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莺入怀

《错莺入怀》

4. 上头

上一章 本书简介 下一章

竹风院地处偏远,鲜有人迹,照拂二公子又是暗中进行,林知雀不方便带侍女。

她和桂枝约好,在拐角后的主径上碰面,辞了裴言渊就往那儿赶。

地砖湿滑,多有苔藓,她上回的阴影犹在,一手提着衣摆,一手挎着食盒,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

待到走过那段路,林知雀才稍稍松了口气,放下耸起的肩膀,掰着手指细数方才说过的话。

阿爹在世时,她贵为千金小姐,无论去哪儿都是光明磊落,前呼后拥。

她从未单独见过什么人,更无需说这些耗费心神、揣度进退的话。

多一分显得殷勤谄媚,少一分又不够温柔和善,送饭竟比做饭还累!

不过,幸好裴言渊话不多,总共也没几句。

林知雀边走,边把每句话在脑海中过一遍,口中念念有词,咬着唇瓣思忖。

片刻后,她一拍掌心,终于放下心来,扬起安心自信的笑意。

她自我感觉相当好,句句合理得体,大义凛然,充分展现她的善意与诚心。

就算裴言渊再冷漠防备,也应该明白她的好意了。

林知雀心满意足地往前走,笑容愈发纯粹灿烂,不禁蹦跶几下,这些天的阴霾一扫而空。

爹爹温润谦和、文质彬彬,她是爹的女儿,怎么会差?

送饭这点小事,她肯定能办得漂亮,等到裴言渊放下戒备,再请他去侯爷面前美言几句。

婚事就要成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林知雀绕过拐角,欢欣地奔向桂枝,眉梢眼角仍含着笑。

“怎么样?二公子定是十分动容吧?”

桂枝打开食盒,见饭菜用得七七八八,想象着院内的场景,由衷替她高兴。

“动容......应该吧?”

林知雀歪着脑袋,回忆着方才的一幕幕,不免有些犹豫。

那家伙始终冷着脸,不仅没有感激涕零,还连一句多谢也没有。

甚至,说的话也奇奇怪怪,她不太听得懂。

但他似乎一直如此,谁知道在想些什么?

说不准是拉不下脸,面上端着架子,心底早就记着她的良苦用心了呢。

反正,换作是她,落魄时有人帮着打抱不平,还用心做吃食,肯定会感动得一塌糊涂。

桂枝专心看路,没注意她的心思,忽而碰了碰她的胳膊,意外道:

“小姐您看,那是侯爷!”

闻言,林知雀赶忙抬头,果真看见裴言昭迎面而来。

瞧着方向,似乎是从倚月阁那儿来的。

难道,是专程来看她的?

这才几日没见,从前可没这么频繁。

莫非......侯爷终于对婚约之事上心了?

真是喜事连连!

林知雀心头一亮,闪烁眸光中尽是希冀,三两步走上前去,后知后觉地抚平衣摆,敛起眉眼,努力做出端庄淑雅的模样。

眼看着侯爷越来越近,她也愈发紧张,迫切地开动小脑瓜,思索说什么话才不会出错。

耳畔传来脚步声,阴翳笼罩在她的小身板上,掌心被指甲掐出红痕。

林知雀拘谨地抬头,忽而闻到一阵甜腻香气,似是侯爷身上的。

奇了怪了,侯爷甚少熏香,哪怕要用,也是雪松檀香之类古朴清雅的。

而这香味绵软香甜,隐约有些熟悉,显然是女子所用。

但她来不及细想,权当是侯爷换了喜好,亦或是她鼻子不好使,温声道:

“侯爷安好。”

乍一见她,裴言昭愣怔片刻,下意识后退几步,眉宇间暗暗浮现不耐。

二人目光交汇,他淡淡错开视线,不太自然地看向树丛,轻咳一声道:

“原来是林姑娘,几日不见,气色愈发好了。”

林知雀眨巴着杏眸,边听边用双手捧着脸蛋,略显困惑地蹙起秀眉。

气色......好吗?

这几日她睡不安稳,深夜辗转反侧,脑海中全是辞世的爹娘、虚无的婚约,还有裴言渊那张讨人厌的脸。

白日里也揣着心思,难以歇息,几天下来,小脸暗沉发黄。

今早梳妆,桂枝还说她气色不如先前,扑了些胭脂水粉。

奈何做饭油烟水汽,早就花了,她赶着去竹风院,把脸洗干净就出了门。

侯爷是真看不出来,还是随口寒暄呀?

林知雀眸光黯淡几分,不高兴地抿着唇,抬眸瞥了他几眼,却不敢说什么。

只是不禁想,如果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会专程来看她吗?

