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本叫念衾, 是长吟天尊的剑灵。

她是何时汇聚而成的，又是何时成为独立个体的，她自己也说不清。

从她有记忆起, 她就和长吟天尊为伴, 是为数不多有资格称呼他为召南的人。

剑修常年与剑为伴，能够凭借自己的修炼, 凝聚出剑灵的修者少之又少。对于剑修来说, 剑灵可能是他们最为宝贵的事物, 是他们剑术至尊至纯的见证。

真的修炼出了剑灵，他们恐怕会昭告天下，这个剑修也会就此在修真界留名。

可长吟天尊得到剑灵后，有一阵错愕。

因为他发现他的剑灵居然是一个外表柔弱的女孩子，这和他修炼的体系完全不同，他认为是哪个地方出现了错误, 说不定还可以改正, 并未第一时间认可不归。

正是因为有片刻的迟疑, 长吟天尊耽误了公布天下的时间, 这也使得他在不归出走后, 也不至于成为修真界的笑柄。

一个性格顽固的剑修, 为自己的剑灵到处奔走，还做了三问阁的师尊, 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 很多人都不相信长吟天尊做得出来。

可他还是做了。

这也是不归会回到他身边的原因。

“怎么是个女孩子？”这是不归有意识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接着，长吟天尊将一件衣服丢给了她，转过身去厅中翻看书籍，想来是去查阅书籍, 寻找缘由去了。

不归初成人，并不会穿衣服，在屋舍里穿了许久后，最终也只是披着衣服走出去。

长吟天尊侧过头，就看到两条白皙纤长的腿，不由得蹙眉：“怎么这点事都做不好？”

迟疑了一会，还是没教她如何穿衣服，反而嘟囔：“女子果然不方便。”

不归像是做错了事，只能低头看着自己，又转身去自己研究如何穿衣服。

她一会回头看看长吟天尊的衣服是怎么穿的，一会再看看自己的衣服，最终终于穿好。

她是剑灵，自然会一心一意地跟随自己的主人，她一直小心翼翼的。

因为她注意到，她的主人不太想别人知道她的存在，她便努力隐藏自己。

她很多次注意到，自己的主人还是在想办法将自己变为男子，觉得男子才方便与他并肩作战，女子有很多不方便。

她也都默默地没有出声，仿佛这都是她的错。

她跟着长吟天尊去了很多地方，参加过很多次斗法，她和长吟天尊人剑合一，配合无间，她以为主人会逐渐接纳她，可还是没有。

第一次遭遇重伤，是长吟天尊拯救遇难的弟子。

长吟天尊将剑插在悬崖裂缝之中，让剑独自撑住巨大的缝隙，由他去救弟子。

不归很努力，用自己的身体去撑住，去保护其他人。

她看到主人救出了其他人，甚至布下了防护结界，就在她以为主人会回来救自己的时候，裂缝终于再难撑住，她被压在了巨石之下。

她依稀听到了外面的对话：“师叔，您的剑还在里面。”

长吟天尊的语气却很沉稳：“你们安全就好，不过是柄剑。”

那个时候她突然意识到，在长吟天尊的概念里，就算她已经成为了剑灵，有了自己的思维，在长吟天尊的眼里，她依旧只是一柄剑，一个物件。

而且她是女子，让长吟天尊不喜。

那一次不归伤得很重，剑身出现了裂痕，几乎要重铸才行，她也因此跌了不少的修为。

铸剑师说，如果能去大阵里取来冰铁，说不定能够缓解剑身的伤害。

长吟天尊有所迟疑，最终还是答应了。

后来不归没有等来冰铁，而是尚未重铸完毕，就被长吟天尊取出，带着她去奔赴战场。

那是两派纠纷，唯剑阁有弟子吃亏，长吟天尊去帮忙。

救人性命不归在所不辞。

但是门派弟子鲁莽好斗，输了场面，找师尊找回场子的事情，也需要不归折损自己去做，不归竟然难得地产生了情绪。

那一战，她陪着长吟天尊胜了。

回去后不归化为人形，看着长吟天尊开始筹备带弟子去寻找矿石的事情，问了一句：“可否去寻找冰铁？”

长吟天尊抬头看向她，道：“我知道之前你受到了损伤，不过我们之前也是这么过来的，再提炼上去就是。历练的事情很早就安排好了，我不能推辞。”

“所以我的事情就可以推辞吗？”

“念衾。”长吟天尊蹙眉，“你不该这么不懂事。”

不归觉得自己任性了，赶紧道歉：“对不起。”

“唉……果然女孩子就会如此。”

