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辰拉紧兽皮帽,顺手揉了揉木然的耳垂，来回走动着免得身体冻僵，随时解答其他人的问题,或者帮着解决些事。
实际上，他正对着叶片上记着的名字努力与人对应，也是充当监工，看着众人在风雪中快速建造出雪屋。
方辰差不多明白,严寒季就是在考验储存的物资以及身体素质,只要不受伤，不被冻死，不出意外，依靠兽形总是可以活下去的。
像鹤老他们这样的意外,实在无法解释，也只好归结于命运。
风雪中,朦胧耀阳逐渐沉没于挂霜的枯枝后，晕染开橙黄赤红的色泽。
远处奔跑归来的一串小兽在积雪中若隐若现,棕深黑白的各色皮毛除去夹杂分碎雪,也被夕阳的微光所覆盖。
与从前杂乱的模样相比,已经蓬松顺滑了不少。
这几天林绫都有带队去采集物资，有时候是按照老大的地图指引找到冻住的果子根块,有时候是拖着被积雪压断的树杈回来,充当柴火。
今天显然是捡到了柴,比他们大上数倍的枝杈被小兽们拖拽在身后,奔跑归来。
方辰远远挥手，他现在还处于“隔离”阶段，离远些总没坏处，最近的物资记账也是林绫在做。
这种不得不面对的困境,反而促生了众人之间的信任。
但让方辰意外的是，打头的两只漆黑松鼠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其中一只忽然掉头向他跑来，另一只继续领着其他人回到古树下。
方辰想了想也迎着走了过去，林绫顾不上什么距离的，她变回人身后还上前几步，压低声音急道，“方辰，我刚刚在那边……”
“那边的雪里，好像有尸体。”
方辰愣住：“尸体？”
林绫脸色难看的很，因为她的确被吓了一跳，“和我出去的人一个都没少，所以我凑近去看了，那尸体浑身上下都覆盖着铁片，好奇怪。”
她先是看出积雪松动，像是被遮掩过的样子，还以为是什么野兽在这安家，结果拨开积雪，隐约看到一个人形。
“是不是，也和传染病有关啊。”林绫说罢，见方辰神情凝重，高悬的心更是不安。
“我去看看，”方辰看到林绫指出的方向，心中已经有了些猜测，也没忘记嘱咐道，“金子回来了，鹤老他们有十五人，得麻烦你再辛苦点，多准备些食物了。”
“金子姐回来了！”林绫双眼一亮，口中应着“不辛苦、应该的”，眼神却努力在人群里搜寻熟悉的身影。
但金子正跟着人搭建雪屋，因此林绫看了一圈都没找到人，只能先离去，“那我回去了，等会做了食物给你们送来。”
“嗯。”方辰压下心中不祥的预感，抬头看向古树之上。
他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黑狼给骗了。
天光暗淡，古树之上数米宽的粗树枝间蒸腾着大团气雾，恍若飘荡的云雾，走入其中才能看到是并排的两个大笼屉里
冒出的热气，又一锅糕点蒸好了。
比拳头大些的糕点方方正正的摆在一起，不是很蓬松但实成的很，捏着也很软，蒸汽中飘荡着浅淡的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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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厨房走出的男人不发一言，只用冰蓝眼眸环视厨房外的众人。
阿虎手里正捏着方方正正的糕点，整个人打了个激灵，“咳，我就看看！”
说着，他就要把糕点放回去，仿佛咽口水的不是自己。
“你碰过了。”司南神情不变，语气平淡，却嫌弃的非常明显。
阿虎：“……”
那他，拿，还是不拿？
“那个，大黑狼……”金子也看着摆放整齐的糕点咽口水，她这五天在外面吃的也算不错，但都糙得很，病痛难受起来哪有人有心情搞这些精致的东西。
男人眉头一皱，“司南，我的名字。”
只有宁枫可以叫他大黑
“司南，”金子立刻改口，她是馋点心，但又有些肉疼，“这些，都是面揉的吗？”
缡弋送来的米面都是看在宁枫的面子上给的十人过冬份额，但他们现在有六十多人了，可扛不住这么吃啊。
“只用了很少的米和面！”糯糯觉得自己已经学会了，小脸蛋还抹着面粉就从司南身后探出头。
