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bg玄鸟之女

《封神bg玄鸟之女》

46.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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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黑虎的信物送到西岐,殷郊脸色顿时变得难看,看向使者的眸光威严冰冷,“她人呢?”使者俯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毕恭毕敬道:“那位祭司大人与二公子一道离去,现在孤城之中。”

殷郊捏着那块玄鸟纹玉佩,指节发白,但见北崇有倒戈之意,战争拖得越久,兵锋所致,生灵涂炭,他捏紧玉佩的手渐渐松开,缓缓道:“孤知道了。”

孤城之变,奴隶反叛杀害贵族,整个北崇为之一震,崇黑虎与崇应鸾得知此事,大为震撼,立即兴兵讨伐,孤城邑小兵弱,崇黑虎大军迫临城下,并未城中崇应彪放在眼中。

派去西岐的使者未归,崇黑虎投鼠忌器,朝光抓住他这短暂的犹豫,与玉琅将所有贵族土地财富集中,清点后当着全城奴隶的面,平均分配给他们,“这座城,现在属于你们!”

拿着此生想都不敢想的土地与财富,奴隶们的眼中蓄满泪珠,他们看向朝光,又不安的看向她身边的崇应彪,齐齐跪下,请求道:“二公子!”

有些东西步子不能迈太大,太过超前的东西,并不一定适合这个时代。一步跨越数千年,是不现实的。奴隶们只是暂时不畏惧,逃跑和分散,时刻充斥着他们的内心。

一旦散开,等着他们的就是被逐个击破的杀戮。他们需要一个领袖,将他们凝聚在一起,带着他们继续走下去。武力,永远是希望最坚韧的盾牌,崇应彪作为北伯侯之子,从各方面而言,都是众望所归。

崇应彪一身甲胄,不是在朝歌时的金甲,而是崇侯虎送给他的那一套,灰衣玄甲,手握质子剑,身后质子两排站立,个个身材魁梧,身着北崇玄甲,手握与崇应彪相同的质子剑。

朝光扯了扯崇应彪的衣袖,他缓缓拔出质子剑,剑在他手中,却迟迟没有举起,他扫视台下一群衣衫褴褛的奴隶,并不愿意接受他们的请求,多年习惯,早在他心中刻下不可泯灭的印记。

奴隶,不算是人。虽然情势所迫,不得不赦免了这些奴隶,为己所用,但只是权宜之计,不必搞的这么....还分土地财产给他们,崇应彪觉得,朝光似乎做的有些过了。

朝光看出了崇应彪眼中的犹豫,让一个奴隶主放弃所得,接受奴隶成为自己的一员,这样的觉悟,崇应彪不会有。她注视着崇应彪的眼睛,后撤一膝,当着他的面,缓缓跪下。

“我会和他们一起,奉你为君!”朝光单膝跪在崇应彪面前,崇应彪看了她一眼,眼生不忍,“起来!”

他拽住朝光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拽起。

崇应彪掰开朝光的手指,将质子剑放到她掌心,兵器上尚存余温,朝光不解的看向崇应彪,他垂眸盯着朝光,宽大手掌包裹朝光的手,握住手中剑,高擎空中。

“我崇应彪!对着神灵和祭司起誓,你们既奉我为主,我也承诺你们,会守护你们,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奴隶们得到崇应彪的承诺,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土地与财富,似乎觉得这不像是一场骗局,但人生来的谨慎和多年的受压迫,让他们依旧无法完全信任这位出身贵族的北伯侯二公子。

金葵张榜,黄元济大声念出,崇应彪与孤城百姓约法三章,过去重重旧法一笔勾销,杀人者死,伤盗者刑。并悬佩剑街口,敢有犯法者,无论任何身份,依律处罚。

崇应彪早在崇黑虎大军到来之前,就将当日幸存下来的几十名奴隶分派往附近城邑,又派奴隶混入崇黑虎军中。

大军作战,随从奴隶不在少数,他们战前探路,为大军运输辎重,战后打扫战场,日常还要受到士兵差使苛待。深夜,有人砍掉他们身上的绳索,将自己抢来的刀剑丢入奴隶营:“听说孤城二公子崇应彪,赦免一切奴隶。”

