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里的人差不多都是一个厂子的, 彼此低头不见抬头见，比较熟悉，消息穿得也快, 乔溪下班来就知道昨天那孩子的事儿到底怎么处置了。

说是给带着去居委会那边儿暂时将就一晚上，白天再给孩子送回去，或者让人家家里来领。

可这事儿啊，还真不是那么好办的，半道上, 那孩子就自己跑了。

“如今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半大小子，真是找都不好找。”

乔溪一边做饭，一边跟安琦说着这些，还让安琦以后碰见躲远点儿, “跟咱们没什么事儿，就别往上凑，这要是有个什么，还不成了咱们的错了。”

这是怕担责任。

“嗯，我知道, 我还没那么爱心泛滥。”

安琦笑着应了，把菜端上饭桌。

“爱心泛滥？哈，就你怪词儿多, 还真是那么个意思。”

乔溪这样说着, 免不了又叮嘱几句有的没的, 什么路上看到乞讨的不要施舍, 看见拾荒的躲远一些，这倒不是什么单纯的瞧不起，而是因为那种“无根无源”的人最容易出事儿, 说不好听的，就是人家把你绑走了，让别人怎么找？

这些话都是老生常谈了，安琦连连应声，她可从不会同情心泛滥，再说了，真要帮助什么人，还不如去正经的爱心机构捐钱，也免了一些麻烦。

路灯亮起来之后，操场上的人只增不减，比起白日里反而还多了几分喧嚣，打篮球的，绕圈儿跑步笑闹的，还有跳皮筋的……男男女女都出来活动了，青少年和孩子，仿佛一下子涌出来的蜜蜂，嗡嗡嗡的。

孙烨独自坐在兵乓球案子附近，看着不远处的一幕幕欢笑场景，他的目光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是个小男生。

小男生衣服整洁，正跟朋友玩着什么骑马打仗的游戏，几个孩子玩得起劲儿，完全没有留意到夜色之中潜藏的恶意。

那个小男生似乎刚赢了一局，笑着欢呼，在他身后，一个流里流气的少年凑得近了些，“哎呦”一声，像是被他撞到了，之后就揪着他的领子让他道歉。

完全不是一个力量级的。

少年少说也有十七八岁了，嘴上的胡子都有了一圈儿葱绿，小男生才几岁，几乎被提起来的恐惧感让他忍不住眼中泪花。

“对、对不起。”

他的口型大约是在说这句话。

然而少年却不肯认，还让他道歉，同时把人往地上一推，小男生脚步不稳，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夏季的衣服都单薄，小男生还穿着运动短裤，膝盖之下，瞬间见了血色。

他吓哭了，张着嘴，似乎说了什么，似乎没说。

旁边儿跟他一起玩儿的那几个也都是差不多的年龄，一个个小鸡仔一样，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有那么两个看着强壮些的，想要说些什么，可看到少年身边儿两个同样流里流气抽着烟的同伴，又什么都不敢说了。

这边儿的距离有些远，听不到那边儿具体的话语，可很快，就能从动作上推断出来什么，少年开始打人了，确切来说是踢人，在那个小男生如同沙袋一样被踢来踢去之后，他又抽出同伴口中快要燃完的烟屁股，直接按在了小男生一侧的脸颊上。

“——不会说话就要学会闭嘴！”

小男生的惨叫声有些尖利，刺破夜空，他们周围那些本来事不关己的人也不由的露出了些感同身受的不忍来。

可，他们的目光都不敢对上那三个少年，近乎是默契一样，让开路来，让他们离开了操场。

孙烨看完这一幕，脸上带笑，穿过人群的时候还能听到有人议论，这时候有人愤愤不平了，还有人去扶起那个小男生，可刚才，没有一个人敢吭声，这就是混混们的威力啊。

这个夜晚有些不安宁，楼中多嘴的那位阿姨在门口的哭声传到楼上，还没睡觉的安琦往外看了一眼，不知道几家灯火亮起，让门口一片光影。

“哪个杀千刀的小王八蛋，不要让我知道是谁，敢动我儿子……”

阿姨骂着，骂得毫无风度。

还有人抱着孩子去看病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委屈地辩解，夹杂在哭腔中需要细细分辨的“我根本就没碰到他”像是鸟儿绝望的哀鸣。

乔溪也还没睡，站到安琦身边儿往外看了一眼，微微皱眉：“现在的混混儿真的是太嚣张了，上次我还看到他们直接提着棍棒打人，你可躲远点儿，别跟那些看起来不学好的人接触，那些人，不讲理的。”