思及此,她心底涌上一阵怀疑和不安,稍稍挺直了脊梁,目光直直地在裴言昭身上打转。

然而,裴言昭注意到后,并未察觉丝毫不对,仅是客套地颔首,唇角习惯性挂着笑意。

皆是风度,却无一丝温度。

二人相对而立,大眼瞪小眼,沉默良久。

林知雀欲言又止,好几回想问出疑惑,终究开不了口,眉眼在寂静中愈发低垂,心底刚燃起的火苗也熄灭了。

她没有等到裴言昭主动说话,也没见他有任何表示。

原来他不是专程找她的呀。

从刚开始,就是她自作多情了。

也是,倚月阁那边有小花园,再绕一圈就是书房,她凭什么觉得侯爷会眼巴巴来见自己?

指腹为婚根本不作数,她家道中落,现在是高攀侯府,与那些挤破脑袋的姑娘无甚区别。

林知雀不甘地低下头,眼眶酸涩湿润,眼睫小扇子般委屈地扑扇着。

可她不知有什么好委屈的,思来想去没个答案,只好失落又郁闷地绞动衣角。

“林姑娘若是无事,我先行一步了。”

裴言昭再没有耐心,眸色深深似是藏着事儿,礼貌疏离的言语间不免烦躁。

说罢,他抬脚就走,并未给她回答的机会。

林知雀才揉着眼睛回过神,手足无措地伫立原地,懵懂望着远去的背影,鼓着腮跺了跺脚。

其实她明白,哪怕侯爷不是专程来见她,她也应该抓住这次机会,与侯爷多说几句话。

但她脑子一片空白,实在不知有什么好说的,更没有说话的劲头。

甚至,还有些盼着他走,下回再也别偶遇了。

林知雀托着脸蛋,立即拍了自己几下,暗道真是不争气。

另一边,裴言昭大步流星,眨眼间就拉开好几步远。

千帆紧随其后,谨慎地向后瞄了一眼,压低声音道:

“侯爷,她像是从竹风院出来的,不用制止吗?”

裴言昭似是早已知道,脚步没有停滞半分,冷声道:

“二弟相安无事,说明上回没成,此事由我引导,若是骤然打断,反而惹人生疑。”

他看出了千帆的忧虑,把握十足地勾唇,认定道:

“放心,二弟性子冷漠,肯定防着她,没个好脸色,她碰壁几次自然就不去了。”

千帆仍然觉得不妥,一下子又说不上缘由,喃喃道:

“话虽如此,可林姑娘与二公子私会,传出去也不好听。”

“这不正好么?”

裴言昭瞥了一眼身后,见林知雀没跟上,眼神彻底森冷下来,悠悠道:

“有婚约在身,却不守妇道,那婚约就不作数,我们废止也是理所应当。”

千帆恍然大悟,摸了摸后脑,禁不住啧啧赞叹。

侯爷真是一举多得,算无遗策,绝不可能出差错了。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步子都轻快不少,期待谋划中的那天来临。

彼时,林知雀还怔在原地,小脑瓜灵光一闪,“哎呀”一声,暗道不好。

方才侯爷走得匆忙,她只顾着难过,忘记说暗中照料二公子的事儿了!

上回就没来得及说,虽然知道肯定没问题,但不能白效力,总要让侯爷知道才行。

她转身就追,但不知是她走得太慢,还是侯爷太快,距离竟是越来越大。

眼睁睁看着侯爷踏上小径,彻底在视线中消失,林知雀才不得不放弃,累得气喘吁吁。

她皱着微红的鼻头,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忽然间又闻到了那股甜香。

香味似有似无,在空气中飘散,想必是侯爷快步走过时留下的。

林知雀凝神细嗅,那种熟悉的感觉愈发强烈,总觉得在哪里闻到过。

她寻遍脑海,下意识觉得,应当是最近刚闻到过。

可她成日足不出户,难得出门也是去了厨房和竹风院,并不记得有这种香味。

难道是在倚月阁?

她没有熏香的习惯,除她以外,还有......

殷惠儿!!

林知雀身形一僵,眸光飘忽不定,思绪刹那间涌现。

她想起来了,殷惠儿喜欢用香,每次从她屋前走过,都能闻到甜香。

那香气,与侯爷身上的极其相似。

所以......侯爷确实去了倚月阁,却不是见她吗?

