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行那天, 安琦看了一眼镜子之中那个唯有自己可见的鲜红数字“4”，嘴里嘀咕一句：“是又有什么事情吗？”

按照她过往的经验，这个“4”还是比较安全的, 所以也没必要太操心, 这样想着她很愉快地冲镜子之中的自己摆摆手，走出了门。

公交车行了一段路, 安琦就下了车, 跟等候在站台的何美汇合, 两个人各自背了一个小包, 里面装着些零食和水之类的东西，何美一见面就给安琦分花生, “这是我姥姥炒的, 火大点儿，特别好吃, 就是容易上火。”

她边说边剥，吃得很香，安琦也有点儿忍不住, 跟着吃起来, 还专门扯出一个小塑料袋来，把剥下来的花生壳和花生皮放在里面。

从这里到二十三中，是要坐长途车的，何美早就打听好了, 很有条理地拉着安琦过去, 没等多久，两人就上了车，同样等车的还有好些个，一并上了车, 车上有个售票员专门卖票，有票就有座位，不过坐前面还是坐后面，就随便自己挑了。

何美拉着安琦选了倒数第二排一侧的两人座位，她们两个坐下刚好不用跟人同坐，她还特别仗义地把靠窗的位置让给了安琦，自己坐在了外侧。

一上车，安琦就开窗，车内的空气闷得很，开开窗户虽然不能马上呼吸到什么新鲜空气，甚至这个位置还有可能闻到顺风而来的汽车尾气，不过有风吹进来，她就感觉好多了。

“这段路也不长，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吧，叶希伦说在站台等着咱们，到了地方咱们直接下车就行了。”

何美把围巾松了松，呼出一口气来，脸蛋红扑扑的，像是太暖和了，“听说山里冷，姥姥非要我多穿一件毛衣，可憋死我了，整个人都胖了一圈儿。”

“我说呐，看着就臃肿。”

安琦恍然大悟，嬉笑，“我还以为是你长胖了呐。”

“我还以为过年会胖呐，没想到根本没那个机会，拜年串门可都是体力活。”

何美说着又长出一口气，开始给安琦说自己得到了多少个拜年红包，虽然每个红包之中的钱不多，还有那种村里的老奶奶，一个红包里面就装几毛钱，但这个数量是真的多，大大小小的红包都能凑一副扑克牌了。

红彤彤一片，拿在手里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安琦听了说不上羡慕，遥想了一下，觉得在城里过年还真是好，她就跟何美说起了以稀为贵的大舅舅一家，“……一年也就见这么一两次，红包给的真多……”

两人兴致勃勃地交换着过年的见闻，再说到叶希伦这里，何美突然声音低了下来，带着点儿八卦地说：“你知道叶希伦为什么过年还在外面吗？”

“不知道，你知道？”

安琦反问，她一般是不太问这些问题的，可能是心思太复杂了，只怕一不小心戳到别人痛处。

“哈，我也不知道。”

何美仿佛有什么大秘密要说似的，可最后来了一句这个，气得安琦拍她两下，“你故意的吧。”

笑闹间，车子发动，开起来了。

安琦把窗户关小了一点儿，怕冷风影响到其他人，何美倒是鼓动她开大点儿，她穿得多，正热，安琦还说要不要跟她换座位，她又不肯动，还说自己现在是个把门的。

车上的座位坐满了人，后面的长排座位也是没空下来，行李架上还有些人放着行李，不过也不是太过沉重的东西，毕竟现在也不是什么客运高峰期。

等车子开起来，车上的人们也都开始说话交流，有些带着点儿乡音，不是纯正的普通话，安琦听着觉得有趣，何美还跟她说哪里的方言更好听，骂人都跟唱歌似的。

车子开了一会儿，在她们斜前方三排座位那里，一个靠边儿坐的男人从包中摸出了一个红色瓶子的罐装饮料，拉开拉环，“噗嗤”一声，似乎有些气泡冒上来，他很有些狼狈地先避开了可能喷溅的汽水儿。

扣在手指上的拉环随着手臂打开，也被人看到，上面似乎有什么花式的图案或是文字，一晃而过。

安琦没有细看，坐在她们前排的那一对儿夫妇却像是发现了什么，跟那男人攀谈起来，男人一口乡音，说话还是能够听得懂，就是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土气，还带着一个同样土里土气的黑框眼镜，一头乱发似乎也没好好梳理过，再配上略有些古板的衣裳，看起来就像是个榆木疙瘩。

“大哥，你这饮料在哪儿买的啊？”

