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仿佛感受到死神冰冷的凝视, 死亡的空气在村民间流动。

忽然，斯霖听见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叫他。

“斯霖，你还记得我教你的动作吗？”

什么动作？斯霖一怔, 很快他想到老孙头平时教他的那些所谓的训练动作。

“记得，记得……”那么滑稽的动作, 怎么会不记得。

“很好，那你上来。”随着声音落下，机甲腹部缓缓出现一个入口。

斯霖脑袋“嗡”的一声，血液往上狂涌，他仿佛猜想到了什么。

每走一步, 脚趾头都忍不住颤抖。

Yyi果然知道玩家们最想要什么，她可太懂了！

从入口进去，他看到老孙头坐在一个操作台前，黝黑的脸透着一种贫血的苍白。

不等斯霖多看，就听老孙头说：“小子, 交给你一项重要的任务。”

“盘古检测到援军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但是盘古的防御撑不到他们到来。我要你操控机甲, 把所有的的村民安全护送到援军那里。”

斯霖又是惊喜又是担忧：“操控机甲……可我不会啊。”

“没事, 你过来, 我教你。”

斯霖走过去才发现, 老孙头前方的操作台上溅上了好多鲜血。

心头的兴奋一下子被担忧取代。

“老孙头，你没事吧？”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我就是老胳膊老腿, 跑不快，所以让你这年轻人来。”

老孙头依旧笑咧出只剩一颗牙的嘴，往时他一笑就会惹来大家的嘲笑, 现在他笑，斯霖看着只觉敬佩。

按照老孙头的指示，斯霖和机甲建立连接，当神经接通的那一瞬，斯霖猛地一激灵，脊梁骨酥酥麻麻。

眼前的视野变了，畅通无阻，极目远眺，天高海阔，长路无尽头。

曾经以为整个山村就是整个世界，此时他惊觉村庄只是世界拼图的一个小角，甚至一粒尘埃都算不上。

他忽然感觉自己拥有了毁天灭地的力量，只是他手脚沉沉，不知道要怎么行动。

“还记得我教你的动作吗？结合操作台一起使用。时间紧急，我只教你怎么奔跑和跳跃。”

“好。”斯霖强压下内心的激动，认真地跟着老孙头学起来。

当他终于可以准确操控机甲抬起一节手指，他惊讶于这精妙的掌控感。

好棒，这机甲几乎与他身体合二为一。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仔细体会，机甲背部便再次遭受重击。

“没有时间了，斯霖，数到三，马上带着所有村民离开！三、二、一！”

随着“一”出来，斯霖用双手捧起所有村民，弹射起步。

机甲的掌心宽大，可以容纳一村之人，它的腿迅疾如风，每一次纵跃都能跨越天堑。

身后的敌方机甲穷追不舍，而斯霖在经过短暂的适应期后，已经越来越得心应手。

他跑得飞快，跑得忘我，大地匍匐在他脚下，万物向他朝拜臣服，他气势如虹，一往无前，势不可挡。

这种仿佛能够征服整个世界的自由感，这种能让天堑变通途的自信感，是他从未有过的。

这种快意，直播间传递不出三分之一，然而已经足够令所有观众神魂震荡。

蓝星人从未想过征服自然，他们的锐气早在亿万年前那场大天灾中被磨灭了。

畏缩与臣服被刻入基因里，随着一代又一代的血液，代代相传。

直至这一刻，直至玩家能够操控机甲跨越山川与河流的这一刻，自然带给他们的震慑和恐惧，悄然消弭。

当斯霖看到前方飞来的诛兽军时，他终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恣意的长啸。

“老孙头，是援军，是援军对吗？”

老孙头嘿嘿笑了声，“没错，是他们。他们还是这么英武不凡。”

斯霖更加兴奋了，先前所有压力一扫而空，明明动力源已经所剩无几，他却自己凭空生出了力气，加速前进。

诛兽军他们也有自己的机甲，不止一台，而是一排。站在侦察机后方，银色钢甲反射出夺目的亮光。

【001号机甲，盘古，请求支援！001号机甲，盘古，请求支援！】

诛兽军注意到了他们，并用机甲回复【收到！您已进入安全区，接下来请交给我们。】

斯霖忍不住和所有的村民一起发出欢呼，他双拳握紧，此时盘古动力源已经全部耗尽，膝行滑出一段距离后稳稳停下。

一切都刚刚好，任务圆满完成。

“哈哈哈哈哈老头！老头我完成任务啦哈哈哈哈！太爽了！开机甲太爽了！”

“老子就是坠吊的！啊哈哈哈太棒了！我太厉害了！哈哈哈哈哈！”

“老头！老头你快看，我把大家安全送到目的地啦！老头！老头！”

