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护法慢了一步，左护法在他跟前迅速把门扣上了。

右护法一个擒拿手将人拂开，掸了掸自己的衣袖，瞪他一眼，道：“你就这么放人单独进去？”

左护法对他的龟毛司空见惯，不以为忤，听了他的问话，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地笑来：“哼，年轻人，什么都不懂。”

右护法也对他的哑谜敬谢不敏，转身就要推门。

“嘿！”这油盐不进的臭小子，左护法差点跳脚，连忙伸手去拦。

两人便在门外的走廊交起手来，到底注意着分寸，左护法打着打着把人往外带，右护法也不愿让人一来就看了笑话，顺着往远离房间的地方挪了挪。

牧秋未曾留意外面这一场官司，她惦记着时暝的情况，一进门就三步并做两步行至床前。

走得近了，牧秋慢慢停在床边，撩起一侧的床帐，便见那人安安静静躺在榻上。

因受了伤，面色难免苍白，嘴唇紧抿，也没有血色。就算在昏迷中，也微微皱着眉，一副不怎么开心的样子。

牧秋无声地叹了口气，在房间四处看了看，起身来到桌前。

用手试了试茶壶壁，还是温的。翻过一只茶杯，牧秋提了茶壶想倒半杯茶。壶嘴一倾，倒出来的竟是白水。

牧秋有些惊讶了，那右护法是个细心人。

倒了水，牧秋下意识往怀中一探，摸到两个小瓷瓶。拍了拍头，今时不比往昔，她出门也匆忙，可没备那么齐全的东西。

牧秋又走到旁边的柜子处，很顺利地找到治伤的事物，从中取了一段纱布。

牧秋将纱布卷成长条，拿着茶杯回到床前，用纱布沾了水，给人润了润唇。

约摸有一年没见了吧，怎么搞得这么惨兮兮的。

看着床上除了胸口有微弱起伏，躺着动也不动的人，牧秋陷入了回忆。

她与时暝，是年少相识。

说来她两世为人，这世虽多数时间平淡，却也有些故事性。

父母在她很小时便双双离世，若不是她从出生就有记忆，怕是不久也要跟着去了。

年幼时力气不大，虽懂些生活常识，却也活得艰难。后来长大了些，才慢慢变得从容。

九岁时捡了个老头，从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种田生涯，到知道原来这是个江湖武侠世界。

老头好像有些本事，初时牧秋也生出过些想闯荡江湖的心思，毕竟谁心里没有一个侠客梦呢？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向江南折花、对西风黄沙，亦或是——

一剑霜寒十四州。

那可是江湖啊，有许多许多意向、许多许多故事。

然而可惜的是，牧秋似乎并没有那么好的天赋。

老头伤势好些后，探过她的筋骨，虽然并没有说什么，还传了她一部基础功法，说是她年纪小，且先打打基础，把身体养好，锻炼体魄。

但是牧秋并不是小孩儿，她从老头儿的面色看得出来，她并不是老头心中学武的料子。

牧秋便渐渐歇了这个心思，老头教的却也有认真练，不能飞檐走壁飒沓行，能强身健体也是好的么。

何况，江湖除了好的想象，也很危险。

次年，牧秋又捡了一个人，是个小孩儿。这让她确认，江湖是很危险。

小孩儿伤的比老头儿当初还重，血呼啦茬的，身上有明显的剑伤、刀伤甚至箭伤。

哦，能看出来箭伤是因为……那箭还插在他身上。

捅了武林人的窝了么这是，牧秋不禁发散了下思维。照理说，是麻烦，但和平时代过来的，又是这么个小孩儿，还是做不到见死不救。

家里还有个老头，牧秋判不出武功高低，带人跑路应该没问题吧。

是的，老头伤好后并没有离开，牧秋没赶人，老头也装傻，就这么留下来了。

伤成这样，流了这么多血还没死，也是命大。还等到了牧秋发现，也是他的缘法。

牧秋看了看倒在血泊里的小孩儿，身上这么多伤，还插着箭矢，怕是不好随意挪动。

牧秋又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认人还有一口气，赶紧跑回去喊人了。

牧秋探完气，起来转身就跑，没看见那小孩儿费力地睁开双眼，看了她一眼，才又晕了过去。

老头被牧秋叫来一看，嚯，也是惊了一下，好家伙。看到牧秋询问的眼神，老头又想到自己也是被人这么捡的，冲牧秋点了点头。

看着小姑娘松了口气的样子，老头忍不住挺了挺胸，他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看着老了，骨头还没全老呢，不怕！

