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映同尘

《揽月映同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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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1 章

其实九千岁亦想到了此节, 不过是心中有气,狼崽子都不与自己商量,就这般决定顺水推舟做戏。

怎的, 他便这般不信任自己么, 不过是个叶天逸与肃州官员,九千岁自认摆平肃州之事算不得难, 何须狼崽子这般。

且他更介意狼崽子与别人亲近,便是做戏也不行。

如今也不过是想听狼崽子亲口承认,他最在意的是自己;现下听到了解释,九千岁总算满意, 但还是忿忿。

“方才倒是一声声姐夫叫的欢, 怎的现在又成了哥哥!”

此刻九千岁忽然注意到一事,他与自家狼崽子还真是不时变换称呼与身份;初见时狼崽子尊称自己一声督主, 大婚时唤夫君,洞房花烛夜叫哥哥, 而后又是媳妇, 今日又是姐夫又是哥哥的···

世间还有如他们这般的夫夫么,九千岁忽的就笑出声。

听完他说的,谢令月也跟着胸腔震动;还真是, 他们这若是在前世的现代社会,大概就是年轻人们说的角色扮演, 也算是一种夫夫情趣了吧。

因为他们两人的身份,竟是在大宣玩了一把情趣;怎么办,谢令月竟有种乐此不疲的想法。

唇瓣咬住爱人的耳垂, 气音在耳蜗微洒;就见方才还生气的九千岁面上绯红, 凤眸瞪向面前之人,声音亦羞愤:“谢令月!能不能顾着点你的面皮!”

狼崽子是真敢说, 什么在床榻之间也要如此变换称谓,竟还敢提及那等···羞死人的称谓···

爱人这般“恼羞成怒”的样子虽然令人心痒,谢令月却还记得正事:“方才我说的那些,哥哥便可知这阮慕欢是个有点能耐的,好好培养一番,假以时日必然是得力属下;且他冒死投诚,我便将他收在麾下,等京都事了,便安排他去云州继续学业。”

能省事,谢令月绝不会多事;说这番话也是对爱人提出要求,回京后阮慕欢在诏狱里的日子,少不得锦衣卫照看;而这些,不过是陆寒尘一句吩咐的事。

“哼,算你知道轻重!”九千岁傲娇冷哼,不管是狼崽子真的要收下那人,还是顾及自己的在意,总之他是将自己放在心间的,这便够了。

总之那人不会在自己跟前碍眼,他也不必再这般小肚鸡肠计较,实在是那叫阮慕欢的惹人眼。

谢令月却明白爱人的未尽之言,好笑:“哥哥为何总是对自己这般不自信,在我眼中,哥哥便是这世间唯一绝色。”

好吧,九千岁心间如同吃了蜜般甜腻;他果然没有信错,狼崽子是随时随地给他保证和安全感。

而后心中愤愤,都是江越那厮说话不好听;显然自家狼崽子不是常人那般在意其他,就如他自己所说,他爱的是最真实的陆寒尘。

“罢了,既你已为那人安排了出路,他确实也算是你的人了,我要是再揪着不放,倒显得我小气。”九千岁做出大度模样,话里却还是少不了一丝酸意。

尤其他自己说出这句“确实也算是你的人了”还真是咬牙切齿,做甚么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呢;明知道狼崽子图谋甚多,亦担着百般风险,他当然知晓人才对狼崽子的重要。

“叫人进来回话,倒是要看看叶天逸之流还能做出多少天怒人怨之事。”

爱人总算没了醋意,谢令月放下心;并不是他非要多事,实在是陆寒尘的情形与常人不同;古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珍之重之;陆寒尘的身有残缺还不是一般人那种残疾,他心底的自卑自轻,是权势滔天都不能弥补的。

且他们如今便是两情相悦,可相处的时日才有多少;陆寒尘本就多疑,这是他的地位与本性使然;既然爱上了这个人,谢令月愿意用最大的耐心包容爱人的缺点,无时无刻都在给爱人安全感。

“哥哥也收一收你身上的气势,这阮慕欢是个极有眼力的,这群人里也只有他看出我与哥哥是两情相悦;因而哥哥实在不必在意其他,冲着他这般识时务,亦可善待几分。”

好了,九千岁通体舒泰,就喜欢这种有眼力劲儿的,能看出他与自家狼崽子两情相悦,想来也是会做人的;既然如此,便不为难那人,只要他是真的投诚,多个人给狼崽子效力也好。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玉衡领着人进来;阮慕欢当即跪在九千岁面前,事无巨细将自己知道的和打探到的都交代的一清二楚;他在园中接触的都是园中的管事还有那些肃州官员,再加上有心为之,探听到的消息自然比天权几个打探到的更详细更全面些。

随着他的讲述,九千岁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就连一旁的玉衡也义愤填膺。

等到玉衡带着人去厢房安置,陆寒尘面色凝重:“看来清尘的猜测无误,现下不仅是拿下叶天逸的问题···肃州武备约有上万人,就是叶天逸一时间调集不了全部,单是肃州城就有半数之多···”

这还不算能在最短时间内从别的府城赶来的。

而他们这边,加上调集来的锦衣卫,还有卫兰陵的人手,也不过几百;看来,只能等江越的征西军到来。

谢令月还提醒了一点,可不是只有地方武备;叶天逸在肃州名声极好,若是他煽动百姓说是恶名昭著的九千岁冤屈于他,引起民乱才是最麻烦的。

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些,谢令月才会当机立断顺水推舟做戏;如此情势下,能争取一日是一日,实在等不及江越带兵前来,他们这些人也能与对方纠缠一两日。

当然,这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谢令月不愿无辜百姓被牵连,那时才会多出冤案。

陆寒尘对自家狼崽子更是刮目相看,凤眸炯炯:“清尘,若你为君,才是天下百姓的福祉。”

这话不是白说的,就陆寒尘在朝中打交道的那些官员,包括他之前最看好的蜀王李昭辰,还不曾有一人如他家狼崽子这般,如此情境下依然顾念百姓安危。

更不要提如今沉迷修道的景昌帝,心里是再无百姓。

就是九千岁自己,便是清楚自己是为了朝堂稳定,也自认做不到谢令月这般;他们这些人更习惯了只讲目的,不讲手段;为了目的,死几个寻常百姓才是正常。

爱人对自己的评价如此之高,谢令月并无多少自得与欣喜,关心的是其他。

“方才哥哥与叶天逸说了后日便给他结果,而对于叶天逸来说,后日亦是最后期限;卫昭那里有卫兰陵安排转移,反倒是哥哥,真打起来,一定要在我身边。”

谢令月可以做到心系百姓,可他也有自私的一面;真到了最后一步,陆寒尘便是他唯一要保护的人,他只要爱人无恙。

看懂了他眼里的深意,陆寒尘也不计较什么狼崽子自作主张了,主动靠入他怀里,双手环抱爱人腰身,面颊紧紧贴在爱人心房处低喃:“阿月更要平安无恙!”

中秋灯会那次谢令月的重伤,陆寒尘如今想起来都心尖发疼;本就有悔,如今更是深爱狼崽子,哪里还能承受这人受伤。

“阿月心中只有我,我心中亦只有阿月;若是情况危急,不准你再擅自挡在我身前。”

紧紧抱住爱人,谢令月声音低醇:“哥哥亦如是,我们约定好,不可为对方冒险,为彼此珍惜己身。”

只要爱人答应就好,真到了那种时刻,只有遵从本心;但这些谢令月不会告知爱人,他宁愿爱人自私一点,因为他完全可以自保;再则,身为夫君,若是连心爱之人都保护不好,还怎么言爱?

便这般抱着又商量几句后续事宜,俩人这才分开,装作各自回东西暖阁歇息的样子分开;院子外暗中监视的那些人,还有守在院子里的天权几个,便从正屋窗纸上透出来的光影里看到两道身影忽然出现,而后各自分开,稍倾屋里烛火熄灭。

众人看不到的屋内,谢令月在一片漆黑中又到了东暖阁,上了榻搂住爱人腰身;陆寒尘亦枕在爱人的胳膊上,与他紧紧相贴。

忽而想起离开宅子的前夜,狼崽子索求无度;如今他们在府衙住了几日,又转来这梅园···已是连着几日未曾行鱼·水之欢,也不知狼崽子是不是真的在忍耐。

想到此节,九千岁又想到自身;身为去势之人,也只有在与狼崽子行榻上欢的时刻,他才能体会到一二男子的欲·念;平日里他对此无所觉,却不知狼崽子是不是真的如那叶天逸所言,正是血性方刚的年纪,可是自己并未满足狼崽子的需求?

因而喃喃问:“清尘可想···”

脑子里正演练之后的应对之策,谢令月一时不曾反应过来爱人的问题;忍着羞耻,陆寒尘还是说了自己方才想到的顾虑,他想满足自家狼崽子。

这回谢令月是真的无奈而笑,唇落在爱人额头,一下下温柔亲吻:“哥哥为何总是这般胡思乱想?”

之前他已经对这人强调过多次,他不是纵欲之人;更清楚男子之间承受方的痛楚,怎么舍得叫自己的爱人承受更多痛;偶尔的放纵,亦是爱人索求。

怎的这人忽然想到了这些,少不得又安抚一番。

第 102 章

许是自认为走对了阮怜与夜阑这步棋, 次日叶天逸并未再筹办宴饮,昨日跟着一同来梅园的官员大都回去衙门上值。

谢令月注意到昨日席间那两个盯着他们偶尔闪过杀意的武官亦离开了梅园,只有叶天逸与几个幕僚穿着的人跟在他身边;这一日, 叶天逸倒是陪同九千岁好好游览了一遍园子。

恰好又有零星雪花飘落, 为了应景,午膳时索性就在梅林的六角亭中烤鹿肉吃, 红泥小炉子上煨着驱寒的烈酒;谢令月也第一次见识到了叶天逸是如何食驴肉的,几个小厮就在梅林之外现场宰杀一头驴子,很快便有人将叶天逸最喜欢的部位送来烤制。

这人还热情给九千岁介绍,选用驴子四条腿靠近腹部之处, 内侧的那一点筋肉, 最适合烤着吃;若是要炒着食用,自然是后臀靠近背上的那一点, 嫩滑无比。

夜阑与阮慕欢都不用吩咐,按照叶天逸介绍的, 不时取来烤制好的肉, 片成形状优美的样子呈上来,斟茶倒酒更是极有眼力;目光扫过被服侍的两人,叶天逸暗自满意, 忽而又开口。

“下官这才注意到,督主与谢公子的服饰很相似, 可是郡主专心准备?”

他是想要再确定一下自己的猜测是否有误,九千岁却难得又给了这人一个好脸色;这些衣物可都是自家狼崽子准备的,说是情侣间专有的情趣, 还有个怪好听的名儿, 叫什么情侣装?

但九千岁肯定不会对叶天逸明言,只是薄唇微漾, 道郡主对他这个夫君自是百般上心;至于谢公子的服饰与自己相似,也不过是郡主挂念这个堂弟顺手给准备而已。

言下之意,这个堂弟只是顺带的,郡主最爱的是他这个夫君,堂弟不过是沾了自己的光。

九千岁给了台阶,叶天逸自然是顺杆爬,又是一番奉承,处处挠在九千岁的心坎上;一旁的谢令月看的好笑,没想到爱人也有如此···算是幼稚的一面?

恨不能身边每个人都能知晓他与夫人恩爱情深。

忽然,谢令月眸光注意到那叫夜阑的虎口位置,桃花眸闪烁;而那人也极为敏锐,并未抬头,快速扯下袖口。

这一番算是野趣的宴饮结束,又是宾主尽欢;告辞回自己的院子前,叶天逸吞吞吐吐,道他明日与其他官员再来给九千岁请安。

明白他未尽之言是什么,九千岁也痛快:“便是辰时之后,还在昨日宴饮的厅堂内,叶大人以为呢?”

叶天逸欢喜而去,他们几个也回了自己的院子;夜阑与阮慕欢照旧被安置在后罩房与厢房,并不能靠近正屋。

这一日晚间,梅园里依旧灯火辉煌,人影憧憧,因为那些清早回城的官员黄昏时又来到此处,照旧寻欢作乐;而在无人注意的园子外面,原本就有二里地外叶天逸布置在暗处的人手,这些人之后又一里地,则是悄然潜伏的锦衣卫与卫兰陵的人手。

半夜时分,梅园内灯火终于熄灭近半,隐隐约约的欢笑声还能耳闻;藏身在园外树顶的卫兰陵便见几队穿着甲胄的兵伍,悄悄围拢在园子周围,整个梅园如今就如铁桶一般,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住。

卫兰陵面色凝重,只这些围拢在园外的兵伍就有上千人,还不说隐隐感觉到十余里地之外的颤动,必然也有人带兵等着这边的信号;而他们这边的人手加起来才近千,一旦动手,极为被动。

不管卫兰陵如何担忧与沉重,朝阳还是划破晨曦,真正危险的时刻来临。

梅园内,陆寒尘一行人已坐在正堂内用早膳,还是叶天逸亲自去请的人;将要走出九千岁住的正院时,叶天逸提出到正堂说的是正事,阮怜就不必跟着过去了,不如就留在院子里等着。

谢令月当然不可能答应,笑话,这等时刻,阮慕欢是重要证人,怎么可能由着他一个手无寸铁之人留在这里,怕不是之后连人影也找不到了。

最怕的就是找到了也是一具尸首,那才是悔之晚矣。

于是,几人再一次见识到了谢令月的浪荡行事,转头就对九千岁求情:“姐夫,我已是习惯了阮怜的伺候,叫他跟着我又如何!”

九千岁状似头疼,呵斥几声他不懂事,便也由着他;既然九千岁都不在意,叶天逸哪里还能再找借口留人;他亦担心自己太过心切,反倒引起九千岁的怀疑,功败垂成才是得不偿失。

一队仆从进来堂内撤走膳桌,九千岁跟着叶天逸的脚步坐在上首主位,看叶天逸就坐在自己下首,这才漫不经心抬头喊人。

“玉衡,你们几个拿着东西进来,也叫诸位大人看的清楚些。”

听到吩咐的几人鱼贯而入,站立的位置恰好在九千岁周围;谢令月给了阮慕欢一个眼神,示意他一会儿跟紧天权。

而他自己,则不动声色移动脚步,眨眼间便立在叶天逸身后;在其他人看来,谢令身为督主亲卫,护在身侧再正常不过,因而他的动作并未引起任何人怀疑。

待到玉衡站在正中,拿出一本厚厚的书册,一行行读起来,堂内众人勃然变色,叶天逸愤而起身,再顾不得对上官的尊敬。

“督主这是何意!”

好处都收了,送去的人也被他们笑纳,如今这般当众读出自己的罪行···怎的,九千岁这是翻脸不认人,非要自寻死路不成。

不待他继续往下说,谢令月迅速出手,扣住这人颈项,声音再无半分浪荡,只余沉肃:“怎的,叶大人这是想犯上作乱!”

恰好开阳就在他身后,将人交到开阳手中,吩咐他捆住这人···就在说话间,谢令月身姿如电,鬼魅般出现在陆寒尘身侧的夜阑面前,手中匕首直冲这人颈侧动脉处。

剑拔弩张之时,谁都没有注意到谢令月一边吩咐人一边快速移动,偏他下手的还是最不起眼的夜阑;就是夜阑亦未曾想到,他还紧张注意局势寻找时机,哪知道谢令月这般快。

紧急躲避之下,夜阑的身手暴露,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就要抵挡,却还是没有快过谢令月,颈侧喷出血花;正站在这人身后的天权直接从身后补了一剑,夜阑不可置信倒地,眼睛瞪大。

脚尖踢倒这人,谢令月如冷面修罗,桃花眸里只有无尽杀意:“无相阁向来不讲究为同门报仇,你这般盯着九千岁,怎的,想要为萧厌报仇?”

夜阑的目光涌上恐惧,这人是如何知晓他的身份,还知晓他是为萧厌报仇!

“不妨叫你死个明白。”谢令月冷嗤:“萧厌是我杀的,与九千岁可没有半分干系;不过你既然敢答应叶天逸合作,想要谋害九千岁,在我这里,你便是死人一个。”

随着话音落,匕首直接插到这人心口;而后缓缓抽出匕首起身,桃花眸扫过堂内惊骇的众人。

陆寒尘亦起身,踱步到叶天逸面前,凤眸阴寒:“叶大人还真是令本督意外,不只安排了无相阁的杀手在本督身边···昨日那两位掌管肃州武备的官员呢,怎的此时不在这里,莫不是叶大人还真想来个莫须有的剿匪?”

已被拿绳索捆得结实的叶天逸面上并无惧色,反而跟着冷笑:“九千岁既已掌握本官贪墨的证据,必是也知晓本官贪墨的数目···如此,本官如何能束手就擒?”

“你倒是令本督刮目相看,叫你当个知府还真是屈才!”嘲讽一句后九千岁转身面对堂内众人,纤薄的身形迸发威势。

“本督知你等皆被叶天逸或收买或胁迫,如今本督已掌握了所有证据,若是还想活命,不忍牵累家人的,就乖乖站远些,等着锦衣卫审问;若是想要负隅顽抗的,本督也不妨告诉你们一声,园子外都是本督的人手,尔等只管试试!”

几十个肃州官员面面相觑,有几人已是忍不住挪动脚步,半数的人面上犹豫,还有十来个面色狰狞盯着上首之人。

谢令月趁热打铁:“罪魁祸首如今已在我等手上,尔等是觉得你们的才智与官位能高得过叶天逸?!”

这一句说完,又有几人犹豫靠后;被捆住的叶天逸闭了闭眼,而后高喝:“莫不是忘了本官之前与你们一再重申之事,落在这睚眦必报的阉人手中,我们哪里还有活路,就按照本官之前与你们约好的行事!”

“闭嘴吧!”开阳一脚踢上去,这人倒是不怕死,敢这般当众辱骂他们督主。

便有人高呼:“听叶大人的,如今是我们的人手多,弄死这些个阉人,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叶大人在他们手中···”这是投鼠忌器的人接话,现在说得好听,若是叶天逸真的受伤,之后会不会与他们算账;再若是叶天逸死在这些人手中,单凭他们这些人能摆得平谋杀九千岁之事?

而谢令月要的就是这些人中有这样的声音,当即也提高声音:“你们都是听命于上官行事的,叶天逸如今说的好听,若是之后真的与你们算账呢,你们的家人可还能保得住?”

那时才是毫无生机,人财两空,何必为这样的人卖命。

第 103 章

谢令月所说的正是堂内半数人担心的, 且他们方才亲眼所见这位谢公子手段凌厉,更不说还有闻名朝野的九千岁,感觉叶大人部署再多也怕是无济于事。

如此, 他们真的还能有活路么。

叶天逸嘴里被开阳塞了一块抹布, 着急也说不上话,只能给自己的亲信使眼色;接收到上峰的眼神, 其中一男子高呼:“莫要被这小子的说法给唬住了,叶大人早已安排李大人带兵过来;如今园子外都是我们的人手,他们插翅难逃···诸位,想想你们收到的好处, 朝廷可会给你们活路!”

话音刚落, 院子里便有人发出信号,便听得远远的喊杀声传来;不等堂内其他人反应过来, 谢令月清喝:“我们不能被困在屋内,先出去!”

随着话音, 他也不管前面挡路的是何人, 手持匕首当先开路;陆寒尘紧跟在他之后,开阳不忘提起叶天逸,阮慕欢则紧跟在天权之后, 一行人快速到了院中。

此时园主也现身,院子周围全是园中的打手;见到主子出来, 谢七等谢家暗卫亦先后跃入,守在主子与督主周围厮杀。

厮杀中还能听到有人大声喊:“督主便这般看着谢公子忽然动手,已是滥杀了几名官员!”

正手起剑落杀人的陆寒尘阴冷道:“方才本督给了你们机会, 是你们不珍惜, 如此,死了亦是活该!”

没看到那几个机灵的早避在正堂角落处, 可见还是识时务些更能保命;至于这些不长眼的,死在厮杀中再正常不过,既然敢跟着叶天逸来逼迫自己这个九千岁,就要做好死于非命的准备。

园子外的厮杀声已经传来,九千岁怎么可能坐以待毙;这时候还讲什么礼法规矩,活着才最重要;且九千岁认为是自己带着狼崽子来云州,哪知道会遇到肃州大案,若是狼崽子因此被自己连累,九千岁只怕是会内疚一辈子。

这功夫,谢令月已经与那园主交手;之前看这人的脚步便觉他是个高手,却不想还是个难缠的高手;己方阵营内谢令月身手最好,自然是他来对付这人。

至于其他敢动手的肃州官员,有陆寒尘几个对付足够。

不过片刻功夫,那园主亦死不瞑目躺在地上,尸首还被打斗的人来回踩过;涌到院内的人越来越多,陆寒尘这一方只有早上进来的二十多人,再加上谢家暗卫,也不过几十数目,应对的越来越吃力。

终于等到卫兰陵带着上百人手杀到此处,总算是能喘一口气;陆寒尘问起外面的情况,得知天璇在外面指挥其余锦衣卫抵挡肃州武备;还有卫兰陵的人手一起,看来能拖延些时间。

谢令月却并不乐观:“按照推算,征西将军最早后日才能到;若是这般硬拼,我们根本支撑不到那时;当务之急,给外面的人传话,都杀到园内。”

将整个梅园先攻下来,以守为攻;再有叶天逸与几十名肃州官员当人质,说不得还能撑到援兵到来。

不需再多说,陆寒尘与卫兰陵马上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对视一眼点头,分别给自己的人手传令。

至日落时分,谢令月等人终于彻底清除园子里的敌人,外面的人手也全部进入园中;就如他们预料的那般,叶天逸口中领兵的李大人可能真有些投鼠忌器,暂时停止攻势,梅园亦暂时平静。

趁这功夫,玉衡吩咐人搜罗园内的东西准备膳食,吃饱了才有力气再打;一群人里,只有谢令月与卫兰陵还算衣冠整齐,其他人都是狼狈不堪,有的甚至力竭手抖到握不住剑柄。

就连陆寒尘亦散了发髻,墨发披散,身上的蟒袍亦有几处被刀剑划破的地方;他手里还握着一把剑,剑身微微抖动,显然也是再无多余力气。

顾不得场合,谢令月抱起人大步进了正堂,随口吩咐玉衡准备伤药;卫兰陵则在院中与谢峰几个布置伤员包扎治伤之事,这一番厮杀下来,伤员上百号。

而被保护的很好的阮慕欢这时候起了作用,带着几个锦衣卫,搜罗园内的所有伤药与被褥,组织园内未曾参与厮杀的小厮煎药;开阳在忙乱中看了一眼,暗自点头,难怪谢公子要他保护好这人,果然有点能耐。

难得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经历方才那般厮杀也未曾腿软,此时还能镇定安排事宜,帮着他们减轻负担;且有这么一个熟悉园内的人在,倒是省了他们乱翻找东西的时间,可见是真的不能小瞧任何一个人。

正堂内,谢令月抱着爱人已是检查完,长嘘一口气;幸好爱人没有受伤,只是衣衫划破几处,身上沾的也是别人的血;此时他才放心给爱人挽起墨发,用的是自己身上撕下来的布条,简单扎起了高马尾。

因为长久的厮杀被激出杀性的陆寒尘在自家狼崽子的连番温柔动作下,终于回神,凤眸不见了方才的机械,恢复清明;这才慌乱拉着谢令月上下打量,还掀开他的衣摆检查。

薄唇一叠声的问:“清尘可有受伤?方才我只顾着杀人,竟是未曾注意到你?”