坐在安琦前面的女人率先跟男人攀谈起来，她还冲着身边儿自己丈夫细语，说是细语，可坐在后面的安琦还是听清楚了“中奖”一词。

何美更是睁大眼睛，转头看向安琦，指了指前面，像是表演默剧一样询问“真的吗？”

安琦摇头，她还没太看明白。

“大哥，我也不瞒你，你这是中奖了啊，不过，要是兑换这个奖，还要到他们公司所在地，还要交税，最后拿到手的是肯定没有那么多的，不如这样，你把这个拉环卖我，我手上就有这个数，我给你这么多，你拿着回家也能买点儿好东西……”

女人的丈夫十分爽快地跟那男人比划着手势。

男人像是不敢信，傻乎乎转过头来问他：“真的中奖了？”

“那是肯定的啊，不过这个还要网上兑奖，还有时间限制，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没办法把钱拿到手，我们直接给你钱，跟你买，比你自己兑合适。”

女人的丈夫一本正经地说着，仿佛是那么个道理。

安琦却已经听明白了，哦，这仿佛是什么骗局。

上辈子就听说过，这三个人怕不是一伙的，说得热火朝天的，就是为了哄周围人入套，一旦周围人有人买，他们就赢了。

当然，说不定车上还有他们的同伙，看看吧。

安琦才想到这里，就听到前排的座位上有人扶着椅背站起来往后面看，把那拉环和易拉罐要到手中看了看，声音挺大：“呦呵，这还真中奖了，大哥，你别听他们的，你这奖可不小，十万块呐，他们想要五百就买，这是欺负你不懂呐……”

“中奖了？”

“真的有奖？”

又有几个蠢蠢欲动的，目光都集中过来，身边人中奖，这种事儿对一些人来说也是新鲜，轻易见不到啊！

何美拍拍安琦的胳膊，也有些兴奋：“我还第一次看到有人中奖。十万块啊，那可是十万块！”

她那情真意切的模样，让安琦一脸复杂，不是吧，你还真信了，这明显就是个骗局啊！

被中奖的事情吵起来的乘客越来越多，前面坐着的售票员眼神儿都不往后面瞟一眼的，很是淡定，可乘客们的气氛明显就有些火热起来了，还有主动问价的，“大哥，卖不？”

“大哥，多少钱卖，你卖给我得了，我给你现金，你也不亏。”

“这兑奖还是有风险的，我帮你承担了这风险，你卖给我，后面就没你的事儿了。”

真的假的，混在一起，安琦已经弄不明白到底哪个才是托儿了，总不能是真的中奖了吧。

“不卖，都中奖了，我才不卖。”

男人似乎打定了主意，很是坚决，后头再有人想要看那个拉环，他都不给看了，仿佛扣着拉环就能得到十万块一样。

“看你那小气样儿！”

“大哥，给我看看，说不定还是假的呐。”

“就是假的也不给你看，我的，我自己不会兑啊，你们别想骗我。”

男人像是个老实头子，憨声憨气地表示自己就能兑奖，可他扭头就问女人的丈夫，这个奖该怎么兑换，让他给说说，他弄不明白。

这样的老实人，真是让人不好意思不坑啊，如果是真的老实人的话。

安琦这个位置，看不到前排的夫妇两人是怎样的表情，可单看这个老实男人，简直是给演活了，包括他自己都不敢自信中奖，那种半信半疑，打量着拉环，嘴角不自觉裂开笑得露出黄牙的喜不自胜的模样，再有不知道如何兑奖的担忧……

种种表现，真的说明了什么叫做“艺术来源于生活”，他的把握都非常到位，如果不是安琦上辈子就听说过这样的骗局，恐怕还真的以为他演的都是真的。

头一次在生活中见到这种真的骗局，还是这种比较低级的骗局，安琦看得目不转睛，只恨坐在后排，位置不好，不能观看全局。

何美却已经开始要插话了，觉得对方给价不公道，让那老实男人自己去兑奖，明明就是自己中的奖，凭什么要分给别人嘛，卖给别人也是分，哪里有原来得到的多？

安琦拉了她一把，不让何美继续说，可前排的女人还是注意到她们两个了，状似悄悄地说他们夫妇钱不够，说那老实男人是个傻的，等他们哄一哄就能卖了，只是他们的钱还差点儿，让安琦和何美出力。

“等之后兑了奖咱们一起分钱啊！”

女人说得很有点儿小兴奋，好像已经把那个拉环拿下了一样。

何美摆摆手：“不行，不能这样……我也没那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