“有紫薯、白色的根，还有那个黄色的扁扁的瓜，蒸熟了再按成泥，然后加一点点面和糖水，揉啊揉，就做好了！”
羽在另一边忙碌，也跟着点头，眼神亮晶晶的充满干劲。
他们分工明确，糯糯和羽只记得她做过的部分，至于把米磨成粉这种活就完全不知道了。
金子高悬的心落下，司南抬腕看了下时间，见阿虎还对着那块糕点犹豫不决，便出声道，“尝尝看。”
原本就是糯糯和羽做来给金子他们吃的。
阿虎立刻将那块糕点拿到手里，哈着气掰开与其他人分食，司南也转身回到厨房内的小竹屉边。
这个蒸笼里的小点心与外面的糕点不同，个头更小不说，颜色也更丰富，白的、黄的、紫的以及混合色的，每一颗都印着图案，模样更精致，飘散出的气味也更香甜。
确认蒸熟了，司南用竹夹一个个夹起，小心放到编制而成的竹笼中。
至于还剩下的，被他分给了厨房内的羽和糯糯。
而后司南解开身上简易的的布条围裙，用绳网兜着竹笼就要顺着竹梯上去。
可金子，阿虎，鹤老，以及两个干瘦的人还在这站着，没有动弹的意思，既不回去休息，也没说要做些什么。
司南疑惑皱眉，“你们要做什么？”
“有些事要和老大汇报。”金子清了清嗓子，拿一沓叶片册子，以表认真。
司南继续问道：“那怎么不上去？”
“方辰上去了，他说有些事要和老大单独汇报，让我们在这等你。”金子没说的是，方辰原话是让他们看着大黑狼。
话落，金子发现司南也想不明白，
补充道，“好像是，方辰在巨树林边发现了一具尸体。”
司南瞳孔凝缩一瞬，猛然抬头看向古树更上方。
方辰发现了？
司南动作迅捷的攀上竹梯，几乎眨眼之间就飞跃到上层树干，金子跑上几步就要爬着梯子跟上，可再抬头，哪还有司南的身影。
渐缓的风雪因高速攀爬如寒刀般而刮得人肌肤发疼，但司南神情冷凝，似是感受不到痛觉一般，很快就回到宁枫所在的树洞屋前。
“……所以老大，我怀疑大黑狼目的不纯。”方辰温和但坚定的声音隔着石板隐约传来。
司南面色冰寒，冷白的手指摸上石板就要推开。
“嗯，我知道了。”青年话语依旧冷淡，但出于对方辰的信任，还是多说了几个字。
“等下问问他。”
司南心底刚要升起的负面情绪都被这一句轻飘飘的吹散了。
宁枫信任他
这比什么都重要。
方辰不大赞同，诚恳道：“老大，我还是建议先将黑狼束缚起来。”
“……”青年垂眸，没再说话。
他的指间摩挲着司南的保温杯，肩上正披着司南的外套，手边幽幽亮起的小灯还是司南的。
但方辰明显没注意到这些。
“如果这是我判断错误，我自会向他道歉，但是现在进化者已经死在领地附近，如果被基地发现，我们的处境就太危险了。”
“而且这只需要他配合着和基地切断联系，并不会造成伤害。”
“……”宁枫苦恼的沉默，他不知道如何向方辰解释司南绝对不是他说的那样。
而且，好奇怪啊
司南和方辰，怎么好像很不对付的样子。
“你既然发现了尸体，就没发现点别的东西吗？”暗含嘲弄的低沉话语自兽皮帘后传来。
方辰十分警惕的转头去看，宁枫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也跟着看向树洞口。
终于回来了
“点心做好了。”司南并不急着分辩，他一进来就只看着盘膝坐在炭盆前的青年，眉目自然柔和下来，还拎起手中的竹笼给对方看。
香气已经弥散开，不用看都知道里面一定是食物。
宁枫正要抬手去接，可想到方辰还在这，又半路默默放下手臂，示意司南走近些，“你们有误会，说清楚就可以了。”
司南看向方辰，一言不发，转头将人无视了。
就算方辰是维护宁枫才会出此下策，但这种背后告状的行为还是让司南十分不爽，尤其还是污蔑。
男人屈膝蹲下身，打开竹笼，露出精致小巧的点心，“今天加了些坚果碎，不同颜色甜度也有不同，尝尝看。”
宁枫：“……”这时候，还能吃东西吗？
他再怎么神经大条也能发现，方辰此刻的眼神几乎能把司南盯出洞来，但司南却完全不在乎。
这两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接收到宁枫的眼神暗示，司南自然的在一旁坐下?_[(，方辰还站在那，“你刚刚说，有进化者死在领地附近，那你又是怎么判断身份的。”
方辰怀疑他，他自然也可以怀疑方辰
