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月留光

《借月留光》

19.陈纵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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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lina在花絮的出现, 让她短暂地回到了那个简单纯粹的,她可以主宰一切的舞台。从前二十五年的人生好像只是一场铺垫,二十五岁踏足这个行业的某一天起, 也许是因天分觉醒而导致的视物方式的转变,她看待世界的视角也陡然剧变。而她对人性有了最低预期, 所以再多拙劣的背叛、肮脏的污水,都不至于使她乱了方寸。陈纵甚至会觉得, 这样的世道才是合理的——人性本就是如此,她渐渐学会不再怕它, 而是用它。

但与此同时, 陈纵心里仍有一片净土留给剧作与舞台。她会誓死捍卫这片方寸地。

未来这一个礼拜, 第二次口碑剧变, 也在陈纵的预期之内。

节目组每天放送三分钟下一集花絮, 和观众玩猜谜语。中午定时抛出,二十四小时内必有上百条热帖激情讨论。人们应该陆续发现,陈纵实在不禁深挖。一铲子下去,要么是宝贝, 要么是臭泥巴。岁数不大,一身的瓜。年纪轻轻,轰轰烈烈, 挺能折腾。

每天打开电视, 约等于就是她的单推花絮。陈纵不必上网也知道, 镁光灯终于尽数聚焦到了她身上。网友也不尽然在骂她, 尤其经过一番洗白,再度否认对她的喜爱约等于是在否认自己的眼光,等同于打脸。网友们对一些所谓“真相”是难以接受的,往往会挖空心思来为她洗白。

“一切以调查结果为准”——陈纵几乎都能想象到她们的辩护词。

礼拜四花絮直接丢出重磅炸弹——

十人组齐聚公寓, 一日夜聊,不知说起什么。

周正歧沉默很久,忽然极其震惊地问了句,“陈纵,你不会就是**吧?”

陈纵反问了一句,“为什么?”

周正歧立刻站起身,满屋子转了两圈,又欣喜、又难以置信地再次宣布,“你就是!”

陈纵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否认。

镜头给了满屋子人震惊脸大特写,除了潘鸿宇。他转脸去看陈纵表情,两人脸上一点讳莫如深的笑容都是雷同的。立刻有机智网友在弹幕大胆猜测——“指路第一期开头三分钟,我赌十根黄瓜陈纵就是东西为横!”

紧接着,许瑞一句发问几乎揭晓谜底——“**应该卖了不少钱吧?”

弹幕齐齐整整飘过几行字:“版权!”

陈纵讲,“还好,刚好够学费和日常开销。”

周正歧开玩笑道,“没想到你还是个小富婆!求包养!”

众人起哄声和笑闹声里,节目组别有用心地将张雅骢这句话也剪进花絮:“不错啊,可以赚点零花钱。”

这句酸溜溜的话一出口,弹幕顷刻被“你管六七位数叫零花钱??”刷屏,几乎要盖过先前揭露关键词而刷屏的“东西为横!”的风头。

……

其实截止目前为止,由于节目组在第一期片头《借月》和《山上雪》摆书的位置过分剧透,又有官方小号下场点名东西为横是十位嘉宾之一。起初由于张雅骢的气质,正声雅音的CP热度,以及绝大部分男嘉宾的过于追捧,起初风向对准的是张雅骢。但后来直接来了个东西为横铁粉潘鸿宇对陈纵穷追猛打,就有爱扒坟网友一语道破天机:“东西为横,南北为纵!”但介于那会儿她名气太臭,帖子有理有据,却没有反响。直到陈纵口碑回春,此贴才渐渐被人挖出来。陈纵就是《山上雪》作者东西为横,这个猜测先在纵观寰宇的磕糖圈子里小范围传开,又在另外几个女女CP圈子里散播……渐渐在已经成为不是秘密的秘密。今天这个题目主动被节目组提出,答案自然呼之欲出。

与此同时,陈纵抽空又去搜了一下#山上雪抄袭#的帖子。有是有,却仍然零零散散,无组织无纪律,不具备什么规模起色。好容易有一篇破五十回复,全在说“我看的时候既视感也很强”,却又都是伸手党“调色盘怎么还没有人做出来”。终于有个勤快的肯动手,二十四小时前回帖“你们等我!”二十四小时候才做出两章调色盘以供对比,还胆敢问:“我这个格式对的吗?”别说网友“裤看这”,陈纵也能被这一届网友的效率气吐血。