将他的手包在自己掌心,谢令月柔声安抚:“哥哥莫要着急,我无事;哥哥还不信我的功夫么,毫发无伤。”

仔细确认过狼崽子确实未曾受伤,陆寒尘终于长长叹息一声,凤眸灵动起来;忽而想到什么,面色犹豫,转瞬便将脸贴在狼崽子掌心,声音低哑。

“清尘可是被我方才的样子吓到了?”最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人,因为幼时的经历,陆寒尘骨子里其实一直有嗜杀之性,不过是平日压制得好罢了。

这多半日的厮杀下来,他早忘了狼崽子就在自己身边;随着杀人越来越多,心中只有一道声音催促着他不停杀人,杀死这些人就好了···

以前天枢就提醒过他,不到万不得已时督主最好不要动手;因为动手杀人的他,很像是一个毫无感情的杀人傀儡。

此时陆寒尘终于想起这个,狼崽子一直守在自己身边,他是不是看到自己那般可怕的一面,他···会不会惧怕和厌恶这样的自己?

不用爱人多言,谢令月就知道他想要表达的是何意;将人紧紧抱在怀中,下巴蹭在爱人颈侧,声音不只温柔,更多了安抚之意,一只手亦在爱人后背轻轻摩挲。

“哥哥莫要胡思乱想,这般危急时刻,保全自己才是人性使然;且哥哥没注意到么,我杀的人可比哥哥杀的更多,难道哥哥还会怕我不成?”

怀中人微微摇头,陆寒尘当然不怕自家狼崽子;刚开始动手时,那时他的神智还清明,分明注意到狼崽子的游刃有余,杀人的动作狠辣,桃花眸却格外清明。

哪怕后来因为被激发出杀性,再也注意不到狼崽子,只要看看厮杀之后狼崽子还形容清雅雍容,陆寒尘便知道自家狼崽子一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更何况他们此时还能安全守在园内,都是谢令月的布置与吩咐;这人在保护自己这个爱人的同时,还不忘顾全大局,寻找最好的办法减少他们这一方的伤亡。

此时此刻,陆寒尘才知道自己之前的自愧不如根本算不得什么,狼崽子的心性是他永远都比不过的。

爱人可真是···随时随地都不由自主与自己对比,随时随地会自卑自轻,谢令月也是格外的无奈;幸好他有两世的经历,自己还死过一回,才能这般看淡生死。

若不然,经历过这多半日的厮杀,恐怕他自己也会难以克服心间的恐惧与杀人这么多的心结;也幸而他的心性足够强大,此时还能有余力安抚爱人。

其实陆寒尘的表现亦与他一路走来的经历脱不开关系,可能其他人会惧怕这般的陆寒尘,谢令月不只不怕,更多的是对爱人的心疼与怜惜。

不说陆寒尘幼时的经历,也不说他一路攀爬成为权贵;别人都以为他已是大宣权倾朝野的九千岁,看起来风光无限,却不知他也只是景昌帝手中最锋利的刀柄;景昌帝想要铲除之人,那些见不得人的阴司,可都是陆寒尘为其效劳。

这般的经历之下,不只是陆寒尘,便是其他人亦会养成嗜杀习惯,成为真正的傀儡;现代社会的那些杀手,到最后都没了神智,沦为真正的杀人机器。

相比起这些,陆寒尘还能克制心性,没有沦为杀人傀儡,已是他的心性足够坚定,谢令月又怎会惧怕这般艰难挣扎的爱人;而爱人之所以会在此时又泛起自卑心,并不是他不懂得大局,不过是太在意自己罢了。

不管谢令月如何对爱人保证,可在世人眼中,他就是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而陆寒尘不只是一个身有残缺的阉人,更是污名加身···再有今日厮杀时两人的表现不同,他如何会不自卑。

“哥哥要永远记得,我只爱哥哥这个人,爱你的美色,亦爱你的所有。”

第 104 章

因为谢令月这一句肯定的示爱, 陆寒尘暂时放下心中各种思绪,用力抱紧自家狼崽子腰身一下后,退出他的胸膛。

“外面还需要我这个督主出去安排后续事宜, 阿月也去看看谢家的人手可有损伤。”

谢家暗卫的能耐陆寒尘已是见识过, 且这些人可是谢家给狼崽子的保障;如今,因为狼崽子对自己的爱重, 谢家暗卫因为他的事一再涉险,陆寒尘难以心安。

心中还想着,等下出去就吩咐玉衡,上好的伤药先紧着谢家暗卫先用。

谢令月从来都没有小看过爱人分毫, 陆寒尘已彻底摆脱方才厮杀的影响, 处理后续事宜最合适不过,因他是锦衣卫的顶头上司, 同时也是卫兰陵的至交好友。

找到谢峰处,看他优先给谢家暗卫包扎, 谢令月并无意外, 亦不曾有半分置疑;人性本自私,谢家暗卫本就是因为自己这个主子才跟着加入战斗保护陆寒尘,与锦衣卫携手作战, 这个时候当然是先紧着自家人。

恰好谢七也帮着卫兰陵安排好伤员安置事宜,见到主子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 忙上前。

“禀主子,谢家暗卫在场十五人,单字号三十一之后有五人轻伤, 一人重伤, 都救治及时,并无战死。”

谢令月满意颔首:“很好, 待会儿的吃食你去找阮慕欢,优先保证咱们的人供应;另,明日怕还是一天的恶战,将阮慕欢交给咱们那几个伤员,叫他们找到安全处保护好自己。”

主子这般吩咐,谢七并无意外和疑惑,拱手应诺,转身下去安排;而谢峰亦处置好谢家暗卫的所有伤员,不用谢令月这个主子吩咐,起身去了卫兰陵处,准备给其他重伤人员治伤。

这便是谢令月的坦荡,他会倾尽自身能力保护爱人,与爱人携作战;亦会毫无负担偏袒自己的人,将自己人的安危放在首位,他没有圣父心那种东西,非要在所有人面前表现自己的大公无私。

谢家阿月无需这种名声,他只需考虑自己的目的和最后想要的结果,这才是一个上位者该在意的东西。

而古代人确实比现代人简单朴实得多,对于谢峰与谢七几个此时的行为,玉衡几个,包括卫兰陵都没有丝毫怨怼。

因为他们清楚,谢家暗卫完全可以置身事外,或是只要保护好谢令月这个主子就是;可是这些人却在保护主子之余与他们并肩作战,死于谢家暗卫之手的敌人不知凡几。

况谢峰大夫本就是谢令月的亲卫,亦是他的专属医师,优先救治谢家人才是正常;换成他们,恐怕做的还不如谢家暗卫,可见还是谢公子御下有方。

卫兰陵的思绪更多,这些年掌管卫氏商行,他最是清楚那些勋贵世家的规矩与行事;之前他就猜测过谢令月对陆寒尘的真心,今日谢令月的表现更是令他惊讶,这人是真的把陆寒尘当作心尖上的人来疼惜,甚至可以为了陆寒尘豁出性命。

此等行为完全违背了世家子弟自幼接受的利己教导。

惊讶与感叹之余,卫兰陵再一次为好友庆幸,陆寒尘终于得到了此生的甜;同时也在心里承认,卫昭那小崽子识人厉害,难怪他这般崇敬谢令月这个九哥,这人值得小崽子那般交付信任与真心。

不提园内的陆寒尘等人草草用过膳食后养精蓄锐,园外临时搭起的帐篷里亦灯火明亮,吵闹声快要掀翻帐篷顶子。

只见帐篷内的主位上,此时正坐着一壮实黑面中年人,胡须凌乱,甲胄披身,正是叶天逸亲信口中的李大人;帐篷内还毫无形状坐着几十号人,身上都是各种颜色的官袍,正是从附近州府赶来的肃州官员,当然也有未跟随叶天逸进入梅园的肃州城官员。

“李大人倒是说句话,如今叶大人与几十同僚都被困在那阉人手中,我等便这般投鼠忌器不敢动作?”一位官员起身进言。

今日这般大的动静,消息不过明日就能传出肃州,若是引来附近的驻军该如何,比如距离肃州城最近的镇北军,还有稍远一点的征西军,他们能看着这边的动静无动于衷?

另一人也起身道:“是啊,李大人无需再犹豫;既然叶大人这般安排,说明他亦料到了此节;我们手中并无红衣大炮与火铳,今日厮杀多半日,一时还不曾惊动城中百姓,可若是···”

明日若还是这般投鼠忌器的打法,必然又是一整日,城中百姓还能毫无所觉么?

难道真要下令关闭城门,不准人出入?

首位上的人扫视众人一眼:“尔等的意思,我们便不顾叶大人与几十位同僚的安危,明日痛下杀手?”

“这···”帐篷内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不敢冒头出主意,虽则他们心中都有了那个最不想的决定。

可如今肃州官员是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比起因为叶大人而投鼠忌器,最后功败垂成,等着他们的将是全大宣的唾沫星子,那时才是臭名远扬。

想来叶大人能安排这最后一步,亦是不想自己的贪墨被全大宣所知,污了叶家门楣;而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又何尝不是这般想的;当初敢做出这等罪行,不是没想过之后的结局,却也没想到九千岁会亲临肃州,会这般不讲情面。

最令这些人没想到的是叶天逸竟然这般简单就被九千岁拿捏在手中,亏得他们平日唯这人马首是瞻,认为叶大人是个厉害的;结果竟也有拙眼的时候,叶天逸还说什么九千岁绝不敢这般莽撞与他们发难,越是位高权重之人越是爱惜性命。

结果呢?竟是如今左右为难的局面!

若不是顾及之后的群龙无首无法扫尾,他们今日一窝蜂杀进去,便是平了梅园也不在话下,弄死个九千岁还不是简单;至多之后是如何与朝廷周旋,那也能保下不少人不是么。

难耐的窒息之后,一年轻官员愤而起身,轻蔑扫过众人,大声道:“下官以为此时不宜再犹豫,趁此时双方皆有损伤,里面还是强弩之末···派人进去与九千岁谈判,尽最后的努力保全叶大人。”

“哦?若是九千岁还是软硬不吃又如何?”李大人紧紧追问。

那人冷哼一声:“那我等也算是为上峰与同僚尽了心力,问心无愧!若是还不成,明日便无需顾忌任何,只管车轮战熬死里面的人,我们的人手可是占尽便宜。”

眸光燃起野望,这人声音更加高亢:“叶大人被擒是我等都不曾想到的,此时我们更应以李大人马首是瞻,尽快平定此事,尽快扫尾,以免真的引来驻军,那才是我等的死路!”

这一番话引起所有人的共鸣,对啊,他们是感念叶大人的提携之恩;可若是因为这点提携之恩而束手束脚,不仅救不出叶大人与几十同僚,便是他们这些肃州官员也是死路一条。

殊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再无人犹豫纠结,异口同声支持这人的意见;吵闹一番后,众人达成共识,就派方才的年轻人进园子与九千岁谈判,他们愿意多增加些筹码,若是九千岁能认清形势平息此事最好。

若是不然,那就再无顾忌,他们问心无愧。

总不能因为一个叶大人与几十同僚,就令肃州过百官员都踏上死路,得不偿失啊;他们中的很多人不比叶天逸,都是拖家带口,动辄就全族几百口的性命。

想来,叶大人能做这最后一步的安排,必然也做好了以死成全名节的准备,那还有甚么可犹豫的。

为首的李大人目光看向还站在当地的年轻人,问清楚他的官职与姓名,又问他可愿为诸位上峰冒险一试;早在站起来发言时,这人就做好了准备,若是成功,他将是大功一件,无论是能被营救出来的叶大人,还是如今做主的李大人,都忘不了他的功劳与好处。

既已有了决策,接下来众人商议能凑出来的好处;想来九千岁这般软硬不吃,还是叶大人给出的好处不够;若是早大方一些,说不得九千岁亦不会骤然发难。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时便是多送出些好处也没甚么,若能平息此事,日后有的是机会找补回来这次的损失;只要性命与官位还在,不怕没有将来。

且九千岁收下他们这么重的礼,也算是被他们握住了把柄,将来有九千岁在背后撑腰,说不得他们的官途更加顺畅。

不得不说,这些肃州官员近几年习惯了叶天逸的筹谋,如今乍然面对乱象,竟是都没了脑子。

当然,也有头脑清醒的,就见一中年儒雅之人起身,拱手道:“那诸位可曾想过,九千岁今日吃了这般大的亏,便真的不记恨我等?”

若是他前脚收了好处装作你好我好大家好,离开肃州之后翻脸无情又该如何?

这位可是睚眦必报的九千岁,这些同僚莫不是忘了这人的传言···

第 105 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帐内所有人再一次面面相觑;是啊,怎的就忘了九千岁的名声,京都人都传这位可是活阎王。

活阎王能咽下这般的哑巴亏, 怕不是天大的笑话?

他们今日可是胆大包天派兵围攻了梅园多半日, 还不知里面的情形如何,九千岁可否受伤;莫说在地方, 就是京都也未曾听闻过九千岁吃过这般大的亏,之后能不找他们这些人算账?

那年轻人眸光闪烁:“依王大人之意,我们便真的不管叶大人与里面的同僚?”

“某是被叶天逸拿小儿性命威胁才不得已与之同流合污。”中年儒雅之人环视众人,眼中皆是无可奈何:“想来诸位之中很多与我一般遭遇;如今看情形, 九千岁根本不可能放出叶天逸;与其寄希望九千岁贪财被我等收买, 不如快刀斩乱麻!”

这人的想法是趁着园内的人已是强弩之末,就在今夜发动攻击, 无差别弄死园内所有人;然后推出叶天逸,就说九千岁查到了叶天逸的贪墨, 叶天逸收买不成, 恼羞成怒之下欲加害九千岁,双方火拼而死。

推出一个死了的叶天逸,既可以转移朝廷清查肃州官场的视线, 还可背锅害死九千岁的罪行;至于他们这些人,官职都在叶天逸之下, 自然是不好违背上峰的意思,亦不敢同流合污,得知消息赶来后只来得及收拾残局, 却也救不回九千岁一行人···

众人长“嘶”一声, 没发现啊,这人平日里看着是个谦谦君子, 却也是个心狠手辣的;然而他说的好有道理,仔细想来还真是最好的法子;既能保全他们这些人,还能转移之后朝廷的视线。

且这人说的对,他们中很多人都是被叶天逸裹挟至此;他们虽也跟着贪墨了百姓的血汗钱,可叶天逸拿的才是大头,凭什么他们还要在此时因为顾忌叶天逸而断了自己的后路与前途。

若是按照此人的想法,最快弄死园子里的人,最后铲平梅园,来个毁尸灭迹,又有谁会怀疑到他们身上;死一个叶天逸,还有几个叶天逸的亲信,挽救的却是他们这些人的官职与前途,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么。

如今肃州武备可是掌控在他们手中,具体情形,还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上首的李大人身上,等着他的最后决定,毕竟这位平日与叶大人最是亲近;而比起他们这些人,叶天逸显然也更看重这位。

不过并未有人担心,如今他们已是达成了共识;若是他们想的没错,整个肃州官场,叶天逸拿了贪墨的最大头,李大人便是其次,怎么也该有大几百万两,就不信他舍得现在拥有的一切。

且若是按照方才王大人的推测,叶天逸死了,可能李大人将会因为平乱的功劳,成为肃州新一任知府大人;这般大的利益,不信他不动心,不过是在他们这些人面前装个样子罢了。

“派出一个小队拦截城内听到动静而好奇赶来的人,其余人···先整顿歇息,三更天再次攻进去。”李大人很快做下决断。

夜深人静时不比白日,这边的火光冲天和喊杀声太容易引人注目;派出一个小队拦截那些好奇的人,包括那些想要打探消息的,也算后顾无忧。

既然有了决断,那当然是万无一失最好。

就如这些人猜测的那般,李大人早在白日厮杀时就想毫无顾忌的铲平梅园;当他没注意到么,不只是几百锦衣卫冲进了园子里,还有几百平常百姓装扮的人进去。

虽不知九千岁到底准备了多少人手,又都是什么来路;大半日的厮杀,如今这些人都已进了园子,周围再无其他人踪迹,正适合瓮中捉鳖。

若不是忌惮从各处赶来的官员中有叶天逸与九千岁的亲信,李大人也不会如此被动;人们都以为叶天逸倚重他,殊不知其人更是忌惮他。

此时不斩草除根,还等何时,死人的嘴巴最严密。

叫众人退下养精蓄锐准备晚间的恶战,李大人独留下那王大人与那年轻人,显然是还要商议之后的扫尾事宜;至少他此时可以确定,这二人是与他同心,巴不得叶天逸死在里面。

李大人并不是外形上那般粗莽的武夫,指挥作战他可以,若是论之后扫尾时应对朝廷来人的种种心机,他不如这二人,当然是趁此机会将二人彻底拉拢过来。

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拴着的蚂蚱,李大人一点都不担心这二人出卖他,更不担心其他人。

弯月西斜,梅园内正堂中大部分人都衣衫完整,或靠墙半坐,或倚着柱子及台阶,合眼养精蓄锐;谢令月身姿端正坐在中间的罗汉床上,桃花眸微阖,右手一下一下轻轻拍在躺在他腿上的陆寒尘背上。

白日的厮杀不只激出了这人的杀性,更是勾起了他的心魔,暂时歇息都不时被魇住;顾不得其他人好奇的目光,谢令月只想让爱人安心,莫要再被累垮了身子。

还被捆缚双手扔在角落的叶天逸,目光死死盯住中间这两人;还有甚么不明白的,他一开始的猜测就是对的,这两人绝对不清白,难怪他后来找了夜阑合作亦无用。

至于那阮怜,怕是已被这姓谢的策反,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叛变!

心随意动,转头盯住就在罗汉床不远处闭目歇息的阮慕欢,叶天逸已在心中凌迟这人千百遍;最后也只能闭眼盘算,只望李大人莫要辜负他的嘱托,只要他们能在外面坚持威胁,不过两日,陆寒尘这阉人必然妥协。

若是之前叶天逸还不敢有多大把握,可现下亲眼所见这两个人毫无忌讳亲近,就不信他们舍得心悦之人为自己赴死。

就在叶天逸心里各种盘旋之时,守在院外的卫兰陵进来,在谢令月面前停住,压低声音:“如谢公子所料,外面的人怕是放弃了叶天逸这几人,此时正在增加人手靠近园子,怕是要连夜攻进来。”

用过晚膳后,谢令月就叫住陆寒尘与卫兰陵,与他们商议晚间的防守布置;当时三人就一同颔首,他们想的一致;若换他们是掌管肃州武备的李大人,也会斩草除根。

陆寒尘与卫兰陵不约而同看向谢令月,这人是魏国公嫡长子,就算未曾承过中山王谢达昌的庭训,但谢家人精于领兵一道,这是全大宣人都认同的;此时当然是由这人指挥,才能最大的发挥近千人的战力,拖延的时间也更长。

至于陆寒尘最开始想到的,外面的人顾忌叶天逸,极有可能会派人进来商谈···本来卫兰陵是赞同的,他亦相信人性如此,怎么说叶天逸手中掌握都着肃州所有官员的贪墨证据,那些人总会忌惮些。

偏谢令月摇头,他只相信人性本恶,如此关头,外面的人挣扎之后只会选择杀人灭口。

发现了外面的动静之后,卫兰陵一边急着进来告知谢令月,一边却在心中暗叹;谢令月啊···不只继承了其祖父中山王的领兵之才,更是玩弄人心的奇才,他将人心的诡异波谲看的太过透彻。

顾不得好奇如今的魏国公谢楝是如何教养出这般惊才绝艳的郎君,卫兰陵更担心的是自己的好友陆寒尘;此时他并未怀疑谢令月待陆寒尘的真心,反而担心谢令月之才,必不可能困守在陆寒尘身边,谢家的局势也不允他如此。

可陆寒尘对谢令月亦是动了真心,此劫之后,只怕他会更从心而发依赖谢令月;可谢令月又注定是一飞冲天,那时···这两人该是何种心境,又该是何种结局···

卫兰陵不敢再想下去。

这两人一个惊才绝艳注定惊艳世人,一个是已经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都是人中龙凤;若是他们之间产生不可调和的分歧···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卫兰陵只觉得到时只怕是整个大宣都将变天。

强令心思回神,便见谢令月动作轻柔将腿上睡着的人整个抱起,又轻轻放在罗汉床上,还细心拿起一个软垫放在睡着的人双臂中;于是卫兰陵见到了稀奇的一幕,随着谢令月动作忽然锁紧眉尖的人,眨眼间又松散了眉眼,呼吸变得绵长。

两人并排走出正堂时,卫兰陵还忍不住上下打量身旁的人;这人表现的可不是只有十八岁的模样,这般细致的关心与周到的了解,他平日是将陆寒尘放在何等重要的位置上?