崇黑虎之军,一夜大乱,为了结束混乱,防止奴隶逃跑,崇黑虎对奴隶更严苛,留下的奴隶无法忍受,局势更加混乱。崇黑虎害怕再等下去,局势不受控,当即下令攻打孤城。

孤城早已做好了准备,崇应彪将奴隶们编为一军,由金葵、黄元济日夜操练,自己带着孙子羽等人,积极防御。前攻不下,内部大乱,崇黑虎兵力虽多,却一时无法击破铁桶般的孤城。

他毕竟久经沙场,当即转变策略,由攻城改为围城,数万大军将孤城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北崇的初雪在崇黑虎围城的第十二日落下,短暂的风和日丽结束,开始进入漫长的冬季。

大雪一连下了五日,崇应彪踩着及膝的深雪,艰难回到小院,还未进门,就见玉琅将几个男子从院中送出。那几个男子见到崇应彪,赶紧行礼,“二公子。”崇应彪“嗯”了一声,进到院中。

一方小院干干净净,还是他半月前离开前的样子,玉琅送走那几个男人,关上院门,“大人,雪压坏了房顶,附近的居民见我们的屋子坏了,过来帮忙,顺便帮我们清理了院子里的积雪。”

崇应彪看向屋顶,他也正是担心小院的屋顶不牢固,才抽空回到家中,朝光不肯搬到虞子的府邸,非要住在这里。崇应彪推开门,朝光正伏在榻边,剧烈呕吐。

他迅速走过去,手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后背,榻前铜盆中,满是泛着酸气的呕吐物,崇应彪艰难的看了一眼,迅速转开目光,问道:“你怎么了?”

朝光抬起脸,崇应彪这才发现她忽然瘦了很大一圈,脸上毫无血色,两颊凹陷,因为呕吐导致的清泪挂在脸边,见崇应彪回来了,朝光幽怨的瞪了他一眼,崇应彪睁大了眼睛,“怎么了?这么看我?”

就在崇应彪不知道自己离家这半月个发生了什么之际,朝光已经依偎进了他怀中,甲胄冰冷,崇应彪推了下朝光,“我先把甲卸了。”朝光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崇应彪站起来,将身上甲胄脱下。

就在他拆甲的时候,朝光再度剧烈呕吐了起来,崇应彪蹙眉,“你怎么了?吐成这样?是不是吃错什么了?”朝光用袖子擦了擦嘴,“给我倒杯水。”

崇应彪拿起桌案边的水壶,为她倒了一杯清水,朝光漱了漱口,将水吐入铜盆,“你把盆到了,我就告诉你。”崇应彪竖眉,“为什么?我又不是你的下人!”

朝光深吸一口气,手和脚一起落到崇应彪身上,崇应彪一连挨了几下,他满头头雾水,顶着朝光的连打带踹,将她手脚按住,“怎么回事?谁惹你了?”

“我有身孕了。”朝光挣开崇应彪的手,她的眸光有些暗淡,在战火与血腥中到来的新生命,她来不及高兴,便陷入了忧虑。

一语既出,崇应彪愣住了,“孩子?”

脑海中走马灯似闪过很多张大大小小的脸,被赢纭把持取代自己的长子,那个不到两岁便死在殷商的次子,还有眼中始终带着天空般清澈忧郁的小黑。

朝光敏锐捕捉到了崇应彪脸上的异色,不带有一丝喜悦,满目哀伤忧郁,一根小刺按在了心口,她问崇应彪道:“你不开心吗?”崇应彪一言不发的端起地上的铜盆,走了出去。

热泪不自觉流过脸庞,朝光用手背抹掉,躺回床上。一直以来,她都感受到,崇应彪心里有很多事情。他时常噩梦不断,大汗淋漓的床榻上坐起,额上青筋道道,难以安睡。

他抱着自己,紧缩的手臂暗藏情绪压抑,朝光问他,他却什么都不愿意说,只是不断亲吻,企图用躯体的更接近,来证明什么。朝光觉得,他似乎很爱自己,自己又似乎,从不了解他。

可是,那都不重要了。

朝光捂着小腹,她已经决定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人的一生,都无法证明自己的得到,身处其中,高低各不同。唯有在失去那一日,才会知晓。用疼痛来证明爱意,愚蠢却真切。朝光不知道崇应彪到底怎样想,但是.....她...

