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由宗泽坐镇的西门大捷，完颜宗弼和完颜楼氏先后败退。

金军退后不久，又有大雪飘落下来。

赵构令众将收拾残局，然后率领龙卫众人返回皇宫。

两个太后与邢秉懿都在宫门外相迎，看到他到来，先是仔细查看了一下赵构，发现他并无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

邢秉懿哭得梨花带雨，抬起手，将赵构脸上的干涸鲜血抹去。

她本来还想劝说一下，让他别以身犯险，可一想起他那倔强的性格，就知道他肯定不会同意。

她把劝说的话语吞了回去，勉强地对他笑了笑。

赵构想本来是想安慰一下她的，但是最后还是说道：“我饿了。”

邢秉懿当即命人将饭菜端上来，“早就准备好了，只是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所以提前准备好了，只是刚刚热过，怕是味道会差一些。”

和邢秉懿一起用过晚膳，赵构便匆匆赶往城中，只见那些平民纷纷从家中搬出大铁锅，当街为官兵烹煮。

也有人组织了医疗队伍，为受伤的士兵治疗。

就算是皇宫里的太医，也只是在值班的时候，留了一部分人在外面，剩下的人，则是用应天的药物，为士兵治疗伤势。

越来越多的尸体被从城墙上搬了出来，平民们连忙将尸体收了起来。

赵构缓步向城门行去，所过之处，所有人都向他行礼，都被龙卫挡了下来。

任八千来到伤员所在的位置，检查了一下伤员的伤势，还有几个清醒的士兵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士兵们的盔甲都被扒掉了，他们浑身都是伤口。

有些人被投石车抛来的大石头击中，侥幸未死，却也被震得头破血流，浑身鲜血淋漓，敷上药物，顿时惨叫连连，还有人忍受不住这种痛苦，不断地向大夫们求饶，让他们快点死去。

周围的人都是一脸的心疼，纷纷转过头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那些死去的战士被抬了出去，他们的家属也会被带回自己的亲人身边，而那些没有亲人的，就会被火化，甚至是挖个坑掩埋。

士兵和士兵将尸体抬走，一片悲凉。

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和他们一起死在这里。

民众们也格外的心疼，毕竟他们都是在保卫东京的过程中牺牲的。

当他们的亲人看到他们的尸体时，他们会作何感想？

受伤的战士坐在城墙上，心中充满了喜悦，他已经十七岁了，经历了无数的战斗，幸运的活了下来。

他呆呆的看着那一具具被抬下来的尸体，忽然间，他发现了一个熟人。

那个男人，每天晚上都和他在一起。

那个对他很好的中年男人，会在深夜里将自己珍藏的美酒和他一起分享，看着他因为喝酒而吐着舌头的样子，咯咯的笑个不停。

她会在他被人欺负的时候，站在他的身后，严厉的警告他，“你为什么要欺负一个菜鸟？你行啊

说着，他拿出一块饼干递给他，让他不要害怕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让他多吃点，多吃点，这样他就有更多的精力去对付敌人了。

也会在他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将他从睡梦中惊醒，“金盗是人么？一群野兽而已，有什么好怕的？瞧你那怂样！这还怎么打？还不如回去上厕所呢！”

但此刻，他整个人都被打得稀烂，面容都有些变形，脸上和脸上全是鲜血，手中还握着一根长枪。

他颤颤巍巍的走过去，想要将那根长枪拔出来，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不要拉了，我们拉了，拉不回来了，他死之前还惦记着敌人，就让他握着这把枪，等他到了九泉之下，有了这把枪，他就不用再被人欺负了……”

他们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到那时，我们就可以拿着长枪，跟金家的贼子决一死战，他……他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那名青年闻言松开了张恒，缓缓脱下了身上的盔甲，准备用一件崭新的冬装给张恒洗脸。

但是那张脸，却是干涸的，不管他如何擦拭，都无法擦拭掉。

他能做的，就是轻轻的擦着。

走吧，我不想看到。

但是，尸体还是要搬走的，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便说道，“孩子，不要这样，就让他离开这里吧。”

他默默的点了点头，松开了那人，刚要走回自己的座位，却又停下了，从怀里掏出一坛从墙上取下来的酒坛，放到了那具尸体的胸口，“两位，这人好酒，能不能替我将这坛酒，连同他的尸体，一并埋葬？”

二人应了一声，迅速将那坛酒放入尸体的衣服中，然后提着走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一具具尸体被带走。

这些人，既不是他，也是他。这时一道身影走到他旁边坐下，他也不在意。

这城头上，他不认识的人多了去了，他也懒得去管旁边是谁。

那有什么关系？就算知道了，那又如何？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不在了。那样的话，只会让他更加的痛苦。“尝尝?”对方将一袋酒递了过来。

这酒袋看起来和金人差不多，应该是从一具金人身上取下来的。

他一言不发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液如火，顺着他的咽喉一直蔓延到胃部，“嘶--!”

“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了几声，才哭出声来。

他狠狠的在脸上擦了擦，“金盗号的酒太烈了！我被辣哭了。”

对方也灌了一大杯酒，咂咂嘴巴：“是很烈。”

他感觉到一阵恶心，忽然用手掩面，嚎啕大哭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他抬眼看去，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穿着一身与众不同的战甲，与他的战甲不同，但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转过身，不想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但是眼泪流的更多了。

他一拳砸在了墙壁上，指节都被震红了，他望着那个男子，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他努力的想要微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好痛。”

“呼一口气，就不痛了。”

一脸懵逼的瞪着他，不知为何，这一声他母亲在他年幼的时候曾对他说过一次。

想必他的母亲也是这么安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