转头打开笔记本电脑,片刻功夫就做了三页调色盘。

主要做大范围的连环撞梗,从《山上雪》“……[女主角]年年从月光下,走进暗黄昏暗的自己的小床边。老旧钨丝灯光束频跳,蜷缩的少年紧蹙眉头,像靥在噩梦中,在光影里也有了动态……”到《借月》“……我第一次见你,是第三人称。那是一片夜半昏黄海域,黄来自于极远处的雾中灯塔。我的肉身在一艘风暴海浪之中飘飘摇摇的紧窄船上,挪不开四肢。你讲了个二字短句,啪的一声,漂浮的本我回归肉|体。我短暂乏味的人生,就此刻终于开始了……”都用了夜半,昏黄,窄小,梦魇意向。

至起先年年对周缚[男主]内在的厌恶,却不得不假装喜欢的表里不一;映照几次“我”恶意激怒“你”之后讲:“对了,就是这样,我就是要真”的病态观察视角。

再到诀别前夜,都以一场异常暴烈的床戏来收束全文,也都用了同一种意象——海。《山上雪》是,“……周缚是浪中孤木,年年像一尊泥人。大浪滔天,她死死绞住浮木,只害怕跌入深海……”《借月》则是,“……如果我要选择一种死法,一定是死在海里。‘爱河欲海’,典籍中由来的晦涩词语始终留有乱码,必要经受一场折磨方能解码。这一次,本该溺死他的那片海,活了过来。”

顺带一提,“周缚”和《毗舍阇鬼》男主名“周复”撞姓,名同音。

余下的便是一些重要场景句对句、景对景的“解码”,做起来比较简单,她都留给网友来完形填空——如果网友还需要的话,如果不够锤死她的话。

这一份调色盘,陈纵则直接匿名po到那则帖子下,标题为: “我先抛砖引玉一下。”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再上网查看回帖,安静做自己的事,等着事态发酵。

礼拜五是个阴雨天,宜码字,不宜伤神。

一上午时间交稿,邮件直发老板,抄送黄主编。陈纵长长松了口气,忽然才想起一个礼拜没动静的编辑群。她想了想,随手转发了一条名为“不是吧我的奇葩同事们竟然……”点开实际为“……不知道深市有这家2块钱就能到手的奶茶外卖”的标题党文章到群里。不知道她们点没点,反正没有人回复她。

但做完恶作剧的陈纵就很快乐,颅内几乎脑补一场自己丢了个包袱进游泳池,众人煞有介事叫来拆弹专家,结果拆出一包生龙活虎小龙虾的大戏。陈纵为此笑了一整个上午。

乐极生悲,本来在鸵鸟的陈纵,一不小心点开99+的微信。立刻看到置顶之一的天明哥转发给她的一条名为《最全吃瓜陈纵汇总贴》的微博过来,给她发消息打了三个问号。

事态看起来还蛮严峻,陈纵迫使自己点开看了一眼:

1、三试北电落榜?才女人设崩塌!最全指路→帖子

2、奸情?托雷德导演亲自录取系外master名额!USC停课调查通知!最全指路→校友爆料

3、你的背景究竟是谁?新入行小编辑辱骂冲撞编辑组主编。指路→本帖38楼回复层

4、重磅消息!融梗?抄袭?19年12月出版《山上雪》连环撞梗19年2月出版的《借月》,作者陈纵曾在节目上自锤是陈老师铁粉。最全调色盘汇总贴→帖子

5、渣女?前男友爆料无缝衔接。指路→帖子

6、张雅骢道歉,口碑反转。正声雅音粉洗白澄清反转贴,可信度不高,可以看着玩。指路→反转帖子汇总

……

还挺齐全。零零总总,差不多总结了陈纵近七八年生平。

陈纵没做理会,和谭天明问好,又问他:[我哥最近在做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谭天明回:[新年团聚嘛,惯常这个时候会和陈老先生去石澳待几天,陪他妈妈过。]

陈纵问:[他们不住一起吗?]