她不会让崇应彪步苏全孝的后尘。

玉琅端着饭菜进屋,崇应彪也拿着盆回来,看清桌案上粗疏的饭食,他眉头紧蹙,“你们就吃这个?”玉琅点点头,“大军围城,物资紧缺,大人坚持与百姓共进退,就这些东西,还是附近居民凑来的。”

“附近?”崇应彪看向朝光,“你们做了什么?”

朝光挣扎着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离百姓太远了,就看不清城中的局势了。孤城邑小,所能借助者,唯有百姓。”崇应彪搀住朝光的胳膊,将她扶到案边,朝光看着桌上的餐饭,一股恶心的感觉再度涌上,她捂住嘴,将那感觉压了下去。

“我不吃了,你们吃吧。”朝光拂开崇应彪的手,又回到了榻上,她背对着崇应彪和玉琅,难受的蜷缩成一团。崇应彪看向玉琅,玉琅低声道:“刚开始还好,就是...前几日大人想去城门看你,顺便告知你这件事,途中看到了一些....从那日开始,她就反应非常剧烈。”

崇应彪立刻就明白了,当日朝光看到苏全孝的尸体都会恐惧的逃跑,陌生尸体带给她的恐惧,只会更重。他看向玉琅,玉琅识趣的离开,将屋子留给了两人。

他缓慢的踱到榻边,伸出手,触到朝光的肩膀,却被她强烈的闪开,崇应彪知道她又生气了,伸手去捞她,强烈的孕期反应,让朝光吃不好睡不着,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只能任由崇应彪将她抱起,露出她藏在被中的泪水汀泞。

“哭什么。”崇应彪用手背擦掉她脸上的泪水,“以后孩子也哭,你也哭......我.....”崇应彪想象,都觉得....难以想象,他将朝光揽入怀中,“别哭了,你一哭我就害怕。”

一开始,崇应彪觉得看朝光哭还挺好玩的,看着她不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不认命的样子,眼含泪水却拒绝低头,像一匹无法征服的野马,崇应彪很想要‘得到’。

当野马回归荒原,重得自由后,他才觉得有些不舍。

他那半生,都好像,后知后觉,然后和美好渐行渐远。父亲是,朝光是,小黑是。所有美好,都被他亲手摧毁。杀死父亲,逼走朝光,抛弃小黑。

“你不是不喜欢这个孩子吗?”朝光泪如雨下。

崇应彪无奈叹气:“我还没见过他呢,我怎么喜欢他。”

胸口陡然挨了一下,朝光没好奇的看着崇应彪,“你一天都在胡说什么,你是这个孩子的父亲啊,什么叫怎么喜欢?”话刚说完,朝光才忽然想起,崇应彪很小就被送到朝歌去做了人质,他并不知道正常的父子关系是怎么样的,她顿觉失言,立刻道歉道:“对不起。”

“哟。”崇应彪笑了,他低下头去看朝光的脸,“祭司大人不生气了!”

朝光两手抹掉脸上的泪,“不哭了,孕妇不能情绪太激动。”她转过头,看着崇应彪的脸,“那他出生之后,你要好好照顾他。”

“照顾孩子那不是你们女人的事?”崇应彪不耐烦道。

身上又挨了一下,朝光怒了,“你说什么?这个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吗?为什么要我一个人照顾他?”见朝光生气,崇应彪连连点头,“好好好!我照顾!”

朝光低下头,眼中泪花闪动,“你要好好照顾他,知道吗?不要争强好胜,不要太嘴硬。尤其,不要欺负别的孩子!不要打架斗殴......”