忽而又无声笑笑摇头,面瘫脸上难得泛起一丝柔情;因他想到了平日自己对卫昭的在意,何尝不是这般细致周到。

原来还以为是长辈对小辈的关怀,如今初尝情滋味,才知道是心甘情愿的将那人的所有记在心头。

清冷而狭长的瑞风眼中眸光变得悠远,卫兰陵相信,若是他的昭昭面临此等险境,他亦是谢令月这般的选择,不动声色将爱人护在身后。

自己在前为他挡风遮雨。

第 106 章

陆寒尘是被外面的打斗声惊醒, 一个激灵睁开凤眸,便看到正堂内休憩的不少人都不见了身影。

几个锦衣卫守在叶天逸等人身旁看守,而这些人亦被绳索捆成了粽子般模样, 一串串连在一起, 毫无哪个人忽然解开绳结的可能;白日受伤的几个谢家暗卫与谢峰、开阳安静守在自己周围,自然还有已经投诚的阮慕欢。

“可是外面之人趁夜又发动攻势?”原本暗哑的声音因为喉间干涩, 更添了一丝滞涩。

开阳上前奉上一杯茶水,然后拱手回话:“禀督主,正如谢公子所料;现下谢公子与卫家主在外指挥,谢公子···不叫我们吵醒您。”

“胡闹!”陆寒尘一边起身一边轻斥, 他们这边的高手本来就少, 偏此时狼崽子还顾及他的身体;可他也不想想,若是狼崽子有点闪失, 自己又如何能过得去。

眼见督主发怒,开阳不敢多言, 双手及时奉上长剑;此时阻拦无用, 谢公子舍不得督主受伤,他们督主又怎会坐享其成;莫说之前督主就不会如此,现下督主如此深爱谢公子, 又怎会看着心爱之人置身险境。

待到九千岁的身影不见,阮慕欢才满眼钦佩看向开阳, 磕磕绊绊道:“方才谢公子···不是说要先拦下督主?”

一旁的谢峰看在这人是自家主子收下的人,好心作答:“督主与咱们主子夫夫情深,且此事本就是督主分内之事, 怎会真能看着咱们主子为其在前厮杀。”

阮慕欢恍然, 眼眸中皆是神往:“咱们主子···真是令人意外和敬佩。”

如此为督主出生入死,厮杀时若玉面修罗;收起刀剑, 却又是那般的柔情似水;被自家主子心悦的督主,该是何等的福分,能遇到这般不在意世人眼光的夫君。

若是···自己也能有这般的福气,得遇如此良人···哪怕只有自家主子待督主的一半情意,那该有多好。

挂心外面战况的谢峰很快便将目光移向门口处,因此未曾注意到阮慕欢的眼神与幽幽语气;倒是一旁的开阳皱起眉头,脚尖踢了这人一下,声音低而冷肃。

“既是谢公子收你当了谢家属下,阮公子更该知恩图报;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还是趁早掐死,有些人就是天上月,不是你这般凡夫俗子能起妄念的,可懂!”

被人毫不客气点明心思,阮慕欢瓷白的面上更加苍白,水眸慌乱,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开阳大人莫不是在说笑,在下感激我家主子都来不及,恨不能肝脑涂地报答,怎会生出其他心思。”

“最好如此,否则不必谢公子动手,督主便能叫你见识何为十八层地狱!”开阳再次好心提点一句。

再说园内的战斗,大抵是外面的人真的不再忌惮九千岁手中的人质,在李大人和其他几位大人的呼喝下,蜂拥而上;且那李大人应是听了别人的进言,不只高声下令,更是扬声许诺好处,杀一人许出百两银子的奖赏,那些兵伍更是不要命往前冲。

背后的高人明显做了周全准备,李大人高呼奖赏时,竟说成是剿匪;这般的呼喊,又是这般痛下杀手的动静,看起来还真是朝廷剿匪的架势。

园内正忙于杀人的谢令月听到了都好笑,趁着回身的空隙与陆寒尘道:“这李大人身后倒是有高人指点,是个阴险狡诈的;待此间事了,哥哥记得问出此人,说不得能驯服成哥哥的刀刃。”

一旁的卫兰陵闻声也笑了一下,这位谢公子还是个妙人;这等时机,竟然还有心与陆寒尘调笑,关键是他在调笑间出的点子,如此的敏锐。

这般苦中作乐的战斗,卫兰陵还是第一次经历,方才还凝重的心神转瞬便轻松;目光再次扫过好友身边那光风霁月的郎君,幸而昭昭先遇到的是自己,不是谢令月这个毫无血缘的九哥。

天光破晓时,园内的院子里、围墙之外,遍地都是死尸,有些地方甚至是层层堆叠的尸山;血迹落在雪地上,有的凝结成块,有的蜿蜒,在厚厚的落雪上形成一道细细沟壑。

谢令月几人经过一夜的厮杀,身上的衣衫深一处浅一处,也顾不得分辨到底是自己受伤流出的血,还是杀人时溅在自己身上;甚而厮杀时身上涌出热汗,转瞬又因寒冷的天气使衣衫变得冷硬···这些都顾不及,只知道不停斩落手中剑。

暗夜里看不清,此时众人才看清彼此的狼狈模样,就是谢令月玉白的面上亦是点点血迹,更若修罗。

之后加入战斗的陆寒尘也好不在哪里,谢令月帮他束好的墨发在厮杀时又散开,因为热气与冷气交替,此时额前几绺长发打结,还能看到上面有零星冰块,显然是口中呼出的热气凝结所致;衣袍更是凄惨,蟒袍上金线刺绣的四爪龙纹亦在打斗时开了线,线头凌乱。

苍白面上是不知何时溅上的血点,唇上亦有一点,更显他的面容妖艳,若夺人心魄的鬼魅;手中握着长剑,苍白指节泛青,微微抖动。

昨日还游刃有余厮杀的卫兰陵此时也形容狼狈,再看不到半分清冷模样;玄色劲装上深一处浅一处,后背一处被划破,衣摆处还有血丝滴落。

谢令月忙乱中问来了一声:“卫家主可是受伤了,不然先退出战圈歇息片刻,找谢峰为你包扎。”

“不必,只是衣衫被划破,并未受伤。”利落斩杀一人,卫兰陵声音沉闷。

谢令月微微点头,不是这人受伤便好,否则昭昭知道了该心疼坏了,少不得哭鼻子。

打眼看了圈自己周围,谢七与谢十一还在,但是少了几个谢家暗卫的身影,谢令月心下黯然;眼下还不是清点人数的时候,伤亡在所难免,只能尽力保全还在身边的人。

一直关注爱人,谢令月亦发现陆寒尘又被激出杀性,更变本加厉;只见他眼下完全不讲什么武功路数,招招都是只取人性命的落剑姿势,凤眸完全泛红。

暗道一声不好,谢令月趁着又杀一人的空隙挪到爱人身边,大声唤回他的神智:“陆寒尘!清醒些!”

只记得杀人的陆寒尘终于被他的连声呼喊唤醒几分神智,凤眸黯然一瞬,立即转为担忧:“我们这边的人亦伤亡不少,眼看外面的人只多不少,应是他们又增调了人手···清尘先与卫兰陵带着谢家的人离开,等到援兵来了你再过来。”

自家狼崽子在危险时刻,能陪自己到此时,陆寒尘心中已是感动非常,只觉得心间从来未有过的滚烫;可他怎舍得狼崽子真的陪自己送死,凭谢令月的功夫,杀出重围轻而易举。

陆寒尘已不报希望等到援兵,更清楚谢令月杀出去也调不到兵,他只希望自家狼崽子能活着。

桃花眸迸出怒意:“哥哥这是什么话!我不可能丢下哥哥一个人!”

明白爱人是舍不得自己,谢令月其实方才也想到了不若先让陆寒尘离开;可他亦清楚,此等生死时刻,他们谁都不会丢下彼此;明知道搬不来救兵,留爱人自己赴死,另一个独自逃生···这是在亵渎他们的夫夫情意,更是否定谢令月穿来后的所有付出。

不过是一死,能与爱人携手踏上黄泉,亦是一种幸事;更何况如今还不到绝境,他们连性命都能豁得出去,难道还等不到那一线生机?

哪怕今日厮杀到最后只余他们两人共同赴死,谢令月亦不会有半分后悔;若是问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如此所为有愧于谢家,他亦会回答问心无愧,因他早已为谢家筹谋好几条出路。

人这一生总会面临取舍,此时此刻,就冲陆寒尘愿意叫他先逃生,谢令月便觉得足够,爱人终于回应他同等爱意,便是战死又如何,两世也算无憾。

一旁的卫兰陵面色不变,并未接话推辞,只是杀人的动作更是利落,可谓是一步杀三人的冷面罗刹。

三人目光交汇,都明白彼此的心意,不约而同露出一个畅快笑意;不过是生死之战,能有爱人与至交好友相伴,不离不弃,此生已是圆满。

大抵是心意相通,陆寒尘凤眸中的血雾散去不少,杀人的动作更加麻利,却不再是傀儡般的僵硬重复;谢令月也振奋精神,身姿更是灵活,左手短匕,右手长剑,每一下都不落空。

如此又厮杀到将要正午时刻,地上都是堆积的死尸与伤员,整个梅园的雪地几乎都被鲜血覆盖,上空都是血腥气;不说其他人,就是谢令月与卫兰陵这等体魄强悍之辈亦难为继,谢七与谢十一、玉衡几个皆以身负重伤。

“玉衡,你带几个人去找阮慕欢准备些干粮过来,轮番歇息补充体力。”谢令月忽然出声吩咐。

至于为何不叫谢七几个,是因为他清楚这几人根本不会离开自己,此时下令他们根本不会听。

谢家暗卫,至死都守在主子身边。

第 107 章

西北的融雪天气, 日头格外明朗,晴空如洗,当然也少不了刺骨寒风。

这般天气下厮杀, 不停战斗, 谢令月都不知自己的衣衫汗湿过几次,又被身上的热意烘干几次;到现在, 日头西斜,寒风更加冷冽,他的衣衫已是结成冰布,僵硬挂在身上, 高挽的马尾末端亦打了结, 上面覆满细碎冰块,还有冰水不停滴落。

园内属于他们的人手锐减, 现在还有半数的人在艰难搏杀;便是方才轮番吃了点干粮,缓解了疲乏, 此时却也是强弩之末, 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而谢令月一直守在陆寒尘身边,自己厮杀的同时随时注意爱人的情况;经过这么长时间不要命式的战斗,陆寒尘的状况眼看着不好, 明明已经力竭,却还在呆板重复杀人的动作, 凤眸充血,一看便知他如今再无半分清明。

一旁的卫兰陵情况也好不了多少,沉静的眸子此时亦是茫然, 只知道不停挥剑;谢令月的桃花眸中都是凝重, 他们这边的人手锐减,看样子围墙很快便会被攻破, 那时蜂拥而至的人更多。

己方已是强弩之末,敌方却还有后续的精锐未曾杀进来,难道他们今日真要毙命于此?

趁着空隙喘息片刻,桃花眸忽然燃起亮色,平日里醇厚的声音此时嘶哑却又振奋:“你们听,是马蹄声,从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陆寒尘此时根本听不清谢令月喊什么,或者说此时的他眼中再无其他,只知道不停杀人;倒是卫兰陵一个激灵,转头看过来。

“谢公子的意思是援兵到了!”怎的这般不敢相信呢,卫兰陵怀疑谢令月是不是因为厮杀声影响到了耳力,他根本听不到这人说的马蹄声,更何况援兵不是最快明日才能到?

“是真的!”谢令月转头高呼:“兄弟们再坚持片刻,我们的援兵到了,是征西军到了!”

这一声如同久旱逢甘霖,园内所有人立时振奋,有的甚至眼中含泪,他们终是等到了援兵!

方才还疲累至极的动作,转眼间便又恢复力度,不少人的身形又变的灵活,砍杀的动作更加有力;守在围墙缺口处的人也如加注了新力,长矛和长枪挥舞的密不透风。

外面的人不是没想过撞破围墙,怎奈谢令月昨日晚间便有预料,围墙上都是流水成冰,遇到强攻就是火油滚落,所以他们才能坚守到如今,也不过是有了几处缺口。

即便是如此艰难守住围墙,他们没有被外面的人射成筛子,却也因不时射进来的箭雨,躲避不及而死伤不少人。

谢令月的这一声呼喊,不只是里面的人听清,就是外面的人也听到了;消息很快传到李大人所在的帐篷,几人面色凝重;里面区区几百人,竟是这般难缠,还真被他们坚持到了援兵到来。

那中年儒雅官员却是摇头:“大人不必着急,距离肃州最近的就是镇北军,如今镇北军掌握在贵妃母族杨氏手中,他们不会来掺和这边的事;定是里面的人清楚他们已是末路,这才望梅止渴胡乱鼓舞军心。”

当务之急,不如全军压境,也别管什么突破不了围墙会死多少人,速战速决;便是真有援军到了,里面的人都死绝了,想怎么说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于是,里面还在鏖战的谢令月便感知到外面的动静,看来敌方这是不打算再顾及兵伍性命,想要全数压上来做最后的搏杀。

真正危急时刻来临,转头看一眼被自己护在身后的人,对身负重伤还坚持的玉衡下令,叫他与天权几个强压着陆寒尘撤回内堂;若是再这般杀下去,陆寒尘先会力竭而死;且他也担心人多了,他一时注意不到,保护不了爱人。

只这多半日的功夫,他已经格开几次将要落在陆寒尘身上的刀剑;这人已是完全没有神智,根本不知道躲避,只知道硬杀。

话音落,趁着陆寒尘转身的动作,谢令月点了他的睡穴,扶住软倒的人,交给玉衡几个带走;也就是这眨眼的功夫,谢七与谢十一没来得及护过来,谢令月后背中了一刀。

紧急赶来的谢峰将主子身边围拢的几人杀死,架起陆寒尘,匆匆而去,至于玉衡几个,也跟着谢七他们围在谢令月周围,继续厮杀;因为自家主子受伤,后背的伤处那般刺目,谢七几个发了狠杀人,看向玉衡几个的目光亦不善。

都到了这个时候,主子还是顾念督主;若不是扶他,主子也不会后背失守,被人砍伤;便是这般,主子咬牙继续厮杀,真是不要命了,那九千岁便真有那般重要!

然而谢令月与谢七几人都没有注意到,陆寒尘被他点了睡穴即将昏睡过去时,暂时恢复清明,眼睁睁看着谢令月后背受伤;那一刹这人眼眸彻底变成血红,咬牙抵抗汹涌而来的昏沉。

被谢峰架着冲出去时,陆寒尘看起来是昏睡状态,其实是在力竭状态下试图冲开穴位;而谢峰的注意力都在冲过来的人身上,不时挥剑抵挡,竟是忽略了被他架着的人。

时间在此刻变得格外漫长,却又是瞬息万变,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阵阵马蹄声与嘶鸣声传来,隐约可闻有人高喝打马;这回卫兰陵眼中终于涌起喜色,听动静,赶来的人至少在万数以上,绝不可能是肃州武备,那么便只能是援兵···真的到了!

受伤后的谢令月本就在勉力支撑,如今听到传来的动静,判断出援兵距离他们不过几里路程,终是松了强撑的那口气,颓然半跪在雪地上,却还不忘抬剑格挡冲过来的敌人。

便是守在他身边的谢七与谢十一此时也都有伤在身,玉衡几个更是凄惨,一时间之间几人只够勉力保护自己不被杀死。

大抵是知晓自己也没了活路,那李大人披着甲胄,也杀到了园内;看到半跪的谢令月,目眦欲裂,若不是此人,他们也不会落到这般被动境地。

人到了绝境便是如此,那人约莫是存了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想法,根本不管周围锦衣卫的纠缠,手提长枪直奔谢令月门面杀来;而谢令月身边还围着数十想要杀他的兵士,哪里还能顾得及迎面而来的长枪。

不远处的卫兰陵等人亦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住,无暇赶来支援,谢七与谢十一目眦欲裂,大声呼喊:“主子小心!”

谢令月瞳孔紧缩,格开一柄杀过来的长刀,长剑撑地,试图起身迎敌;远处还未进入内堂的陆寒尘终于睁开眼睛,就看到这胆战心惊的一幕,声音悲怆呼唤自己的狼崽子。

就在谢令月以为自己会命丧当场,众人惊呼声中,洁白羽箭若流星划过;正中那李大人后脑勺,羽箭穿过头盔,血花飞溅,瞪大眼睛倒地不起,可谓是死不瞑目。

又是几根羽箭过来,围拢在谢令月身边的几名兵士先后倒地,只听到兵器落地的声音;随手一把抹去糊在眼睛上的血丝,谢令月抬眼看去,就见一银甲将军高居白马之上,越过围墙缺口而来。

强撑着的最后一口气逸散,重伤、力竭···还有终于放心的轻松统统袭来,桃花眸还未冲来人绽一丝笑意,便再也睁不开分毫,彻底陷入黑暗,身形狼狈后仰。

“吁···”来人高喝勒马,身姿如燕掠过,及时抱起将将倒地的谢令月;而后转身对跟来的人发号施令:“叛军不必留情,给本将军杀!”

紧跟在他之后的副将眼睁睁自家将军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急奔内堂,银甲上被糊上血迹亦不在意,只一叠声的呼喊军医···撇撇嘴,他们家将军不是最爱干净的么,平日盔甲上沾点灰尘都受不了,怎的现在竟是一眼睛都不眨。

罢了,看来被抱着的那人是将军至关重要之人,否则他们将军怎会不顾疲累,下令急行军,一路奔波至此;眼下将军一时也顾不上其他,自然是他这个副将来指挥。

随手召唤一个人过来,恰好是玉衡,大致了解了情况,那副将便传令活捉那些肃州官员;至于跟着这些官员叛乱的兵士,自有人喊着投降不杀,若是还想抵抗的,杀无赦。

场面终于被控制住,谢七几个亦在征西军士兵的保护下撤回内堂方向,紧追着自家主子而去;临走还不忘架起卫兰陵,准备回到内堂一起治伤,这人今日可是帮了他与谢十一好几次。

跌跌撞撞跑来的陆寒尘将方才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感激江越救下谢令月,看到那人毫不避讳抱起自己的狼崽子,凤眸燃起怒火,脚步更快。

“将军抱着阿月不妥,还是交给本督,自有谢峰大夫为他治伤。”边说话边伸出双臂,准备接过人。

江越抱着昏迷的人闪身而过,根本不给九千岁颜面,眼神都不曾移过来分毫;陆寒尘站在原地握紧双拳,继而踉跄着追过来,他的狼崽子岂是旁人可染指的。

尤其是江越,最需要他防备。

还是谢峰快步过来打破这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他也没想着接过人;还不知主子身上有几处伤口,此时最不宜挪动,便带着江越到了内堂的罗汉床跟前,请他将人放在床榻上,注意背部的伤口。

第 108 章

谢峰也被自家主子身上的血迹吓到, 他是知晓自家主子的功夫深不可测,可连着两日这般厮杀,便是大罗神仙也受不住这种车轮战攻势。

且现在主子面如金纸昏睡在罗汉床上, 身上衣袍几乎都是湿的, 墨色衣衫看不出身上的湿意到底是汗还是血迹;只是滴答在地上的痕迹能看的清楚,都是血迹。

顾不得其他, 谢峰从主子手中抽出那把短匕,就要划开衣衫,嘴里也不曾停下:“阮慕欢,你去给主子找一身干净的衣衫送来, 要冬衣。”

踉跄着过来的陆寒尘凤眸不悦, 对着堂内所有人道:“尔等先出去!”他家狼崽子的身子怎能被这些人看去,尤其是江越, 没看这人就守在跟前。

对功劳甚大的卫兰陵则是好言相告,也不知他可曾受伤, 不如跟着出去, 叫同来的军医检查,顺便也换身衣衫,整理一番;至于玉衡与谢七几个, 不用他再多言,都能明白九千岁的意思。

他们几个本来也是勉力支撑, 如今能站在此处已是用尽全身力气;现下各自的主子暂时无忧,既然有谢峰大夫在,不如他们也出去找人包扎治伤。

谢峰叫住玉衡交代了几件事, 给他一张单子, 叫他马上去按照方子煎药,督主此时最需要服一碗安神汤。

除了陆寒尘与江越, 其他人都在眨眼间出了内堂,自有人安排他们去旁边的厢房治伤;见江越还是半蹲在罗汉床前,目光紧紧盯住床上之人,陆寒尘的声音多了丝怒气。

“眼下外面还乱着,需要世子出去统领全局;再则,世子盔甲上都是血迹,还是去清理一番的好。”

这人怎的这般厚脸皮,盯着别人家的夫君看什么看,难不成还想看自家狼崽子换衣衫不成?

“闭嘴!”江越起身,满目怒火瞪着眼前人;他高出陆寒尘半个头,还有一瞬间迸发出的气势,此时看起来竟有些居高临下的感觉。

“若不是你带着清尘出来巡查,若不是你冒然进来肃州,若不是为了保护你···清尘又怎会受伤至此!他原本就受了重伤,还不曾彻底痊愈,竟是因为你又在鬼门关走了一回!”

想到此节江越就恨不能掐死眼前人。

在皇觉寺见到谢令月时,这人就在养伤;当时谢令月是随口解释了几句受伤之事,可江越又怎会不知他是为了保护陆寒尘受伤;伤势还未曾痊愈,这人便跟着陆寒尘出来巡查。

若是陆寒尘真的爱惜谢令月,难道想不到路途遥远,车马颠簸,对于谢令月的伤势恢复更不利么;就算是谢令月自己不放心要跟着一起,可肃州的案子一开始就觉得不对,那时陆寒尘便不该进入肃州,就在云州等着,调集到兵马再来查案难道不行?

再退一步,就算是陆寒尘一开始也不曾想到肃州官员这般胆大包天,可在他们围攻梅园时,他就应该先让谢令月离开;陆寒尘是九千岁,拿着朝廷的俸禄,享受了尊荣,便是殉节而死也是应该。

然而谢令月却并未进入朝堂,身上并无一官半职;且他此行用的还是九千岁亲卫的身份,提前离开怎么了?

便是陆寒尘为了不落人口实,为了谢令月之后的声望着想,也可以借着调兵的名义让他先离开啊。

只要想到方才进来园子看到的情形,江越只觉自己的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他若是晚来一步,只是一步,心头牵挂之人就会死在自己面前······

叫他如何不后怕,如何不怨恨陆寒尘。

被这般诘问的陆寒尘后退一步,他知道这人说的都是真的,若不是他要带着狼崽子出来,若不是他没有在一开始就重视狼崽子的提议···怎会有这两日的危局?

若不是危急时刻狼崽子还牵挂他的安危,又怎会露出背后空门,被人伤到;如今人就躺在他面前,生死不知,叫他如何反驳江越之言。

又是羞愧,又是悔恨,又是怒意翻腾···种种情绪交叠,且他方才本就是强行冲破穴位,体内本就气血翻涌,忽然喷出一口鲜血,仰头倒地,面上更是青白交加。

换好衣衫进来的开阳只看到自家主子吐血昏迷,慌忙过来扶住人,满眼怒火看向眼前人;若不是此时顾及督主安危,怕是能不顾身份与江越动手。

恰好谢峰已给谢令月换好衣衫,也检查确认过,自家主子除了后背的刀伤严重些,其余都是轻伤;见督主吐血昏迷,暂时也顾不得自家主子,急忙起身,叫开阳将人也放在罗汉床上;他可是还记得方才督主冲破穴位之事,此时又气怒攻心吐血,若是不及时诊治,那才是麻烦,最后心疼的还是自家主子。

一边给人诊脉,一边劝解:“江世子也莫要责怪督主,今早督主就要我家主子先离开的,是主子不愿;如今外面的残局还未收拢,这里亦是一片慌乱,世子不若等我家主子醒来再说话。”

江越也没想到只是几句诘问,就能把九千岁气得吐血昏迷;虽然心中依旧恨恨,却也知谢峰说的对,此时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罢了。”长叹一声又问:“清尘如何,可还有其他重伤?”

