友善，“不知白泽道友心中，对柳离印象如何？”

完蛋了。

肩膀被压制住的时候，白泽就差没抱着帝俊胳膊痛哭，天知道他只想给柳离找些麻烦在被伏羲清算前找些安慰，结果吃瓜吃到自己头上，如此无辜地被帝俊锁定。

他又不傻，帝俊都这么说了，意图属实是闭着眼睛都能猜到。

当事人白泽能看出来，太一伏羲自然不必多说，就连白语支着头瞧瞧白泽想想柳离，都忍不住点头帝俊眼光还是不错的。

皆为智慧不凡之辈，于诸事之上亦有共同话题，哪怕什么都不看，光看白泽一身气度疏狂洒脱，白语都愿意和他做过一场。

馋身子嘛，不丢脸，那位陛下纵然交友众多，但美人什么的，总是不嫌多。

“……感君厚爱，自是无以为报。”在帝俊目光下，额头已经在冒冷汗的白泽还是要硬着头皮回答，“然，吾与柳离，同道相交，并无更多想法。”

不约！不约！我们不约啊！！！

帝俊你不要乱点鸳鸯谱了好吗！

你没见到你背后伏羲目光温柔得快要把我杀死了吗！我虽然想看伏羲追杀情敌的热闹，但是我一点都不想成为被他追杀的情敌啊！

与伏羲温柔到极致的视线对上，耳边还是帝俊絮絮叨叨柳离对他的夸赞之语，白泽深觉自己可能很难活着走出这个宫殿。

“……她连伏羲都没推荐，第一想着的就是你，后来你们一同遍历妖族……”

帝俊回忆着他们的点点滴滴，越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有道理，当初整合妖族之事，都是柳离带着白泽一起做，几乎是她半个左右手，不然也不会那样简单坐上妖族皇者之下第一人的位置，实打实的功绩无人不服，两人的默契也是数一数二，这么想，其实也不是不可能。

“白泽你真的不尝试一下吗，万一柳离对你有意呢？”握住白泽冰冷的手掌，帝俊语重心长道：“感情都是可以培养的，你对柳离应该不讨厌。”

“不讨厌。”白泽努力抽手，但是没成功，一回答着，一边不受控制去看伏羲。

柳离好吗，当然好，好到你很难再去找到她那样合拍的友人，哪怕成为道侣也无可挑剔，因为她明白如何爱人，更明白如何去表达。

她能让你体会到被爱，只要她愿意，她能轻易取得任何人的喜爱，给于任何人想要的爱情。

倘若不是沧海巫山，如何让伏羲都流连其中无法自拔？倘若不是从她身上触碰到了最柔软的角落，何至于几番挣扎无可奈何？伏羲无法放下，又岂是他一人罪过，不过是遇到了一个她，才念念不忘执着不休。

可即便是智深心沉如伏羲，依旧在柳离面前败下阵来。

有这么个前车之鉴我为什么还要去撞南墙！

再好的姑娘得不到也是白搭，有这个功夫他多摸鱼吃瓜不好吗，现在的关系不是足够密切了吗？

智者不入爱河，冤种重蹈覆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伏羲惨烈景象在前，白泽表示爱情是什么我不懂，不要来找我。

我要安静快乐的做一辈子单身狗！

“不讨厌说明有可能啊，”察觉到白泽半响没回应，帝俊目光炯炯，却发现白泽正朝着身后看去，顺着目光望过去，“你看伏羲做什么，今天你必须要给我一个准话。”

镇压住白泽的挣扎，帝俊瞥了眼身后的伏羲，见他只是低头在走神便略过，未尝发觉在他转头后，伏羲抬眼，用平静中带着讽意的视线，偏头打量着白泽，嘴角勾起微妙的弧度。

宁静的，祥和的，看上去没有丝毫波浪，像暴风雨前的平静，黑夜降临前的晚霞，死亡到来前的回光返照，凄艳、美丽……还很要命。

白泽觉得自己准备的墓地大概可以用上了。

“妖皇陛下，”生无可恋的气息终于惊动了帝俊，后者放开手掌，见白泽深呼口气，露出一种累了不干了毁灭吧的表情，“妖族俊杰无数，何必拘泥于白泽一处。比如在我心中，羲皇陛下同样出众，他与离皇早就相识，曾有过生死之交，怎么看怎么都比吾这位后来者更有资格。”

在生命的威胁下，白泽终于做出了可耻的叛徒行为，面不改色夸起了伏羲。

伏羲仍是面不改色坐在原地，带着置身事外的漠然，好似帝俊和白泽在谈论的事与他无关，袖袍下的手指微微弯曲，那是连他都无法预料的紧张。

可为什么要紧张，明明已经选择平常相对，伏羲垂下目光，等待着帝俊开口，甚至已经在酝酿着如何回答。

是干脆否认，还是用模糊的话语让帝俊猜测，会议结束后估计她就能知道全部内容，那么在她心中，会如何看待在场众人的行为，怎么回答能反客为主，扰乱她的思绪……在刹那时间，伏羲脑海中闪过许多思考，但现实是帝俊往他这边飞快瞥了一眼，所见只有那面具般的冷淡，“不，白泽你在做什么，你不要想着拉扯伏羲来救场，伏羲才不会有这种想法。”

他义正词严谴责着白泽拉别人垫背的行为，见伏羲猛然抬头，目光凌厉，又忙道：“伏羲，别听他乱说，这事跟你没关系。我知道你没那个想法，柳离也没那个意思，都是白泽不了解你们的关系，才会有这般误会。”

就前段时间两个人那种暗流涌动的摩擦，帝俊哪里敢撮合他俩，何况正如伏羲所言，柳离刻意躲闪伏羲，那就是证明一定是有原因，哪怕不明前因后果，帝俊也是要尊重柳离选择。

他不可能强迫他俩化干戈为玉帛，只能让两人选择自己合适的相处模式，这种情况下，让本就有矛盾的两人在试图谈恋爱，帝俊还没这么不知情趣。

他是希望柳离开心，不是给她找不自在的，柳离不希望与伏羲多接触，帝俊当然要满足她这个难得的喜恶。

可伏羲的心情又不能不考虑，帝俊叹息一声，自觉维护团结责任重大，大发慈悲放过白泽，语重心长来到伏羲的身边，发表了一通诸如，我懂你的心情，不用担心我会乱点鸳鸯谱，你不喜欢就不喜欢，这不会影响我们之间关系的一系列言论。

“……”

帝俊自认为说得诚恳，却见着伏羲闭着眼，周身气息更加阴沉，脸上表情停在一种非常想杀人又不得不忍耐住的压抑。

冷静，冷静，他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才会说出，柳离喜欢谁都不会喜欢伏羲的话，才会说出他只是被牵连，帝俊从来都没想过两人成真的可能性。

才会坚定认为，伏羲与柳离没有可能。

虽然说的是现实，但不知为何好生气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