“等等等!”崇应彪越听越觉得不对,他眉头一拧,看向朝光,“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朝光笑了,“彪啊,不笨啊,听明白了!”

孤城的困局并未有持续太长的时间,之前分批出城的那些亲手杀过孤城贵族的奴隶,如一星一点之火,落入附近城邑,渐成燎原之势。

大批奴隶揭竿而起,砸掉自己身上的镣铐,杀死看守,袭击贵族,他们自发组成新的队伍,奉二公子崇应彪为君,浩浩荡荡向孤城聚拢。

崇黑虎腹背受敌,军队内部奴隶们也不断反抗,崇应彪亲率人马杀出孤城,与外围援军会和,并派人接应崇黑虎军内部奴隶,三管齐下,杀了崇黑虎个大败,不得不退军。

孤城之围得解,崇应彪传檄各城邑,只要他们能够接受约法三章,可暂保其宗族家眷,兵锋所至,贵族们纷纷望风而降。崇应彪听从朝光之言,严明军纪,每至一处,都秋毫无所犯。

越明年,崇应彪的势力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很快便控制了半边幽州,势力范围逐渐波及到冀州。北崇境内,唯有崇黑虎与崇应鸾的并州,能与之抗衡。

朝光编纂了新的约法,一口气释放所有奴隶,过于激进,只会将崇应彪推到所有贵族的对立面,让崇黑虎崇应鸾有可乘之机。

她宣布释放拿起兵戈的奴隶为平民,同时规定奴隶主的占奴数量,调整其与奴隶之间的关系。最初的约法依旧保留,即使是奴隶主,也不能任意杀死奴隶,逐步松奴隶对奴隶主的人身依附。

她还召集那些已经摆脱奴隶身份的平民,设法改善奴隶的生活。

打大团结中小,在这样的策略之下,崇应彪的势力急速扩张,大量诸侯倒向他这边。就在崇应彪与部下商议针对并州崇黑虎的策略之际,金葵急匆匆闯入主帐,“哥,出事了。”

一个从前的北方阵质子,犯了约法,被朝光抓住。

“哥,他是从朝歌跟着咱们出来的。”金葵

最初,崇应彪以为朝光只是想利用这批奴隶对抗孤城贵族,得到一座城邑。但他现在隐隐察觉,朝光并不想利用完这批奴隶后,抛弃掉他们,她想接纳他们。

朝光想做的事情很凶险,如果放任她继续做下去,一切会变得无法控制。这样做的后果是很恶劣的,给了崇侯虎讨伐的借口,别的诸侯即使心怀同情,也会因为压力对他们冷眼旁观。这些奴隶,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微如草芥,根本无法抵抗崇侯虎训练有素的军队,接受他们,无异于多了一批累赘。

一路上,崇应彪听金葵说了事情的始末。

约法颁布后,未有人敢以身试法。

意外发生的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众目睽睽下,一名质子当街杀死了一个已经被释放为平民的奴隶。

“我已经问过他了,他说那个人是自己往他剑上撞的,他没有杀人!”金葵赶到时,那杀人的质子被群情愤慨的奴隶们团团围住。

无论那质子怎么辩解自己没有杀人,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奴隶根本不相信他的话。那被约法强行压制下的,深入骨髓的世代仇恨,瞬间被鲜血引爆。

金葵带队冲了好几次,都没冲破人群,为了不激起民愤,他没有轻举妄动。就在金葵准备调集更多人手,先控制住局面时,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我们带他去见祭司大人!”

人群浩浩荡的裹挟着那质子,直奔朝光居住的小院而去。金葵吓得魂都要飞了,朝光身怀有孕,若真的出了什么事……

他立刻命手下去找孙子羽,他负责城内安全,先调集手边巡防队过去维持住局面,自己则赶紧去找崇应彪。

朝光看着屋外黑压压的人群,却没有丝毫害怕,她问道:“你们有什么事情吗?”