这个念头在心底打转,林知雀脊背发凉,前所未有的惊惧和慌张卷席而来,一时间无法接受。

她双腿发软,咬牙把眼泪憋回去,跌跌撞撞地奔向倚月阁。

刚进院门,碰巧撞见殷惠儿开窗透风,那股香味扑面而来。

林知雀鼻尖酸涩,一闻便知,与方才的一模一样。

她伫立屋前,气鼓鼓地叉着腰,目光中尽是不解与质问。

然而,殷惠儿半倚着门框,没有理会她的意思,斜睨一眼就要进屋。

林知雀执着地拦住,但这种事情难以启齿,更不知以什么身份发问,只能努力控制着情绪,声音发颤道:

“侯爷来过了?”

“这种问题,你该去问侯爷,问我作甚?”

殷惠儿双手环胸,身姿慵懒妩媚,没好气地甩开她。

甜香弥散开来,丝丝缕缕勾起心绪,林知雀闻着只觉得苦涩,仍旧不肯放手,追问道:

“你......你见过侯爷?”

虽然是问句,但已经有七八分肯定,言语间不免气恼,用在女子身上不大好听。

她也清楚,指腹为婚空口无凭,她没资格指责殷惠儿,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若是侯爷无意于婚约也就罢了,她倒不至于死乞白赖。

关键是她正尽力一试,想方设法促成婚事,总不能被拦路虎糟蹋了!

谁知,殷惠儿听了这话,冷笑一声翻了白眼,不以为意道:

“见过如何?没见过又如何?”

她顿了顿,语气暧昧晦涩,嘲讽道:

“你不也去私会二公子了吗?少在这儿清高!”

“你胡说什么!”

林知雀诧异又羞恼地瞪大眼睛,使劲推开殷惠儿,气得心口起起伏伏。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她怎么算是私会呢?她这是同病相怜,拳拳爱心,清清白白照拂二公子几分罢了。

这话说得,好似她们是一丘之貉,做了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儿!

她明明是替侯爷分忧,以此让婚约更有着落,说到底是藏着私心。

如此体贴睿智的法子,只有她这般灵光才能想到,岂是殷惠儿能理解的?

再说了,她盼着履行婚约,把裴言渊当做夫君的弟弟来关照。

一家子互帮互助是应该的,怎么可能有男女之情!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林知雀着急上火,脸颊迅速红了起来,就差冒热气了。

但她的计划深谋远虑,三言两语说不清,情急之下只想到这么一句话来辩解。

然而终究太过斯文,恶狠狠地说出来也无甚杀伤力。

殷惠儿讽刺地挑了挑眉,笑意愈发意味深长,半点也不在意。

如此一来,她倒像是被戳破了心事,气急败坏地狡辩了。

林知雀咬牙切齿,只恨家中教养太好,说不出下流骂人的话。

可恶,不怕巧舌如簧的,就怕臭不要脸的!

“小姐你退下,交给奴婢吧!”

桂枝见状立刻冲上来,拦在二人中间,一把拉开林知雀。

方才回来的路上,她就猜到了几分,现在一看彻底明白了。

小姐是名门淑女,她可不是,逼急了什么都说,受不得此等闲气。

“您先回屋吧,奴婢怕脏了您的耳朵。”

桂枝昂首挺胸,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前,扯着嗓子道:

“呸!你算什么东西?胆敢污蔑我家小姐!真是死太监开会——无稽之谈!长了嘴巴,尽说屁话!你以为都跟你一样的货色?不知廉耻,没脸没皮!”

......

说罢,众人听得目瞪口呆,院内一片死寂。

纵使是殷惠儿,脸面也挂不住了,指着桂枝“你你你”地说不出话。

林知雀低头轻咳,却没有阻拦,心头一口气终于舒了出来。

不礼貌,但痛快。

她愣是等桂枝一股脑说完了,才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袖,提醒她注意分寸,别落人口舌。

奈何桂枝正在劲头上,决然让她先回屋,仍是一尊佛般立在殷惠儿门前,大有不依不饶的架势。

殷惠儿气息短促,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羞愤地瞪了她一眼,终究拂袖进屋,“砰”的一声关上门。

侍女檀香紧随其后,不一会儿端了盆水出来,“哗啦啦”泼在她们面前,好似如此就能挽回几分颜面。

“干什么呢?有本事往身上泼!”

桂枝拍了拍胸膛,有恃无恐地挑衅道。

檀香被激怒了,急匆匆回去又打了盆水,扬手就想泼她们身上。

但兴许是来得太急,脚下冷不丁一滑,踩在了刚才的水渍上,险些整个人摔倒在地,水也全部倒在了自己身上。

“哐当”一声,铜盆掉在地上,当即摔得变了形。

“哈哈哈......下回嘴巴放干净点!”