谭天明:[华姨有旧疾,这些年一直独居石澳。]

陈纵:[什么疾?多久了。]

谭天明略过第一个问题:[快有十年了吧。]

陈纵:[哦。]

谭天明:[你不关心你自己的问题?]

陈纵想了想,引用回复那条汇总贴:[我觉得写得挺好的呀。以后写回忆录,都不必自己回忆。直接来翻这帖子,多省事。]

谭天明直接说重点:[八卦无关紧要,主要第四条融梗:私德有亏会被删除电视画面。]

紧跟着第二条消息:[我本想直接把帖子给你炸掉, (调色盘发帖者ip地址截图:深市罗湖区五湖小区x栋1102…….jpg) 来问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纵讲:[我哥名气大,蹭下他热度。]

而且她总也有理:[只要他不起诉不回应,我怎么都没事。]

过了一阵,谭天明才回:[我不是很理解。你一个女孩子,就真的一点不在乎形象口碑?]

陈纵讲:[这个年头,流量王道嘛。]

谭天明反复“正在输入……”,许久才打出一行字:[服了你们姓陈的,一个无所谓,一个联系不上,我在这急什么?]

陈纵哈哈笑起来。

过一阵,又收到一条谭天明发来的消息。

[妹妹,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既然你不讲,那一定是我帮不上忙的。但你反复折腾自己口碑,借黑历史炒作,是很危险的行为……背后哪怕有整个团队的幕前巨星,都经不起你这样折腾。天明哥劝你三思,有事回电,随时待命。]

之后像是想给她留有思考的余地,再没有发消息来打搅她。

其他人的消息陈纵也没有再看。

几条Q|Q消息弹了出来,是《山上雪》的编辑老师。书马上迎来五年再版,之前陈纵才和这家公司又签了续约合同。编辑老师联系她,是因为再版对男主“周缚”这个人改动很大,想请陈纵写一篇简洁的再版自序。送审也在同步进行,这样可以趁节目收尾和影视宣传的双重热度,带飞图书销量。

编辑只提了一句“掉马甲”,并没有说到网上呼声更大的融梗事件。或许她是没有看到,又或者其实哪怕抄袭实锤,出版社也不那么在乎,反倒因其带来的流量获益,所以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纵不愿过度揣测。

编辑要“尽快”,问她最快多久能给到。

陈纵说,“明晚。”

编辑都震惊了,三个感叹号回复:“好!!!”

开写前,陈纵又多嘴问了一句,“《山上雪》第一版销量多少册?”

编辑讲:“算上一次加印,先前几年有二十万册。节目播出这一个月以来有两万余册,之后只会越来越多。”

过会儿,陈纵忽然又问,“陈金生沧海十部曲,万年六部曲呢?”

编辑业务也算纯熟:“有记载的《山谷风流词》单册过千万,早年盗印、手抄,不计其数,保守也以十倍计。销量最少的《鸠盘荼鬼》,也有三百万册记载。外文翻译,海外销售,甚至都不必计算在内。哪怕陈老过季,现如今,套书月销量恐怕也上千上万。哎……有时候都感慨,什么时候能签到一个陈老啊,让我也沾沾光,跟着鸡犬升天,光宗耀祖。”

陈纵唆使,“等陈子夜老师书版权到期,去签他个三五本。”

编辑打了个哈哈表情,“小陈老师啊,小陈老师书叫好不叫座,实在不好卖。”

陈纵问,“为什么啊,《借月》舞台剧都要大学必修了。”

编辑讲,“等待戈多几十年也没见人买啊。等录入高中、大学教材,吃上公粮,就更不用买了。但小陈老师书太十八禁,又不好录,处境尴尬得很。这两年拿奖呼声高,过些年拿个奖就好卖了。但那些著名的普世奖项,获奖者平均年龄,恐怕是五十岁往上吧?”