奴隶们的态度因朝光隆起的腹部与面颊的苍白而稍有和缓,一群人七言八语的开始讲述事情的始末。朝光听了一个被另一个打断,料定他们是有事,于是说道:“你们这么多人,我这屋子小,不能一起招待。你们选两个你们觉得能够代表你们的,进来与我说话可好。”

短暂的犹豫后,他们决定相信朝光。

她所有的付出,都被大家看在眼中,不要精美的住所,奢华的服饰,也没有高高在上,住在陋舍之中,与孤城之人,食同食,衣同衣,力尽所能为大家解决遇到的问题。

就算是装出来的,起码……她做到了。

很快,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和一个老人被推举站了出来。老人坐在朝光对面,年轻人守在老人身边,朝光一个人独面他们二人。

老人道:“祭司大人,您帮助我们,我们尊敬您就像尊敬神灵,所以恪守您所颁布的约法。现在有人违反了约法,当街杀死了一个无辜的百姓,我们将他抓来,献给您。”

朝光想了想,“我可以单独见见他吗?”

老人与年轻人被请到别室,那个质子被五花大绑送进了屋内,一看到朝光,他立刻满脸委屈,为自己叫屈:“朝光,我没有杀人,我回来的途中遇见那个人对玉琅无礼,他是自己往我剑上撞的!”

质子一边说,一边落下泪来,“我没有杀人,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朝光垂眸,“尸首在哪里?”

“你别看!”那质子慌了,他是金葵手下质子,朝歌五年,朝光胆小,他是知道的,“哥一会儿就过来了,你别看!”

朝光深知这些质子的品行,他们心怀良善,不是为非作歹的恶人,无缘无故,不会当街杀人。他们为人坦荡,敢作敢当,杀了就是杀了,没有就是没有。

她愿意相信他,但,外面的人只相信他们自己的眼睛。有人死了,死在他的剑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了他的剑下。

“你哥救不了你!”朝光的目光变得深邃,她看向那个质子,他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掉落进别人刻意制造的陷阱,即将性命难保,“犯了约法,就要死,崇应彪来了没用!谁来了都没用!”

那质子愣了,“可是我没杀人!玉琅可以为我作证!”

朝光看着那质子,一字一句问道:“那玉琅呢?”

质子的眼睛眨了眨,“玉琅?”他这才反应过来,从他被围困至今,玉琅都没有露过面,他不可置信的问道:“她没有回来吗?”

“她会不会遇到危险了!”那质子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针对他而设的陷阱,开始担心起玉琅的安危。

尸体很快抬了进来,白布覆盖人形轮廓,朝光的心开始剧烈跳动,她一手托住腹部,艰难的蹲下,想要掀开尸体上的白布。

“别看了!”玉琅提着一个空空的竹篮,推门而入,她面露不忍,“朝光,别看了,是我做的。死的那个人,是我堂弟。”

朝光捧着肚子,站了起来,“为什么要这么做?”玉琅放下篮子,理了理耳边的垂发,看向朝光的目光冰冷,淬着怨恨的毒意,“我只是想让他们死在这里,所有人,从崇应彪到你,全都死在这里。就算不死,我也要你们自相残杀,相互离心!”

那质子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他明显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追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玉琅笑了,她哀悯的望着眼前将死的质子,“你是不是忘了,是质子旅踏破了冀州,是你们毁掉了我的人生。”

“你们杀了我的父兄,□□我与姊妹,难道这些所作所为,是可以一笔勾销吗?”玉琅眼中泛出泪光,“我们姊妹三人,只有我活下来了。”

那质子一时语塞,朝光也不知该说什么,她想说这个质子是无辜的,可他似乎又并不无辜。黑白交织,厘不清道不明的一片深灰,一股深深地无力感涌上心头,肚子里的孩子狠狠踢了她一脚,小腹一阵剧痛。

