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情证道失败后

《斩情证道失败后》

第 88 章 87 三拜九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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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日,孟沉霜绕着念陵,尝试了上百种阵法和灵器,都无法完全压制住墓中不断涌出的怨气。

因担心谢邙再看棺中尸骨,又要生出心魔,孟沉霜把他按在小画舫中,画了无数护身护宅的符纸,交给明觉观,让李悬觞手下的人分发到各处,尽可能避免怨气伤人。

但这办法无法长久,而且怨气仍在侵入龙脉,必将搅扰大虞气运。

近日来朝堂上的一片混乱,总让孟沉霜隐隐觉着不只是人祸,还是国朝气运之变。

孟沉霜从念陵出来,反手合上墓门,再一次无功而返,唯一的收获是将那棺椁上原有的符咒法阵全部临摹下来,准备带回去研究。

下了返枝山,再往南走一小截,便有照桑河金波粼粼的淌过,一艘精巧的画舫停在水边,随着凉风轻轻摇晃。

孟沉霜跳上船舷,走进舫内后顿觉凉风袭来,神清气爽。

尚且只是春末夏初,孟沉霜的堕魔之躯便已经有些热得受不了了,谢邙于是取出剩余的神冰玉,放在瓷缸里用扇子招了风,给他纳凉用。

不过今天,谢邙把扇子放在一边,手里摆弄着一圈金属片,神思严肃。

孟沉霜走过去,喝了口冰茶,问:“这是什么新的灵器吗?”

“不是。”谢邙道,“这是我在李瑾记忆中所见之物,出自萧绯之手,他把铜片组合在一起,一转便可送出凉风。”

孟沉霜眨了眨眼:“风扇?”

“似乎是叫这个名字,但我按照图样削制了铜片,组合在一起,却扇不出风来。”

孟沉霜沉吟片刻,风扇的原理不难,只是需要力量驱动,谢邙怎么会没有组装成功呢?

“你把铜片拼起来,让我看看。”

谢邙于是把四片铜片按照风扇的模样组合在了一起,孟沉霜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你不能把所有叶片放在一个平面,把它们倾斜大约三十度排列。”

“三十度?”

“……”孟沉霜直接上手给叶片换了个角度,“一种角度计量方式。”

“萧绯也常用。”

孟沉霜抬起眼帘,便对上谢邙审视的目光:“我猜,对我和萧绯来说,六百年以前还不算一切的开始。只是在那之前的事情,我大多不记得了,不过倒还记得风扇。”

孟沉霜把叶片安上谢邙准备好的座架,谢邙不再追问,往座架里放了块灵石,灵力驱动风扇转动,送来神冰玉冒出的阵阵寒气。

然而孟沉霜还不满足,直接把瓷缸里的灯笼大小的神冰玉抱进怀里,往床帏锦帐中一倒,疲惫地长舒一口气。

谢邙还坐在窗边,对他说:“刚才辰华公主遣人来,请我们去一趟明觉观,说是有事相商。”

“现在吗?天就要黑了。”

“现在。快要入夏,天黑得更晚了,各方怨气还要再过些时辰才会现身作祟。”

“那就走吧,”孟沉霜抱着神冰玉在床上滚了一圈

,“总归一会儿也要入城。”

言落,外面的纸片人船夫动桨划船,顺着照桑河而下,进入高耸城墙包围着的锦上京。

下了船,孟沉霜和谢邙策马至明觉观,入内时便有几个卫侍迎上来,引他们绕过神京机策署碑,前往光尘殿。

谢邙把新画的符纸交给其中一人,让他们照旧分发,驱散怨气邪祟。

光尘殿中立着一道红衣背影,裙上芙蓉绣金,高髻明珠环绕。

可这个女子看上去瘦骨凛凛极了,不像李悬觞那般多几分英气有力。

而且也不见聂肃芳守在近旁。

这是谁?李悬觞身边的某个女官吗?

可看她这一身尊荣,作为女官,会否太过僭越?