桂枝毫不留情地嘲笑,潇洒转身回屋,得意地侍立在小姐身侧。

林知雀本想劝几句,不过想想又觉得她们活该,到底什么都没说。

“小姐,您笑了。”

桂枝欣喜地挽着林知雀,掌心覆上她的手背,道:

“下回可别为这种人难过了。”

林知雀抹干净泪痕,感念地扬起唇角,使劲点了点头。

院内闹得天翻地覆,院外听着动静也不小,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嘉树得了裴言渊的吩咐,看似在侯府闲逛,实则四处打听那位爱慕公子的、表小姐的下落。

他从东边打探到西边,都没什么收获,现在就剩下倚月阁了。

听到声响,他亦是好奇地驻足,隐约有预感,那位姑娘或许就在这儿。

但二公子被禁足废院,他只能偶尔出来拿些吃食和用具,其他地方不许踏足。

加之又是男子,更别提进去一探究竟了。

幸好身边有两位看热闹的老妈子,嘉树十分自然地凑上去,随口问道:

“诶,这位妈妈,院里可否有位叫‘莺莺’的表小姐?”

“嘤?你个大男人嘤什么嘤?”

靠近些的妇人上了年纪,头发花白,拄着拐杖,耳朵也不大好,满脸嫌弃地看着他。

嘉树无语凝噎,窘迫地扶额,正要耐心地再说一遍,另一位年轻些的大娘走了过来,笑吟吟道:

“你说的无名无姓,谁会认得?不过这院子里住着两位姑娘,确实有一位表小姐,名唤殷惠儿。”

嘉树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无甚感觉,也拿不定主意,困惑道:

“另一位呢?”

“那是林家姑娘,哎,就是与侯爷指腹为婚的那位,曾经算是名门贵女。”

嘉树“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拉长尾调,当即在心底把此人划掉。

既然是名门贵女,定然眼光甚高,不可能爱慕囚于废院的庶子。

更不可能因此动了恻隐之心,以身犯险打翻下毒的饭菜,还悉心照拂公子。

况且,她是侯爷的未婚妻,肯定与侯爷是一路人。

日后成婚,无论公子愿不愿意,都要唤一声“嫂嫂”。

她怎么可能冒着名声尽毁的风险,私下与公子相会呢?

想到这儿,嘉树为难地皱起眉头,追问道:

“刚才的动静,是那位表小姐发出来的吗?”

“多半是吧?嗐,这也是常事儿。”

大娘找到乐子般摆摆手,兴致勃勃道:

“她是小门户出身,平日里就毛手毛脚的,今日摔了盆,明日跌了碗,还容不得别人指责半句,比不得林姑娘知书达理。”

嘉树一字不落地听着,仔细回忆起那姑娘与公子的一幕幕,缓缓点了点头。

她第一次来竹风院,竟没注意到脚下青苔,临走时险些再次滑倒,确实不太机灵;

公子心平气和地问句话,她就脸红地跳了起来,气呼呼地跑了,当真是听不进旁人的话。

一切倒是能对上,可嘉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依大娘所言,这都是那姑娘初见时凌乱的样子。

第二回来的时候,她变得可爱乖巧,有条不紊,很是惹人喜爱。

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他一本正经地思忖着,忽然灵光一闪,眼神亮了起来。

他家公子冷冰冰的,姑娘摔倒了不知搀一把,脸红了还直白地戳破,弄得人家无地自容。

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姑娘家都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所爱之人。

那姑娘受挫之后,想必伤心自责,这才与之前不同了。

其实她之前就很好,没必要刻意改变。

嘉树暗自感慨,由此可见,姑娘对他家公子的爱意,真是纯粹而热烈啊!

不过他不明白,为何不确切告知姓名呢?

“殷惠儿,莺莺?”

“殷、莺......”

“殷殷?”

嘉树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一遍遍把两个名字放在一起念,终于恍然大悟。

人家姑娘害羞,不愿迈出这一步,却已经给了暗示。

如此明显的提醒,应该一眼看破,他怎么才反应过来!

果真应了公子锐评——缺了半边脑子,蠢死了!

“天爷呀,你又在嘤什么?”

方才的老妇人震惊地盯着他,脸上写满了“世风日下”,恨不得用拐杖敲他脑袋。

嘉树抱头遁走,却难掩雀跃,来不及多解释,匆匆道:

“多谢二位,告辞、告辞!”

边跑路边称叹,如此复杂的事情,竟然被他理清楚了,公子一定会觉得他大有长进吧!

话说这么好的姑娘,实在是难得,错过了真叫人惋惜。

他要尽快告诉公子!

为您提供大神 安如沐 的《错莺入怀》最快更新

4. 上头 免费阅读.[www.]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存书签

热门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