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月留光

《借月留光》

34.子夜12 陈纵,再见。

上一章 本书简介 下一章

子夜洗澡时, 她嘱咐他再热水烧上方便自己洗澡,转头进了厨房,起锅煮饺子。爸爸自己包的鲅鱼饺, 一屉一屉冻在冰箱,方便大家随吃随煮。虽他说不饿, 陈纵也吃饱了零食, 仍觉得该吃些饺子才有团圆之意。但她实在没什么厨艺方面的天分, 饺子下了锅,钻进洗漱间就忘了个彻底。半小时过去, 被她煮烂的面皮焯肉馅已被子夜解决。之后他烧水重新煮上,捞起来出来,摆在仍有余温的灶台。陈纵洗好澡出来,一盘煮得白白胖胖的饺子仍是温热的。

客厅电视光仍在跳动,端着饺子去寻子夜,人却不在。子夜房里有一只片式电暖扇, 她眼红好几年,趁他没在, 前阵子才顺到自己房间。想到这, 陈纵将剩的饺子搁在餐桌上, 转头进自己卧室。大暖气片是搁在墙脚的一盏霓虹, 子夜弯身坐在书桌椅上烘烤自己。爸爸洗得发旧的长袖体恤被他拿来当作睡衣,在背光灯下显得薄而透。她的椅子太小太挤, 两条长腿略显无处安放。原来他怀抱的安全感来自于他极好的身材, 原来他的好身材间接构成了他极好的气质的一部分, 而陈纵从小呆在他身边,竟几乎从未留意过这一点。

“人是高个子,也生得匀亭。身上衣服服帖、随便, 使人轻易就忘记了他的身体的存在”,此刻她看见子夜,脑中闪过这句话,顷刻懂得这话描刻之人真正的形容。

子夜听见动静,也回过头来看她。

一身单衣,一张绿窗,浑然一幅画。

肌肤被绿窗衬得洁白,华光夺目,几有透明之感。

他望过来的眼神沉郁,别有深意,如斑斓瑰石,几近于摄心夺魄。

这画面在她心里留存了很久很久,每每回想,总觉得像某种征兆。

只是在当下,她根本意识不到那征兆是什么,只觉得今天的子夜有些不一样。

他一只手搁在桌上,手边是一本摊开的笔记本。上面有记录一些关于她幼时对周缚的种种刻画或者想象,停留的那一页,人物描写全然属于子夜。这一部分因为过于露骨,用词又过于粗糙而浮于表面,所以小时候并不曾和子夜讨论过,否则像低级性|骚扰。昨天她偶然翻看到这里,虽是自己亲笔记录,读起来几乎都有些羞耻的程度。

因为院子里没有别人,所以明目张胆任直白色|欲袒露在桌上,并没想到小时候幻想的对象本人会突然回来。

不知道他读了没有……陈纵立在门口,硬着头皮,复又迎上那道灼人目光,等着他拷问自己。

子夜一言不发,一瞬不瞬地看了她一会儿,直起身,朝她走过来。

朝她走来的整个过程中,陈纵心有所感,自小到大一切书上读到、电影看过的香艳淋漓的画面,也在那过程中,一一生效。在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从前自己对男欢女爱的一切幻想都不过只是流于表面,都只是小女孩的过家家游戏。

金城过分地潮,这会儿他发梢睫毛仍凝着水汽,沾湿的衣裳也还没干透。赤着脚,像大雨滂沱之下寻回来漂亮幽魂。因周身暖融融的,唇润而艳,有些娇艳欲滴的意味。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已在近前,陈纵抬眼可见的刹那,吻已落下来,落在她额头,还有移不开视线的眼。陈纵睫毛轻颤,复又睁开,抬眼瞧他。

子夜也在垂眼看她,眼神深,声音温柔,“下一步是哪里?”