知道他是真心挂念自家主子,谢峰也不曾隐瞒;主子就是力竭,再加上重伤才会昏迷,不如让他好好睡一觉,伤处好诊治,大抵明日就能醒转。

江越这才放下心,又叮嘱几句,道自己出去就叫人送上好的金创药进来,都给谢令月用;幸好他过来时准备的周全,自然也少不了其他人的伤药,不过是没有给谢令月用的疗效快罢了。

等人出去,谢峰这才面色沉重,叫开阳拿过纸笔,迅速开好药方,叮嘱他方才的安神汤已是无用,先紧着这个方子来;被吓坏的开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督主这般可有大碍,会不会···

“想什么呢,有我在,督主不会有事;至于之后,等公子醒来,我与公子商讨好调理方子再说,少不得还要调理些日子。”

不再多问,开阳拿着方子快速出去,若是这园子里找不齐药材,少不得还要去城里搜寻;恰好这里伤员众多,可不得需要往城里跑一趟,少不得还要请几个大夫来。

解决了当紧之事,谢七与谢十一两个也换了衣衫进来,叫他们守在门口处,谢峰这才揭开棉被,细心给主子治伤;半个时辰后才结束谢令月的诊治,紧接着又给陆寒尘检查一遍,包扎好身上的各处伤口,也给换了衣衫,这才能缓一口气。

“你们在这里守着主子,我出去看看卫家主的伤势。”谢峰可是看的清楚,今日若没有卫家主帮忙,自家主子身上的伤处只怕会更多,那些军医可没有他这般精湛的医术,还是亲自去看一眼才放心。

出去的时候谢峰还没忘记带江越给准备的上好金创药,自家主子的伤势用不了这么多,给卫家主他们用些也无妨,想来江世子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走出去,谢峰才发现局势已被彻底控制,肃州武备怎么比得过能征善战的征西军;且江越带来了上万将士,还有不少骑兵,收拾这些人轻而易举。

院内,穿着甲胄的征西军将士有条不紊清理战场,各个屋檐下都是伤残,有军医穿梭着包扎治伤,不时听到痛呼的声音;谢峰不忍闭了闭眼,屋外的还都是轻伤人员,屋子里的那些伤员还不知有多少,这一战,锦衣卫与卫家主都折损严重。

顾不得再想其他,拿着伤药匆匆到了卫兰陵所在的厢房;正好有军医在为其包扎,谢峰上前叫人先出去救治外面的伤员,自己接手了余下之事。

很快便嘘出一口气:“还好,卫家主身上并未有重伤,些许轻伤,有这些上好的金创药,明日便可恢复;正好谢七也给卫家主寻了干净衣衫,您先将就换上,我再去其他屋子里看看。”

话落就要出去,却被卫兰陵叫住,转身看过来,只见这人面色难得纠结,犹豫一瞬后还是沉声道:“我观那征西将军待谢公子不同寻常,那般焦急上心···只怕是他对谢公子有其他念头。”

话音转为肃然:“许是我多想了,但还是要注意些此事;谢大夫是谢公子心腹,待他醒来,不若你提醒他一声?”

谢峰愣怔,这卫家主说的是何意,难不成是说那江世子心悦他家主子?可这也太令人惊讶,他家主子与江世子可不曾有多少来往,最多不过是在皇觉寺养伤时与那人交谈过两次罢了。

忽然想起方才在堂内督主与江越的剑拔弩张,抬手看了眼手中的瓷瓶,谢峰眸光紧缩;江世子确实焦急自家主子,带了上好的御用金创药不说,方才他为主子换衣衫时,那人也不曾有避讳的念头···

难道···卫家主猜的是真的,江世子真的心悦他们家主子?!

卫兰陵也面色凝重,他本来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是越想越不对,江越对谢令月未免太上心,根本就不是普通世交的态度。

若是他猜测的对,那才头疼;陆寒尘、谢令月,还有江越,身份一个比一个贵重,一个比一个不简单···这三人纠缠,还不知会发生何等预想不到之事。

第 109 章

如果可以, 卫兰陵最希望是自己看错了,也许江越那般上心谢令月之事,只是因为谢、江两个国公府的交情。

然他如今已是清楚谢令月乃是男扮女装的瑾安郡主, 原本的江越可是从接手征西军兵权之后就少回京都, 自然也不会与养在深闺的瑾安郡主有多少往来,更不要提有何私情。

皇觉寺初见谢令月时, 他就是男子身份,那时卫兰陵便注意到江越的目光时不时就在这人身上;可那时卫兰陵亦被陆寒尘交代过,知道谢令月与陆寒尘的真正关系。

想来那时江越应是也知道了谢令月便是瑾安郡主,那他自然该知道谢令月与陆寒尘乃是拜过天地的夫夫;按理来说, 江越那等的家世, 是在不该有那等违礼之举,所以当时的卫兰陵并未多想。

但如今却不同, 先不说方才江越表现出来的焦急与失态,就是陆寒尘要接过人时, 江越的表现便极为不妥;卫兰陵还不知他离开内堂之后江越与陆寒尘的对话, 也不知陆寒尘气怒攻心吐血。

现在局势已经稳定,卫兰陵亦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若是按照谢令月的推测,江越与征西军最早是明日清早赶来, 那还是他从京都赶到征西军驻地后,不曾歇息片刻便马不停蹄赶来的速度;可这人今日便忽然出现在此, 还带着上万将士···

江越是按照战时的急行军速度而来。

便只是个皇商身份,卫兰陵也知晓如镇北军、征西军这等劲旅最是不喜与地方官衙打交道;因而不得不大胆猜测,江越的急行军是因为放心不下在此的谢令月。

且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 卫兰陵亦承认谢令月确实是人中龙凤, 还真是陆寒尘形容的皎皎明月,那么江越对这样的谢令月动心才是正常;有那等的能耐与家世, 一般的凡夫俗子···江越如何能看在眼中。

正是想通了这些,卫兰陵才极为犹豫要不要与谢令月知会一声;当面说罢,他能看得出谢令月的整颗心都在自己的好友陆寒尘身上,他这么一说,若是谢令月难堪该如何;且自家的昭昭那般爱护这个九哥,若是知道自己这般不客气,还不得与自己置气?

可若是当作什么都没看到,只要想想陆寒尘的睚眦必报,还有江越眼里偶尔闪过的势在必得,卫兰陵就觉得极度不安;恰好谢峰进来,不若提点这人一声,由他告知谢令月。

至于谢令月是不是认同自己的猜测,或是觉得自己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卫兰陵都不在意,只求一个问心无愧。

毕竟,陆寒尘是他为数不多的至交好友,而谢令月,是卫昭最为亲近的九哥,如今卫昭还成了谢家的养子;因而卫兰陵最不愿看到这两人闹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还是因为一个外人介入。

该提醒的已经提醒过,这里的局势也已经稳定,又有征西军在,卫兰陵还挂心被他提前安排到别处等他的卫昭,心急去见自己的宝贝;先出去找到玉衡与他交代几句后续之事,道自己与卫昭还在客栈等督主事了。

而后叫来自己的亲信,交代他们清点好自己这方的人数,这一战中伤亡的人该给予何种补偿,又该如何安排他们的家人···一一吩咐清楚,这才在几个护卫的陪同下离开梅园。

可想而知,等见到卫昭之后,少不了被一顿盘问;当时小崽子可是闹着要跟他一起来,若不是卫兰陵冷脸坚持,还真被那小崽子得逞;也幸好没叫他过来,这两日的厮杀,可真是惨烈,便是卫兰陵也是第一次经历。

他如何舍得叫自己娇养大的小崽子见识这般修罗地狱。

幸好谢令月只是受伤,他自己也只有些轻伤,不然小崽子知道了又要哭闹,少不得好好安抚几日;待这边收拾干净了,陆寒尘与谢令月伤势好一些了,再带着小崽子过来探望就是。

且卫兰陵也不是因为他不好继续留在这里才离开,这般冷的天气,又经历过这般厮杀,梅园内明显东西不够用,不如他回城,安排卫氏商行的人送来各种所需之物,也算是尽他的一份心力。

不是没想过征西军过来,肃州官员大都被拘,按理陆寒尘应该回城在府衙办公;可如今梅园内全是伤员,就是谢令月的伤势也暂时不方便移动,想来他们会留在梅园几日。

正如卫兰陵想到的,此时梅园内,江越的副将过来禀报,参与叛乱的肃州官员除了已死的李大人,其余尽数被看管起来;根据锦衣卫的情报,已派出士兵分头跟着未受伤的锦衣卫前往肃州各地去拿人,不过三两日的功夫便可都办好。

只是,如此一来,肃州一地没有主事的官员;而他们又是边境驻军,不好插手地方政务,是不是吩咐人准备,将九千岁等人送回城内府衙,这梅园倒是适合他们征西军暂时休憩之地。

江越自然想到了方才看到的谢令月伤势,且他如今还昏迷不醒,怎能随意搬动;让陆寒尘先去城里府衙,就那小肚鸡肠的模样,他怎么可能留谢令月在此与自己相处。

当即摇头:“先不必急这些,九千岁身受重伤,怕是一时不宜挪动;且京都派来的官员也该在这几日抵达肃州,自有他们与九千岁商量后事;先派出几队人,进入肃州城内驻守,免得再有其他人作乱,顺道安抚民心。”

“那将军您···”可要与我们一同进城?

副将还是犹豫问出来,这里虽然清理过,可血腥气与地面的血迹不是一时能清扫干净的;自家将军最是讲究干净,怎么能受得了这里乱糟糟的一切;且经过一场厮杀,园子破败,想来也没甚么好东西,他们将军怎能将就。

要副将看,他们已经帮着控制了这边的局势,剩下的事情与他们无关,最多是给九千岁与朝廷派来的官员撑腰罢了;既如此,又何必留在此地受委屈,他们将军理当回城;至于这边,留下一队人马,一个小将主持便可。

“你亲自带着人回城,安排后续事宜,注意迎接朝廷来的官员;叫些个未受伤的锦衣卫跟着,方便行事,最好再叫一个九千岁的心腹,从旁协助。”

江越当然不可能回城,他还担心谢令月呢;不看到那人安然无恙醒来,怎么可能放心;自己这副将最是得力,这点小事完全可以处置好。

至于他自己么,当然是谢令月在哪儿他就在哪儿。

那副将很想再多问一句,不就是个九千岁的亲卫么,值得自家将军这般上心?

对,副将看的很清楚,自家将军焦急挂心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朝廷大事,或者是身陷险境的九千岁,而是刚来时将军急于救下的那人;他可是趁着安排事务时打听过,被自家将军救下的人不过是九千岁的亲卫。

能是九千岁那阉人的心腹,副将想着那公子该也是个心狠手辣的,或是心机深沉的···怎的他家将军就对这样一个人上心,还下令他们这些弟兄不得歇息急行军赶来。

关键那人还是个男人,副将表示想不通。

亏得离京前,长公主还背着他们将军单独召见过,叫他多注意将军的私下处事,可是真有了心悦的女子;然而马不停蹄从京都到了征西军驻地,又从驻地马不停蹄赶来肃州,副将硬是没发现他们家将军念叨过哪个女子,连个信鸽都不曾放飞过。

真要说起来,大抵将军最出格的举止就是今日救下那九千岁的心腹···等等,莫不是他们家将军也如此时正在军营□□练的小公子那般,喜欢的是个男人?!

嘶···此刻副将也顾不得什么对将军的惧怕,狐疑目光上下打量;只见他家将军的银甲之上还有那人身上蹭来的血迹,眼中亦有担忧之色···这是在担忧里面昏睡的那位罢?

“收起你那乱七八糟的眼神!”江越轻斥一声,当他不知道临行前母亲与自己这副将交代了甚么。

心悦谢令月是他自己的事,用得着他们操心?

有这功夫,还是早点滚去城里收拾局面要紧,不然还得他这个主将出面,要这些亲信何用;脚尖踢了副将一下,叫他快滚,但还是语气严厉叮嘱了一声,若是敢把他这里的事泄露给父母,少不了让他挨一顿军棍。

得嘞,那副将再不敢废话,揣着一肚子的疑惑下去找人点兵;虽然长公主与国公爷的吩咐要紧,可自己的小命更要紧,他可是日常跟着将军的,还是听将军的命令为好。

安排好所有事项,已是过了晚膳时分;园内清理的也差不多,阮慕欢组织人手准备好膳食,总算让恶战了两日的人吃上一顿滚烫的汤饭;征西军乃是急行军而来,又经历过一场战斗,此时也精疲力竭;无需有人吩咐,阮慕欢都安排妥当,并无遗漏。

恰好谢峰也能出来喘息片刻,看到阮慕欢这般善于理事,暗自点头,难怪他家主子能收下这人,倒是自己小瞧了这人的能耐;而阮慕欢看到谢峰出来,眼眸乍亮。

“谢大夫,属下给公子与督主···”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江越,又道:“还有这位将军,单独准备了膳食,可要现在端进去?”

第 110 章

其实阮慕欢更想问的是主子可有醒来, 伤势到底如何,不过是谨记自己的身份,才这般委婉说话。

谢峰并未想到其他, 只在心中思索;按理此时不应惊扰还在昏睡的主子, 便是督主也不该叫醒;然他们从昨日半夜时分苦战到今日,差不多一整日的功夫, 未曾好好进食。

“可有准备些汤水?”想了想,为了主子的身体着想,谢峰觉得还是给他们用些粥水为好,也有益于恢复体力, 自然也有益于伤势。

阮慕欢忙不迭点头, 道他亦想到此节,特意盯着厨房为主子准备了好克化的粥水;谢峰再次表示满意, 点头叫他去盛在食盒里送来,顺道再将主子晚上要服用的药汤一起送来。

看不到阮慕欢的身影, 江越才过来问:“谢大夫, 方才那人是谁,可是伺候清尘的小厮,皇觉寺时倒是不曾见过?”

并不是江越爱屋及乌因而在意谢令月身边之人, 而是阮慕欢方才的神情与说话令他不舒服,总觉得这人说话意有所指, 因而才有此一问。

谢峰拱手:“回世子的话,阮慕欢是公子新收的属下。”

简单讲了一遍阮慕欢的来历,还有他这几日的表现, 谢峰的言辞中能听得出他对这人的眼力与能耐颇为赞同;江越听后却眉头紧皱, 怎么他就是不喜那人呢,按理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人。

“你是说这人会跟着清尘一同回京, 等案情结束后,清尘会送他前往云州崔氏?”

更不爽了好吧,江越深觉谢令月未免也太过看重此人;不过一个小白脸,倒是生了一张好脸,能耐么也有些,可也不至于这般重视;且他终于想到了为何看此人不爽,分明这人是对谢令月这个主子起了僭越之心。

哼,一个来历不明的小白脸,还被当作伺候人的小馆调·教过···就算他慧眼识英雄,可也该谨记主子的恩德;不想着肝脑涂地报答恩情,倒是敢生出其他心思,也不看自己的身份配不配!

各种念头在脑子里闪过,江越想着不若等谢令月醒了,他来安排这小白脸的去处;何必费那般周折,若是那小白脸想要个前程,征西军中有的是立功的机会,叫他当个文书又如何。

再不济,英国公府也可以保他仕途顺畅,何须谢令月劳心。

一个陆寒尘已是足够令江越不爽与厌恶,偏魏国公府出事时自己不在京都,未能如陆寒尘那阉人及时帮谢家脱困,因为这个,江越只能容忍如今陆寒尘与谢令月的夫夫相称,反正他们也只是暂时的夫夫,江越心中如是想。

然而其他人又算得什么东西,竟然也敢妄想谢令月这般的皎皎明月;他堂堂征西将军、英国公府世子江越,都要忍耐求而不得、辗转反侧···一个来历不明的小白脸,又是哪里来的胆子。

这种人,更无需谢令月亲自为其操心;江越宁愿自己捏着鼻子给那小白脸安排去处,只要谢令月的目光能在他身上多停留哪怕片刻。

等到阮慕欢与人提着食盒过来,不用谢峰再请,江越跟着他们进了内堂;看到罗汉床上并排躺着的两人,江越的目中闪过冷意,看陆寒尘那阉人更碍眼了。

本就握着的拳松了又紧,隐隐可见青筋鼓起,好想把这个碍眼的人揪起来再狠狠掼在地上···江越都不知自己何时变了,变得更容易斤斤计较,更想蛮力发泄怒火。

还不等谢峰上前准备唤醒主子,谢令月先睁开眼;虽是力竭加重伤在身,然他的身体素质毕竟优于常人,几人进来的动静让他从昏睡中醒来。

更是他的警觉性使然,昏迷前看到江越腾空而来的身影,当时的谢令月还不敢相信;因而即使在昏睡中,浑身肌肉隐隐紧绷,还以为身处险境。

桃花眸只有短暂的迷蒙,很快便恢复清明,对着靠近罗汉床的江越展颜一笑:“果然我不曾看错,湛霆可是急行军而来?”

被他这般笑若春风对待,江越忽而生出一种冲动,竟是想要落泪;幸而这人没事,幸而他来得及时,幸而这人还能对他笑···

伸手就想扶住他,碍于躺在外侧还在昏迷的陆寒尘,江越装作不经意收回手,也轻笑:“清尘莫要乱动,你背后伤势很重,莫叫我···我们担心。”

语调也跟着轻松:“你可知我踏马进来看到那一瞬有多担心,清尘你也太不爱惜己身。”

明知道若是援兵不到他们就是死局,为何还要坚守在陆寒尘身边,还要狼狈强撑着···当真值得么。

“叫湛霆这般担心,是我莽撞了。”谢令月坦然认错,眼睫低垂,费力抬手轻碰爱人面庞,而后抬首笑的温柔:“可我又如何舍得所爱之人涉险;等来日湛霆有了心悦之人,我信你也是这般选择。”

莫说他们的家世教养决定他们做不出此等抛下爱人之举,就是个平常男人,也会拼尽全力护所爱之人周全,这才是感情的可贵之处。

闻言,江越垂首,遮住眼中闪过的黯然;倒是一旁站着的谢峰暗自松了口气,主子这般坦荡,显然对江越并无多少特殊;更确定的说,自家主子并不知江越的心思,也对这人无意。

与江越寒暄几句,谢令月这才问起谢峰,可有给陆寒尘诊过脉;除了那些外伤,谢令月最担心的就是爱人气血乱串,伤了根本;好不容易才给他调理好身上的暗疾,经此一役,只怕是徒劳,之后还不知要用多少时日才能补回来。

因惦记着自家主子亦是有伤在身,谢峰瞒下了之前督主吐血之事;详细交代了自己诊脉的结果,还有他给开出的药方,之后必然是与主子一起商讨,随时更换方子。

谢令月颔首,都是预料中的事情,谢峰的处置未有差错;厮杀时他就注意到陆寒尘的情形,亦是因为这担心,才会犯下不该疏忽的错,只为确保爱人不会武功全废,身子再彻底毁了。

既然他已经醒了,少不得又问起清理残局之事;从江越口中得知朝廷官员就是这两日到来,总算彻底放心;虽然人数还是不够处理肃州一地后续的所有事宜,但相信江越已是快马加鞭给京都传信,陆续还会有官员被调任过来。

肃州之危可解。

勉强撑着喝了药汤,用过晚膳后,叫谢七亲带江越去正院歇息;谢令月说的委婉,江越既然是急行军而来,又经历过一场战斗,想来此时也是疲累至极,不若先歇息好,明日再深谈。

且他如今也是强撑着,待客太过失礼,明日也能恢复些体力,江越也不必一直这般担忧;他的话说的滴水不漏,江越也知自己此时不宜再过,当即跟着谢七离开正堂。

又叫谢峰与阮慕欢几个先守在门外,谢令月这才端起陆寒尘要服用的药汤,自己先饮下一口,俯首温柔渡进他口中;这般的喂药方式,自然是用了些时间。

且念着爱人如今只怕是更没有分毫力气,喂药之后,稍等了片刻,还是同样的法子,谢令月又给他渡了些暖暖的鸡汤;之后耐心给这人擦过脸,盖好棉被,这才半靠在软垫上。

一直守在门口听着里面动静的谢峰又进来,先问了主子要不要小解;这个不用他伺候,谢令月最严重的也只是后背的外伤,看着可怖,却没有上次的箭伤那般伤及肺腑,自己撑着起身下地,转到后面的盥洗室清理一番。

最让谢令月受不了的是身上的血腥味,还有指缝间的血迹,自然是要清理干净;出来时又叫谢峰端了盆热水过来,拿起棉布亲自给陆寒尘也细细擦洗一遍,这才起身走到不远处的椅子里坐下,半倚着身子。

“给谢九传信,令他带着陈阶用最快的速度赶来肃州。”

不管谢九此时与陈阶可有生出了感情,记得原剧情的谢令月熟知陈阶之才;原本想着不干扰他的人生,由着他按照原轨道参加科考;可如今肃州之乱更需要一个真正的爱民如子的官员来主持后续政务,朝廷临时派来的官员可未必是真正的有才之士。

且这边的后续事宜还需陆寒尘这个九千岁决定生杀大权,既然有这等便利条件,何不给陆寒尘推荐陈阶这个人才,也能免除一点爱人的劳累;这位在原剧情中可是做到大宣首辅之位,还是用最短的时间就完成了一再越级升官。

等到消息传回京都,大宣朝堂的目光必然都集中在肃州;陈阶若是在此展露锋芒,还需要原剧情中那般辛苦科考么,升迁速度只会更快。

也算是谢令月为陈阶,为肃州百姓尽一份心力;总归谢家如今还是大宣的名门望族,就当是代替谢家回报大宣。

谢峰并未疑惑主子为何忽然改变了主意,既然主子此时想到了那人,必然是有主子的考量,他只负责传信便是,一切自有主子定夺;应诺之后,他并未当即出去安排,而是看着自家主子满脸为难,欲言又止。

注意到他这般纠结的谢令月好笑:“怎的,还有何事能叫你在我面前如此为难?”

第 111 章

明知自家主子坦坦荡荡, 谢峰实在不愿提及卫兰陵提醒他之事;然而方才他也特意观察了江越待自家主子的态度,难免跟着心生怀疑,不若还是告知主子一声的好。

因而终是斗胆将卫兰陵的原话, 还有他自己观察到的都说了一遍, 之后忐忑等着主子的反应。

片刻后,谢令月忽而轻笑:“江越怎会喜欢一个男子呢?”

