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扶嫣觉得有些紧张，她盯着莲花看了半晌也想不出什么，只能摇摇头。
莲花微微一笑，把目光移向天河中的万千星辰，片刻才轻轻开口：“我叫姜荷，荷花的荷。”
李扶嫣默默在心底念了一遍，面上满是呆滞。
莲花见她这般反应又道：“或者你可以叫我邑姜。”
邑姜……
这回李扶嫣终于觉得有些熟悉了，忽而一道亮光撕破了脑海中的记忆，她倒吸一口凉气吼道：“邑姜？你是邑姜？是我理解的那个邑姜吗？周武王姬发的妻子？姜子牙的女儿？！”
莲花看着李扶嫣吓到炸毛的模样哑然失笑：“是我，只是这里面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东西。”
“而且不光如此，其实也有很多事，我都不大记得了……”
她重新看向流淌着的天河，里面好像流淌着许多记忆的碎片。
自她有记忆以来，便知道自己是朵莲花精，可即便如此，身边疼爱自己的人也从未在意她的身份。
她的师父师娘，还有她的师兄们，都把她捧在手心。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梦里总能看见一些画面，那些画面很熟悉，却又不是她所经历过的。
她曾同师父讲过，师父却只沉默，沉默过后，再笑着安慰她都是梦罢了。
后来，她总能见到一个神仙爷爷来找师父，每次他们见面后，大家就会突然不开心，提及她时，也都面色沉重。但当着她的面，却又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没多久，她嫁给了大王，但师娘说，只是名义上的嫁娶。
她那时候不懂，直到有一天，那个神仙爷爷又来了，神色焦急，却又带着万般无奈。
那天，师父没有再避着她，她只听见了一些关于天宫的字眼。
第二日，师父神色恹恹地挤出一个笑容，问她想不想做神仙。
她问，其他人呢？
师父说大家和她一起。
然后她答应了。
直到真正成仙那刻，她的七窍被打通，她敏锐地察觉到，嫁娶、封神，这一切的背后似乎都藏着一些秘密。
天庭的神仙那么多，传来传去便传到了她耳朵里，后来，她大概也能猜到了。
那些前尘往事并没有彻底消散，午夜梦回之时，断断续续在脑海中回荡。
她终于明白，嫁娶是为了替她瞒过天道，而最终，他们还是失败了。
净世青莲的身份对于天道而言是个潜在的威胁，无论前世后世、无论是否还拥有曾经的一切能力、无论她还记不记得。
她的存在就是个错误，而挣得一线生机已然打破天道，若不想再度魂飞魄散，便只能退而求其次——
将她禁锢在天道的范围内，才能保证未来不会再存在任何变故。
最后，是她的师父以一己之力排除万难，将她托付给她的师伯。
因为只有离开天庭，去往西方才能更好地护她周全，可是也仅仅只能带走她一人而已。
好在，她的师兄们皆是肉身成神，不必同其他神仙一般受天庭桎梏。
李扶嫣消化了半天才问道：“那这天上岂不都是你熟人？”
莲花沉吟片刻：“也不都是啦，关系好的就那么几个，但是也很久都没见面了。”
李扶嫣满眼兴奋：“比如？”
莲花努努嘴：“哪吒三太子啦，二郎真君啦，还有炳灵公黄天化，紫微大帝。”
“我去，都是名人啊！”李扶嫣满眼激动，转念又觉得不对，“你还认识紫微大帝？”
莲花抿抿嘴，声音里满是五味杂陈：“我们离开后的第三年，他就离世了，也不知他那几年是如何坚持过来的，但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
“姬发啊？”李扶嫣脑子里有些混乱，紫微大帝不是伯邑考吗？怎么变成姬发了？
可是转念一想，这里的世界似乎同她所知晓的那个封神故事肯定是有所不同的，就如同平行时空一般，便也不再纠结了。
她又问道：“所以你那位师伯是何许人也？”
莲花眨眨眼：“观音菩萨啊。”
李扶嫣瞳孔震惊：“观音不是女的吗？”
莲花仿佛听到了什么很搞笑的事情：“你在说什么？菩萨以前叫做慈航道人，人家只是男身女相而已！”
李扶嫣一脸吃了黄连的表情：“那岂不是不男不女？”
“慎言！”莲花蹙眉警告，“这话不能乱说的，小心菩萨知道了罚你！”
李扶嫣赶紧转移话题：“你是观音身边的？可据我所知，西行的故事里，他随侍的只有龙女红孩儿和木吒吧？”
莲花笑得有些勉强：“你没认出来是正常的……”
李扶嫣突然觉得这话有些熟悉。
银角的声音从过去的某一刻传来——
“那当然了，别说天蓬元帅，我们哥俩一开始也没认出来，她之前都不以这副模样示人的！”
李扶嫣突然明白了什么，一边比划一边诧异道：“你别告诉我，你是观音那个……”
莲花自暴自弃般点头：“我就是那个坐莲。”
怪不得，每次观音出现，她都不会再同她讲话。
“那你前些日被罚……”李扶嫣似乎说不下去了，眼底闪过一抹愧意。
莲花自是读懂了她的情绪：“你别这样，咱俩谁跟谁啊，那天实在担心你，才没忍住开口求了情，被罚了我也不后悔。”
眼前不自觉地闪过那日的一些片段，李扶嫣神情低落下去：“红孩儿还好吗？”