朝光捂着肚子,腰微微佝偻,一双手忽然扶住了她,朝光抬头,却是玉琅,玉琅看着她隆起的腹部,眼中怨毒的恨意被泪光稀释,变成无法言喻的痛苦挣扎。

“为什么要做女人呢?做女人多痛苦啊,要怀孕,生孩子。无论愿不愿意,一个生命就会来到你腹中,然后离开。一次又一次,孩子带走母亲的鲜血和灵魂,甚至生命,”

俘虏的生涯是悲惨的,没有人可以救她。朝光不知道玉琅到底经历了什么,当玉琅说出她的恨意时,朝光是愧疚的,质子旅踏破冀州属实,她作为随军祭司,也参与了这场战争。

“对不起。”朝光从未觉得语言如此苍白无力,“我很抱歉。”

玉琅垂眸,眼泪滚落,“对不起,我没办法原谅你。”她将朝光扶到榻边,自己在她身边坐下,“我看过质子旅的军功册,他取了我兄长的首级,他不算无辜。大家都看到他杀人了,朝光,你没有选择了。”

要么与群情愤慨的奴隶决裂,然后你死我活。要么杀了这个质子。为了外人,杀死自己无辜的兄弟,质子们又会如何做想?

只要埋下猜忌与隔阂的种子,何愁没有生根发芽的那一日?人心是肥沃的土壤,种下什么,长出什么。

玉琅拔下头上的骨笄,朝光防备的按上了袖中短刃,察觉到朝光这一举动,玉琅忽然望着她笑了,“我不会伤害你的,大人,没有意义。你死了,这场戏就演不下去了。”

玉琅摩挲手中骨笄,“这是金葵给我的。”

“金葵……”朝光一直想提,又觉得不该提,毁城灭家的仇人,□□者之一,为了活命而不得委身之人。她并不觉得玉琅会对金葵有情,金葵对她的情谊,朝光也并不了解。

但玉琅自己提起,朝光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他想娶你,让我向你提亲。”

金葵自己不好意思来找朝光,于是委托崇应彪,崇应彪懒得搭理他,他就自己登门,在朝光院门口纠结了半个时辰,被打算出门的朝光遇见,这才艰难道出实情。

留玉琅在身边,和娶她,是两码事。

她是俘虏,北方阵中与她产生关系的质子不在少数。带她出朝歌,已经是极限……娶了她,兄弟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

名分,不重要。但有时候,也很重要。

朝光不是为虚名所困的人,她名义上还是殷商的祭司,太子未来的太子妇,可她不愿接受。但如果能与崇应彪名正言顺,锦上添花,也未尝不可,

玉琅的眼里平静,“他是我第一个男人,我确实喜欢过他,我天真的希望他可以救救我。可是大人,希望越多,伤害越多,没有人可以救我,除了我自己。我是叛臣的后人,是俘虏。是我的错,我不该寄希望于一个殷商的战士,会对他的俘虏有任何怜悯之情。”

爱过,恨过,然后,释然了。

隔着家国血仇,上下之别的恩怨纠葛,全都被宏大碾碎成灰,不值一提。

朝光看了看玉琅,又看了看那质子,陷入了两难之中。死无对证,唯一的证人玉琅,看她的样子,也并不会为质子辩解。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朝光还对玉琅抱有一丝幻想,“这样做,你也活不了。你现在不是奴隶了,下个月,我们就能回到冀州。”

瑭国宣布效忠崇应彪,瑭侯派出次子赢煊前往孤城,与之交涉。作为冀州诸侯中强者,瑭国的偏向,使得还在观望冀州众诸侯,终于决定彻底倒向崇应彪。

最迟今年春末,他们就能入住冀州,玉琅就可以回家了。

听到回家,玉琅眼底露出一抹悲怆,“多亏大人,我才能再见到我的堂弟。我也才知道,我家里就剩我跟他了,堂弟从小受尽虐待,活不久了。大人,家没了。”

冀州,回不去了。

看着玉琅这副模样,朝光心头泛起强烈的同情,“玉琅……”她张了张嘴,唤出玉琅的名字,却怎么也说不出下文。

安慰她?劝她?