长吟天尊句句没说麻烦，语气却在抱怨不归是个女子，太过麻烦。

后来长吟天尊也没有寻来冰铁，而是选择了其他的铁来替代，这种铁比较好寻，市面上有很多。

只不过效果完全不行。

不归能够感受到自己的修为依旧在散，无法控制的，还总是身体冰冷，被冰霜封住了般，会有片刻的僵硬。

她尝试着去寻长吟天尊：“您何时有时间，可否陪我入阵寻冰铁？”

长吟天尊放下竹简，看向她，道：“你还在为此事赌气？”

“不是赌气，是我的身体总是不适，修为在不受控制地散出去。”

长吟天尊沉默半晌，终于同意：“好。”

不归很开心，连夜开始准备。

可惜最后长吟天尊还是失约了。

这一次不怪他，凶兽突然作乱，唯剑阁出面处理。

长吟天尊成为领队，要去除害，不归义不容辞地跟随。

忍着身体的不适，她全程没有任何怨言。

这时出现了一片瘴气森林，他们所有人被困在其中，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

被困两日后，长吟天尊觉得这不是办法，单独唤出不归：“不归，你去探探路。”

“可是如果在瘴气中遇到凶兽，我一个人可能不是对手。”

“没有办法了，他们都是人，只有你了。”

不归错愕了一瞬，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是啊，他们都是人，都是一条条鲜活的性命。

但是她不是。

她在长吟天尊的眼里，永远都只是一柄剑，就算有了思维，成为独立的个体也无用。

她永远低人一等……

好在她寻到了退路，她一个人在瘴气林中与凶兽苦战，终于救了所有人。

可她的身体本来就有缝隙，一路被瘴气侵蚀，修为散了，毒气入侵，冰铁也救不了了。

再次化为佩剑回到长吟天尊手中时，它已经成了瘴气围绕的毒剑。

长吟天尊确实慌张了一阵子，寻找到了铸剑师，铸剑师尝试过，却没办法救回。

铸剑师不知道有剑灵的事情，只是叹息道：“这剑怕是救不回了，你若是用久了，怕是也会被瘴气侵蚀，不如去剑冢再寻一柄剑……”

不归意识模糊，却坚定地认为，她的主人不会舍弃她。

后来她沉睡了很久，一日恍惚醒来，却没有看到主人。

她化为人形走出来，看着周身环绕的黑雾，一阵无奈，看来主人还是没办法。

走出去，她听到了练剑的声音，她的心逐渐下沉，直至看清，她的主人手中有了一柄新的佩剑。

她是剑灵，能够感受到那柄剑已经认主。

不归自己也说不清，自己逃走时，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可能是意识到主人已经不需要自己了。

可能是想要自己去寻找救自己的方法，让自己变回原样，这样就可以重新回到主人身边了。

她一个剑灵，浑身是伤，还带着瘴气。

好几次在野外晕倒又醒来，独自去闯阵寻找复原自己的东西。她知道，她的主人不会愿意陪她寻找，她只能靠自己了。

一次恍惚醒来，她看到了一个让她难忘的场面。

一个身着银色法衣身材娇小的女孩子，为了维护自己的石剑，愤怒地劈开了一座山。

她睁大了一双眼睛看着，突然意识到，原来剑也可以被主人维护啊……

然后她突然想到，她似乎离开了很久了，她的主人都没有意识到她离开了，应该是拿着新的佩剑，还没注意到她离开吧？

那一瞬间的对比，让她委屈得不行。

不归觉得自己蛮厉害的，她将自己治疗好了。

但是她也挺笨的，身体虚弱的时候被玄珲捉住，想要她成为他的剑灵。

她也是幸运的，她遇到了那个会保护自己佩剑的女孩子，还被她所救。

见到来寻自己的长吟天尊时，她第一次违抗长吟天尊，倔强地拒绝了他，并且告诉他：“我叫不归。”

听到这个名字，长吟天尊有片刻的错愕，却没有强硬地要求她什么。

之后，长吟天尊留在了三问阁。

她本以为，在长吟天尊的眼里，什么事情都比她重要，她只是微不足道的剑灵罢了。

这个人却为了她留在了三问阁，成了三问阁的师尊，一次次态度谦卑地来跟她道歉。

他说：“我的确是在你离开后，才意识到我对你很过分，也理解你的离开。”

他说：“我会努力弥补，只要你能原谅我。”

他说：“并非是嫌弃你是女子，而是男女授受不亲，尤其是世人皆说剑修的剑就是他的道侣，我也是怕你的事情传出去，会有什么不好的传闻，污了你的清白。”

他说：“新的佩剑是我想重炼一个剑身，接着将你渡过去，可我意识到它不是你，你也不喜欢它，就放弃了。”

她终究还是心软了。

因为她真的看到了长吟天尊做出的改变。

“不归……”长吟天尊唤她。

“还是叫我念衾吧。”

他又是一阵怔愣，随后轻笑：“好，念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