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后

《哀后》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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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让我去看看。

口气是挑衅的,是豁出一切,笃定我不会拿她怎么样。

我本能的,几乎是立即想上前去,撕烂这女人的嘴。

她说的事情往深里猜,或许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

也很可能,已经发生了。

傅容的习惯很固定,根本猜都不用猜,每隔三天来乾寿宫请一次安,午时去曲贵妃的瑞昌宫用午膳,晚上就寝的时刻,不是在含凉殿歇,就是被朱皇后请了过去。

准时准点,我此刻去找他,他准在。

这不是丢不丢脸,气不气人的事情,我自己的侄女,当然是希望她们能够好前程,前程不在后宫,不在女人多的地方,我一直都想把乐薇送出去,她本就不适合在宫里。

她大可以不必那么傻,不必赔上自己的一辈子。

这样太不值得了。

人傻还有救,可是偏偏聪明人一个个都跑去做了傻事,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生气归生气,我并没有失去智商和理智,没有立刻就冲去含凉殿给乐薇一巴掌,好把她立刻打醒,而是在乾寿宫好好用了午膳,还额外多用了半碗粟米粥,又多喝了半盏热茶,好好地平复了心情后,才动身去了含凉殿。

丢脸不能一起丢,我得把场子找回来。

柳绵跟随,碧水则绕道出去,我让她守着乐薇,就给我押在乾寿宫不准踏出一步,无论什么事也等我回来再说。

平日两宫来往都挺正常,但是今天尤其不一样,感觉像是抓奸——还不是好抓,是旁敲侧击,能抓也不能抓的那种。

所以事前吃顿饭喝口茶是必须的,否则心头的火压不下去,气势上就输了一截,无端地叫人看不起。

傅容气定神闲,殿中已然收拾齐整,他也穿的人模狗样,靛青色的锦袍,肤质苍白,真是瞧一眼都怕他要咽气了。

.......乐薇的眼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被这种货色给迷了心窍呢?

我这回压根就没叫含凉殿的人通报,直接便闯了进去。

傅容面前摊了不少折子,态度却是可看可不看,很随意。

“母后来了?”

他潦潦起身,略行一礼,口中尽是风凉话:“如今外头天干物燥,您还匆匆赶来,可千万别上火啊......”

啧、风凉话谁不会啊,这小子也把我想的过于肤浅了。

我于是笑笑,来的时候是急了些,然而一旦坐定,面上便收敛的毫无怒意,乍一看真是母慈子孝,其乐融融:“要说上火,也该是皇帝的后宫她们,贵妃有妊,皇后又不时抱病,其余的人却还好好的,哀家昨日便问过司寝局的记档,皇帝也别太累着自个,朝政忙不过来便放放吧,多往她们宫里走动走动,皇嗣也是国之根本,不好懈怠呢~”

傅容很认可地点点头,然而丝毫不往心里去:“母后说的是。”

“既然说到子嗣,哀家倒是有一疑处,须得问过皇帝。”

自家人吃了闷亏,我到底是憋气窝火的,这时便把话头给引了回来:“贵妃胎气不稳,皇后身子骨不济,带累的公主也病恹恹的,既然这宫里生母养母同在一处,皇帝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干脆把公主还回去,这样皇后省心,所有人都省心。”

傅容听出我的言外之意,却并不接茬:“宫里有的是位份颇高,膝下无子的妃嫔,长颐自小娇纵,给谁照顾都是一样的。”

“那乐薇又是怎么回事?”

我笑着笑着就有些不大对劲,面孔抽筋,简直狰狞:“别以为哀家不晓得,百里氏自打出过一位昭仪,又出过一位太后,朝中地位早已是升无可升,有哀家拦着,族里便再未动过扶持女子入宫的念头,你这时背着乾寿宫提拔哀家的侄女,做的未免过头了些.......”

“这样不好吗?”

傅容看着我,敷衍而真诚:“朕会抬举阿薇,赐她位份,往后待她诞下子嗣,平阳百里便升格儿成了皇亲,朝中地位更是尊荣,母后,您难道不高兴吗?”

不高兴!!

我不但不高兴,我甚至还想杀人!