陈纵不愿再回复了。看着信息发了会呆,索性直接将家里网断了,方才耳根清净。

打开Word文档,刚想起笔,忽然想到谭天明刚刚发给她的帖子。

前头二十年懵懵懂懂,情窦初开,一本《山上雪》零零总总便能概括。之后七年,她在人间疾风劲草地奔走,生出了一身血肉……这节目,这帖子,也的确将她后半截人生传记写尽。

她将自己所有污点呈上燔祭拱为谈资,自此她在这世上便透明了,是一只玩具店橱窗里人人可以把玩的水晶球。但一定不会有人知道她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于是陈纵觉得,她有必要先说说自己。

自序的开头,她这样写:

“众所周知,《山上雪》这本书是Bad Ending,但第一次写出这个结局,于我而言,却是一次极痛快的经历。因为从提笔,到流畅地收束全文,我都没有办法经由二十三岁的我所认知的世界,来理解‘周缚’这个人的一切行为,更没有办法理解他在书本末尾对年年突兀的情感变化和随之而来对感情的抛弃。所以,我在他‘渣男’的身份上,套上了某种罕见绝症晚期病患的身份,来粗暴地BE了这个故事,以成全他以及这个故事看似美好永恒的形象。

“二十五岁,因为缺乏电影业内权威人士的推荐信,我第三次落选了北电导演系的研究生。那时我手上因出版而有了一些积蓄,很潦草地报了个为期半年的语言班,准备边读语言、边申请物理专业的一年制硕士。也就在那时候,某一天,我在从市中心开往北好莱坞的Red Line上和一位老先生相谈甚欢。我和他聊文学,聊电影,聊三次落榜,聊我喜爱的书,和我自己现在回想起来像一坨狗屎,却十分畅销的言情。他问我,‘你认为你这本成功的原因是什么?’我回答说,‘是Bad Ending。’这里的BE是双关语,一指我本人一场极为失败的恋爱,二指《山上雪》这本书结局的BE。当然,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就是那个即将改变我职业生涯的男人——3座奥斯卡,11次提名,因一九九零年电影《黄金时代》而享誉国际的导演托雷德。那天结束,我问他索要联系方式,因为他是我遇到的唯一一个肯耐心陪我练习英文,却不会在喝咖啡时对我发出性暗示的男性。而他回以我一张名片,告知我,‘如果想要继续学电影,发邮件附上简历三件套。’

“请容忍我的跑题。说回BE——在我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也喜欢很肤浅地追逐热门,理所当然的觉得,一场戛然而止而我没有尽兴的恋爱,是 ‘我被渣了’。因为我自小见过极有天赋的写作者,所以我很早就意识到,在写作上,我是个粗鲁的庸人,属典型的那种 ‘感情充沛有余,而天分不足’的写手。我爱上一个渣男,然后我被他渣了——这段伤心欲绝的经历,激荡起我的感情。于是我落笔去写,竟偶有一两句肺腑之言尚算可圈可点,好歹并非一无是处。充其量卖出三千册供出版社勉强回本,在签约出版时,双方均没有抱太大希望。岂料在第二年赶上BE文学大火这趟车,销量一飞冲天,竟已能供我自强自立,不至于在异乡流落街头。

“书本因BE在销量上偶然的成功,我至今仍旧懵懂。天意难测,这不是我可以主宰的命题。但是对于书本本身,我却是可以做主的。某一天,我突然醒转过来——不是这样的,这个故事不是这样的。这个故事它从头至尾就不是我理解的那样,而这个结局,也不该是如此俗不可耐的BE。

“请允许我再简单的说说我的父亲。他生得磊落潇洒,十八岁考上军校做了军官,三十岁专业做了警官,是当地极富盛名的‘老帅哥’。他因颇具威名,而颇具权威。从小到大,周围男女老少,遇事皆要听他做主。习惯了这样形象的父亲,后来有一天,他老了,带着羸弱伤病,遇上麻烦事也需询问我的意见,不再发号施令,垂垂老矣,不再权威。权力地位一夕更改,我已经可以和他面对面交谈,幼年时他的“暴|政”带给我的阴影也随之渐渐消散。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又想起一件令我恐惧的事。我的父亲是个普通父亲,普通的专治;我想到这世上有一种父亲,是封建的帝王,是集权的暴君。帝王不死,他在他的王国里永远不会老去。他永远权威,永远正确,在他的专治之下,旁人一辈子无法翻身。

“这本书不是对失败感情的祭奠,而是对周缚的第二次认识——这是我决定重写周缚这个人物的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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