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宇这个人在之前并不是这样的, 初中的时候，杨宇虽然不怎么爱说话，相对孤僻, 没什么朋友, 成绩总在中等偏下，但衣着什么的，还是跟大部人差不多的，没有不整洁到邋遢的地步。

后来家里出了变故, 他就渐渐变成这样了。

“什么变故？”

安琦侧头看向何美, 她今天中午也留校了, 正好能够跟安琦作伴一起去吃饭，两人就直接去了校外。

何美跟周媛她们认识但不太聊得来，按照她的话说，那些人说的事情都没意思透了。

相较于何美之前结交的比较单纯而又积极向上的那些朋友, 周媛她们就透着几分丧气, 还没真正进入社会，就已经像是社会混子一样直接说成功的人不是靠投胎就是靠关系之类的话, 她们自己看重学习, 又不那么看重，只要维持在中等的位置，不丢掉学生的身份, 她们就很高兴了。

从志向上来讲, 周媛她们已经早早知道女人的第二次投胎是嫁人了, 而在一步到位的嫁人之前，找一个好的男朋友也是很重要的。

周媛在转学到这里之前就有男朋友了，而那个男朋友可能还不是第一个，以前何美见过外校的人来找她, 那男生有点儿油头粉面，反正看着就不像是什么正经的学生。

刘倩倩不显山不露水，可她的男朋友也有好几任了，据说初中刚刚发育就开始交男朋友，还跟朋友讲过她跟男朋友之间相处的趣事。

安琦也听到过一例，就是她某次让一个女生帮忙带卫生巾过来，因为周围有男生，没有直接说卫生巾，而是说了“白面包”这样的暗语，女生明白过来了，她的男朋友在旁听了却不明白，还以为她真的是要白面包吃，还专门殷勤地给她买了一个，然后被她笑了一通，又给他科普了一下什么叫做例假。

韩柔么，明面上是没有男朋友的，但只看她上次跟安琦的提议，大约也能猜到，那种临时性的男朋友，恐怕她也没少交。

再有庞萱，几个女生之中，庞萱像是最单纯的那个，有些看不懂眼色，不懂得配合气氛，仿佛是有一阵儿最流行的那种傻白甜女主，只要天真可爱就可以了，可实际上，因为她长得就是这样容易上手的感觉，又懂得装扮自己这方面的特质，喜欢她的男生不少，她跟这些男生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

说是没有男友，其实身边围着的男生不少，说是有男友，可又没有单独跟某一个男生交往密切，仿佛都是一样的态度。

这不就是养备胎吗？

或者，鱼塘主？

碗中的馄饨白白胖胖，紫菜都泡开了，配上香菜的点缀，让这一碗汤都显得格外清亮。

勺子搅动了一下，何美舀起一勺汤，缓缓地喝了，才回答安琦的问题：“这个，好像是他妈妈拿了家里的钱跟别人跑了，扔下他跟他爸爸，他爸爸就怀疑他不是自己亲生的，一直都有人说他不像他爸……”

何美没有说很多，她也不是会专门打听别人家里状况的，但学校里的事情就能说一说了。

“前一阵儿大家不流行写情书吗，你猜杨宇写给了谁？”

她的眸中突然多了些兴味儿，像是要当谜语人似的，有那么点儿卖弄的意思。

“谁？”安琦十分配合地露出了感兴趣的样子，忙追问。

“我是听说啊，听说，不一定是真的。”何美先强调了一句，这表明她到手的消息可信度自己也没把握，也许这个消息是从某个并不那么信任的朋友口中听说的，“他是写给某个男老师了，至于那个男老师是谁，我就不说了，但你可能能猜到，他以前还跟着那个男老师回家住过，那个男老师还是单身……”

这句话之中的信息量有点儿大，安琦很快睁大了眼睛，反应过来某种暗示的意味，迟疑着说：“你是说他和那个男老师……”

同性恋？！

这个词儿在这会儿可还是个新鲜词儿，在恋爱只有异性恋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同性恋，简直像是生生造出来的新词汇，完全没办法解读。

何美正好一口馄饨咽下，撇了撇嘴，“谁知道呢？我还听说他在男厕所偷看……诶，好恶心啊，吃饭呐，不说这个了，反正，好多人都那么说，那些男生讨厌他，也是因为这个吧。”

这个时候的同性恋，大概等同于要被烧死的异端吧？

安琦不知道怎么理解，她回忆着两次见到的那个杨宇的样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不至于直接被当做变态看待，但性格恐怕的确是有些阴郁。

“哦。”