“李渡、萧山?”她缓缓开了金口,声音有些低磁。

孟沉霜听了,却觉得莫名熟悉,不由得蹙起眉:“是在下,敢问辰华公主请我们来,所为何事?”

“你们对辰华公主说,是昭灵大长公主门下客卿,奉她的令,前来锦上京。”

“正是,请问阁下是?”

“我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收了魔君陛下为客卿。”红衣人冷冷嘲道。

孟沉霜一听,不由得扶额默然,抬袖反手一挥,劲风骤然合上了光尘殿的大门,只余下窗棂的光影落在三人身上。

那人闻声警觉,冷剑铮然入手,回过身来,却听得一声无奈笑骂。

“朝莱,多年不见你穿女子钗裙,今日一观,确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孟朝莱预料到了魔君燃犀在场,回头看见这幅与自己师尊别无一致的模样,心神只恍惚了一瞬,便又重回坚冰,甚至升起几分怒意。

可魔君燃犀身旁的另一人,却叫他手中剑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无涯仙尊?”孟朝莱惊疑,“你……是这魔头对你做了什么吗?”

否则谢邙怎么会这般沉静镇定地站在魔君燃犀身侧?

可看他模样,不见伤势,修为未减,随时都可抽身离开才是。

“朝莱……”

“少这般唤我!”孟朝莱忘尘剑锋直指孟沉霜,“你以为你是谁?”

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这回倒是难办了。

孟沉霜轻轻叹息。

之前在无涯兰山上,孟沉霜就假意装过一回孟朝莱的师尊,孟朝莱那时候不信,现在也不会信。

谢邙道:“孟阁主,先放下剑,我们无意与你为敌。”

“你们?”孟朝莱锋锐的目光扫过两人,“谢仙尊是被魔头冲昏了头脑,决意同流合污了吗?”

眼见孟朝莱不愿冷静交谈,谢邙一指轻抬,孟朝莱只觉一股巨力拧上手腕,硬生生抽出了他手中剑。

谢邙一挥袖,忘尘剑被击飞,深深钉入殿中巨柱中。

孟朝莱后撤一步,抬手欲掐诀应对,却被谢邙一巴掌按了回去,接着又被他一推,整个人踉踉跄跄跌进了椅子里。

孟沉霜忽然看见孟朝莱左肩上渗出血迹:“你受伤了?”

孟朝莱威胁的目光还没来得及射过去,便被谢邙打断:听说你和裴汶之前去了孤鹜城,攻入银涣殿?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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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汶想救你逃出魔爪,却未曾想谢仙尊在魔君身边,乐得逍遥。”

“那你呢?”

孟朝莱隐隐咬牙:“我要拿回浮萍剑,我不能让师尊的本命佩剑落在一个魔头手里。”

“好。”谢邙俯视着他,“魔君陛下,孟阁主想要浮萍剑,你便给他吧。”

孟沉霜听后微微挑眉,而后忽然一笑,召出浮萍剑捧在手中,上前几步:“朝莱,浮萍剑鞘已无,小心别伤着手。”

孟朝莱疑心这魔君怎会这么好心,可观剑意,的确是孟沉霜的剑,他伸出手去接剑,孟沉霜便收了手。

下一刻,似有万钧之力砸在孟朝莱掌心,浮萍剑重得向一座山,带着孟朝莱的手直往下坠,无论他如何燃烧灵力都不能止住下落之势,甚至整个人都被重剑带下去,一股脑摔在地上。

哐啷——

浮萍坠地,剑鸣如霜。

孟朝莱摔得脑子发蒙,跪在地上抓起剑柄想把剑重新拾起来,可无论他如何用力涨红了脸,都无法挪动浮萍剑分毫。

谢邙走过去,单手拾起了剑。

“浮萍剑为神兵,生剑魄,只认孟沉霜一个主人,自他跌落诛仙台后,再无别人能拿起这把剑。”

“那你呢?”孟朝莱问。

谢邙瞥他一眼:“我与沉霜是天地为证的道侣,旁人又不是。”