于是当即给人先做了紧急处理，同牧秋捡棍子扎了个担架，一溜儿就给人抬回去了。

也幸亏有老头在。小孩伤得着实重，牧秋不通医术，这里药物又匮乏。还是老头见多识广，经验丰富。

牧秋在旁边烧水打下手，老头主刀。先给他身上的箭取出来，剜去腐肉；还有其余伤口，都一一清创后，撒上自己此前身上剩下的药粉，再包扎好。

当夜，小孩儿还是发起了高烧。老头摸了摸他的脉，攥着胡子思索良久，还是将人半扶起来，双手按在背后给人推功。

推功是牧秋猜的自命名，老头没给她解释。但是那情景，就跟印象里给对方传功或者疗伤的经典镜头一样样的。

老头施展神通结束，牧秋忙去搀他，对方傲娇地哼了一声，受了。将人扶回房，牧秋还要去继续看着，老头叮嘱，要是有事记得再叫他，牧秋忙点头。

小孩儿的脸之前烧得通红，牧秋此时再看，神色好了许多。好奇地摸了摸小孩儿的额头，果然没那么烫了，不过温度还是偏高。

牧秋一边感叹神奇，一边去拧了半湿的帕子盖在人额头。古老的物理降温法，希望有效。

到了第二日清晨，小孩儿的烧终于退了，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将人救回来后，牧秋还是有些担心的。不过在漫长的养伤期间，并没有什么人来追杀寻仇。直到小孩能下床，行动无虞后，牧秋才算放了心。

这小孩儿，就是时暝。

时暝伤好后，也没走。苏醒之后吭哧吭哧地感谢了两人，然后说了他的名字，其余的没多说。在稍微能下地动作后，就默不作声地做些小事，给人帮忙。

留一个是留，留两个也是留。牧秋没有追究老头的生平，也不会去盘问时暝的过往。牧秋默许了，老头儿也没多说什么，三人便开始了和谐的隐士山居生活。

时暝会武，老头也会。时暝的身体情况，老头最初应该也都知道。

不知怎么，在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后，老头说时暝根骨奇佳，提出要收他为徒，时暝看起来也很愿意。

牧秋觉得挺好，本在一旁看着，不料老头突然指着她说道：“她比你先入门，是我的第一个弟子，你当唤她师姐，入门后记得尊师敬长。”

牧秋一时愣住，时暝也怔了一怔。因为生活了这么久，他自是知道牧秋与老头并不是师徒相称。

不过时暝很快回神，一双漂亮的眸子认真看向她，唤了一声：“师姐。”

老头满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看牧秋还在发呆，忍不住揪着胡子道：“怎么！看不起老头子我？”

可恶！知不知道多少人哭着喊着、求着要拜师我都不答应呢！我主动开口你还不愿意？是高兴傻了，怎么还不说话，不会真的不愿意吧！不不不，一定是太惊讶高兴傻了……

这都是老头的内心腹诽，短短时间刷过无数，幸好没人知道。

牧秋醒神，失笑道：“当然不是。”

她同老头生活了一年多，早将他当成自己的半个亲人了。古代师父，亦师亦父，拜这个师父也无妨。

只是没想到，有些突然而已，毕竟她似乎没有武学天赋。而且收徒好像也很讲究，有时暝这个珠玉在前，老头还坚持带着她，更点她为长。

牧秋虽比时暝大两岁，但在这些事上，并不以年纪排序。

“您知道我想说什么的，我跟您的关系跟这有什么要紧？”牧秋好声好气顺毛。

老头只哼了一声，偏头不理。

时暝却是不知何时去倒了两杯茶来，将其中一杯递到她面前。

老头本来把头偏到了一边，眼睛却还悄咪咪盯着这边。看牧秋没有马上接，急了，忍不住咳了两声。

牧秋有些好笑，不再慢性子，接了茶杯，跟时暝一起向老头敬茶，改口叫师父。

老头立时摆好姿态，下巴都翘起来了。慢条斯理地接过二人的茶喝了，受了两人的拜师礼。

等牧秋和时暝起来时，老头扶住牧秋的胳膊郑重道：“我不是什么人都收的，更不会随便破例，你很好。”

老头一向傲娇，没想到能听到他这么坦诚夸人，牧秋有点感动。

“咳咳。”老头也面薄，说完后就一人丢了本册子，让他们且先看着，然后背着手迅速离开了。

此后，便是师徒三人的武学田园生涯。

……

想得远了，牧秋闭了闭眼，思绪回到现在。

时暝依然在床上睡着，没有醒来的迹象。这样也不是办法，得找左右护法商量一下。

牧秋正这么想着，还没等她出去找人，两个人就齐齐进来了。

两人走到桌子处就停了，一走进，牧秋便发现这二人的衣服都有些凌乱。

左护法不提，星夜迢迢赶回来的。但右护法初见时可是一丝不苟，衣服异常工整，连半个褶子也没有的。

难道方才有人来探么？牧秋皱起了眉。

正待问问情况，却听身侧一道沙哑的声音传来：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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