“皇帝说的是。”

我深吸一口气,眨眼又是和善的好母亲,哪怕跟傅容差了没多少岁数:“长颐的生母如今在乾寿宫过的不错,皇帝便是不发话,哀家也会‘好好’照应她的.......”

傅容听我提及雨燕,似乎是想拿她用以威胁,那眼里倒是闪过一瞬的松动,可惜很快便恢复正常。

“母后,您可知儿臣为何当初为何宠幸她?”他沉默许久,突然问道。

.....这问的是什么屁话。

我又不是你亲娘,我哪知道。

我摇头,预感接下来傅容说的话可能又会叫我大动肝火,于是不动声色地,先做了几次深呼吸,而后才道:“这个,哀家确实不知。”

“此事,还得从季贵妃那年冬至家宴,瑞雪之日献舞开始说起......”

说的时候,傅容很坦白,也很平静:“贵妃善剑舞,宫中人人称颂,那日皇后诚请,邀贵妃于宴中以舞奉天,以求家国康顺,当时父皇允了,太后也允了,大家都说这是好事,贵妃亦该与有荣焉。”

“贵妃性情直爽,心性不同于旁人,少一分机敏,多一分诚心,皇后既然相邀,她便每日勤练,终至献舞那天。”

又来了,他说起季贵妃时的眼神,和先帝几乎一模一样。

“后来的事,宫里的老人都知道。”

我毫不客气,直接打断傅容的回忆:“宴上见血,则视为不详,太后当时便勃然大怒,若不是先帝同废......同当时的皇后一道求情,贵妃怕是真就被逐出了宫。”

还好收住了口,差点便把废后说了出来。

傅容并不介意,他沉浸于自个的情绪中,便是中途打断,也能顺势接上去:“见血.....步下见血,谓之步步生莲.......”

他笑了笑,神色却有些缥缈:“母后让我不要说给任何人听,我便谁都没有告诉,父皇只知贵妃受冤,太后一味视其不详,可有谁知道,当日母后命人在贵妃的刀剑与舞鞋里,到底藏了什么好东西。”

“...........”

傅容越是说的云淡风轻,我便越是毛骨悚然。

是,当年贵妃出事,我甚至都没进宫,可云妃的话是不会错的,当日贵妃不过几次回旋,足下便已血肉模糊,而她却好似全无痛楚,坚持将剑舞完,直到最后一刻才倒了下去。

而后先帝下旨大肆搜宫,纵是云妃家世那样好,人也是不争不抢,可还是被动地卷入了这桩事件,先帝为了还贵妃一个清白,几乎把宫里的每一处都翻遍了。

可惜,不论是当天的人证还是物证,统统不见,毫无痕迹——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做的何其周全。

这是算准了贵妃性耿烈,不会轻易低头,于是明知自己是遭人陷害,可心爱之人却在太后的施压下劝她放过此事——贵妃不能忍,是个女人就不能忍。

凤阳宫,离间计。

........厉害,真是厉害。

此刻我无比后怕。

若是早早地知道废后的手腕如此狠辣,我当初还会借鸦齐之力向她发难,我还敢吗?

“好,纵然贵妃被暗害,乃至与先帝离心,可这和雨燕又有什么关系。”

我自觉被巨大的信息量冲昏了头脑,简直感觉自觉这前二十年白活了。

傅容听到我的问询,含笑着摇头:“此事知情的人,当日便被皇后料理干净,其中有一女官,平日颇得贵妃善待,无奈皇后以其幼妹要挟,她不得不这么做。”

“正好,那时太子已及弱冠,雨燕深怕步上她姐姐的后尘,便跪求于我,让我保她一命。”

傅容终于将整件事和盘托出,不见解脱,不见释然,只是今天你问了,那我便说了,说的晚了些,该听的没有听见,便只能便宜了旁人——也就是我。

“好、好.......”