不说他记得的原剧情中, 江越到死都不曾有心上人;就说荣乐长公主只有两个孩子,幼子江亭喜欢男子之事已是京都人人皆知,英国公与长公主虽未曾表态,却也未见因此责罚江亭;大抵因为江亭不是继承爵位的长子, 由得他胡闹几年。

可若是江越也喜欢男子, 长公主与英国公大抵会被直接气出生天;江越是个重孝道有担当的男子,怎会做出如此悖逆之事。

且让谢令月好笑的是, 他的记忆里,原身因为男扮女装之事一直安分守己待在闺中, 可不曾与江越有甚么交集;若说有, 也不过是幼时见过江越几次,那时能懂得什么呢。

谢令月穿越过来之后,他与江越也不过是皇觉寺的两次谈话, 那还是因为他先对江亭下手,又与长公主透露了蜀王与白清涟对征西军兵权的谋划;江越找来不过是与自己道谢, 而他又因为当时的伤势,对江越也是如常的君子之礼。

说江越心悦于他,谢令月宁愿相信是两人谈论兵法时而起的惺惺相惜。

“此事我知道了, 不必担心, 自会与江世子避嫌。”

不管卫兰陵是否看错了,还是谢峰想错了, 谢令月是个怕麻烦的,尤其感情中不必要的麻烦;前世听多了表妹讲的小说,谢令月却不赞同一段感情中非要加入什么男配、女配,难道这样经过选择的感情才是真正经过考验的?

抬眼望向罗汉床上还在昏睡的爱人,谢令月嘴角微扬;两世选择的爱人,可是个醋坛子呢;还是因为他自己的身体残缺而生出的自卑与醋意,怎舍得让爱人更加不安。

陆寒尘是自己来此后一眼就确认喜欢的人,如今他们还是名正言顺的夫夫,有了最亲密的关系和最深的羁绊,谢令月能包容爱人的所有因为爱自己而起的小心思。

相比起这件在谢令月心中不算什么的小事,他更在意的是其他:“对了,谢家暗卫的伤亡如何?”

谢峰面色沉重:“战死三人,乃是单字号四十一、四十五与四十七;其余人皆重伤,谢七与谢十一伤势最重。”

黯沉了眉眼,谢令月心中悲戚;谢家暗卫只有前五十名可排的上名号,单字号如今皆为他所用,此战折损三人···虽说这些暗卫都与谢家签了死契,亦享受了谢家最好的教导资源,为主子战死是他们的天职,可心中还是难过。

“收敛好这三人的尸骨,派人送回怀州老家安葬,另传信给管事,厚待他们的家人;重伤的,都给用最好的药,不够的自有卫兰陵送来,也给他们一笔厚赏。”

暗卫是这个朝代勋贵世家独有的存在,他们的家人自有主家优待养着,按理谢令月不必多此一举;可他有前世的经历,不会视人命如草芥,该给的,就按照自己的想法给。

“好了,你去安排这些,顺道看看那些重伤的病患可还需要你操心,这里,便叫督主的几个心腹来值夜。”

等到谢峰退下,谢令月并未着急起身,依旧半倚在椅子里,阖目思索,眉间微蹙;堂内烛火昏暗,且谢令月顾着想事,并未注意到罗汉床上的陆寒尘已是清醒。

不过是方才陆寒尘一醒就听到主仆两人谈话,说的还是江越之事,便依旧装作昏睡中的模样,并未惊动说话的二人;虽在装昏睡,脑海里却是思绪翻转,卫兰陵多什么事,怎的就要谢峰来提醒江越心悦谢令月之事。

他可比卫兰陵发觉此事早多了,还不是在狼崽子面前从来不提,怕的就是谢令月因此反而更加注意到江越;幸好,方才狼崽子的态度坦荡,便是不相信江越对他的心思,也说了会避嫌。

如此···甚好。

心里是松了一口气,九千岁心间却还是不安;他愿意相信自己的狼崽子,这人对自己真的做到了毫无隐瞒,坦荡赤诚;可是江越呢,陆寒尘可不会忘记那时看到的一幕,江越面上的焦急与担忧,那人看来是不想再遮掩自己的心思。

更印象深刻的是,自己的狼崽子被那人抱在怀中,自己伸手要接过人的时候,江越那不愿相让的姿态······

陆寒尘越想越气,那人是什么态度,就像是恶龙守护自己的宝藏;可他抱着的人是自己的狼崽子,是与自己拜过天地的夫君,还与自己有了肌肤之亲,江越凭的又是什么!

真当他有那般家世与功绩,便可以夺人所爱不成?

越想越是不忿,九千岁掌权之后,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这般胆大包天,敢这般明目张胆觊觎自己的珍宝;可九千岁也不曾忘,此次若不是江越及时带着援兵赶来,他与狼崽子怕是成了泉下骨;救命之恩他认,尤其是对狼崽子的救命之恩,九千岁铭记于心。

可也不能因为这救命之恩就忍耐于江越,还是眼睁睁看着那人觊觎自己的珍宝;若是以前,九千岁也想不到自己会这般斤斤计较,还是因为一个人而这般。

如今他已品尝过两情相悦的甜,皎皎明月将自己从暗无天日的深渊中拉出,见到了世间最灿烈的光辉,怎能容得他人觊觎!

最让九千岁头疼的是,江越此次是拿着帝王的秘旨来助他平乱;且此时肃州的局面还要乱一些时日,他还需容忍江越继续待在这边,继续晃悠在谢令月身周;且江越也算平乱有功,依照那人如今对谢令月的势在必得,必会跟着他们一起回京,借口都是现成的,要回京接受陛下封赏···

越想越不安,此行能在过年前回京便算是速度快了,如此,江越与他们相处的时日约有月余,叫九千岁如何忍受?

这般下去可不行,自家狼崽子是懂得避讳,可江越那厮既然抱着势在必得之意,又怎会轻易放弃机会;偏自家狼崽子是个光风霁月的行事,有些话不好说的太过···

总要想个什么法子,能隔开江越与自家狼崽子的相处,最好是能叫他离开肃州,陆寒尘脑子飞转,寻找着什么借口;关键是还不能叫狼崽子察觉是自己所为,否则以他那坦荡荡的行事之风,怕是会对自己怀疑,若因此再心生不满才是得不偿失。

明明此时九千岁因气血乱串,还有厮杀时留下的伤势,浑身痛的要命;偏他还要费神琢磨这些,引得气血又紊乱,头部剧烈疼痛起来,终是没忍住呻·吟出声。

“哥哥醒了!”谢令月听到动静,忙起身艰难过来,面上都是关切:“除了伤口,可是还有哪里疼,我叫谢峰进来看看?”

紧接着便扬声叫人进来。

谢峰又被找来给督主诊脉,得知他是因气血逆涌而引起的头疼,谢令月松了口气之余又忍不住担心;待人都退下之后,将爱人的手握在掌心,语含安抚。

“如今局势已是控制住,朝廷派来的官员这两日便可到肃州,还有征西军驻守配合查案···哥哥也不必太过忧心,肃州之事很快便可以步入正轨;本就厮杀一场受了不少伤,偏你还强行冲破穴位,气血逆涌,当紧是调理你的身子,莫要留下病根。”

自家狼崽子这般关切,他自己还身受重伤,却这般焦心自己这个夫君,陆寒尘心头越发柔软;侧身往罗汉床里侧挪动,让出外侧的位置,叫狼崽子上来歇息。

谢令月伸手要搂住他,被陆寒尘阻止:“你后背还有伤,乱动会更疼,我靠着你便是。”

话落,人亦是靠在他胸膛,声音暗哑:“清尘可会怪我,因我没有认真听你之言,冒然进入肃州,置你于险境,还折损了你的几个暗卫···”

谢令月不愿这人想更多因而内疚,温柔道:“哥哥这般才是正常反应。”毕竟这人也不知他有两世的阅历与经历,只会如其他人那般,以为谢令月不过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郎君,哪里懂得朝堂之事。

且一开始,谢令月就猜测的那般大胆,谁能想到叶天逸真的能做到这等地步呢,更想不到肃州官员真的敢谋害当朝九千岁;也是因为这般正常反应,陆寒尘才会想着进入肃州详细查探;此行跟着他的人就不少,更遑论从附近调来的锦衣卫,还有卫兰陵的人手,当然有恃无恐。

且谢家暗卫,还有那些战死的锦衣卫,并不是因为保护他们两人而死;既是谢家人,既是拿了朝廷俸禄,为百姓鸣冤,还肃州官场清明而战死,亦是他们应尽的职责。

谢令月自己可以为了死去的三个暗卫难过,却不想陆寒尘因更多的人命而愧疚;起码,他们俩人做到了与这些人共同进退,并未如其他主子那般先于逃命。

如此,战斗到最后的他们,也算得问心无愧。

第 112 章

有谢令月的耐心安抚宽心, 还有他与谢峰商讨后换了治疗方子,陆寒尘很快便平静下来。

次日便开始拖着伤躯理政,肃州官员尽数被抓, 如今便是一盘散沙, 自然需要九千岁主持大局;幸而谢令月也能从旁协助,还有玉衡几个心腹, 皆会处置政务,暂时应对肃州城的一切。

倒是江越,也找了机会与他们待在正堂;说是他也需要地方处理军务,实则他的目光时不时瞟在谢令月身上;都不用阮慕欢想着尽心服侍主子, 谢令月的茶杯刚见底, 江越便上前亲自给他斟茶。

这人还格外的操心,趁陆寒尘忙着与几个心腹讨论政务时, 语重心长劝谢令月先注意养伤歇息;关键这人还是个粗中有细的,他也不讲其他, 只说谢令月之前都在后宅安逸生活, 并未见过战场的残酷;如今亲历修罗场,想来会有些影响,不若好好喝几日安神汤, 调养好身子再帮忙也不迟。

便是九千岁实在忙不过来,他也懂些政务, 帮的上忙,江越是半分不谦虚;谢过他的好意,谢令月可不敢真叫这人帮忙, 就陆寒尘那醋坛子, 若是自己与他说一声可以让江越帮忙,怕是醋味能飘出几里地。

且这两人之间总有一种针锋相对的气场, 谢令月可不放心这两人在一起相处,怕不是会掀翻屋顶。

于是,几日的功夫,陆寒尘与江越都见识到了谢令月的另一面,处理政务那是得心应手,又格外的果断;陆寒尘在心中惋惜,若不是谢家的韬光养晦,只怕狼崽子如今早已惊艳朝堂,首辅杨诤也得自叹不如。

而江越的目光越来越亮,他还是小瞧了谢令月之才;原来这人不只继承了中山王谢达昌的领军才能,理政之能都是这般的出乎预料;这般惊才绝艳之人,哪里是莹莹月辉可喻,他分明是这世间最耀眼的那抹光华,叫人不自觉就想要追随。

欣喜与心慕之余,江越心中亦有股隐隐不安之感;身为皇亲国戚,他是最清楚皇室对魏国公府的忌惮,如今的皇帝舅父自觉还能压得住谢家,愿意叫他们回乡;可若是过几年新皇登基,还能容得下谢家?

谢令月如此才能,若是被新帝察觉···

还记得在皇觉寺时谢令月坦然告知过,若是大宣皇室能容得下谢家,他必不会与大宣做对;然而帝王心思谁能猜得透,若是那时新帝对谢家赶尽杀绝,谢令月之才华,能看着谢家被覆灭?

江越从不怀疑,以谢令月之才,安然从京都离开轻而易举;谢家与大宣皇室对上,也就是谢令月与大宣皇室为敌之时;那时,身为皇亲国戚的江越又该如何。

难道他能从容接受与谢令月为敌?

最重要的,只是这片刻功夫得见谢令月处理政务的能耐,江越便生出自愧不如的慨叹;真到了他与谢令月仇敌相对的时候,他能是谢令月的对手么,江越深深怀疑。

此时他又开始愤恨,为何谢家出事的时候他不在京都;若是那时候他伸出援手,想来魏国公谢楝更愿意将谢令月嫁给他这个征西将军;如此,谢家也算与皇室结了亲,他江越与英国公府便能护得谢家平安,自然也不会有将来他们两人刀兵相见的可能。

人越是想要得到渴望的,便越容易生出执念;此刻的江越便是如此,自认为想到了最好的法子,因而看陆寒尘更碍眼;却不曾想过他的法子是周全,那也得有谢令月点头。

最重孝道的江越以为谢令月也如他这般的勋贵子弟,会安分听从父母长辈的安排,不会有忤逆之心。

拖着伤势帮忙的谢令月可注意不到江越的这些想法,只觉得这人大抵是念着两家的交情,又因自己有伤在身,才会对自己稍加照拂;这堂内忙乱的一众人,除了江越与阮慕欢分毫未伤,其他人可都是带伤支撑。

如此,谢令月便以为江越大抵也是看到了这点,又见阮慕欢被其他人支使的团团转,偶有顾及不到自己这里;江越才会帮着做点举手之劳,毕竟这些人中,江越与他勉强算得熟悉。

且谢令月亦深知江越这等勋贵子弟的傲气,除非世交,一般人很难入得他们的眼;更何况还是大宣官场之人最惧怕和厌恶的九千岁与锦衣卫,江越能在此时与他们交谈几句,不过是因为他乃皇亲国戚,知道轻重。

不管如何,这几日这些人都表现的有礼谦和,各自处理分内之事;待到玉衡与那副将带着京都的官员赶来此处,十几号人便看到九千岁与征西将军相处甚是融洽。

见来人只有十几个,九千岁大发雷霆,早在叛乱之前,因为自家狼崽子的推测,他就给京都传信,要求多派官员前来;好么,人是到了,十几个人中负责审案的三法司就占了一半,其余几个还是从礼部与工部抽调来的暂时没有差事的官员。

抽调来几百锦衣卫,还有九千岁坐镇,审案是最简单的,此时最重要的是肃州政务;杨诤那老匹夫到底是如何管治的内阁,都是些草包不成?

眼见九千岁震怒,十几位官员也为难;当他们想来么,京都那些官员,要么位高权重走不开,要么便是觉得肃州苦寒,还有九千岁与锦衣卫占了头功,他们来了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到处找门路推脱差事,最后可不是他们这些不起眼的小角色过来。

当着朝中官员的面,谢令月不好再如前几日那般随意与陆寒尘说话,并提出建议,只得趁人不注意暗中给了爱人一个眼神,叫他息怒;明知道内阁那些人是如何行事,何必置气,更不利于他的身子调理。

且谢令月也收到了京都传来的消息,因为荣王即将入朝,京都重臣都开始重新站队;内阁那些老狐狸更是手握重权,怎会在此等关键时刻离开京都。

幸而今早收到了谢九的传信,约有两日便可与陈阶抵达肃州;到时叫陈阶尽快上手,又有九千岁为其撑腰,还不是捡现成的便宜?

谢令月心中都忍不住期待内阁那些老狐狸的反应,待到陈阶立功回去,还有九千岁为其请赏,想来景昌帝会更大方;等到那些老狐狸反应过来因为他们的疏忽,眼睁睁看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与他们鼎立朝堂,怕是会捶胸顿足后悔。

得到自家狼崽子的提醒,九千岁暂时按耐住火气,也不给这些人歇息休整的时间,连着吩咐下一连串的谕令;来人中有大胆的说应该休整一日后再上差,被九千岁凤眸冷冷扫过,再不敢多言。

笑话,九千岁与锦衣卫经历过两日多的生死厮杀,如今带伤理政,他们是哪来的脸皮要求歇息休整;就是不说九千岁,只看旁边虎视眈眈的征西将军,那架势恨不能立时便叫人架着他们去办差。

两尊大佛在此,惹不起,还是有眼力些,马上找些事情做;免得成了哪位的出气筒,官职能不能升一级再说,先保住小命要紧,既来之则安之才是上上之策。

你当江越为何这般第一回对朝廷官员露出冷脸,还不是心疼谢令月的几日带伤理政?

明明身无一官半职,不过是有个空有虚名的郡主爵位,如今又是男子装扮,别人又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何须如此劳心劳力;可江越亦看出了这人的真正心胸,这才是心怀天下;不因皇室的忌惮而不顾百姓生死安危,不因自己的筹谋而坐视不管,这才是真正的胸襟。

扪心自问,江越觉得自己若是和谢令月易地而处,他做不到谢令月这般的大度;可能他更愿意装聋作哑,就这般看着肃州人心涣散,看着因为乱象而叫肃州百姓,甚至大宣百姓对李家皇室心生失望;如此,为谢家筹谋的一切才更容易实现。

也正是想到这些,江越头一回对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皇室失望;说什么帝王之心,不过是容不下功臣的猜忌之心;谢家人是真正继承了中山王谢达昌的风骨,只要不是被皇室逼到绝境,他们的满腔热血依旧为大宣而流。

念及此,江越难得一回靠近九千岁,与他商议回城之事;便是有他带来的那些药材,便是有卫兰陵令卫氏商行送来不少吃食与御寒之物;到底梅园已是残破,他们这些行伍之人落脚还可,谢令月的伤势还未好,当然是回城将养的好。

不用这人再多言,九千岁就领会到了他的话外之意,心中更是气恼;当他这个夫君是摆设不成,他难道不知道狼崽子的伤势回城休养更好,他难道舍得叫自家狼崽子受苦?

罢了,此时不是与他计较这些的时候;朝廷官员已到,最多他再传信回京,叫天枢多派几个人手过来;内阁那些老狐狸,等他处置完肃州之事,回京后再与他们算账。

且九千岁也知道江越说的是对的,处理政务的官员与三法司的官员皆已到,都挤在这园子里也不是个事;且人多眼杂,狼崽子的身份还需保密,那些人可不是他的心腹。

这一次,两个针锋相对的人难得意见一致,当即吩咐手下准备回城事宜,就住在府衙。

第 113 章

九千岁的马车打头, 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肃州城,住进知府府衙。

住进来的第三日后晌,谢令月正在后院的正屋歇息, 来探望他的卫昭屈膝坐在案桌前, 手里的毛笔写写画画,不时抬头问几句;谢七与谢十一两人守在门口, 阮慕欢在中厅等着主子传唤;脚步声匆忙,谢峰领着两人进来,站在门口回话。

“禀主子,谢九与陈阶先生到。”

竟是真的按照谢九传信来的时间赶到, 看来这两人还真是有商有量, 起码意见是一致;谢令月从罗汉床上坐起,略微整理了下衣衫, 叫卫昭继续手头的事,便让人进来。

等在中厅的阮慕欢看到当先一人急匆匆进来, 嘴里还喊道:“听闻主子受了重伤, 可有大碍?属下说什么来着,主子就不该将属下派出去。”

正是身形清瘦的谢九当先而入,来的路上就收到谢峰的传信, 说是主子受了伤;且还知道主子之前在京都便重伤过,谢九这个着急, 若是他一直在主子身边,怎会有主子受伤之事。

紧跟着进来的谢峰并未进入暖阁,而是叫阮慕欢先回厢房, 他自己亲自守在门口;虽说这个院子周围都有锦衣卫守卫, 但人多眼杂,当然要谨慎些。

至于阮慕欢, 虽则他已是主子认可的属下,待到肃州大案完结后,主子还对此人有大用;此时的谢峰还是不放心,回京后阮慕欢少不得还要在诏狱待些日子,等着三法司的人审问;关于主子谋划之事,现在的他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谢令月对谢九很是无奈,明明是个清瘦书生的模样,却是谢家暗卫里身手最好的,偏还是个单纯赤诚的性子,甚么都是直来直去。

“怎的还是这般急性子,也不等等陈先生。”

谢九挠头讪笑,他这不是着急见主子么,竟是忘了还有一人跟着自己一起进来,忙转身招呼;他可是知道陈阶究竟是多么小心眼,自己这般疏忽了他,怕是之后就会与自己算账。

只要想想那人算账的方式,谢九这个功夫高深的人都忍不住哆嗦一下;明明是个文雅书生来着,也不知他是如何学会那些···床榻上折磨人的法子。

亏得主子当初还形容这人最是君子端方。

每次揉着腰起身的谢九都要怀疑,究竟是主子形容错了,还是他理解的君子端方这几个字与主子理解的不同。

跟着谢九进来的人目光直视屋中随意坐在罗汉床上的人,而谢令月也终于见到了原剧情中的重要男配,之后的大宣首辅陈阶。

回忆起堂妹读过的原剧情,陈阶在京中参加春闱的时候能被人那般欺负,被机缘巧合遇见的白清涟相助,因而对白清涟由感激而深爱···谢令月便以为陈阶是个弱不禁风的纤薄书生。

然而眼前这人身量极高,按照谢令月目测,这人应该比他恢复身形之后还要高一寸;身形也并不单薄,反而看着很有力量;与他的身量与身形相反的是,这人竟是男生女相,五官极为柔美,肤色也极为润白。

再看一眼陈阶身旁被他的身量对比如同一只小兔子的谢九···谢令月暗中晒笑,他这是真的给陈阶送了个媳妇儿过去啊;不用多言,只看了眼方才谢九的眼神变化,还有这人此时眼中对自己的防备,谢令月就能猜到自己这傻白甜属下怕是早就被这人吃拆入腹。

“陈先生不妨先入座,喝口茶暖暖身子再说话。”谢令月出声招呼人,指了下卫昭对面的座位。

陈阶颔首,信步过去坐下;倒是谢九又没忍住,看了眼卫昭,转头便问:“主子,这小孩儿哪里来的?”竟是能这般自在与主子共处一室,谢九实在好奇,他不在主子身边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多少他不知的事。

谢令月也不遮掩:“卫昭,京都皇商卫府大少爷,如今已是魏国公养子,便是我的胞弟。”

既是主子的胞弟,自然也是自己的半个主子,谢九上前见礼问好,然后在少年的招呼下坐在陈阶身侧;倒是陈阶目光被案桌上的图纸吸引,凝神细看,继而眸光滑过疑惑,这才转头。

“阿九一直不愿透露他身后的主子究竟是何等身份,在下猜测过多次,却怎么也不曾想到,他竟是瑾安郡主的暗卫,更不曾想到瑾安郡主竟是男扮女装。”

谢令月展颜而笑,他当然相信谢九,若没有自己授意,谢九绝不会泄露关于主子的半点消息;只是进府的一路见闻,还有方才谢九的几句话,这人便能猜出自己的身份,果然敏锐。

“这便是陈先生不等来年春闱,此时前来见我的缘由,可是担心我会一直扣着谢九的身契?”