语言那么苍白。

玉琅抬眸,看向朝光,她看到了朝光眼中的善意同情,嘴角忽然勾起,她轻轻道:“大人,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父亲给我们姊妹订过一门婚事。”

婚姻者,合两族之好,在北地,姐妹同嫁一夫者,比比皆是,长为妻,次为媵。玉琅曾经提起这个婚俗,当时朝光还十分惊讶。

朝光想了想,“你的父亲,是苏护得力的家臣,想来……也是冀州名门吧。”

玉琅莞尔,盯着朝光的眼睛,原本消弭的怨毒此刻再度浮现,她一字一句,说的刻意:“大人,说来,我们还有一桩仇恨没有算,我们姊妹的未婚夫婿,是冀州侯苏护之子,苏全孝。你们,也杀了他。”

“……”朝光。

分明知道对方是故意,朝光却还是忍不住的情绪激动起来,噩梦中苏全孝的脸,再度浮现,她不禁张开嘴,急促呼吸。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玉琅,怒意不可遏制的腾起,善意被利用,软肋被攻击,好心却陷入两难,她感觉愤怒。

孕妇不能情绪激动,她大口呼吸,试图平息自己的情绪。朝光立刻站了起来,想要远离玉琅。她托住肚子,走近那质子,用短刃割开他身上的绳索。

那质子知道是玉琅在设计他,怒不可遏,伸手就想去抓住玉琅,想让她证明自己的清白。玉琅被她抓住手腕,手上的骨笄翻转,露出锐利的尖端。

门外传来崇应彪和金葵的声音,朝光心口一紧,她知道玉琅想做什么了,“拦住她!快!”说时迟,那时快,玉琅纤细的脖子,已经撞上了骨笄。

崇应彪与金葵推门而入,恰好看见眼前这一幕。玉琅睁大了眼睛,望着金葵,目露不舍与眷恋。金葵震惊的看向那质子,他立刻松开了玉琅的手腕,“金葵,不是我!是她……”

“她自己撞上来的……”质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绝望的归于寂静。

大股的黏稠血迹,从小小的创口中喷涌,金葵冲上前,抱住玉琅缓缓倒下的身躯,他甚至来不及再说些什么,玉琅的瞳孔就已经涣散,生机全消。

朝光眼前一黑,脚下踉跄,崇应彪一把拉住了她,扶住她的腰,朝光撑着崇应彪的手臂站稳,她知道玉琅要做什么了。

玉琅的爱与恨,都不纯粹,同时并存的爱恨,令她痛苦。

她死了,真相便随着她的死一起淹没,外面那些人只会相信自己看到的。她死了,把真相还给她的仇人,明知真相还要杀了这个无辜的质子,兄弟必定离心。她死了,将仇恨与猜忌留给活着的人。

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朝光敏感脆弱的神经,她张开嘴,大口呼吸,试图让自己镇定,仰起头,不让眼眶中的泪珠滚落。外面的人还在等她的交代,孤城好不容易有了而今的局面,所有得到的人都不愿意再失去,无论是那些被解放的奴隶还是崇应彪。

那些奴隶相信她,将这件事交给她处理。崇应彪信任她,言听计从。奴隶们不能失去领袖,而崇应彪也不能失去拥趸,否则等待他们的就是死路一条,崇侯虎虎视眈眈,朝歌风起云涌。

过往的罪孽与仇恨,不应该再出现于崭新的世界。朝光低下头,热泪瞬间滚了出来,她闭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气,再看向崇应彪的眼神已经笃定,“我会依约法,处以他死。”

听见朝光所言,那质子惊愕的看向她,“我没有杀人!”他不断重申,“我没有杀人,是他自己撞上来的。”他说的委屈,泪流满面,“哥,金葵,我没有杀人啊!是他们自己撞过来的。”

崇应彪看向朝光,目露不忍,“朝光.....”

