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古朴的黄泥小道上，车队浩浩荡荡，卷起尘烟，一路前行。明明是三蹦子，可这一刻却是开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来。

赵璋坐在最后一辆三蹦子上，看着车里满当当的物资的，不知怎的，心中竟生出了几分豪迈的感觉来。

到任三月，为人二十八年，这是他感觉最畅快的一天。

路过乡人见到这车队，在惊讶过后，便想起，瀛莱山方圆三十里已是神仙属地。再看这无牛马拖曳亦可前行的车，顿时就激动了起来。

他们跟在车队后面挥手奔跑着，羸弱的身体里似爆发出了无尽的力量。在一片欢庆中，曾政拿起神仙事先塞给他的电子喇叭，大喊道：“诸位乡亲，不要追了。你们赶紧回家，让你们里正统计户数，神仙要发粮啦！”

“啊！”

惊呼声响起，追着的乡民被“发粮”这两字给惊到了。一时间，竟是停了下来，站在路上，呆呆地望着远去的车队。也不知过了多久，终是有人反应过来。

“还愣着做什么？！神仙要发粮了，天爷爷终于开眼了！快回家啊！”

一声喊，宛若黑暗里的一支穿云箭，带着箭矢破风的呼啸声，直接刺破长夜黑云，将光明撒向人间。

呆愣着的乡民终于反应过来了，他们疯狂了起来。赤|裸的双脚飞快地奔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喊，“天爷爷开眼了，神仙发粮了！”

乡间小道上的宁静被打破，待车队来到小李村，开进村时，昨日还神情麻木的村民似在一夜间都活过来了。他们跟在车队后面跑着，欢呼着，待车停下，还未等神仙说话，便是齐齐跪下，表示感谢。

现代众打开三蹦子的后围栏，李长生立刻上前，表示要帮忙。

大家看着他那瘦弱的小身子，纷纷笑着摇头。可李长生却很坚决，连连道：“小的昨天吃了天上的仙米，今天起来就觉得力气恢复了。神仙，让我们帮忙吧，我们来搬，你们歇着就好。”

“李里正，你有其他事做。”

陶景笑着道：“你跟我们后勤主任王雯雯去统计户数，人数，这样我们才好发放物资。”

李长生听完翻译后，连连作揖，“神仙们，我们李家村目前有28户，有113口人。昨日上仙过来，带走了六妇人，十一个孩童，如今村里还剩96口人。”

这话一出，倒是让穿越众刮目相看。李长生虽是里正，但因百年战乱，人才凋敝，眼下许多村里的里正都是目不识丁的。没有读过书的人，却能将村里的人算得清清楚楚的，这人不光有些天赋，还很用心啊。

“那也得做个登记条子。”

陶景按下惊讶，道：“等会按条子领东西。一户派一人，领过后，便将条子交上来，如此便不会出错了。”

赵璋在一旁细细听着，待听完这安排，心里也是佩服。

这伙人做事颇有章法，哪怕不懂格物学，就这本事也能为国栋梁的。

一切安排妥当后，陶景跟人

去做登记，发放领取条，而李跃则带着人开始卸货。

土豆、玉米、大米、胡萝卜、鸡蛋、盐、肉糜等物从车上被搬了下来。

品种不算多，可对这些古人来说却是异常丰富。赵璋也没想到神仙救济会有这么多东西，尤其当他看到那个光滑袋子上写着“精制食盐”后，手都颤了下，有些不敢确定地靠近陶景，问道：“陶先生，那可是食盐？”

陶景点头，“是啊，怎么了？”

“你，你们那边救济灾民还给盐？”

赵璋眼睛瞪得老大，手也不由自主地比画了起来，“精盐，精盐啊。是下官想的那种精盐没？没杂质，还比较白。这样的盐，你们也用来救济？”

“人不吃盐没力气干活的。”

陶景知道古代盐精贵，但是这玩意在现代不值钱，而且市场里的盐太多了。天知道调味区的人是囤了多少货，清点出来，就市场那些盐够他们几千人吃上几百年的。这多盐不拿出来用，留着做什么？

而且万淘上一斤盐的批发价为四毛，不够了再买就是了。他们早已盘算好了，用盐来购买一些大昭能购买到的物资，这样反而能节省支出。毕竟，盐在古代可是硬通货，尤其是这样的精盐。

“那，那换点粗盐就行了。”赵璋一脸心疼，“不是下官小气，而是这好的精盐若给乡民吃……”

话还未说完，便见附近的神仙都齐齐望了过来，那眼神，让他直接哆嗦了下，忙解释道：“圣人讲究平等，这个下官晓得的。只是一斤精盐能换三斤粮食，五斤粗盐，若是把这些盐去市场上换成粗盐和粮食，也能多救济一些百姓。”顿了顿又连连道：“下官绝对不是圣人想的那样，觉得农民不配吃|精盐，只是……”