很多时候，俯视都能带给对方一些压迫感，但当司南和老大一同坐着，站着的方辰反而变成了不自在的那个。
“我以前是做地面装配研发的。”方辰较劲一样坐到宁枫的另一侧，与司南回望对视。
方辰之前就和宁枫说过自己的来历，自然是只看装配样式就分得清身份。
司南眸色变幻，扶着竹笼的手微微缩紧，过了片刻才道：“你的等级一定不高。”
顶着方辰质疑到喷火的目光，司南故意慢悠悠道，“因为那人不仅是进化者，还是进化者组织的总队长，也是基地领袖最信任的人。”
方辰：“……！？”
方辰惊愕的伸手指着司南，却半天都说不出话。
这如果被基地发现了，大家岂不是更危险了？
你在得意什么？
“他是怎么死的？”宁枫听明白了，抓住重点。
司南温声答道：“我遇到他的时候，就已经冻的和冰块一样僵硬了，只是根据附近的情况判断，他就死在巨树森林边缘。”
说到这，司南微微停顿后直起腰背，侧眸瞥向方辰，意有所指道，“而且，是自杀。”
怎么可能！？
满脸写着难以相信的方辰就要开口，又被司南拦截打断，“你不信，自可以去验尸，那种铠甲其他人都打不开，我可没办法动手脚。”
“……那你把尸体带回来做什么？”方辰还是想不通，不是你杀得你还大老远的把尸体搬回来？这不明摆着不安好心吗？
方辰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也还看向宁枫，那眼神好像在说：老大，你看啊！
宁枫……宁枫默默吃了个小点心。
司南扯动嘴角，“在此之前，我是想让他入土为安的。”
地下基地的人生于地下，死于地下，入土对人类来说就是回归本初，哪怕是进化者也一样。
当时司南急着回来，又想要进化者的通讯设备，自然是直接把尸体带回来更有效率。
他的立场转变了，人类基地的东西自然都是他应该利用起来的资源。
而且就算方辰没发现，明天司南也会主动去找他，同类一场，起码要将人安葬，总不能看着他被野兽分食。
但是现在——
男人暗沉幽蓝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看着方辰，直把对方看的心生警惕，才意味不明道：“基地发布了搜救进化者队长的任务，以他的地位，基地绝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方辰眉头皱起，“你要拿他，去交任务？”
司南摇头，他承诺过宁枫要从基地内达成宁枫的目标，现在眼前就有一条捷径，“我想做的事，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
“只要是对领地有益的事，我
一定会尽力。”方辰寸步不让，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和这大黑狼就是不对付。
宁枫来回看看，视角奇特的意识到这是他们二人改善关系的好机会，“你们现在，算是说清楚了吗？”
空气猝然沉寂，两人不善的对视，又很快错开视线。
方辰依旧保持怀疑的态度，司南这次没再忍耐，“提防基地的人不止你一个，那三人脖子上的铁圈打开了，你可以仔细问问他们在基地过得是什么日子。”
起码要让这人先分得清，进化者和实验体之间天差地别的地位与待遇。
司南看起来很是友善，言辞间流露出的寒意可不是这么回事，“我认可你的警惕心，但也不要草木皆兵，再拿着那些过度揣测来打扰老大，别怪我也怀疑你。”
方辰不再言语。
他上来前的确看见有三人在厨房边上一起做糕点，低着头很是安静的样子，还以为是不熟的兽人就没特意去看。
方辰手里拿着宁枫分给他的点心，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他本该走了，但就是不放心，方辰硬是装作不知的样子留了下来，目光紧盯着司南的一举一动，机械的咀嚼咽下点心。
他承认这比基地里价格昂贵的“高级食物”更美味，可一想到这是黑狼做的，他就得在口中仔细品一会再咽下。
生怕里面掺杂了什么危险物品
这么想着，就瞧见宁枫咬下一口点心，眉头皱起。
“！”方辰正要发难，但宁枫三两口勉强咽下，随手剩下的小半块的白色点心塞到了司南手中，然后拿起漆黑的杯子，开始喝水。
