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张灯结彩，满座觥筹交错。
耳边是丝竹曼妙之乐，眼前是轻纱笼罩飘逸舞姿。
只一眼，李弘景就大概明了历史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昏君。
无他，实在是太让人晕晕乎乎的了。
自她登基、不对，自她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好像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多人围着她。
虽然各个都心怀鬼胎，但人嘛，被这么多恭维之词包围，身边处着眼前看着的又一个个都是把面子做到极致的臣子与侍从，生平第一次享受到这种态度让李弘景简直有些受宠若惊。
要不是这个时候她身份是皇帝，估计会忍不住表示“别客气别客气”了。
她这副慌张不知所措的模样自然落入了他人眼中，待她落座后抬眸注意到崔来明不加掩饰看向她的视线。
按理来说没有皇帝的允许臣子是不能这样直白盯着的，但崔来明就是看着，还用唇形对她说了几个字。
她费劲地去看，然后唐聿修的气息已经落在了她耳边。
“他在说，陛下今日真美。”
唐聿修的嗓音低沉，带着直白的杀意，她本想安抚性地拍拍唐聿修的手，却又意识到现在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她。
那些视线比火光更灼热，就等着她稍微露出纰漏的一举一动，便会立刻扑上来，将她烧个精光。
于是她只能停了动作，改用言语安抚。
“别在意。”她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好吧，怎么听起来完全没有安抚的意思，反而感觉很自嘲呢？
刚开始李弘景还以为各方视线是因为她是皇帝，不过后面她唐聿修不断转告的唇形里突然意识到好像并非如此。
每个人的视线都若有若无地从她的脸上过，就连对话也不停针对她的容貌。
就在她越发如坐针毡的时候，传报的声音高亢地响起。
“齐国使团到——”
这一声转移了大殿众人的兴致，随着太监声响落下，戴着月白面纱的少女领着一群使者从大殿外走入。
哪怕戴着面纱都能察觉得出之下的绝世之姿，单就露出的那双明眸灵动便让人心驰神往。
如果不出意外，从她走进大殿那刻不论男女的视线都不会再落在第二个人的身上。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崔来明斜睨王印一眼，他们二人是一同进来的。
也因此他注意到王印在走进来后看着李弘景走神了片刻，如今见到明澹月却很快就收回了视线，这让他迅速有了危机感——
不怪他精神紧张，自从知道那次暗杀事件是个彻底的乌龙后，他现在对王印可是极其不放心。
不过他还真没想到明澹月会真的来到梁国，这个齐国最尊贵的公主的突然到来，想必会打乱很多人的算盘。
在座众人皆是心思莫名，明澹月对着座上的李弘景吟吟一笑，俯身行礼。
她的动作轻盈娇俏，光是如此看着就能感受到她身上旺盛的活力，这让满座城府极深连笑都虚假的大臣们莫名就感到不适。
生活在泥泞黑潭里的生物见不惯阳光，更受不了这么明媚的生命力。
“参见陛下。”
李弘景能看到明澹月对着她眨眼睛，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都能感觉到少女的好奇与探究，“齐国使团到啦！”
明澹月的身份向李弘景行礼有些过，但不行礼又拂了面子，当下这种举动倒是最佳处理方式。
李弘景在心中感叹终于有人能照顾点她的面子了，这还没感叹完呢，明澹月的下一句话就来了。
“齐国使团会在盛京停留几日，敢问陛下，这几日可否让小女暂住宫中呢？”
这句话仿佛一颗惊雷扔进了大殿，瞬息整个场上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就连杯盘撞击的声响都暂停了。
李弘景身体一僵。
这话可不单是明澹月住处的问题，一个异国公主，居住在她一个还未娶妻的皇帝的宫中实在是于礼不合。
男未婚女未嫁，这几乎已经相当于是委婉要求联姻的说法了。
但李弘景知道不是。她如果应答下来，全天下都会嘲讽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如果拒绝，那就是胆大包天。
不管怎么回答都绝对不讨好。
堂下无数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奚落、嘲讽、同情、失望……
她每每现在人前遭到的永远都是这些视线，她不是没想过改变。