“赵县令。”一向嬉皮笑脸的陶景忽然正了脸色，“你们的粗盐我亦见识过，多有杂质。隔离时，孟通判也说过，有人因食粗盐而死。这说明粗盐提炼、过滤不到位，里面是有一些毒物的，这样的盐给人吃是害人。不过你们的难处我也知晓，听孟通判说，军中尚在用醋布，你看着觉得心疼，我也能理解。但是农业是一个国家的根基，如果我们不善待农人，国家又怎能富强？以后这话千万别说了，要你在市场里这样说，保准有人会骂你。”

陶景这话不是危言耸听。别看市场里的摊主生意都做得很大，但柏家塘成立之初便是以附近农民为班底的。而且他们跟农民打交道很多，知道农民的辛苦，所以这话要在市场说，搞不好就要被人怼了。

赵璋连连点头，“多谢陶先生指点，下官记着了。”他说着又小心翼翼地看了陶景一眼，陶景知他在想什么，抬手拍了拍他肩膀，道：“饭要一口口吃，眼下抢种粮食最重要，得让百姓先吃饱肚子。”

赵璋心领神会，忙道：“是，下官知道了，多谢先生。”

陶景笑了笑，也不再多说什么。

那一边，物资发放已开始了。村民们倒也乖觉，让排队便排队，也没人争吵，服从性之好，让现代人都觉得惊讶。

“百姓太苦了。”

曾政叹气，“只要给口吃的，便能将命卖给你。圣人，这就是我们现在过的日子。”

他这一声解释充满了无奈和心酸。言语简短，却描述出了这个世界最为残酷的部分。

“土豆两个月就能收获。”王雯雯道：“只要熬过这两个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别丧气，只要咱们大家齐心协力，就没有熬不过去的难关！”

“怎么忽然燃起来了？”

李跃看向王雯雯，“不过你这种积极向上的精神我很喜欢。这两天，大家有些太丧了。”

“这样的贫困谁见了不丧？”王雯雯做了个鬼脸，“也就你这木头不丧。”

李跃侧过头，“想太多没用，还是快干活吧。”

因着村民配合，发放很顺利。

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每户人家可以领到10个鸡蛋、十斤土豆、一斤盐、三斤米、五斤玉米、三斤胡萝卜、一斤菜干、一斤肉糜。如果人数在三口以上的，每多一口人便多给两斤土豆。

物资发放完毕后，大家便又往下个村赶去。

李长生带着村民送到村口，看着远去的车队，遥遥跪拜，心里为神仙们祈祷着。

看见神仙吃东西，他便知道他们不是神仙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活这么大，没人这么关心过他们，所以这群人就是他们心里的神仙！

车队远去后，李长生站了起来，狠狠摸了一把眼角，放声道：“神仙们说了，要咱们养好身子，晚点给他们干活。我今天把话放这里，到时帮神仙抢种粮食，哪个敢偷奸耍滑，别怪我不客气！”

“里正，哪能啊？”

村民立刻拍着胸脯道：“这几天我们会多吃一些，吃饱了就给神仙去干活！谁偷懒谁就是畜生！”

“遇上这样好的人，再不好好干活，活该饿死！”

相同的一幕在诸多个村庄里上演着。好似就在一夜之间，方圆三十里内的百姓就从行尸走肉变成了人。

不少人在吃一顿加了肉糜蔬菜与盐分十足的土豆粥后，都流下了眼睛。有心酸，但更多的是喜悦。

未来，一下就变得光明了起来。

蓝玉县西街茶馆内，周述将本地乡绅召集到了一起，在喝了几口茶后，他便道：“诸位，瀛莱山圣人救济乡民的事可听说了？”

“听说了。”谢家的长子谢昊道：“其他也就算了，怎么还给那些泥腿子发精盐？这可是坏了规矩了。”

“那可是神仙。”

周述道：“神仙行事自有法度，咱们的规矩可约束不到神仙。”

“哼！”

谢昊冷哼，“什么神仙？周老，您可是跟他们同吃同住了半月，他们不是一样要进食出恭？什么神仙不神仙的，分明就是凡夫俗子。”

“可人家那格物学可不得了啊。”

周述不动声色地道：“能跨宇宙而来，随手给泥腿子的精盐都比咱们的青盐好，陛下又倚重他们，我看咱们手里的生意怕是做不下去咯。”

“呵。”谢昊冷笑，“他们说的话岂能全部当真？或许有些本事，但从他们行事来看，分明也是有所顾忌的。周老，若是他们手里有大量盐，朝廷这盘棋可就要赢了，您就没点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