斯霖一连唤了好几声，却没得到回应，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侧头看去，他看见老孙头耷拉着脑袋，像村子里染了鸡瘟的鸡一样，他连忙去搂他肩膀。

入手一片湿黏，抬手一看，掌心沾上一片浓稠鲜血。

他不敢置信地又把手掌放到老孙头身上，用力一揩，一些半干的血块被他搓了下来。

斯霖瞪大眼睛，此时他才注意到，老孙头的衣服早就被血浸透了，只是老头衣服太脏，所以血色不显。

斯霖登时就跟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似的：“老头，老孙头，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老孙头！老孙头！”

老孙头的脖子依然软软地垂着，眼皮半耷不耷，听到斯霖撕心裂肺的呼唤，才缓缓地掀一掀眼皮。

“听……到啦。不错，你……不错。我就知道……你……”

话没说完，老头忽然咳嗽一声，嘴里和鼻子里同时呛出几滴血，溅到斯霖的衣服上。

老头短时间没法继续说话，只能笑着，露出一颗黄牙和红红的牙床，艰难地比出大拇指。

斯霖眼眶红了，即使是坐在游戏舱里的他，也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难以呼吸，只感觉心头被人狠凿了一下。

游戏舱检测到他的情绪波动，血液中二氧化碳浓度升高，于是自动开启了供养系统，并且发出警报。

然而斯霖就像听不见警报声一样，依然沉浸在游戏中。

“别死啊老头……Yyi你别这样，你别搞我，我不吃这套……别死啊，老头你别死，你是英雄啊……”

“Yyi你不就是想赢嘛，别搞这套，我不跟你比了，我认输，你别给我整这出……”

斯霖坐在游戏舱里一通胡言乱语，他很清晰地知道自己在玩游戏，这只是游戏，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甚至知道Yyi那个坏家伙就是故意这么设计，想要让玩家产生触动。

他鄙夷那些被轻易影响情绪的笨蛋，可他没法不被情绪牵着走。

“游戏中这么多角色，多活他一个怎么了，Yyi你别这么狠……算我求你了……”

可惜无论他怎么乞求和咒骂，游戏的程序已经写好了，不会改变既定的事实。

游戏中，老孙头的喉咙里发出破旧风箱一样的嘶嘶声，他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

“别哭啦，英雄的归宿是进入英魂冢里……我救了这么多人，我可以进英魂冢啦……哈哈哈哈，这是军人至高的荣誉，小子你要为我高兴……”

“盘古……留给你，修、修好它。你很棒，很勇敢，谢谢……你的烤鸡……别哭，我的口袋里……口袋里……”

老孙头就像梦呓一样，没说完话，便陷入了沉沉的梦乡，至死脸上仍然带着笑。

斯霖把手放进老孙头的口袋，摸到了几颗硬硬圆圆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被血染红的糖果。

游戏舱里，斯霖握紧拳头，一拳一拳敲着身下的座位，一声一声，咬牙切齿。

“Yyi，Yyi，你TM……你TM……老子才不上当，老子最讨厌煽情，老子不吃你这套……”

话虽如此，眼泪鼻涕却已经淌进了因呼吸不畅而大张的嘴里。

直播间里几乎所有人都哭成了一片，明明只是个游戏角色，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以前大家看周武为了星狱官小姐姐哭还嘲笑他，现在大家都成为了他。

斯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在响成一片的警报声中，勉强找回了一点理智。

“好了，好了，我承认Yyi有点本事，是有那么点煽情，不过也就只有一点。好了，后面不会再有什么让我破防的了。”

斯霖刚说完，那个Yyi就像隔空听到了他的话一样，立刻用游戏给他打脸。

“什么？不能进英魂冢？你什么意思？！”

游戏中，一切尘埃落定，斯霖想把老孙头的骨灰埋到英魂冢，却换来了军方的拒绝。

“小兄弟，你冷静一下。我们检测出，这位姓孙的老先生，他在50年前曾是战场的逃兵。后来因为战争打胜了，官方也就没再追责，但是他已经被驱逐出诛兽军队伍了。”

斯霖的脑袋轰隆隆地响。逃兵，怎么会呢？逃兵？不可能啊，老孙头是英雄啊！

“可是老孙头是英雄啊！他说过他以前经常带兵作战，创下过无数场胜利……”

“很遗憾，他恐怕记错了。他只是一名刚入伍的小兵，在正式上战场的前夜就出逃了……”对方说得有点委婉，没直接说破老孙头是在撒谎。

斯霖无法接受，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辩解些什么。

“不是的，不是的，他是带兵打仗的英雄，他有机甲，他……”

“机甲恐怕是他捡到的。有位将士在五十年前汇报过丢失了一架机甲，不过因为那架机甲已经接近报废，而且型号老旧，所以也就没再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