我若不是还惦记着乐薇的事,此刻真是要忍不住为废后鼓掌。

难怪傅容夺位后,宫内女子大兴缠布,用以裹足,难怪她们凡出门必传轿撵,问起时却又不肯多言.......原来一切的一切,皆是源于那日亲眼所见,可偏偏傅容幼年时便见得这样残忍一幕,却又一路隐瞒至今,这心理到底是何等强大,又是何等扭曲。

他的生母毁了季贵妃的一辈子,却没想到连带着他的一辈子,也给毁了。

我默然无语,自含凉殿中走出时,背后已是汗湿一片。

恶心。

这件事并不可怕,它只是恶心。

我不想在碧水她们面前露出生气的样子,更不想吓到他们,该死的人都死了,傅容便是说的再多也无济于事。先帝不在,废后也已入土,世间再无人可断这一起冤案。

再无人可证季贵妃当日的清白。

我脑子里乱糟糟,一旦想多,便要头痛欲裂,可是想起宫中还有乐薇要审,便沉下心,一如往常那样,一边翻着维摩诘经卷,一边等碧水带她来正殿拜见。

乐薇是个好孩子,我知道她是个好孩子,于是先前一直将她安排在春华殿,做个普通的掌事女官,那是我刚进宫还是嫔位时住过的地方,眼下虽不至于荒废,却也没什么人没事就往那里走,乐薇大可过的安心,不会有人前去打扰。

所以,她到底是什么时候,通过谁,才和傅容搭上线的?

眼神死盯着一处不动,看似在翻着书,实际什么字也没看进去。我自觉这是对佛经的不尊重,便也不再干巴巴地看下去,于是挥退了宫人,转而玩起了贵妃榻上的穗子。

直到乐薇已经在我跟前跪了很久,跪到差点支撑不住倒下时,我还在无聊地把玩手中的玉如意,顺便不时地扯扯穗子。

因为我怕手里没事情做,就会忍不住上去对她的脸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

“跪,怎么不跪了?”我没看乐薇一眼,只是自顾自道:“此刻不罚你,是怕你觉得挨了打,挨了罚,心里就会好受”我说:“你便跪着吧,哀家偏就不罚你。”

乐薇苍白着脸,不知是累的还是委屈的,她应对了一上午傅容的试探,回来又跪了整整两炷香的时间,实在是没有了力气,只能憔悴地着喊了一声:“姑姑.......”

“这时候喊什么姑姑,怎么现在你倒记得哀家是你姑姑了?”我冷冷道:“原以为你比乐霞懂事,也比乐霞清醒,想送你出宫好好过日子,没想到是哀家小看了你,更小看了你的心气。怎么,四品官的公子配不上你,偏要去倒贴傅容这个空壳皇帝,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百里氏的脸面和家教,这般不知廉耻——果真是庶出才能养出的‘好’品性。”

廉耻二字已是很重,后头的庶出更是刺心。

可惜乐薇双目微红,仍在强撑。

我说完犹自气闷,嘴上更是尖刻:“不说别的,就说最基本的,冲你如今能自由出入含凉殿,傅容还帮着你遮掩,清白估计已经是没了。那么哀家再猜猜看,他许了你什么位份,是不是贵人?也不对,他正愁没法子膈应我,应该直接封你昭仪才是,瞧瞧,百里氏如今真是荣光万丈,一家里头出了三代昭仪,你是不是很高兴?”

我气归气,然而意在试探,傅容已经跟我说明缘由,如果乐薇不愿意,我当然可以替她反悔,只要她肯回头就好。

乐薇受了我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这下倒没了疲累的姿态,眼中光彩微弱,可眼瞅着是认定了,死不悔改。

她跪的难受,却始终挺着脊梁,言辞恳恳:“既然姑姑不愿听奴婢之言,那么奴婢,也无话可说。”

我气的一拍扶手,急道:“你!”

“等过些日子奴婢受封昭仪,自会再来乾寿宫,给姑姑请安。”说完,乐薇颤颤地起了身,也不借住外力,歪歪扭扭地向我施了一礼,便倔强地退下了。

我摸着额头,只觉两边青筋突起,说不出的头疼。

碧水和柳绵在外头一直听着里面的动静,今天这事实在闹得难看,三五天可以瞒,日子久了是想瞒都没得瞒。

见我气得把玉如意都摔在了地上,她们俩急急地便冲进内殿,收拾来收拾去,嘴皮子都要干了,好说歹说,总算是让我平复了心绪。

我气得肝疼,真真是无力到了极点,浑身都是说不出的无奈,对着一旁的柳绵道:“这些个孩子,是不是都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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