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鑫刚要离开时，余光轻轻一扫，角落里的一张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窄长脸型，一双深目，视线透过镜片直视过来，像在专注地观察着什么。

目光下移，便看到了他的名字。

果然是他，陆远，严许大学时期最要好的朋友。

叶鑫犹豫着要不要去见他。时过境迁，今日的陆远或许愿意多说一些关于严许的事——也许严许那天就是来找陆远的。他的行踪是不是只有陆远知道呢。

出于记者职业性的严谨，当年陆远的话，她并不完全相信，除非是严许本人亲口告诉她，否则她总是存疑。

一位护士从她眼前走过，叶鑫拉住她，询问陆远医生的诊疗室怎么走，护士正为她描述着路线，突然眼睛一亮，，“巧了，说曹操曹操到”。

叶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了正向她们走来的陆远，他半低着头，手里捧着一份文件，边走边看，远远望去，他比读书时期还要瘦削一些。

叶鑫朝他挥手，笑着喊“陆医生——”，陆远猛一抬头，看到了叶鑫，木着脸点头，“你好，找我吗？”，

叶鑫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陆远扶了扶镜框，用一双深目端详了她一刻，终于叫出了名字，“叶鑫！是你啊！——不是你变化大，是太久没见，一时懵住了。”

他把叶鑫请进旁边的休息室，为她倒了热茶，两人寒暄了一阵。虽然过去关系并不十分熟稔，但此刻久别相见，心里都有说不出的亲切。

据陆远自述，他硕士毕业后就进了市二院，一直工作到两年前，才调到这家新设立的“惠爱医院”。

“走的时候其实是不舍的，毕竟是毕业后进的第一家医院。但从长远来看，还是这儿更适合我的发展。当然，这里待遇更高，也是原因之一。”陆远笑了笑，喝了一口热茶，茶水的热气徐徐而上，在他眼镜上化作一小块白色的雾气，遮住了他的眼睛。

“你呢？”雾气消散后，陆远漆黑的眼睛又显露出来，他望向叶鑫，“我记得你当年立志做记者的，要做有价值的新闻，现在都实现了吗？”

“我还在做记者。至于是做出了有价值的新闻，还是生产了一堆媒体垃圾，这要留给别人评说。记者还会继续做下去，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不会中途放弃。”

陆远点点头，笑道“说起来，我们这一点挺相似，做了选择就不放弃。有时候我也想，医生行业太辛苦，有时候想救人而不得，有时候救了人也要被指责，为什么当初会那样执着地入行当医生呢？但思来想去，发现自己最热爱的还是站手术台上，治病救人。手术成功的刹那，是我最荣耀的时刻。”

最后，他意味深长感叹了一句，“我是幸运的——这世上还有许多人，根本没办法选择自己喜欢的事。”

叶鑫有点恍惚，觉得陆远方才这番话，似乎在哪里听过，她很快想起来是严许讲过，严许也曾在某一次的交谈中，这样解读过自己的人生选择，“我喜欢拿起手术刀做手术的状态，那时候会感觉离天空特别近。”

离天空特别近是什么感觉，叶鑫当时揶揄他故弄玄虚。现在她似乎明白了，应该就是一种全心投入的状态。

叶鑫心里默默问道——严许，你现在如愿握起手术刀了吗？你应该也会和陆远一样，纵然被生活磨平棱角，吹落骄矜，依旧坚定地站在手术台上，对吗？

叶鑫想要趁势探问严许的事，踌躇许久，终于半遮半掩地问道，“你在这里，还见过谁吗？”

陆远不解，：“我还应该见过谁？”

叶鑫微笑低下头，顿了顿，方才说道：我昨天来这里做采访，碰到了一个人，很像严许。”

陆远立刻明白了，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水杯，身体微微后掣，沉吟道：“自从他走之后，我就没有见过他了。你果然不大相信我当年的话，还觉得他有难言之隐。”

叶鑫强笑道：“我只是随口一问。”

二人在尴尬的空气中，又简单闲谈了几句。叶鑫准备告辞离开，走至门口时，陆远忽然叫住了叶鑫——“叶鑫，等等！”

叶鑫转过身，伫立在门框前，他两三步走近后，望着叶鑫，手插进了白大褂的口袋里，仿佛在经历着一番斗争，叶鑫也望着他，笑道，“怎么了”。陆远慎重说道“叶鑫，如果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严许了呢？”

叶鑫一愣，紧接着听到心里轰然一声，像万里长城的倒塌，她立在一堆茫茫废墟里，说不出话来。似乎过了很久，她才从喉咙里发出声音，短促而喑哑，已不太听得出是她的，“你说过他没事”。陆远知道她在忍着眼泪。

宛如六年前的情景重现，陆远登时无措起来，眼睛不得不转向别处，他不敢迎接叶鑫满眼的凄惶，他无奈地发现，无论病人有多么棘手的心脏问题，他都能保证百分之八十的治愈率，但是叶鑫这样旷日持久的心病，他着实束手无策。他清了清嗓子，安抚道“我只是说如果，你别当真。我也不知他现在境况如何，他没有任何音信……但你，你还有自己的生活——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陆远的声音像隔了一层玻璃，叶鑫努力集中精神去听，才理解了话里的意思。

她不由地迷惘起来——既然没有严许的消息，陆远为何突然说出“世上不再有严许”这样耸动的话，他并不是口无遮拦的人。

莫非陆远知道什么，严许真的已经不在了，死了？她不敢再往下想，仿佛下面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或许是自己敏感了，陆远仅仅在做假设，借机敲打她：与其无望地等待，不如把他当成一个永远回不来的人。

毕竟，生命中所有重逢都是不能有所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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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第十章 假如他已经不在了呢 免费阅读.[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