陈阶微微摇头:“也不尽是如此。”

贫寒生活中忽然闯进来一人,明明最是个简单纯澈之人,然他那一身功夫,还有不经意时的言语,都能叫陈阶察觉这人出身并不是他说的那般简单;明明这人跟着他吃粗茶淡饭也很惬意,可陈阶就是能看出,这人日常该是饮食用度皆精细。

因而在最初,陈阶就猜出谢九虽不是名门公子,却也与这等人家脱不了关系,说不得是哪家的旁支或心腹;然而谢九除了在功夫与做体力活时得心应手,其他方面实在笨拙,陈阶刚升起的防备之心尽数被这人的单蠢浇灭。

陈阶自恃有才,曾想过谢九是否被家主授意,前来收服自己,想要自己为他身后的主子所用;然陈阶也不过是个寒门举子,到如今传出的最大名声也不过是荆州一地的解元;仅是这一次的科举,全大宣至少二十余解元,其中一半早声名远扬,他陈阶又何劳高门世家这般费尽周折提前收服。

既然这人死活要赖在自己身边,恰陈阶也再无亲人,又自恃没什么可被人拿捏的软肋,便也随他;有人乐意为自己打点生活琐碎,还可陪伴自己,为何要推开。

不得不说,陈阶就是这般的异于常人思维。

之后···只要想起之后,陈阶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亏得他自恃才高八斗,看清人心,却不知谢九本人才是背后那主子给自己造出来的软肋。

开始是偶尔的逗弄,便发觉谢九实在简单的可爱,陈阶与他说话的时候也越来越多···直到恍然惊觉自己对这人关注越来越多,进而喜欢上他,想要独占这一人为自己所有,陈阶便清楚自己栽了跟头。

然而谢九在床榻之上的反应更是令陈阶惊喜,这般洁白如纸的人啊,哪哪儿都长在他的心间上;想通后,即便知道自己栽了跟头,陈阶也甘之如饴。

可心爱之人太过纯澈也是个问题,谢九倒是对他的主子信任十足,直言主子不会干涉他与陈阶之事;陈阶却如何敢放心,谢九这般的身手,还不知他的主子花费了多少精力培养,怎么可能这般轻易放他离开。

越是深爱,陈阶越是惶恐;他担心哪一日自己醒来,便不见了谢九的身影,再听到他的消息就是这人出任务身亡···

只要想到此节,便是陈阶惯来是个冷静稳重的,也不由得阵阵冷汗;如此,他哪里还有心思准备来年的会试,硬是威胁谢九带他来见背后的主子。

两人从荆州来的这些时日,陈阶试图从谢九嘴里套出他主子的身份;奈何这人笨是笨了点,守口如瓶却是贯彻到底;然后陈阶不知猜测了多少,心中越发忐忑,做好了面对各种局面的最坏准备。

哪知道谢九的真实身份竟是被誉为大宣护国柱石的魏国公府暗卫,他的主子竟是大宣人人皆知的魏国公嫡女瑾安郡主;更意外的是,被人们流传深居简出,无才无德的瑾安郡主,竟是眼前这个光风霁月如皎皎明月的贵公子男扮女装。

实在说,陈阶心中先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他在路上预想的种种最坏结果都不会发生;就如大宣百姓对魏国公府的印象一样,陈阶亦极为崇敬魏国公府,崇敬谢家人的铮铮铁骨,他们还真不屑做那等拿人命逼迫别人之事。

明白此节后却也更为疑惑,听谢九方才说的,他竟是瑾安郡主身边功夫最高的暗卫;那么瑾安郡主为何要这般做,就这般舍得将谢九送给自己当媳妇儿?

被陈阶紧紧盯住的谢令月面上是淡笑,屈起的指节轻叩罗汉床中间的矮几。

“我也很好奇,陈先生这般急切而来,就不怕耽误来年的春闱?”怎么说这人也是寒窗苦读十几载,还是荆州的解元,当真对谢九情深至此,愿意为了他错过春闱的一鸣惊人与之后的仕途坦荡?

谢令月并不会看轻任何人的感情,原剧情中的陈阶算得上是白清涟的男配,却也不是个痴情男配;他可以为了白清涟帮助蜀王争夺帝位,亦可以成全白清涟对蜀王的痴心一片,却也在位高权重后几次拒绝白清涟的无理要求。

这般清醒理智的人,真能为谢九做到如此地步?

第 114 章

不用谢令月说完后面的疑问, 陈阶便明白他真正想问的,当即握住谢九的手,柔美的五官更添暖意。

“此时我已坐在您面前, 想来谢公子已是能看清楚我的决心。”

很好, 倒是个敞亮行事的,谢令月桃花眸里的笑意真切了几分, 当即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先问起陈阶是继续前往京都参加春闱,还是因为选择谢九而听从自己的安排。

“阿九当初说他的主子不会干涉他与我之事,本来在下还怀疑,如今却是不必担忧, 谢公子不是如此行事之人, 不妨请您明示?”

听到主子和陈阶几次提及自己,谢九坐姿更是端正;怎奈就是听不懂这两人到底说的是什么, 偶尔抬手挠头;看着陈阶的目光却更为佩服,这家伙竟是能与主子这般说话, 可见也是个聪明的。

在谢九的认知里, 自己的主子最厉害;尤其是知道主子竟是男扮女装之后,谢九更是敬服,他居然没有发现, 可见主子的厉害;如今陈阶能与主子这般像是打哑谜似的说话,果然陈阶也厉害。

已是十分熟悉自己心悦之人的种种小动作, 陈阶当然能看出谢九此时想什么,捏了下他的指节;很好,这人还是以为他的主子最厉害···待到晚间, 一定要让他知晓何为真正的厉害。

“一路行来, 虽则肃州的消息还不曾传到外面,想来陈先生亦是能猜测到几分。”谢令月淡淡开口。

之后也不隐瞒, 将肃州之事尽数告知,才说出自己的安排;会给陈阶一个机会,由他主理肃州政务,九千岁为他撑腰;只要他能处理好这边的事务,回京后九千岁自会为他请封官职,给他名正言顺的地位与权利。

如此一来,陈阶的仕途只会更顺畅;可能春闱之后的前三甲还需在翰林院苦熬资历,而陈阶却可以凭借政绩一鸣惊人,直接成为正四品的肃州知府;至于之后,凭借他的能耐,想来不出几年便可以调回京都,甚至成为二品大员、进入内阁···

但也有弊端,便是陈阶没有经过最后的会试与殿试,又是九千岁举荐···即便他政绩出色,也会被人打为阉党一派;非议都是轻的,更可能陈阶回京之后会面临被朝臣排挤。

将利弊都交代清楚,谢令月当然希望这人按照自己的想法的来,可因为谢九,他还是愿意尊重陈阶自己的选择。

“多谢公子言明。”陈阶眼尾微扬:“便是我在春闱中连中三元,难道便不会面对非议与朝堂排挤么?”

不说将来,按照当下的规矩,这一届的春闱主考官便是所有进士的座师;人们自动会将这一届进入朝堂的进士划为主考官一派,朝堂上又有多少派系。

这根本就是无可避免之事。

看一眼自己身旁心爱之人,陈阶虽一直觉得这人是个傻的,却也认可谢九的一片赤子之心;眼前的公子能得谢九这般忠心与维护,可见这人平日里待他们这些属下极为优厚;如此,陈阶宁愿选择看得清的前路,更不想自己的枕边人为难。

也就是谢九傻乎乎相信,他的主子不会干涉他与自己的感情;可若真到了取舍之时,陈阶不信谢九能放弃养育和培养他十几年的谢家;与其出现那时的为难,不如现在坦诚以待,他相信谢家的风骨。

谢令月露出果然如此的笑意:“既如此,你们今日先歇息,明日九千岁便会召见。”

看看自己那甚么都不清楚的属下,谢令月从旁边的一个木盒内取出一张纸,叫了谢九过来。

“身契便直接给你,从今后你便不再是谢家暗卫,谢九这个称谓也不必再用;如今你与陈先生两情相悦,便由他为你重新取名;当然,你若还是想用谢这个姓氏也可,怎么说你都是从谢家出来的。”

至于谢九的父母,如今还在怀州老家,他们愿意继续留在国公府,或是跟着谢九生活都可,都由谢九与他们商量。

桃花眸移到陈阶身上,谢令月语气冷肃:“我知陈先生有大才,亦有恃才傲物之心;既你已认定谢九,还望先生顾全家国大义时莫要辜负于他;先生也可放心,我既给了谢九自由身,便不屑于拿谢家的栽培之恩要挟;可若是陈先生有一日负了谢九,我这个曾经的主子势必与你不死不休。”

陈阶直接起身,而后来到谢令月面前,与谢九一同跪地,眸光凌然:“方才见卫小公子的图纸,在下也看出些许端倪;想来公子是有大志向,甚而可能与大宣背道而驰···”

转头见心爱之人愣怔看自己,陈阶闭了闭眼又道:“我既认定阿九,又怎舍得他为难;他既然奉公子为主,此刻起,公子便也是我陈阶的主子,愿为公子差遣!”

这回谢令月是真的惊讶,原剧情中陈阶那般感念白清涟的恩情,还有对他的情意,皆不曾违背过自己的志向;怎的,如今竟是能为谢九做到如此地步,难道这人竟是个恋爱脑不成?

不过是在原剧情中察觉了他是被白清涟当作备胎,所以才能坚持自己的立场;如今是认定了谢九全心全意待他,因而也愿意交付真心?

可这等真心···谢令月竟是觉得有些烫手。

这人可是原剧情中蜀王登基后,大宣朝堂的中流砥柱,又是改革弊政,又是推行变法,可谓是力挽狂澜;因景昌帝怠政造成的朝局弊端,被这人全数挽回,开创了大宣最早的中兴之治。

一开始派谢九去这人身边,谢令月真的未曾想到图谋这个人太多,不过是想着他日后乃是文臣之首,想要他在危机时保下陆寒尘这个九千岁;谢令月谋划的很周全,文有陈阶,武有江越,这两人都欠下自己天大的人情,而他只要这个人情做陆寒尘最后的保障。

对日后权势煊赫的两人来说,这是能轻而易举实现的事;且还不会因为他的要求过分而心生厌恶,从而阳奉阴违。

现下陈阶却说要认他为主,谢令月还真有些犹豫;大宣将来的中兴之能臣,被自己彻底拐跑···那大宣的日后又将如何?

忽然感觉良心有点痛是怎么回事···

伸手欲扶起陈阶,谢令月还是决定抗拒诱惑:“陈先生倒也不必如此,你也说以后我可能与大宣背道而驰,这是谢家人将要面临之事,先生却不必因担心谢九而舍弃故土。”

古人是没有接受过现代社会的爱国教育,可文人士子们自发而生的对故国与故土的情感,是想象不到的强烈;便是普通百姓,也知故土难离;谢家是被皇家忌惮,谢令月才会不得已谋划另一条与大宣背道而驰之路,陈阶却不会被防备至此。

陈阶避开谢令月的搀扶,坚持不起身,目光炯炯抬眼:“在下虽身居乡野,却也知中秋前魏国公府被关入诏狱之事,亦听闻瑾安郡主被圣上赐婚于九千岁之事。”

当朝九千岁,听起来是权倾朝野的显赫,可谁不知九千岁陆寒尘乃是一个阉人;这桩赐婚,无论谁听闻都清楚这是圣上对魏国公府的羞辱与警告;且不说之后谢家人全都被罢免官职,竟只是因为魏国公渎职。

这等借口,也就是愚弄下那些大字不识的百姓,如陈阶这些学子当然能想通这是皇家对谢家的忌惮;不过是如今边境安稳,四野太平,皇家再容不下谢家的威望而已。

君不见那些开国功臣死去多少,谢家能落得如今安然返回老家的结局···陈阶目光坚定,必然是眼前这人与九千岁周旋得来;能在短短时日内便说服九千岁,令谢家在帝王的忌惮之心下全身而退,可不是只凭借这人的一副好姿容能做到。

陈阶更相信自己的直觉,眼前人虽是长了一双多情桃花眸,随意坐在这里看着人畜无害,却也必然是胸有沟壑;便是这人真的与大宣背道而驰又如何,谢家人为大宣做出多少功绩,帝王却这般猜忌容不下,难道便真的任由谢家覆灭?

若谢家人是为了保家卫国马革裹尸,陈阶相信他们会心甘情愿,因为这才是自古以来武将的最高荣耀;然而,谢家人为保卫大宣殚精竭虑,最后却要枉死于帝王猜忌之心。

换了陈阶,他必然也不干。

因而他不仅不觉得谢令月行的是悖逆之举,反而心生畅快;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凭眼前人的气度与胸有沟壑,哪里不是一片天,何必在大宣憋屈求生。

且陈阶的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姊妹,便是有近亲,亦是趁着他年幼没了庇佑想尽办法倾吞家财;看多了人情冷暖,陈阶自认他也是毫无挂碍之人,行事只遵从本心。

如今他不再是孤身一人,枕边人那般赤诚坦荡,心中除了主子,也尽数将一颗心挂在自己身上;既如此,为了心爱之人抛却故土又算得什么。

吾心安处是吾乡,陈阶遵从内心选择,愿意为了心爱之人,与他一同任主子差遣;况,便是刚才看到的图纸,陈阶便知谢令月所图甚大,说不得自己也能当一回开国功臣。

那还有甚么可犹豫的!

第 115 章

谢令月所熟悉的原剧情, 也不过是前世躺在病床时听堂妹读过;小姑娘当然有自己的偏好,更多在意的是主角与几个重要的角色的情节。

因而谢令月只记得陈阶是白清涟的男配,但他记得更清楚的却是此人的治世之才;如今才知晓这人为何能在之后的官场软硬不吃, 坚守自己的本心, 却原来是真正的心无挂碍,可不就是只有百姓。

既然他自己要投诚, 这样难得的治世之才,还是谢令月最需要的宰辅之才···那还装甚么清高,当然是倒履相迎啊。

“好罢,既然你这般选择, 我若是再装模作样婉拒, 那才是真正不识抬举。”谢令月眉眼弯弯。

谢九双手举高,上面是他的身契, 欢喜道:“主子也认下了陈阶,那属下还是您的暗卫, 这身契还是主子收好。”

枕边人这般迫不及待出卖自己, 陈阶颇为无奈,他是真的栽了;不得不承认,自己这刚认下的主子, 看来是颇为了解自己;不然谢家怎会缺少能说会道之人,偏派了个脑子最简单的谢九闯入自己的生活;关键是, 他栽了跟头还乐在其中。

想明白此中关节,陈阶顺势起身时抬眼又打量了一眼自己的主子;年方弱冠,气度雍容风流, 看上去就与那些世家贵子一般无二···可他就是莫名心生寒意, 还不知主子究竟实力如何。

不过,能说服对大宣忠贞不二的谢家人, 能谋划开疆拓土之事,想来也具备异于常人的胆魄与心机。

既然陈阶是真心认主,谢令月自然也不能按照原来的打算那般用他;可以继续让他处置肃州政务,却是要以心腹之名为九千岁排忧,官职什么的自然不必再考虑。

“你当真舍得?”谢令月又确认了一遍,他可是知道古代能考中解元要付出多少辛苦,陈阶如今在大宣也算颇有才名;若是跟着自己,谢令月自己可以确定筹谋不会成空,可陈阶又不了解他的真正实力。

真正开始做事时,少不得还有前期的辛苦忍耐,这人可莫要到时候后悔;他可不是如谢峰、谢九这些人,是谢家的暗卫,只能跟着主子一条路走到黑。

且不说陈阶若是按照自己之前打算的那般来,那是一眼就能看到的前程似锦。

陈阶也回的坦荡:“属下倒觉得做一个开国功臣更有成就!”

难怪能成为原剧情中的治世能臣,谢令月颇为欣赏这人的胆魄,当即朗声而笑: “谢九听令。”

被这一声清喝回神的谢九慌忙跪地,面色激动聆听主子吩咐,差点以为主子真的不要自己了呢。

“此刻起,陈阶便是我手下最重要的幕僚,你便是我指给他的专属暗卫,负责他的安危;不只是你们之间的情意,陈阶乃是你主子寄予厚望之有才之士,谢九日后只归陈阶一人调度。”

谢九朗声应诺,声音里都是振奋;便是陈阶也真心而笑,主子果然知晓自己的心思,让他与心爱之人共进退。

桃花眸又转向正在佩服主子善于拿捏人心的陈阶,谢令月语调轻快:“想来你还不知,谢九乃是谢家上百暗卫中身手最好的;且他不只有颗赤子之心,还有领兵征战的天赋;若是陈阶你想要日后他与你并肩载入青史,闲暇之余可教导他些兵法。”

豁,陈阶挑眉;他果然没有猜错,这位刚认下的主子还真是知人善用,这是猜到了自己的心思,就把台阶给递过来;到底该说主子是知人善用,还是该说他心机深沉,陈阶已是无心再多想。

难怪主子敢烧了谢九的身契,这是极为了解谢九的心思,还愿意给他机会;那还有甚么不乐意的,只要想到自己能与心爱之人并肩史册,还是开国的文臣武将,陈阶只觉热血涌动。

而后,见他对卫昭画的图纸有兴致,谢令月与他简单交代了几句配合陆寒尘处理肃州政务之事,便叫他与卫昭讨教;卫昭好不容易又碰到一个除了他九哥之外能看懂他图纸的人,当即热切介绍起来自己的思路。

屋子里一时间热闹起来,见陈阶真的喜欢那些图纸,谢九便想亲自在门外守着;虽然他看不懂这些,却也知晓他们谈论之事极为重要;路过自家主子身边时,目光期期艾艾。

谢令月好笑:“怎的,想问问我是不是能给你们见证一场大婚?”

都不用多想,谢令月当然能猜出这个傻白甜属下的心思;一看就知道他的整颗心都挂在了陈阶身上,两人该是早有了鱼·水之欢;陈阶又看起来将自己这属下吃的死死的,谢九当然想有个名分。

而自己这个身为主子的亲自给他们操办和见证,还有比这更名正言顺的么。

果然,陈阶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这边,目光中也是···殷切的向往?

谢令月抚额,然后给两个属下画大饼:“你们如今不也是情投意合?不若再等两年,到时给你们操办一场盛世大婚,管叫天下知。”

难道不比如今这般简单行事更值得期待?

陈阶立即点头,原来他不只能与心爱之人并肩史册,说不得上面还能记一笔;他们不只是流传千古的开国文臣武将,他与心爱之人的情意亦被后人铭记···

而谢九都听陈阶的,见他点头,也跟着点头;还拍着胸膛表示,一定为主子打下更多疆域,成为真正的谢家人。

就见埋头画图的卫昭也放下了笔,跟着附和;他也想与卫兰陵有这样的盛世婚礼,载入史册,流传千古,这才是顶级的浪漫罢。

很想抬手拍醒这小崽子的白日梦,怎奈后背的伤势不允;谢令月少不得说教他几句,卫昭跟着自己去开疆拓土没事,可是卫氏商行的根本在大宣,卫昭倒是敢想,那卫兰陵可还能保得住卫氏商行?

说笑几句,谢令月也乏了,正好卫兰陵来接人,忙叫他领着人回客栈;至于陈阶与谢九,自然也被安排住在院子里的厢房,歇息一夜后,有的是事情给他们做。

当晚,九千岁差不多子时才回房;梅园一战,陆寒尘身上只有些轻微的皮外伤,不过两日的功夫便恢复如初,投身于繁重公务;只有谢令月与谢峰知道他真正伤的是根本,两人商讨后开了调理方子,为了药效更好,九千岁又开始日日都要喝苦药汤子的艰难生活。

转过屏风,陆寒尘站在薰笼前片刻,暖好身上和双手,这才踏入里屋;就看到自己的狼崽子半倚在床榻上,手里翻看厚厚一沓图纸;跳跃的烛火下,这人墨发披散,玉白肌肤光泽隐隐。

“不是不叫你看这些伤神的东西么。”陆寒尘解开狐裘,坐在床榻上帮他拉高锦被又道:“如今你最重要的是养伤,这些东西等回京后再看也不迟。”

谢令月温柔笑:“哥哥也知我是个闲不住的,日日躺在床榻上,觉着身子都酸软;倒不如看看这些,便当是解闷罢了。”

趁着陆寒尘洗漱的功夫,谢令月与他说起陈阶之才,叫他只管将这人当作幕僚,肃州政务尽可放手交由陈阶处置,如此陆寒尘也能歇息个几日,至少不必这般劳累。

“怎的,阿月心疼我?”换上墨色寝衣的陆寒尘上了床榻,也不用旁边的锦被,抱着狼崽子的腰身便钻入他的锦被内,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

“这陈阶既是已认阿月为主,你也舍得给我用,就不怕我欣赏他的才能,将他举荐入朝堂,成为九千岁一党,阿月可就得不偿失了。”

谢令月好笑:“你我夫夫一体,我的人何尝不算是你的人,哥哥只管用,若你能收服他投诚于你,我反倒更放心些。”

即使后晌时陈阶已是认主,谢令月还是秉持顺其自然的态度;他是需要人才,可也不需要一个摇摆不定的人才,若这人真能被陆寒尘收服,九千岁一党更是如虎添翼,谢令月当然愿意。

至于陈阶的治世之才,谢令月自认也不差,不过是多摸索些日子,适应古代人思想,自然也会水到渠成。

笑闹几句,两人说起正事,听闻谢令月是如何收服的陈阶,陆寒尘凤眸含笑:“你也是舍得,竟是将你身边身手最好的暗卫便这么送给人当媳妇,难怪陈阶这般痛快;既他是真心爱慕谢九,这人倒是可以放心用;阿月放心,待肃州事了,这人还是你的幕僚。”

说着话的同时,陆寒尘心间又升起异样,狼崽子这种不可捉摸的感觉又来了;之前的种种疑惑还可说是谢家暗卫能力卓绝,可陈阶远在荆州,名不见经传,狼崽子是如何知晓这人的才能,又是如何知晓谢九便是这人的心头好?

除非谢令月有未卜先知的能耐。

陆寒尘眉间微蹙,他没有感觉错,越来越多的事证明狼崽子就是能未卜先知,否则如何能解释的通?