朝光推开他的胳膊,笃定道:“我已经做出决定了。”她看向那个质子,“你跟我出去,你也不希望金葵,不希望崇应彪,不希望我们所有人都死在这里吧。”

那个质子愣住了,他看了看抱着玉琅尸身痛哭流涕的金葵,又看向面色深沉的崇应彪,他张了张嘴,却只有两行热泪从他脸上滚落。朝光一手按住隆起的腹部,艰难朝门外走去。

一只手臂挡在她面前,崇应彪拦住了朝光的去路,他侧首,“不是他的错。”朝光眼眶微红,“那错的是谁呢?是全家被你们杀死,自己沦为奴隶的玉琅?还是外面那些想活下去的奴隶?”

多谋不够,还需擅断。

必要之时,做出正确的决断,这是在质子旅时,殷郊教给她的第一课,做出相应的抉择,势必要承担相应的责任。黑与白之间,需要一条确切的界限,混沌的灰色世界,需要黎明。

朝光咬牙,想推开崇应彪的手臂,推了两下,没有推动,崇应彪的态度也非常明确,“他没有错。”朝光见崇应彪执拗,索性绕开他的手臂,崇应彪想去抓朝光,朝光笨拙的躲开,手按在袖中。

“我已经做出决定了!”朝光盯着崇应彪的眼睛,认真道。

她转身,推开屋门,守在外面的那两个奴隶代表见房门开了,目光一时全集中在朝光身上,她看向院中一老一少,将屋中一切和盘托出,两人对视一眼,眸中本就不多的期待烟消云散,很显然,他们并不相信这个结果。

朝光见状,深叹口气,补充道:“质子杀人,无论个中缘由如何,都应以约法处死。”两人眼中一亮,“大人!”朝光鼓起勇气,看向二人,“这一切不是我给你们的,是你们自己得到的,你们砍掉了自己身上的镣铐,聚在一起,才有的这一切。有不公,就自己去争取,一个人不够,就团结起来,改变这一切!”

街市口,悬在告示栏的质子剑冰凉,朝光捧着肚子,艰难步上高台,取下那把象征着约法三章威严的剑。那质子卸去盔甲,跪在台上。台下,北方阵质子个个义愤填膺,若非金葵一力镇压,他们就要冲上去,将那质子抢回来。

这是孤城,是他们的地盘,自己的兄弟在眼前蒙冤而死,他们不能接受。金葵压不住,看向崇应彪,崇应彪眸光灰暗,没有任何要制止他们的举动。眼见局势即将失控,金葵几乎绝望。

玉琅经历了什么,金葵最清楚,她的恨有多深,金葵也清楚。

“哥。”金葵看向崇应彪,崇应彪紧紧盯着台上的朝光。

朝光双手举剑,向台下观刑的奴隶高声宣布:“约法三章,杀人者死。”她将剑交给行刑者,自己站到了一边。行刑者握紧剑柄,崇应彪的手缓缓伸向腰间,他看了一眼金葵,“你看紧朝光。”

北方阵质子见崇应彪动手,手也纷纷按在剑柄之上,台上朝光也注意到了这一幕,“等等!”这一声令下,台下奴隶瞬间议论纷纷,一个人高声道:“为什么要等?杀了他!”

其余人纷纷附和,“杀了他!犯约法者,死!”

人声如潮,滚滚袭来,就连崇应彪,都不得不回头看了一眼群情愤慨的人群,朝光看着崇应彪,嘴里对那行刑者说道:“把剑给我。”崇应彪盯着朝光,眼中已有怒意。

行刑者不解其意,但还是将剑交到了她手中,朝光双手握起沉甸甸的质子剑,走到那质子身后,“恨我吧,别恨玉琅,也别恨你哥。”

沉淀在过去的仇恨,需要被划上一道句号,那些无法被释怀的,真真切切的恨,不能被消弭的恨,全都由她来背负。混沌天光需要一道光亮,黑白混杂的灰色需要分隔,崭新与陈旧需要区分。

两行热泪划过脸颊,朝光决然的举起了剑,有质子急了,“哥,动手吧。”崇应彪的手按在剑柄,却迟迟不曾拔出,所有人都焦急的看着他,“哥,再不动手就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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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第 47 章 免费阅读.[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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