她想批阅奏折，却连真正奏折的边都够不到；
她努力解决瘟疫，却听到大臣说她花费时间太多难堪大用。
她好像回到了强迫自己感染瘟疫的时候，胃部涌上不适。她甚至感觉又要开始高烧了。
“不行吗，陛下？”
沉默中，明澹月微微歪头，又问了一遍。
李弘景错开明澹月的视线，她看向崔来明，看向王印，看向那些大臣，只有诸如王闲鹤等人担忧地看着她。
剩下的都是恶意，像是等着看她笑话。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种道理这些人还真是不懂。
“当然可以。”
李弘景笑了起来，她本就生得极美，赤色吉服更是衬得她貌若桃李。
她漫不经心地撑着侧脸，乌黑长发顺着露出一截的皓白手腕垂落，像是妖冶绽放的花，又好似被揉碎的靡丽艳色。
本来等着看她笑话的大臣都屏住呼吸，生怕用力一点便会打碎眼前的镜花水月。
“远方贵客的要求，朕……自是允了。”
那一刻，饶是明澹月都愣神了片刻。
不过她并不是唯一一个失态的，以至于无人注意到她盯着李弘景看了那么久。
“咳咳，谢陛下，小女便翘首企足了。”
这个时候明澹月终于知道她来之前东方晟为什么会轻飘飘地说了句“你最好戴着面纱去，不然明天这七国第一美人的称号就该易主了”。
明澹月戴面纱倒不是因为东方晟这句话，只是单纯不喜欢别人盯着自己看。
如今她很庆幸自己戴上了，不然要周围人看到她脸红到脖颈，指不定要诽谤出什么东西来呢。
待齐国使团都落座后李弘景才松了一口气，她刚刚努力想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模样，试图将这件事就当个轻松的事掠过。
也不知道效果如何，崔来明竟然都没出来找茬……
想到这她特意看了崔来明一眼，却发现他换了个姿势，竟然没再看着她了。
男人心，海底针。
之后倒是再无其他波澜，各怀心事的人们推杯换盏，合着屋外烟花鞭炮的声响，还真凑了几分春节的热闹。
不过李弘景一直觉得春节宫宴挺坑的，皇家倒是聚集在了一起，大臣却都孤身一人。
要是有朝一日她有了影响力，一定要把宫宴改成可带家眷的。
要不干脆还是取消算了。
酒过三巡气氛变得热烈起来，随着几杯黄汤下肚大臣们再不像刚开始那样紧绷，呈现出几分松散。
齐国使者也喝得不亦乐乎，李弘景在和王闲鹤小声交谈的时候突然听见那边传来一阵喧哗，扭头就看到有个使者喝得满脸通红，一下倒在了别人身上。
那大臣还以为出什么事了，惊得跳了起来，引得周围齐齐看去。
“陛下……”
使者被人扶起，整个人依旧是一副歪歪扭扭的模样。
他看上去已经烂醉如泥，说着话也有些含糊不清。
“请、请恕臣无礼。”
他如此说着，突然抱头痛哭起来，看得周围人一愣一愣的。
“臣、臣知道这些话不该说，但是臣、听说……听说东来镇大疫，急缺物资的时候，齐国竟然只派人送去五十斗物资，实在是让人痛心！
”不知梁现在是否还需要……需要物资呢？只要能帮得上忙的，臣都会尽力……”
最后他竟然嚎啕起来，完全听不清在说什么了。
原本上前搀扶的各位大臣全都僵在了那里，松手不是，不松手也不是，每个人都面面相觑。
这次连恶意打探李弘景的人都没了，不少人的脸色大变。
齐国使者们更是大惊失色，明澹月连忙回头，趁着别人不注意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烂醉的使者，连忙开口试图挽救。
“对不起陛下，这人喝醉酒后胡言乱语，都是小女管教无……”
“齐国和梁国是盟国。”
一片死寂中，李弘景开口了，她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容。
“盟友互相帮助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何必道歉？朕应当感谢齐国才是。”
本就鸦雀无声的大殿这下气氛变得越发诡异，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精彩万分。
很多人像是见鬼一样看着李弘景，都好似第一次认识她那样。
“若是齐国愿意提供帮助，朕当然愿意。”
这话已经离谱过头了！
明澹月额上冷汗浮现，她紧急思索着妥善的解决办法，要不是这个使者是……
一想到这她更头大如斗，恨不得立刻将这个使者踹出门去。
“此言差矣。”
在明澹月尽量想挽回局势的时候，一直沉默的王印突然起身。
一撩衣摆，以三叩九拜大礼跪在堂下。
“盟友互助是正常的，但若是这种互助越过了陛下，这帮助……还能算是帮助吗？”
“陛下，还望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