司南余光瞥向浑身都写着警惕的方辰，无声低哼，随后侧身到宁枫身旁低声询问着什么。
他无比自然的讲将掌中那半块白色糕点吃掉，同时起身，为青年在杯中续上温热的蜂蜜水。
方辰嘴角抽动，总觉的哪里怪怪的。
按理说食物珍贵，吃不下的被其他人吃掉是非常正常的，但放在司南身上，他就怎么看怎么怪。
又或许，这是宁枫第一次挑食？所以奇怪？
这种格格不入的氛围太过尴尬，方辰又拖了一会，还是顶不住了准备先离开，“老大，我会去验证他说的话，如果是撒谎——”
“我会惩罚他。”宁枫捧着水杯抢答。
方辰：“……”
“记得把这颗果子融到今晚的食物里，没有病症的人就不必保持距离了。”说着，宁枫伸手拿过那颗预留出来的白果，递了过去。
身体强健才是遏制这种病症的最好办法。
方辰又看了眼稳坐在宁枫身侧的司南，无奈，“嗯，我这就去。”
他都有些分不清是自己的目光偏见，还是司南有意为之，总之这人挑个眉，落到他眼中都有种说不出来的挑衅意味。
而且老大对司南实在是太好了些，之前就格外喜爱黑狼，在黑狼变人后这种偏爱感尤甚。
竟然完全不怀疑
方辰迷茫
恍惚中，回到蒸腾着热气的厨房，在这等了半天的金子已经加入厨房忙活了起来，更多的糕点出锅了！
此刻糯糯他们已经挪进了厨房内，金子他们则分了工具在另外的树枝上忙碌。
“谈完了？”金子放下手里的活，上下打量着方辰，确认和之前都没什么不一样，这才松口气。
金子最开始就跟着司南上去了，她留了个心眼将其他人拦在下面，自己先走近老大的树洞屋，结果刚一靠近就就听到什么死人，果断后退。
“我让羽去通知了林绫，今天不用她准备食物了，直接给大家分糕点。”
“糯糯和羽做的那些糕点分给健康的人，我们现在做的分给咱们那批。”金子简单解释着大家在做什么。
方辰无比自然的从怀里掏出白果，金子微愣，而后一把接过。
这种好东西，就这么拿出来？
方辰没心情去思考其他，他揉了揉眉心，将宁枫的意思传达到，“再煮些汤吧，老大说，还有病症的单独生活，其他人都可以正常接触了。”
金子摸了摸白果，“行啊，煮点咸口的汤。”
两人简单商量一下要用多少鸟蛋煮汤，再回身鹤老远远的看着他们。
“金子，现在可以去见领主了吗？”鹤老没跟着他们一块做食物，但他的徒弟兄妹俩都卖力得很。
“老大正在用晚饭。”方辰对外表现的还很平静，因为他越想越不对劲，心里就有更大的疑惑，“大家也该饿了，吃完东西再说，不急在这一时。”
从黑狼有恃无恐的样子来看，他说的应该都是真的，就算是假的，老大也会给他兜底。
想到这，方辰拉着金子走入厨房，叫来正忙碌的羽，将除了糯糯之外的人都“友好”的支出了厨房。
然后，方辰认真问道：“这几天你一直陪着老大，大黑狼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羽一边把蒸熟的山药捣成泥，一边回忆道，“他也是今天才回来，一切都很正常。”
“那，老大最近心情怎么样？”
“不太好！”说起这个，那羽就有很多话想说了。
“总是发呆，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每次看到我都会问司南回来了吗。”
司南？
方辰疑惑转头
“大黑狼的名字。”金子在一旁小声补充道。
方辰眉头微动，终于问出了重点，“你们觉不觉得，老大对黑、司南，和我们都不太一样。”
是不是黑狼“花言巧语”的对老大下了什么套？
这句还没说出，羽就深有同感的点头，“是啊。”
金子和方辰对视一眼，这几天他们都不在宁枫身边，还真没羽了解的多，“你也这么觉得？”
“当然了，”这还是羽第一次比他们金子和方辰“聪明”，他停下来手里的活，神秘的压低声音——
“我发现，司南应该是老大选中的伴侣。”
方辰眉头一皱，果断反驳，“不可能！”
说完，他照旧想寻求认同，转头却发现金子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紧跟着恍然大悟般低呼，“啊……有道理啊！”
方辰：“？”
哪有道理了？
老大是男人，司南明显也是男的。
难道是这里的“伴侣”，还有其他含义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