一个之前深居简出在内宅的少年郎君,便是聪慧异常,又怎能这般轻易勘破人心·····

第 116 章

陈阶不愧是谢令月记得的治世能臣, 虽则如今他还未曾涉足官场和朝堂,处理肃州乱局却是上手极快,堪称得心应手。

也就是最初那一天九千岁当着所有官员的面给陈阶撑了面子, 之后都是玉衡几个跟在他身边, 供他差遣;因为陆寒尘提前吩咐过,这几个九千岁的心腹对陈阶虽不是心悦诚服, 却也毕恭毕敬;他们几个做出如此姿态,便是朝廷派来的那些个官员也不敢违抗命令,一一照做。

不过几日功夫,肃州乱局渐渐稳定, 一条条政令颁布下去, 民心也不再浮动;恰逢冬至节将至,这是大宣一年中最为重视的节日之一, 胜过人们对除夕的重视;不说上到皇家与权贵,便是平头百姓家也在这一日祭祖。

本来陈阶的政令就没有任何差错, 再有这等重要的节日来临, 百姓更关心的是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哪里还顾得及想为何城中多了锦衣卫和兵爷,为何不见了叶大人等等。

有了陈阶处理政务, 陆寒尘终于腾出精力,与三法司的官员先初审贪墨大案;他们这边要拿到尽量周全的证词与证据, 回京后,这些人犯必然要移交三法司再行审过。

即便是初审,也够震惊三法司派来的官员, 更是令江越震动与气愤;肃州本是大宣靠近西北荒僻之地, 一年上交国库的各种税银也不过六十万两。

然而现在仅是肃州知府叶天逸一人就贪墨朝廷赈灾银与捐监银上千万两,还不说肃州所有官员与小吏都卷入此案, 这些人合起来又该贪墨多少!

征西将军江越统帅十万征西军,一年的军饷也才百万两!

难怪如今朝廷发下来的兵器与装备一年不如一年,江越每次回京都会找户部官员理论,听他们哭穷···原来竟是被这些豺狼之辈中饱私囊!

将士们驻守边疆,脑袋扎在裤腰带上浴血奋战,只为保家卫国,却也不曾抱怨过一时的军粮短缺;却不知他们守卫的后方,这些官员们醉生梦死,丝毫不顾百姓生死。

若不是有锦衣卫严加看守那些犯人,若不是副将死死拉着,江越恨不能拔刀砍了这些个蛀虫。

奏折一封封传往京都,很快整个朝堂便知晓了肃州大案;虽则有陆寒尘听了谢令月的建议提前安排了景昌帝身边伺候的人,可也架不住这种犹如山崩地裂的消息,帝王当场吐血。

幸而有太医令奉令守在西苑,救治及时,龙体暂时无碍;且天枢传来的消息看,因为吐出这口血,帝王反而积郁消除,很快便现身早朝,也算是一个有利于陆寒尘的消息。

以内阁为首,再也无人关心甚么党争;此等惊天大案发生,还有后续多少事要处理,更有隐于危机之下的种种机遇,谁不想分一杯羹;就连荣王刚组建不久的师傅团都开始改变课程,侧面为荣王一党出谋划策。

太子一党更是虎视眈眈,小小的肃州之地就有如此大的油水,看来他们之前将目光完全放在江南繁华之地才是错误;肃州几百官员尽皆伏案,多少官职空缺,当务之急是安插自己人去任职紧要空缺···

然而这不是几个人的贪墨,而是上百官职的空缺,便是所有人都想法子安插自己人,那也人手不够;景昌帝听取了陆寒尘的上奏,在早朝宣布来年春闱增加一百个进士名额,为朝廷广纳良才。

如此一来,原本定下的礼部尚书作为来年春闱的主考官便不合时宜,早朝连着几日的争论,最后颁旨由内阁首辅杨诤成为这届春闱的主考官,两位次辅与三位阁老都为阅卷官。

就在京都与肃州都陷入空前忙碌中时,燕云十六州再次迎来降雪,如肃州、云州及镇北军驻守的镇北关更是连着几日的暴雪;肃州知府府衙内,最为清闲的谢令月与江越正在次间窗炕上曲裾而坐,阮慕欢半跪在一旁为两人烹茶。

江越的怒气还不曾消,连着几日与谢令月说起肃州贪墨大案;正如此刻,还在痛骂叶天逸的贪婪无度,竟然用人命逼迫官员与他一同犯案···

转头透过支开的缝隙看了眼窗外的皑皑白雪,谢令月担忧的却是其他,桃花眸也转为凝重。

“肃州与镇北关最是靠近关外异族之地,这两处已是连日的暴雪,关外更是寒冷,只怕雪下的更大···”

江越也眼神肃然:“清尘是担心暴雪淹没草场,异族又来犯我边境,烧杀抢掠?”

微微颔首,谢令月担心的正是这个。

大宣的边境最不太平的就是镇北军与征西军驻守之地;镇北关之外就是被大宣赶回草原深处的异族,以被大宣取代的前朝鞑靼王族为主,还有依附于鞑靼的其他少数游牧与渔猎民族。

鞑靼人本就能征善战,统治中原的九十年期间,曾开拓出史上最大疆域;也正是鞑靼人好战,于治国一道上欠缺,疆域又太过于辽阔,很快便是一片乱象,民不聊生,这才有了大宣的太·祖皇帝顺势起兵造反。

灭了国,又被赶回草原深处的鞑靼王族怎会心甘情愿,这些年一直蠢蠢欲动,屡犯边境;也正是因为鞑靼人的好战斗勇,当初的老魏国公谢达昌才与太·祖皇帝提出设置镇北军,他亲自统领驻守在镇北关。

谢达昌此举有认清帝王心思之后的避祸心思,更多的是舍不得自己征战下的疆土再被鞑靼人的铁骑践踏,亦不忍边境百姓终日惶惶不安;而因为有谢家镇守,这些年鞑靼的几次进犯皆被镇北军拦在镇北关外,因而谢家才会被大宣百姓铭记于心。

可此时不同,镇北军主将换人,那新任镇北将军、贵妃的亲兄长杨崇武还不知熟悉北境的布防没有,又不知他能不能收拢那些军中老将的心;且谢令月熟读史书,自然知道古代这般恶劣的天灾人祸之下,为了活命,鞑靼人只能烧杀抢掠,凶性将是历来之最,毕竟谁都想活下去。

这场暴雪若是再连着几日,只怕镇北关那里便会面临鞑靼人的大举进犯···

桃花眸转向眼前人,江越统率的征西军防备的是大宣西境的沙俄帝国;比起北境好战的鞑靼人,显然西境要安稳些;且最近几年,沙俄帝国正内乱,暂时歇了进犯大宣的心思,西境眼下无大战。

“湛霆,若是镇北关陷入危机,你可有先出兵救援再上奏陛下的权利?”谢令月其实知晓镇北军与征西军休戚相关,当初太·祖皇帝便有过圣谕,这两地若有危急,可先出兵救援再上奏。

且江越之前就曾与谢令月提过,他曾有过与原镇北将军谢栋联合作战的经历,说的便是这种情况;而谢令月有此一问,也不过是与江越再确定一遍。

如今江越带领征西军前锋营与精锐骑兵驻扎在肃州,若是镇北关有危急,驰援应是再方便不过。

江越也很坦荡:“清尘你是魏国公嫡长子,这些必然清楚,何须再问我一遍;若是镇北关有难,不说两府乃是世交,身为皇亲,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大宣边境陷落。”

继而又道:“进屋前我便看过今日的天色,恐怕这场雪一时半刻难停···清尘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若我回营后便吩咐下去,叫他们早做准备。”

谢令月松了口气,只要这人不推诿,便是鞑靼人进犯,镇北关也能安然无忧。

“我倒是不明白清尘为何这般担忧,若是镇北关主将杨崇武无能,致使鞑靼人入境···说不得陛下会认识到谢将军的重要,重新启用他担任镇北军统帅···如此谢家也能重返京都。”

其实江越很了解眼前人的心思,谢令月是谢家人,有谢家人的风骨;便是谢家受了再多委屈,也不会真的置北疆百姓不顾,从谢令月这般忧心便可看出。

可江越也有私心,他隐隐能感知谢令月正在谋划大事;谢家人不会对大宣有逆反之心,可若是想要保护谢家人无忧,最好的办法便是举族外迁;而谢令月有这般的心计,绝不会甘于隐于山野,在大宣之外开疆拓土才符合这人的胆魄。

只要想到这点,想到谢令月之后不在大宣,自己想见却难以一见,江越便不甘心;若是能借着此次镇北关之事,叫陛下认识到北境离不开谢家,那谢家必然能重返朝堂,也就能常居京都···

谢令月却不曾想到江越的这点私心,只以为他是为谢家抱不平,因而微微摇头:“魏国公府能安然离开朝堂,已是最好的结局;若是三叔再次被启用,平定了这次的乱局之后呢,只怕谢家面临的是举步维艰的境地,再想这般安然离开必不可能。”

笑话,景昌帝能因局势再度启用谢家,可是景昌帝还有几年的寿命,新帝不管是谁,还能容得下声势更盛的谢家?

好不容易送谢家安然离开京都,谢令月根本不信帝王之心。

第 117 章

谢令月也算了解些江越的性子, 知道他不会将自己的谈话告知别人,便也直指关键。

别说他不信帝王之心,就是江越这个皇亲国戚, 又何曾敢赌帝王之心, 看长公主府与英国公府的低调内敛行事便可知;且这两府从不与朝中重臣有过密来往,更不曾支持哪位皇子。

江亭那般得荣乐长公主溺爱, 满身的纨绔做派,却也不曾流连青楼赌坊,更不曾闹出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并不是江亭没有倚仗,而是他不敢, 英国公对他的约束还是有用。

明白谢令月说的是实情, 江越也只能在心中惋惜;谢家人本就有自己的行事规矩,且他也不忍看谢家人最后落得如开国那些功臣之家般结局;江越根本不敢大包大揽, 说清尘只管放心,若是谢家有什么需要我必然能施以援手···

皇权威严, 江越如何敢挑衅。

忽而又想到其他, 狭长眼眸乍亮:“听谢大夫说,清尘的伤势已是初愈,你···可是放心不下镇北军中那些谢家的老将, 欲与我一同驰援镇北关?”

身为征西军统帅,江越深知征西军中很多老将真正忠心的是江家, 而江家人亦格外照拂这些老将;同理,镇北军是老魏国公谢达昌一手组建,大都是跟着他南征北战的老将, 情谊更是不同;便是后来由谢栋统领镇北军, 当年那些老将的后人也成了新的砥柱,两代或三代传承, 心里更忠诚的是谢家人。

这般的情谊,身为谢家人的谢令月如何舍得割舍。

镇北军换了统帅,恐怕鞑靼王庭那边早得知消息,亦蠢蠢欲动;鞑靼人最怕的是谢家人统帅的镇北军,如今换了后妃母族之人统帅,怕是他们以为自己等的机会终于到了;且还遇到这般暴雪,本就生出的战意再添上要活命的本能···

只怕镇北关将要面对几十年来最严峻的一次进犯。

越想越是如此,江越再也坐不住,面色凝重起身,道他回去营地与诸位将军们商议,先提前做好驰援镇北关的准备。

见他领会到了自己的深意,谢令月也不挽留,起身送他出去,还不忘郑重嘱托;虽则谢令月完全可以忽视镇北军的处境,还是那句话,他如今是谢家人,如何放心得下军中那些忠心于谢家的老将。

便是远在怀州老家的父亲与三叔知晓,必然也会着急想法子,这就是军中的袍泽之谊。

待到人离开,谢令月折回来靠坐在大迎枕上,眉头紧锁;见主子如此,阮慕欢大胆问道:“便是镇北关真的有变,江世子已是应允会驰援,主子还有何不放心的?”

语气又转为温和:“主子的伤势虽说初愈,可也是伤筋动骨···属下以为方才江世子所言是玩笑话,主子万不可前往镇北关。”

知他是担心自己,谢令月并未计较,只摆了摆手:“你去叫谢峰与谢七几个进来。”

阮慕欢应诺,面上并无变化,出去叫人。

方才因为有些忌讳,谢令月并未与江越明言,他最担心的是另一个问题;按照谢令月读过的史书,还有这几日天气的变化,他敢断定,鞑靼人一定会进犯镇北关,且就在最近。

接替谢栋成为镇北将军的杨崇武虽说是贵妃的亲兄长,却也不是完全靠裙带关系接管镇北军;这人原来在福州任驻军都督,也是掌管几万大军,有作战经验。

谢令月也并不担心这人接管镇北军后指挥作战的问题,更担心的是这人利用此次鞑靼进犯的机会排除异己!

现在的情势与原剧情已是完全不符,谢家并未被定罪,谢栋也不曾率领镇北军叛乱,按理说镇北军中不会出现那些忠心于谢家的老将不服朝廷,不服新任统帅。

可杨崇武难道会相信这些老将的忠心?

且他自己应是也有不少心腹跟着去了镇北军,谁还不想在军中要职上安排自己人;可那些老将亦是凭着军功一步步升上来的,若没有正当理由,杨崇武根本做不到让自己的心腹取代这些人的职位。

那么若是鞑靼进犯呢,身为镇北军老将,是不是该冲锋在前?

若谢令月是杨崇武,他也会先派这些老将打头阵;再阴暗一些,若是给这些老将派遣的兵力不足,或是后援不及时···那这些老将战死在沙场,有谁能提出异议?

更重要的是,军令如山,即使到时明知是杨崇武故意而为,难道这些老将能违抗军令?

这些人都是跟着谢家两代人征战,自然也有谢家人的铮铮铁骨,谢令月相信他们也不会任由鞑靼人的铁蹄踏破镇北关;如此,才是左右为难;谢令月怎能看着这些人平白战死,能有法子避免这些事,自然是要提前筹谋。

不过片刻功夫,谢峰与谢七、谢十一皆进了屋子,谢九居然也跟着进来,几人进屋就单膝跪地,摆手叫他们起来,谢令月先看向谢九,桃花眸不解。

“谢九,不是叫你一直跟着陈阶?”

被主子点到,谢九挠头讪笑;好不容易回到主子身边,一听到主子有吩咐,啥都没想就跟着几人一起进来。

“陈阶如今不只是你的爱人,更是你主子将来最重要的治世良才···谢九你要记住,他的安危便等同于你主子的安危;回去罢,好好跟着陈阶,上心些学他传授你的兵法谋略。”

谢令月语重心长又叮嘱几句,此时陈阶还不是那个官至首辅的政客,只有个荆州解元的名声,这几个人必然想不通自己为何待他这般,就连谢九都想不到。

原来主子竟是这般看中陈阶的么,谢九再次惊讶;既是主子都这般重视陈阶,谢九心间更是欢喜,为心爱之人,也为自己。

待到谢九欢欢喜喜出去寻陈阶,屋里的谢峰几人皆无声而笑;尤其谢峰,他如今总算是知道主子为何单单派谢九去接近陈阶,也就只有谢九这个憨憨能被那般精明的陈阶放下警惕,从而欢喜于他罢。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陈阶还真跟着这个憨憨来见主子,如今更是投诚于主子···谢峰不得不叹服主子的心计,真真算无遗策。

“镇北关那边可有消息传回?”谢令月直入正题。

谢峰端正神色:“今日收到的最新消息,不出主子所料,那杨崇武有意安插心腹取代几位老将军的位置···怎奈几位老将军深受将士们拥戴,一时间杨崇武还真无法达成所愿。”

闻言,谢令月眉头更是紧锁;果然不出所料,这些老将与他们所带的兵还是不服杨崇武这个主将,更甚至说他们是不服谢家人之外的镇北军主将;在这些人心里,镇北军是老魏国公一手创立,一直是谢家人统率他们,短时间内根本不服杨崇武。

跟在谢令月身边最久的谢峰眼见主子眉头紧锁,又想到这几日的天气,恍然大悟:“主子可是担忧连日暴雪,鞑靼人进犯镇北关···杨崇武会趁此机会排除异己?”

剩下的话谢峰也不敢再说,此时最好的排除异己的方式不就是送这些忠心于谢家的老将送死?

这可真是天时地利的条件,杨崇武只要说自己的人不了解镇北关地形,军中那些原来的老将当身先士卒···同为谢家人,谢峰当然知道鞑靼人的秉性;天灾人祸之下,为了活命,鞑靼人只会比平日更是凶残的打法。

不敢再想,豁然抬眼:“主子可是想亲往镇北关?”

谢家那些老将便是不服杨崇武,可跟着谢家人镇守多年,不知多少袍泽死于鞑靼人铁蹄下;这般境况下都不用杨崇武下令,他们必然也会身先士卒冲在最前,怕的是杨崇武不予后援。

且此时镇北军已是易帅,谢家人最是不宜在镇北关露面,否则帝王之疑只会更甚,还不知谢家能否再次安然而退;可要那些老将不遵从杨崇武之令,更是异想天开;便是如今对大宣皇室失望的主子也不可能坐视百姓遭受离乱,那些镇北军老将更不可能。

征西将军江越如今正在肃州,若是他能提前到达镇北关,想来杨崇武不敢再有任何见不得人的心思;可历来镇北军与征西军都是危急时刻才能互相发出求援信号,否则江越擅自带兵前往镇北关,自会引来帝王之疑心,反而被动。

想到那日卫兰陵的提醒,谢峰有些怀疑望向主子;如今连朝廷来肃州那些官员都知晓,征西将军江越唯独对九千岁身边一心腹另眼相待;莫不是主子想要用江越待他的不同,与江越提前到达镇北关附近,待到时机合适救下那些镇北军老将?

谢峰心里暗自叹气,他可是清楚督主这些日子因江越而生的醋意;若是自家主子真的跟着江越前往镇北关,只怕督主第一个不同意;可要督主与主子前往镇北关,肃州这里亦离不开督主坐镇。

且若是主子与江越在镇北关经历一场生死与共,便是两人之间没有生出什么情谊,只怕督主日后也会疑心不断,这更不是主子想看到的。

抬眼又看了一眼主子,谢峰确定,主子此时为难的恐怕也是这些,却又不能不管那些忠心于谢家的旧部。

第 118 章

给谢七几个吩咐下去几件当紧要办之事, 又叫谢峰找卫兰陵多要些药材,尽快制成金创药及防治冻疮和防止伤口溃烂的药粉;为了快,还叫他尽管调动就在肃州的谢家所有暗卫。

临退下时, 等其他几人都出去, 谢峰还是没忍住提醒了主子一声;若是真的随江越提前赶去镇北关,只怕督主心中会芥蒂···

谢令月叹息:“你当我没想过这边留陈阶与玉衡几个主持大局, 我与督主直奔镇北关?”

可是谈何容易。

陆寒尘如今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景昌帝之所以放心用他,不过是从来不让他涉及兵权与军政;若是陆寒尘看在与谢令月的情意上,冒险与景昌帝要来督军之权, 帝王能不能应允是一说, 答允之后又会如何防备他,往后陆寒尘更是步履维艰。

且他该如何张口与景昌帝要镇北军的督军之权?

帝王必然会想, 朕派去接管镇北军的是领兵经验丰富的杨崇武,怎么, 陆寒尘你是怀疑朕选定的臣子罔顾家国大义, 欲陷害忠臣良将?还是怀疑朕是个昏君,识人不明?

杨崇武身后又是帝王最宠爱的贵妃母族,还有谢令月与陆寒尘之前商定好要扶持的荣王···如此一来, 扶持幼主临朝的计划怕是再不可行,还容易惹来贵妃母族与荣王一党的激烈报复。

反倒是如今正在肃州的江越最方便, 一是他本就带来征西军前锋营与骑兵营,二是肃州距离镇北关急行军只要几日的路程,完全赶得及救援;三则江越本就是皇亲国戚, 还是征西军主帅, 发觉连日暴雪后他担心镇北关的安危,在陛下面前完全说得过去, 甚至还能因功劳得到陛下嘉奖,于江越只有益处。

帝王之心就是这么双标。

谢令月知道爱人因为身有残缺,怕是这辈子面对自己的时候都会有自卑之心,哪怕他不时注意给这人安全感;然而此次面对的是镇北军数千条人命,只要自己与他说清楚,想来爱人是能体谅自己的。

便是谢令月不说,他以为爱人权倾朝野这几年,也当明白自己的担忧,更该明白他如今想到的法子才是真正两全其美;难道陆寒尘明知谢家人对镇北军的情谊,还能将自己看管起来,便任由那些忠心于谢家的老将白白战死?

谢令月相信爱人不会如此。

晚间,陆寒尘回到屋里时照旧是深夜;虽则有陈阶帮他主持肃州政务,可初审叶天逸等人,九千岁当须在场,这可是大宣立国以来数目最大的贪墨案,陛下极为重视。

而谢令月在谢峰几人的照顾下伤势基本痊愈,陆寒尘还特意叫卫昭多次来陪着自家狼崽子,从而放心处置公务。

进了屋子先在薰笼前暖了全身,这才解开狐裘,坐在床榻边看半倚着的人,声音温软:“可用过晚膳?”

谢令月颔首:“哥哥可有按时服药?”

两人同时轻笑,竟是感觉到他们此时有种老夫老妻的自然与默契,一见面,最先关心的就是彼此。

凤眸很快便转为黯然:“今日···江越可是又来吵你了?”

若不是担心平白惹了狼崽子与自己置气,陆寒尘很想直接给守在院子外的锦衣卫下令,拦着江越出入;那厮也忒不识趣,肃州那么多的事情···借着他是武将,说甚么不便插手地方政务···

那你倒是撤回征西军驻地,肃州乱局已是平稳,从京都又赶来不少锦衣卫,足够安稳肃州;这厮倒好,就这么每日晃到自己住的院子里见狼崽子,算是什么事!

每每听到朝廷派来的那些官员奉承自己,道没想过督主竟与征西将军相交莫逆,世子竟是这般挂念督主的安危,急行军而来···九千岁如同吞了苍蝇般膈应,他与江越相交莫逆?江越挂念他这个九千岁的安危?

屁!那厮分明是惦记自己的狼崽子,其心可诛!

然而陆寒尘又不能与那些官员说分明,难道要告诉他们江越其实惦记的是自己的枕边人?

本来江越最近频繁来往自己的院子,就已经引起别人的揣测,陆寒尘可不想那厮与自己的狼崽子扯上半分关系。

美得他!

