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后

《哀后》

第14章 第十四章 鸦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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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不是开花的时候,可宫里的瑞香还是开了。

只是开得三两枝,还不如不开。

就像美人薄命,稀疏可怜。

自从季贵妃仙逝,皇帝好似一下子就老了,上一顿侍膳还是三月前,三月后他便老态尽显,手腕更是愈发凌厉起来,往往几日几夜不辍朝,又几日几夜地泡在含凉殿里,偶尔才会宣我们这些有孩子的妃嫔去说说话。

没孩子的如今反倒不吃香了。

皇帝勤政,处事一向平和,与大臣议事素来和缓,可那阵子却发落了好几位朝臣,芝麻大点的事都能触到他的龙须,弄的几位老臣叫苦不迭。

几个皇子也没赶上好时候,国事未歇家事又断,原本我是想着赶紧替傅裬定下一位端淑贤良的正妃,可如今卡在这个当口,我却连提都不敢提。

前朝水深火热,诡谲的风波仿佛快要蔓延至后宫,我的春华殿仿佛成了最后一片净土。

虽不能永覆风雨,但我尽力了,我只愿这般相护,能护住着自己,还有我的傅祾。

能捱一天算一天吧。

日子就这般提心吊胆地过着,转眼便是两年。

两年,那个被抽巴掌的小贵人俨然成了新宠,不过性子真是一点都不像她那个封号,整天和莲花精斗智斗勇,惹事从不消停,皇帝偏偏就要封她个‘柔’。

至于到底是‘柔’在哪里,可能是我眼瞎,两年了都没看出来。

两年,傅祾个子见天就长,从堪堪和我齐肩,到远远超出我一大截。

他长得可真快。

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拿他当半个大人了。

除了叹一声岁月不等人,还有不肯再多照镜子之外,其实我更多的是高兴,为他高兴。

傅祾的成长,自他来春华殿后,几乎全落在我的眼里,旁人是全然无法体会的。

傅祾,他是我亲手带大的孩子。

他越来越像个宫里的皇子,越来越像他的生母。

换言之,我们两个,倒是越来越不像了。

皇后在后宫独掌大权,母强子弱的现象在宫廷中屡见不鲜,这就导致傅容的太子位坐的极是飘摇,而皇帝也不甘人后,似乎有意提拔恒贵妃的母家,加之贵妃之子天资卓然,比起我和傅祾这样不上不下的位份和家世,我实在想不出皇帝死了会怎样,傅容真能熬到顺利继位吗?

我担心的要死,唯恐惹皇后忌惮,时时刻刻不忘提点傅祾,这样的做法和贵妃成了两个极端,贵妃和她儿子最近蹿的太快,其野心实在昭然若揭,不得不防。

傅祾很听我话,近来与四皇子傅缡走的很近,往来交际也开始增多,每日回春华殿请安,却又强自打起精神,笑着宽慰,心里都是知道的,可面上却是装的很好,从不让我担忧。

我跟他太亲近了,近的几乎是一个人一样,明知他心中有几多打算,却从来不问。

早就教过他的,想要什么便靠自己去争,争来的便是天命,争不到也是天命,命这种东西是没法抗衡的,我不会拦他。

就是四皇子锋芒太盛,傅祾跟在这么一位是非之人身边,总免不了是非。

还是叫人怪不放心的。

柳绵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皇帝待我还是和从前一样,并没什么区别。

毕竟他终于有了新宠,掩去了当年季贵妃离去的心伤。

恒贵妃不知从哪寻来一位女子,安置在鸾雀台中,司掌百鸟黄莺,名唤鸦齐。

年轻美貌,遗世独立。

树荫下一曲离殇诉尽衷肠,转首便遇见年迈的帝王。

对视许久,帝王终是伸出了手。

两人便携手踏入繁华万丈的深宫。

我只顾安坐于殿内,耳边不知刮过多少阵风。

这鸦齐果真是个妙人,侍君不过一月就已封了美人,三月破例封贵嫔,把莲花精给远远的甩到了后面,更打破后宫常年由贵妃保持的各大记录,真正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佳人。

皇后的凤阳宫一连几月连皇帝衣袍上的灰都摸不到,这回不光是初五的日子不来,连半月前三皇子迎娶太子妃的大礼都没见着个人影。

实在忍耐不住跑去含凉殿求见君王,又被内侍监好言好语地给挡了回去。

皇后一问才知,那鸦齐正在里头陪着皇帝下棋。

皇帝在里头亲口说,若是皇后想见也可以,等他们棋下完了再说。

听说皇后回凤阳宫呆了半日,晚上宣了太医。

这回是真气病了。

待到皇后病愈,合宫请安时,近期的头号焦点齐贵嫔姗姗来迟,一袭暗紫月华裙,裙角上头的鸾凤衔枝还是皇帝特许她绣的,用了淮州二十几位最是手巧的绣娘赶制,所用的紫色丝缎一年不过两匹,市价万金。

鸦齐周身流光溢彩,令人不可逼视。

只是那衣裳再美,也美不过她的脸。

如此身段纤妍,神色间又清冷傲然,很好地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宠妃。

我掀起茶盖淡淡一瞥,一眼就瞧见鸦齐发上那三朵新烧制的琉璃玉妆花。

接着是她侧脸的轮廓,那朱唇微抿的弧度。

一切都是刚刚好。

我终于知道了她得宠的原因。

——容色倾国,自然有倾国的道理。

皇后毕竟老辣,执起齐贵嫔的手亲热不已,眼中热切不似作假。

嘛,再热切,也是淬着毒的。

我坐在一旁陪着恒贵妃嗑瓜子看戏,时不时煽风点火。

淑妃是皇后那边的人,自然是帮着皇后发作。

一通寒暄下来,皇后夹枪带棒,鸦齐不卑不亢,看似守礼却处处冒犯地顶了回去,三句话一过把所有女人都得罪了。

好一阵脂粉硝烟。

厉害,厉害。

所以情势变了,变得大家都怀疑这是见鬼了。

想当初恒贵妃和莲花精都只是得宠。

这鸦齐如今可是专宠。

底气足,身板硬,谁去都刚不过。

当真是宠冠六宫的气势。

有了新人在怀,皇帝的身体也开始逐渐的好了起来。

虽然再怎么好,都回不到从前了。

讲真,我对鸦齐无感,反倒是钦佩贵妃的胆气,明知大局已定,却拼尽一切可能,都要为她和孩子谋得几分天命。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也挺佩服她。

鸢萝坠地,几丝涟漪。

春华殿的风景十年如一日,还是那样好。

我总是不自觉地想起季贵妃。

这个落寞半生,死后却得帝王无尽哀荣的女人。

关于她,这宫里有许多传说,很多故事。

我还算幸运,见过她一面,是在我刚入宫的时候。

彼时季贵妃的身体还没坏透,还能撑着身体陪皇帝去游园赏花。

绛紫的裙摆,缂丝绣的连枝纹薄如蝉翼,好似贴在她身上那般曳地生姿。

云鬓高绾,玉簪剔透,忽一转首,露出一张芙蓉美人面。

皇帝牵过她的手,笑着折了一朵玉妆花为她簪上。

那大概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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