孟朝莱再度咬牙,却只见谢邙转过身背对自己,将浮萍剑交还到魔君燃犀手上。

那燃犀轻轻松松便执起了这把剑。

“还跪着做什么?是觉得师严道尊,一旦相见,便要焚香顶礼、三拜九叩吗?”谢邙肃声责他。

孟朝莱却没起来,望着孟沉霜,神情恍惚迷茫,却又重重犹疑。

“你……你真的是我师——唔唔。”

一个禁言术堵住了孟朝莱的嘴,可往日里,只有燕芦荻有时叽叽喳喳太过吵闹,才会得到这番待遇,他这是第一次被师尊堵住嘴。

孟沉霜收了剑,走到他面前,朝他伸出双手,脸上带着水云般的笑:“天机不可泄露,朝莱明白就好,切莫言出,起来吧,别再跪在地上了。”

孟朝莱试探着将手搭进孟沉霜手中,随着他站了起来,被送回椅子上坐好时,只觉得这双手温暖异常。

“是谁伤了你?”孟沉霜问。

孟朝莱沉默片刻,才答:“……没有谁。”

“是吗?你不打算攻回去,报这一剑之仇?”

孟朝莱摇了摇头。

孟沉霜明白他的徒儿不愿说了。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是机策署卫侍见光尘殿大门紧闭,询问大长公主是否出了什么事。

“无事。”孟朝莱答道,又对孟沉霜说:“师……

先生,光尘殿人多眼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孟朝莱领孟沉霜与谢邙走出光尘殿,穿过层台累榭,往后而行,一直到了一方清幽的小院。

院地四方,其中止有一棵被雷劈死的老树,正厅中摆着蒲团香炉等物,匾额楹联写着诸如一气三清、离龙坎虎等语。

厅中走出一位身着道袍、手执拂尘的鹤发老道,向孟朝莱揖了一礼。

孟朝莱对他说:“道长且暂去,我等有事需在此相商。”

老道再揖一礼,自行走了。

孟沉霜原以为明觉观只是个遮掩神京机策署特务机构的幌子,未曾想真有人在此修道。

孟朝莱转身对孟沉霜说:“此地幽静,凡事都可直言。”

孟沉霜看了一眼雷击木,颔首。

“先生与谢仙尊为什么会出现在锦上京?”孟朝莱先问,“我听辰华讲,你们说要拜谒萧上将军墓,后又找了上将军尸骨,前几日还在念陵中与几个盗墓贼打斗?”

“说来话长,容我想想从何讲起,你熟悉萧绯和李瑾吗?”

“略读史书。”

“好,那我还是从头讲起,”孟沉霜道,“前段时间燕小花生了心病,又险些入魔,被我安置在金铃塔中静养,我欲寻擎神丹为他治心病,但不得踪迹,便想着寻找擎神丹中最重要的一味药——神力,看能否缓解他的症状。”

孟朝莱一听到擎神丹,后背瞬间紧绷,可看见孟沉霜似乎一无所知的神情,却又渐渐生出几分狐疑。

“萧绯兵解飞升为明帝,我和南澶曾在雪席城萧绯停灵之处见过他的神力,以为神力是覆在他的尸骨上,就来锦上京寻找,但现在看了萧绯尸骨,不见神力,反倒卷入其他事端。”

孟朝莱:“辰华同我说了那日宫中惊变之事,先生若是无意涉足明争暗斗的皇室腌臜,尽可全数忘却,朝莱会去善后。”

“若只是凡人争权夺利,我的确可以抽身而去,但是在返枝山念陵中,我们与桐都卫打斗间撞开了萧绯与李瑾的合葬棺,萧绯尸骨上积聚的怨气外涌,渗进大虞龙脉,我担心会影响王朝气运,需要尽快处置,但是我和南澶尝试了许多办法,都无法压制住怨气。”

桐都卫、合葬棺、龙脉气运……孟朝莱快要跟不上这接连不断的消息了。

孟沉霜还在说:“棺椁上有前代大虞国师画下的符咒,曾经镇压住了怨气,但我不识得这符咒,也无法复原,描了副本,打算去寻这代国师问问。”

孟朝莱疑道:“国师符咒?先生,能给我看看吗?”