青春期的少年，有什么道理好讲呢？一个眼神儿不对，就可能爆发一场混战，大人们都不敢插手，你这边儿劝架，人家那边儿是真的敢用刀子把你往死里弄。

人命在这些少年眼中毫无价值，不管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

“我知道。”

安琦应了一声，也没再看，到底不是自己家的事情。

第二天出门又碰到孙烨正好出门，两人就一起下楼，下楼的时候孙烨主动说起了房子的事情。

“我舅舅买的时候也没打听仔细，这房子的产权他们那一家子还没分清楚，是老人偏心，偷偷给了小的，小的知道这房子烫手，就直接卖给了我舅舅，换了钱跑了，如今剩下的那些个知道消息都不愿意，还想到我舅舅那里占便宜，再要一份儿房钱，被我舅舅给打回去了……”

孙烨说到这些的时候，语气里带着点儿“那些人怎么那么蠢”的感觉。

“打回去了？”

安琦有些惊讶。

“当然要打回去，这种事儿，有理没理都不能让的，不然别人只会当你软弱可欺。”

孙烨见多了这样的事情，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拳头大就是有道理的那个，而拳头大的人想要打人的时候，就要看他讲的是怎样的道理了。

若不是还讲道理，不给钱，也不是拿不到这套房子，不过是为了省些麻烦，才花了钱，可如果花钱还有麻烦的话，就不要怪他们拳头大了。

“那你舅舅很厉害嘛。”

安琦顺着孙烨的话夸了一句，闲聊一样，不是很上心。

孙烨笑笑：“还行吧，他们老板挺看重他的，你知道尚华路的酒吧吗？我舅舅以后就负责那里了，听说可赚钱了，一晚上就好几万。”

“酒水那么赚钱吗？”

安琦倒吸一口冷气，这才什么时代，都不算是网络时代，起码不是家家都有电脑都上网，可已经有那么贵的酒水消费了吗？那酒吧恐怕不小吧？

“当然还有别的，总不能光卖酒。”

孙烨这样说了一句，却没再继续说，而是说起了网吧，附近的一条街上开了个网吧，“你上次不是说去网吧没玩儿好吗？你要不要去，我请你啊！”

他笑着邀约，俨然马上就可以动身过去的样子。

安琦犹豫了一下，今天的幸运值是“4”，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她不是想上网，就是想找个凉快儿的地方打发时间，网吧的话都有空调的吧？

“那里环境怎么样啊？”

安琦问着，心中已经有些想去了。

“应该还行吧，咱们去看看，若是不行就不去了。”

孙烨主动给出退路。

话到这里，安琦实在没有理由不同意，就直接答应了下来，她其实还想要在网上查一些消息，比起依靠报纸看新闻，网上总是快一些。

上次跟乔溪说了订报纸的事情，乔溪觉得没必要，她还是想要把钱留给安琦以后上大学用，还不知道以后花费多少，现在节省些总是不错的，至于报纸，她表示厂里就有旧报纸，要是安琦想看，她就跟人要一些回来。

这个提议被安琦否决了，不是不想看，只是不想让乔溪为了些旧报纸搭人情，万一再有什么闲言碎语就不好听了。

这种顾虑也不是安琦杞人忧天，谁让乔溪这个离婚又带孩子的女人属于少数呢？少数就难免像是特立独行一样，被人多看两眼，看得多了又免不了要挑两根刺出来，以此显得自己与之不同。

一度成为有些人家教女的反面典型的乔溪是否在乎那些闲话，安琦不知道，但她不想让自己起那个闲话的头。

报纸上的新闻，看不看的，也没那么重要。

网吧的确开在不远处，只看门面，安琦就有点儿失望，似乎太小了些，还有一道看起来很有特色的铁栅栏门，在他们走近之前，有两个少年结伴进去，其中一个少年嘴上还叼着烟。

这种地方，怎么感觉有点儿鱼龙混杂的？

不过，也难免吧。

克制着些许不喜，安琦跟孙烨走入，她已经去过一次网吧，知道现在这些地方都不查身份证，不禁止未成年入内，所以走得坦然，孙烨本来还怕她不适应，回头看了一眼，见到安琦安之若素的样子，不由笑了。

里面的空间给人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虽然只有一层，可面积的确不小，很通透，两侧的大窗户也足够亮堂，墨绿色的窗帘有的半开，有的全遮，让室内后半段有些昏暗。

不拉窗帘的地方，光照在电脑屏幕上，有些反光到看不清字。

“坐后面吧。”

孙烨主动开口，选了位置，安琦点点头，两人坐在了一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