安琦应了一声，她并不觉得用性向不同来攻击别人是正确的事情，可她最多能够管住自己，也不至于大张旗鼓去帮杨宇宣传什么，那样如果他真的是，反而是一种过度曝光，可等同于网曝了，也未必是好事。

两人之间的话题很快转到周媛她们那里去了，何美说：“你少跟她们混在一起，上次我见她们轮流扇一个女生巴掌，看着就不是好人，小心她们欺负到你头上。”

这是善意的提醒，安琦点点头，虽然还带着点儿“不会吧”的疑惑，但她接受了何美的好意，没有再说别的。

安琦也跟何美讲了那个明哥多给钱的事情，虽然那多给的钱那天请客也花出去了，可这件事如鲠在喉，有点儿不吐不快。

何美听了这件事，精神头高了些，“那你可要小心了，以后注意些，不过，应该没什么的，若是有事儿，你就让孙烨帮你，我看他对你挺好的，肯定有办法帮你。”

不知道何时，何美竟然对孙烨的信心如此充足。

安琦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知道上次孙烨努力拉住自己，没让自己跟何美一起被面包车绑走，已经让何美疏远孙烨了，所以，再要说什么，不是炫耀，就是刺激，不如不说。

两人回学校的时候，正好碰见杨宇，校服油污的少年从走廊另一侧走过来，看到她们，他顿住了脚步，似乎是怕自己走近了惹人嫌一样，想要让她们先走。

安琦不是太善于交际，见到杨宇，又有些莫名的心虚，不久前她们还在说对方的事情，这会儿碰见了人，总像是之前的话都被听到了一样，有点儿尴尬。

你说她是点头微笑好，还是装作不认识好呢？

“你先过去吧，我们不着急。”

何美这样说着，主动拉着安琦避下了台阶，举动落落大方，好似跟对方也是朋友一样。

杨宇点点头，没说什么，安静走过去，他稍稍加快了脚步，无意中凸显出自己一条腿有些不灵便的样子。

安琦想到他昨晚挨的打，回忆起来，那个时候杨宇离开的确走得慢，是那时候就伤了腿吗？

下意识有些关心，向着杨宇的背影看去，走过了她们一段距离，杨宇的步速又慢下来，也看不出腿上有什么问题了。

“你看什么呢？走了。”

何美拉了一把安琦，安琦回过头来，应声迈步，可又侧头往后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杨宇回头看她们，像是听到了何美的话，被吸引了注意看过来的样子，正好跟安琦对上了视线。

那双眼之中黑沉沉的，似乎是一潭死水，只能腐烂发臭。

那是一种令人很不舒服的气息，让人不觉蹙眉。

安静的杨宇很快收回了目光，中午的校园很是安静，没有多少学生老师来往，空洞洞的大楼似乎平和了很多，可对他而言，更像是麻木不仁的现状。

走出校门的杨宇很快走入了附近的小巷，在那里，他身上的一点儿钱很快就被拿走，然后又挨了一顿打，除了因为疼痛而发出的闷哼，他几乎不再出声，也不求饶，他知道什么都没有用，这些人本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钱，就是单纯为了打他罢了。

他最初的时候不明白这个道理，还想争辩一些事情不是自己做的，可，没有用，无论怎样都没有用，他注定是要被欺负的那个。

只能在最底层的那个。

他背靠着墙面，蜷缩着身体，双手护住头，努力想要把自己回归成一个圆形，最好让所有的拳脚都就此滑脱，可不行，他太瘦了，瘦到骨肉支离，尖锐的疼痛仿佛没有经过缓冲，直接落在了骨头上，疼得钻心。

“去去去，你们这些混小子，干什么呐，要把人打死啊！”

一个男人粗暴的喊声伴随着些许火气，很快就把那些还是学生的打人者吓走了，等到他们走了之后，粗壮的男人过来拉起杨宇，难得有点儿温柔的样子询问：“你没事儿吧？”

杨宇飞快地抬眼看了他一眼，他不认识这个男人，很陌生，应该不是学校附近的，可他为什么帮自己？好心人？

不等他疑惑更多，男人把他带到了一个小诊所，让大夫给他的外伤上了药，之后又问杨宇愿不愿意为自己工作，他可以护着他不被那些混小子欺负。

黑眸之中闪过了一丝波动，可以吗？真的可以吗？杨宇不是天生的受虐狂，他当然不想要再挨打，几乎没怎么犹豫，他就同意了帮男人工作，男人看出他是个学生，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放心，是酒吧夜场缺个服务生，不会耽误你白天上课的。”

“我可以。”

杨宇再次重复答应，他真的很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