孟沉霜取出图纸给他,孟朝莱看了一会儿,说:“先生,您与谢仙尊博通经籍、学究天人,如果你们都认不得这符咒,有没有一种可能……这符咒是乱画的?”

孟沉霜:“?”

孟朝莱的神情难以言喻,颇有些语重心长地说:“大虞的国师若真有几分本事,能解决先生与谢仙尊都无法压制的祸患,他就不必待在锦上京,做一个小小的国师了,又或者

,他早该因为干涉凡间国朝,被天雷劈成了灰。”

“……”孟沉霜沉默片刻,“就像院子里的这棵树一样吗?”

孟朝莱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对。大虞的这些国师有一点修为,也懂些仙法,但不多,大多活到一百余岁便坐化而死,平日里全在装神弄鬼而已,我对他们再熟悉不过。”

“但棺里尸骨的怨气原来的确被压制住了,如果不是因为符咒,”孟沉霜思索着,“又能是因为什么?”

“清气。”谢邙说。

“清气?但那清气也在棺中,不断渗入龙脉。”

“萧绯死时惨烈,因而生出怨气,可他剑胆冰心、功德无上,得以有清气护身,后来没有化身厉鬼,反而飞升为神,说明怨气之数压不过清气,但如果有外力阻挠呢?”谢邙一直在旁边听着,此时忽然开口,“阿渡,你还记不记得棺中尸骨的模样,黄金为皮玉作骨,李瑾为他补全了尸身,却补不全五脏六腑,尤其是……那颗心。”

孟沉霜:“也只一团血肉而已。”

谢邙:“心为人身君主之官,烛照事物,当司神明。更何况,那是颗神心,如果能够补全,兴许就能压下怨气。”

“或许可行,但是……”孟沉霜仍在迟疑,“萧绯尸骨为犬狼分食,它们不知已经繁衍了多少代,早已无法寻到当年撕咬下来的那块肉了。”

谢邙的声音停住了,直到孟沉霜抬眼看向他,发觉深潭之下,正浮泛起压抑不住的浪涌。

再开口时,谢邙的声音颤了颤才稳住:“没有,九狄人把他的心脏挖出来了。”

孟沉霜一怔,一时间说不上是何感受。

他没有萧绯守城战死的记忆,即使有,一具尸体也不会因为变得破破烂烂了而感到什么痛苦。

真为痛摧心肝者,活人而已。

“九狄有俗,若憎恨一个人,便剖出他的心脏,加之九钉,放于木盒中,埋进山根,磊磊高山如重担,将会压得这人永世不得超生。”谢邙一字一句,

“九狄人把怀峥的心脏埋在破军山西脉最高峰下,又引得雪崩,把洞口彻底埋葬,李瑾后派人去探,连挖了三年也没有挖到底,无可奈何之下,在此筑堡屯兵镇守,使外人勿犯,名作聚堡峰。”

“聚宝峰?”孟朝莱问。

谢邙:“保土之堡,孟阁主听闻过?”

“是……”孟朝莱的语气有些微妙,“约莫三百年前,北齐时常侵扰大虞破军山边境,聚堡峰在那时被讹传为聚宝峰,说是昭宗北伐九狄时,缴获无数金银财宝,沉重到了无法运回的地步,于是将财报埋于聚堡峰地下,并派兵看守。

“北齐人打上了聚堡峰的主意,想要夺得昭宗留下的宝藏,只是那地方山势险峻、易守难攻,一直没打下来,但后来雪席城陷落,变作鬼城一座,再无法向聚宝峰运送粮食补给,堡兵守不下去,锦上京的力量也难以触及,只得弃置了。

“早年还有几段探寻聚宝峰宝藏的传说故事,但到现在,那地方恐怕已经坍塌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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