听到爱人用了“吵”这个字眼,谢令月扑哧笑开:“哥哥竟是胡说,江越来找我探讨兵法谋略,我亦甚有所得。”

就没见过这般爱吃醋的性子,尤其对于江越,这人可真是斤斤计较,算得上小肚鸡肠;总之,无论江越做什么,在这人眼里便都不对,都是别有企图,谢令月也是服了。

谢令月不是没与爱人深谈过,荣乐长公主膝下唯有两子;幼子江亭好南风已是人人皆知,长公主亦由着他,如此,还怎么可能坐视江越亦喜欢男子。

荣乐长公主可不会任由英国公的庶子继承爵位,便是皇家也不允许,因而,江越绝不能喜欢男子。

若是江越实在喜欢男子,那也应如京都那些勋贵嫡长子,迎娶门当户对的正妻,生儿育女;真有喜欢的男子,也是养在外宅,偶尔去宠幸几回罢了。

而谢令月是何等身份,江越便是真喜欢他,也绝不敢有这般心思;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知道该如何做,更何况是江越。

陆寒尘也知谢令月说的再真实不过,当时是点头认可的;转头却总是放心不下江越那厮看自家狼崽子的眼神,还是那句话,九千岁不信江越是个能被长公主与英国公说服的。

因而,陆寒尘一直看江越不爽,恨不能严防死守,不叫这人看到自己的狼崽子。

不再与他笑闹,谢令月说起正事,将他的担忧尽数告知,而后桃花眸紧紧锁住眼前人。

“我欲带着谢家暗卫,与江越提前几日启程,前往镇北关;等到那边的事了,哥哥若已回京都,我便从镇北关直接回京,可好?”

陆寒尘愣住。

果然如此,方才狼崽子说起这些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别看狼崽子不曾入朝堂,却极为明白他的处境,并不是如同其他人那般猜测他真的能权倾朝野左右帝王之心,最好的法子便是说服江越与他提前启程。

虽则明白狼崽子这是最好的法子,既能保全那些忠心于谢家的将士,又不令自己为难,还能给江越白得一笔功劳···真真是想的周全,每一方的立场与得失这人都衡量的明白。

可陆寒尘就是心头发堵,堵的喘不过气来。

谢家都已经退出朝堂,狼崽子也不曾与镇北军接触过,怎的就这般放心不下那些不相干之人;既是拿了朝廷俸禄,吃的就是军中那碗饭,将士们战死在沙场不是再平常不过之事?

便是陆寒尘已了解自己的狼崽子就是这般周全细致之人,他也不愿镇北军白白牺牲,然他更不想自己的狼崽子亲往前线历险。

还是与江越那厮同去,九千岁如何能忍!

再则,前些日子才经历梅园一战,狼崽子重伤,陆寒尘是内疚加心疼;如今好不容易将养回来,还不曾喘一口气,便又要因为那些本不必操心之人再去更危险的前线,这是陆寒尘最担心之处。

那可是镇北关啊,大宣所有边境最危险之地,面对的是嗜杀成性的鞑靼人;陆寒尘不敢想,若是狼崽子再有个好歹,他该如何。

就算他相信自己的狼崽子武艺高超,能够安然回京···然梅园一战便是江越在危急关头救下谢令月;这一次前往镇北关,两人都是武将勋贵之后,江越还存心相交,两人势必常常在一起讨论布阵之事;相处久了,谁知会不会更为惺惺相惜,从而被狼崽子发觉江越更为优秀之处,越发亲近那厮该如何。

再或者,以谢令月的行事,必不可能旁观将士们冲锋陷阵,他必是冲杀在最前;若是狼崽子再陷入险境,又是江越救下呢?

已是欠下那厮一个救命之恩,谢令月才会这般相信与亲近于他;若是再来一次,救命之恩又该如何还;最后自家狼崽子再察觉江越之好,救命之恩转变为其他情意又该如何。

嘴上说会信自家的狼崽子,可陆寒尘最是不信人心。

他可还记得清楚,当初在北镇抚司厅堂内,狼崽子就与自己明说过,大婚是为了互有图谋;大婚后虽则狼崽子待自己已是用尽真心,陆寒尘却总是怀疑,是不是因为当时的迫于无奈,狼崽子才会选择于他,其实他心中偶尔也有悔意?

大婚后的关怀备至,也不过是谢令月本性如此,他本就最是个恩怨分明的性子;偏狼崽子还知晓自己之前心慕蜀王李昭辰之事,自己还连着两次因为蜀王舍弃狼崽子···

而江越却是因一点提醒之恩,带了厚礼专程前往皇觉寺道谢;后来更是处处为谢令月着想,救他于危急···两相对比之下,陆寒尘如何还有信心与江越比。

能压制住因为江越而生出的暴戾之心,已是费尽力气。

如今却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狼崽子与那人一同前往镇北关,同行同住,甚至生死与共······

陆寒尘如何能答应。

第 119 章

烛火跳跃下, 陆寒尘凤眸冷肃。

“阿月,今日我才问过谢峰,你的伤势只是表面结痂, 算不得痊愈;便是你未曾去过镇北关, 想来也听三叔提及鞑靼人的凶狠,又是如此关头, 你叫我如何放心你带伤前往?”

道明自己对狼崽子的担忧,陆寒尘转而说起其他:“我亦知你放心不下那些镇北军中的老将,如今你我夫夫一体,你忧心之事我亦忧心;不若如此, 我派天权与开阳带些锦衣卫一同前往镇北关, 暗中帮助那些老将,也可监督杨崇武, 如何?”

他说的这个法子谢令月何尝没想过,可还是那句话, 莫说只是去几个锦衣卫, 就是九千岁亲至,若没有帝王的监军谕令,也不能干涉军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不是空摆着的规矩。

甚而可能会起反作用,杨崇武若是因此心中不满, 变本加厉又该如何,只是天权几个能阻止?

真到了那时,仅凭天权与开阳带些锦衣卫又如何能救下数千将士, 怕是他们也会白白送死;徒劳无功不说, 反倒易造成杨崇武与陆寒尘之间的囹圄,这才是得不偿失。

讲完自己顾及到的这些, 谢令月正色又道:“我不信这些哥哥未曾想到,如今之计,唯有我方才说到的最为周全;哥哥便允我去罢,这一次我定会顾及己身,绝不令哥哥担心,可好?”

“我还要与哥哥白头到老,如何舍得不要命的冲杀···这一次在梅园如此,还不是因为哥哥在我身旁,不想哥哥受伤才···”

陆寒尘已是换了寝衣躺在他的身旁,闻言握紧狼崽子的手;他当然知道狼崽子说的是实情,当时他一直守在自己身旁,不知为毫无所觉的自己挡住多少次杀招。

便是后来战到力竭,狼崽子与谢家暗卫亦可全身而退;不过是因为陆寒尘一直在,狼崽子舍不得自己这个爱人受伤,才那般咬着牙硬撑;自己身中数次刀剑,也要力保陆寒尘这个爱人无恙。

也正是因为如此,陆寒尘又如何舍得自己的狼崽子再涉险;梅园一战之后,他明明在心底发过誓,此生都要护好狼崽子,令他安然无虞。

狼崽子最牵挂的便是自己与谢家,陆寒尘这些日子不只是忙碌肃州之事,更在思虑如何周全谢家之事。

若不到最后一步,陆寒尘实在不愿与谢令月分离,哪怕明知谢令月之才华可翱翔于天际;人总是有自私的一面,越是深爱谢令月,陆寒尘便越是担心失去。

狼崽子如今只是初露锋芒,便引得江越如此上心;便是云州一行,那崔砚对自己的狼崽子是何心思,陆寒尘亦是一清二楚;他不敢想,若是有朝一日狼崽子名动天下,叫天下人都见识到他的风华无双···那时,陆寒尘怕是更自惭形秽,不敢并肩于狼崽子身侧。

因而他最近常在想,狼崽子谋划那些不就是为了护得谢家安宁,护得他这个爱人安然无忧么;九千岁深觉这两个条件他亦能做到,大不了他往后行事注意些分寸,不再那般锋芒毕露彻底得罪人;最多再与朝中那些重臣们相交一二,挽回些自己的名声。

该争夺的兵权就争夺,保障越多越好,如此,总不会能有人动摇他在朝中的根本;九千岁的地位依旧,再有狼崽子的才智,保下谢家安宁,不也是轻而易举?

听过爱人的剖析,谢令月眉眼触动,伸出双臂将人紧紧抱在怀中;便是陆寒尘所思欠妥,可这人的一腔真心不容忽视;这人可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啊,何曾为哪一个人想过放下身段,与朝臣结交。

就是谢令月记得的原剧情中,这人对主角李昭辰那般爱而不得,也不曾为了心悦之人改变自己的性子;最后自愿赴死时,都是那般的慷慨从容,无一刻示弱之时。

如今却愿意为了自己这般想,谢令月怎能不感动。

“哥哥所想未尝不可。”桃花眸紧紧盯住爱人:“可哥哥也当知晓,你所谋划的至多能护谢家一时安稳,却不是长久之计。”

说白了,陆寒尘这个九千岁一直在的话,谢家当然可保无恙;不说将来有任何情势突变,单说古代人的寿命,陆寒尘还有一身病痛;就算谢令月细心为他调理,最多也不过寿终正寝,短短几十载光阴而已。

谢家人丁兴旺,这一代可保无虞,可之后的谢家子孙呢;魏国公府声望一直存在,便一直是大宣帝王忌惮的对象。

身为谢家人,谢令月谋划的是谢家永世无忧;当然,有前世的经历,谢令月亦知晓永世无忧这个词是虚妄;然而他如今是大宣谢家人,便当按照时下人的思维方式筹谋。

且,他为谢家做的越多,心中亦无愧已死去的原身。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哥哥,我不可能一辈子男扮女装。”

原本谢家为谢令月安排远嫁云州,有崔氏族人相护,谢令月亦可如寻常男子行走;可他如今是陆寒尘的夫君,亦深深爱上了这个人;若是按照陆寒尘的想法,谢家一时安稳,谢令月一辈子留在京都,只能一直男扮女装。

倒不是谢令月不愿,有过前世的经历与阅历,他根本不在意这个;但一辈子的时间那么长,谢令月不能保证这件事可以遮掩一辈子,若是爆出他的真实身份,又将是一场动荡。

他更想要的是,能光明正大游走于世间,与爱人并肩携手。

陆寒尘愣怔,是啊,他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就委屈狼崽子一辈子以女子身份居于他的后宅;抬眼描摹狼崽子的眉眼,这般风华无双的人,本该叫世人看到他的风姿···一辈子男扮女装,对狼崽子何尝不公。

那次在皇觉寺两人便心意相通,谢令月未曾隐瞒过他的筹谋,陆寒尘当时亦感动狼崽子这般筹谋中有自己;知道是一回事,便是在云州去落云山看到同尘楼的地基时,陆寒尘依旧觉得他与狼崽子的暂时分离之期还远,心中并无迫切之感。

“那你···可是想在此次镇北关一战后···金蝉脱壳?”陆寒尘喃喃问道,声音低不可闻。

只要谢令月在镇北关露面,想要那些忠心于谢家的老将信服,必然是要泄露他谢家人的身份;谢家小辈究竟有哪些人,不只忌惮谢家的帝王熟知,那些忠心于谢家的老将又如何不知。

便是谢令月用谢家旁支子弟的身份,亦容易惹来怀疑;原镇北将军谢栋怎会不用主支血脉,偏对一个旁支子弟这般信任;且不说还有杨崇武在镇北关,谢令月难免与他碰面,杨崇武迟早会对他的身份起疑。

若是陆寒尘,他亦认为此时脱身最好;他这个夫君在肃州公干,京中易容成瑾安郡主的侍画只要打着担忧夫君的名号,前往城郊的寺庙上香祈福,再制造出个什么意外坠崖而死,轻而易举。

京都那些人想必也不会怀疑,毕竟瑾安郡主如今是九千岁夫人,而九千岁得罪之人不知凡几;若说有人趁九千岁不在京都,报复谋害九千岁恩爱敬重的夫人也说得过去;说不得还有拥戴谢家的百姓会怀疑,是不是天家终究容不下谢家与瑾安郡主···

如此,谢令月一直以来男扮女装的瑾安郡主这个身份,便可消失于世人眼中;而在镇北关的谢令月,等到事了,便可直接前往云州,亲自主持他谋划好的那些事。

至于远在怀州的谢家人,就九千岁得到的消息,已有半数人以各种借口离开怀州;待到瑾安郡主身亡的消息传开,魏国公夫妻、其他亲眷必然会亲至京都,待到“丧仪”结束,谢家夫妻因失女之痛,前往云州散心,完全说得通。

这般一来,谢家人尽数撤离怀州,抛开锦衣卫的眼线;到了云州之后,有谢令月提前安排好的布置,彻底无忧,再不用忌惮朝廷的眼线。

越想越是如此,陆寒尘也这般问出口。

谢令月微微颔首,唇瓣温柔贴住爱人眼睛:“哥哥所料不错,我确实这般谋划。”

晚间收到怀州传来的消息,母亲崔氏已有三月的身孕,谢令月想叫他们早些到达云州;否则等到母亲身子重了,更是经不得长途奔波;等到孩子落地之后,更是难以成行,且那时要顾及之事更多。

“原本我的筹谋就需与哥哥暂时分开些时日,这些我上次便告知过哥哥。”不过是原本计划在一年后再脱身,谁知父亲竟是真的听从了他的建议,母亲这般早便有了身孕,计划当然要提前。

眉眼温柔看住爱人:”哥哥也不必担心,很多事无需我亲自操持,稳定局面后,我便会常来京都与你相聚,必不会叫你多尝相思之苦。”

莫说陆寒尘不舍分离,便是谢令月自己也舍不得啊;他们刚刚才心意交融,身心契合,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却要面临时不时的分离;然而谢令月以为这也不是不能克服,他恢复了男子身份,不再是谢家为质的瑾安郡主,想要进出京都很容易。

第 120 章

想念的时候便回京与爱人小聚, 便是谢令月主持自己那些筹谋时,也不会只守在云州一地,时不时也需游走各处, 转道前往京都最是方便。

更不说他如今除了谢家那些属下, 还招揽来不少人才,很多事不用他亲自坐镇, 有的是时间与爱人相聚;且他这般筹谋,才是对谢家,对他与爱人最为长久之计。

最多不过几载时光,谢令月便有大宣帝王也不可撼动的身份地位, 那时便可与爱人长长久久相守;无论是陆寒尘厌倦了大宣的争权夺利去谢令月身边, 还是他依旧要留在大宣做这个九千岁,谢令月都可护他一世安稳。

爱人又不是那些儿女情长的女子, 困守于后宅,才会生出悔叫夫君觅封侯的担忧;陆寒尘可是当朝九千岁, 不知多少事务等着他处置, 谢令月以为爱人能轻易理解自己,根本不必他多费唇舌。

陆寒尘捕捉到重点:“母亲竟是···又有了身孕?”

若是他记得不错,他这位名义上的岳母大人、魏国公夫人崔氏, 已是年近四旬···且谢家已退出朝堂,怎会在这般大的年纪又孕育子嗣, 他那位岳丈大人魏国公便不担心?

“是我在与哥哥大婚前建议父亲的。”谢令月明白爱人的疑虑,当即为他解惑。

听他说当初是坚定要与自己相守一生,两个男子必然是不会有亲生血脉, 谢令月才建议父母再生一个孩子···陆寒尘心中激荡;那时他还在因为蜀王李昭辰患得患失, 而眼前人却已经因为自己的一个承诺,承担了父母的怒火, 又为他们将来的安稳筹谋,劝说父母再生一个孩子承欢膝下······

“清尘,你如此好,叫我如何舍得···”与你分离,哪怕只是暂时分离,陆寒尘柔肠百转。

这般全心全意为他考虑周全的爱人,将一腔赤诚都给了自己,陆寒尘如何敢想今生再无谢令月的日子。

此时此刻,九千岁心间如同油煎;一面是爱人待自己周全爱意的热烈,一面是担心失去的恐惧。

确切的说,患得患失担心失去的忧虑在此刻占了上风;甚而隐隐要冲出胸腔,想要攥紧眼前人。

人是最奇怪的,明明陆寒尘知道自己不该再怀疑爱人半分,他这般残缺之躯能得到这般毫无保留的爱意,自当信任自己的狼崽子。

“如此,你计划何日启程?”犹豫之后,陆寒尘还是艰难问出声。

谢令月沉吟:“江越那边应是需得两三日准备···最多三日,便该启程,镇北关那边耽误不得。”

肃州这边也是暴雪,便是急行军,也会耽搁他们的行程;若是再晚几日,谢令月担心救援不及;既是做出了决定,便不该犹豫,他想救下更多镇北关将士,无愧于身份与自己的心。

“京都那边,明日我便给侍书几个传信,还有几个谢家暗卫相助,相信她们能安然脱身。”桃花眸低垂:“倒是要麻烦哥哥给天枢传信,到时陛下必然会生疑,或派龙甲卫前往勘查,需得天枢给周旋。”

这点事,谢令月还是相信天枢的;若说全大宣谁最了解直属帝王的龙甲卫,也只有眼前人与他的几个心腹;有陆寒尘传信,天枢自然能全力应付。

陆寒尘很是不想应下此事,如此一来,九千岁夫人瑾安郡主将彻底消失于世人眼前;而他也将多一个丧妻的身份,他与自家狼崽子再无世人眼中名正言顺的牵绊。

即便狼崽子百般承诺,即便陆寒尘也愿意信任爱人,可心中就是生出一种快要抓不住狼崽子的恐慌;凤眸微抬,狼崽子的眉眼在烛火下越发温柔,陆寒尘却在心间滋生阴暗念头。

想把这人困在身边,就这般困一辈子。

“嗯?哥哥怎的不说话?”等不到爱人的答复,谢令月垂眼看他:“可是哥哥不信我?”

不能叫狼崽子察觉自己的阴暗心思,否则他会离自己更远,陆寒尘回神:“好,明日将我的信与你的叫玉衡一同传回京都。”

听出他话中的失意,将人紧紧抱在怀中,唇落在凤眸上,谢令月无比温柔:“哥哥信我,之前曾说过的我是为哥哥而来都是真心;便是没有哥哥妻子的身份,难道我便不是哥哥的夫君了么。”

几月相处下来,那些耳鬓厮磨的情意不是假的,身心交融时的喘息与虔诚亲吻不是假的,平日里相处时的温情更不是假的······

谢令月信自己的爱人,不说自己已是解释和保证过多次,便是陆寒尘的经历也该明白;唯有他实现所有筹谋,他们两人才能真正相守一生,不再忌惮皇家无情,不再惧怕流言蜚语,不再惊惧任何风霜雪雨;皇权时代,还有甚么比一国之君的身份更有保障;便是他成了他国之君,大宣君王想动陆寒尘这个九千岁,也得掂量一番。

“这几日哥哥可曾想我?”桃花眸涌上欲念。

本就因为伤势禁欲了这些日子,且谢令月也不想爱人带着满身疲累去处置那些棘手之事;如今他的伤势初愈,又将面对暂时分离,此刻的谢令月只想与爱人融为一体。

不必多言,陆寒尘何尝不是如此心意,抬手便急切解开狼崽子的寝衣;爱人给出信号,谢令月亦有些迫切,垂首吻上薄唇,骨节分明的手直接撕开眼前人的墨色寝衣,翻身覆上···

不知何时落下的床幔无风而动,屋内只闻床幔后种种暧·昧声息;窗下跳跃的烛火亦随着床幔的晃动微微摇曳,在窗外的皑皑白雪上洒落满地风情。

直到似石楠花的味道隐约溢出床幔,才有暗哑声音传来:“怎的···你还不打算出去了···”

细听之下,暗哑声音竟有些气力不足,微微含了不满抱怨:“不是伤势初愈么,你这般做法···莫不是不要命了。”

低醇声音随之而来,隐含笑意:“我也想听哥哥的,奈何哥哥哭起来···甚美,求饶时···更美。”

陆寒尘酸软的拳头捶在这人胸膛,上半身隔着一尺多的距离瞪向眼前人,很快便移开视线;他才不会叫狼崽子看出来,此时不敢看两人还相连的···

伸臂将爱人抱在怀中,谢令月更紧贴合在他身后。

“嘶!”九千岁薄唇溢出一声似哭似笑的气音,纤薄身形跟着颤栗一下:“你还真打算没完没了?”

谢令月低笑:“近些日子,哥哥与我皆要养伤,我可是饿了很久···如今哥哥的身子已是调理得当,自然是···”

接着谓叹:“怎生是好,想把哥哥嚼碎了咽在我的肚子里,如此,哥哥便永远是我的。”

看不到身后狼崽子的神情,可陆寒尘却从他这句话中听出了狼崽子也同自己一般;原来他也想独占自己,也想与自己朝朝暮暮身心交融。

眼尾泛红的凤眸微微上挑,薄唇微扬:“你这般想法倒是新奇,这也是我,若是换成一般女子,怕是会被你这说法给吓到。”

什么嚼碎了咽在肚子里···还真是别出心裁的说法,可是九千岁心里却如同饮下蜜酿,只觉从心到身都泛着甜;狼崽子话虽说的直白,其中深情也只有自己能懂,九千岁如何不展颜。

“看来哥哥没有被我吓到。”谢令月亦跟着展颜,劲瘦腰身微微挺动,却不耽误他与爱人调笑:“看罢,哥哥与我天生一对,也只有哥哥能与我身心相契,不若我们就这个姿势再来···”

话落后紧接而来的狂风骤雨撞碎了九千岁将要脱口而出的轻斥,唯余暗哑不成调的气音溢散;一直未被挂起的床幔晃动的更是厉害,其上富贵雍容的刺绣花纹随着晃动荡漾出各种弧线···

不知今夕何夕,半跪半趴的九千岁只觉时间漫长再也忍不住时,身后之人终是低吼一声,伏在他后背;片刻后,顺势抱起陆寒尘倒在床榻上,九千岁便整个趴在爱人胸膛之上,锦被半遮腰腹之下,两道低喘声渐趋平和。

桃花眸里笑意不减,一边伸手拉高锦被,丰润唇瓣贴在爱人额头:“哥哥如今越来越厉害,竟是能叫小清尘···”

“住口!”原本苍白的面容上涨红一片,九千岁的呵斥都带着狼狈:“还不是你···也太···”磨人了些!

分明是狼崽子一副不要命的样子折腾,他几次受不了喊停,担心再纵容下去,狼崽子怕不是能把他撞飞出去···偏这人到了床榻之上就如开了什么恶趣味的关窍,就爱听他告饶。

顶着这般风光霁月的面容,也不知狼崽子如何能说出这些话,九千岁再一次怀疑起谢家的教导方式。

抬手轻抚爱人单薄背脊,谢令月语气温存:“哥哥先躺着,我去搬浴桶进来···”

余音被九千岁眼疾手快抬手捂住,凤眸羞恼瞪着眼前人;床榻上胡言乱语也便罢了,狼崽子的脸皮也忒厚了些,那种话此时还要说出来,九千岁深觉无颜见人。

不再惹爱人羞恼,谢令月转身将人轻柔安置在锦被内,随手拿过寝衣,起身半坐;眨眼间便掀开床幔,长腿下了床榻,拿过椅子上搭着陆寒尘之前的狐裘披上,几步出了月洞门。

侧躺在锦被内的陆寒尘就这般看自己的狼崽子,凤眸满含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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