莲花嘴角噙着笑：“他很好，红孩儿性子和我差不多，没多久就适应了，木吒哥哥和敖凌也都很喜欢他，你放心。”
李扶嫣闻言心底也好受了些，忽而她又想起了什么，“敖凌和东海龙王是怎么回事儿？”
莲花叹了一声：“敖凌当年出海游玩，一时不慎被人抓住，是观音菩萨派我前去解救，又将她送回东海，可待她回到东海后，敖广却觉得她丢了东海的颜面，便将她赶走了，最后观音菩萨留下了她。”
“这么看来你叫他老东西倒也情有可原。”李扶嫣嫌弃地撇了撇嘴，又道，“那你和东海龙王是啥情况啊？”
莲花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又恢复自如：“你应该知道的吧，他曾逼迫哪吒自杀。”
“不好意思……”似乎是发现自己触及了莲花不好的回忆，李扶嫣赶紧住嘴。
微风拂面，眼底皆是星河流转。
李扶嫣挠了挠头，还有些犹豫：“助风仙子她们，你是真的想不起来了吗？可是你却仍记得哪吒自刎。”
莲花面上浮现一抹茫然：“其实这些年，我经常能断断续续想起一些事情。见到一些故人时，脑海中也会闪过一些残缺的画面，但我仍无法将它拼凑完整。”
李扶嫣闻言便来了兴趣：“那你方才见到她们的时候，有没有记起什么？”
“嗯……”莲花望着天河，声音拉长，似是在思考。
“有啊。”
绿色的山坡上，一只可怜巴巴的毛毛虫被人无情踩扁，抬起头，好像站在庙前，眼底是一片红色……
茅草屋檐下，翅膀淋湿的蝴蝶化作紫衣少女，朝她扑了过来……
漂亮的镜子被拾起，反射出一片璀璨的光，可突然就变成了熊熊大火……
李扶嫣见她神色愈发呆滞，心下动容：“想起那些过往的时候，你难过吗？”
莲花的睫毛颤抖了两下。
难受吗？一开始的时候，想起绝望的结局、记起某些刮骨般疼痛的过往，说不难过是假的。
可是前后两世恍然交错，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人，又该以什么身份难过呢？
鼻子好像有些酸，应该是天河太冷了。
莲花晃了晃双腿，嘴角扬起一个淡然的笑容：“想开了就好了，前尘往事，过去就过去了呗，人嘛，还是要往前看，留在原地只会徒增烦恼，倒不如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
李扶嫣突然豁然开朗了一般，笑容也轻松了不少：“嗯，你说得对，珍惜现在。”
“该送你回去了，不然万一被发现时间停止，四值功曹就要替我受罚了。”莲花牵着李扶嫣起身，指尖有银蝶扇着翅膀飞走。
头顶是倒退的星河，李扶嫣坐在莲台上，已经不怎么怕了：“你是观音的坐莲，我这样真的好吗？”
莲台发出了一连串笑声：“这个时候才知道害怕，也太晚了些。”
李扶嫣没再接话，只想着趁此机会，多打听打听。
“雷公是雷震子吗？”
“不是，那是辛环。”
“那雷震子去哪儿了？”
“不告诉你～”
“那你师父姜太公呢？”
“不告诉你～”
“哎呀你就说说呗，我都知道这么多了，也不差这几个了。”
“有机会再说吧，到啦！”
李扶嫣有些不舍地跳下了莲台：“观音知道的话，会再罚你吗？”
莲台重新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笑着，眼中流露出一丝狡黠：“我这可是在办正事，是在帮你们加速西行，怎会罚我？”
“那就好，你一个人在落伽山，好好照顾自己啊。”在知道莲花的故事后，她的心底不可避免地为之震撼，也为之动容。
莲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放心吧，虽然这几百年来只远远看过师兄们几眼，但是菩萨很照顾我的，而且我身边有木吒哥哥，有敖凌，我每天都很开心。”
“嗯……”
“进去吧，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路上注意安全！”李扶嫣对着飞远的云彩挥了挥手，有些留恋。
她困倦地揉揉眼，此时应该是第二日了，天边隐隐约约变得浅了些，莲花的身影也已消失不见，空气里弥漫着前所未有的惬意，可心中不知怎的，却有些五味杂陈。
忽而身后寺庙门被推开，她被惊了一下，满眼戒备地回过身去，可转瞬间她面上的表情疏地松懈了下来。
孙悟空站在台阶上，似乎松了口气，看来是见她许久未归便一直在此等候。
李扶嫣险些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她突然从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欢喜，原来在这个世界里，也有一个人会真正在意自己。
她毫不掩饰地露出笑容，张开双臂扑了过去：“悟空！我好想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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