分明将书桌上那份指导延伸开来,却好像真的不懂,好像真的在问。

他真的很懂怎么勾人。

陈纵脑中炸响烟花,如同顿悟一般懂得了爱。

下一个吻顷刻又落下来。他的唇软,吻湿,还带着刚出浴的热意。子夜领着她确切地描摹自己,在陈纵以为要到下一步时又停下来,诱着她一步步主动……一步一顿,眼神引逗,有来有回,像什么霓虹下无声的舞曲,子夜渐渐被倾倒在床上,承托她身体的重量以防她摔倒,扶着她的腰引她半俯就,趴坐在自己身上。

那个吻绵长,而深。像湿漉漉的晚风,吹得人周身软绵绵发烫,热意浸透衣角,沾湿他腰腹。陈纵如隔靴搔痒,汗湿了头发却不得解法,主动同子夜求饶。他抵着她额头讲,“我去房间拿套。”声音有点干渴。陈纵一刻也分不开,讲,“你抱我过去。”

两个房间,几步路的距离,子夜搂着她坐在床头,刚拆开包装,两人气息都乱得不成样子。

“什么时候买的?”她垂眼,留意他手上动作,一时心猿意马。

“上次……买避孕药的时候,”他微闭了闭眼,青筋微微突显,忍了忍,方才接下去,“以防你又爬我床,总得提前备一点。”

“那次好疼……”陈纵轻颤,再开口,尾音发腻,“……疼了好久没缓过来,你都走了。”

子夜轻吻她,盯着她的眼,问,“这次不疼吗?”

早已一塌糊涂,分明感觉到的,不是明知故问吗?

子夜存在感很强,陈纵所有知觉都在那里,光是想象一下,便已有些受不了,轻轻战栗起来。

“冷?”他问。

陈纵伏在他肩头,一呼一吸带着嘤鸣,根本讲不出话。

这间屋没有暖气。子夜抱紧她,站起身。还没走回卧室门口,感应灯一亮,照出两个交叠的影子。陈纵深受刺激,轻轻叫出声,埋在他肩头颤抖。

子夜感受到那异样的频率,埋头轻吻她脸颊,走出几步,将她放到床上,静静打量她的神情。陈纵快死在那双眼里了,全身烧得发烫,求饶讲,“别看我。”

她像只鸵鸟,拿胳膊挡住视物能力。

子夜却像故意的,埋首下来,睫毛轻轻搔动脸颊,将她喘息堵住,让她全身心感受自己的存在。

两个人都衣衫完好,肌肤与肌肤有一层隔膜,与别处紧密分别以待,更添一重刺激。

黑暗之中陈纵失去方向,失去其余一切感官,被汹涌潮水一次次拍在礁石上。不知两次,还是三次,浪潮才渐渐平息。陈纵捕捉他黑暗中的沉重喘息,她花了很长时间,都无法将这别样意味的声音同她平日里见到的子夜联系起来,不禁有些狐疑地去寻他的眼睛。

子夜闭上眼,亲了亲她额头,第一次讲,很郑重地讲,“我爱你。”

是回答她生气时的疑问吧?陈纵偏过头,亲吻他的眼,回应他的爱意有她为人的轻松随意,话音也没有那么字正腔圆,“我也爱你。”

两个人的我爱你好像没在同一个频道。

子夜像是想要纠正她,重新讲一次,“我爱你。”

“我爱你。”

陈纵学他的语调,却像鹦鹉学舌,有些滑稽,将她自己也逗笑了。子夜却没笑。两人身上都汗津津,散着热意。陈纵扯了扯他衣服,他异常乖顺地支起身体,由着她将自己衣服扯下。然后再往下,摸到他手上的东西,愣了一下。子夜就着她的手打了个结,拾起衣服,一并扔下床。然后是她的衣服……他额发贴在鬓角,有种异样的阴柔的美。陈纵伸手拨开挡住视线的那一簇,笑着讲,“还要再洗个澡。”子夜就在那一刹抬起眼来,用那双沉郁的眼,用他那种独有的摄魄眼神,近在咫尺地望着她。

陈纵停下动作。心想,别这么看我。不然,你讲什么,我都会答应。

子夜也就在那一刹启唇,忽然说,“你问过我,灵感来自于什么。”

他的声音还带着未散的余韵,有些哑,却平添一份性感。陈纵本该问,为什么。但她已被他的眼神与声音浸透。她被他双腿圈在怀里,双手俯在她身侧……她被他整个灵魂禁锢在怀抱。她好像懂得误入深山,清心寡欲的书生为何总是被女妖勾了魂,坠入兰柯一梦的欲生而恶死。此刻子夜就是妖,她三魂七魄都在他手头,被他轻易掌控了生死。

她安静地听。

“是爱欲。”他讲出这话时,这话本身与他气质疏然矛盾,有种极强的冲击。他坦诚地自我剖白,“肮脏的爱欲,低等的兽性……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爱的是个什么东西,就在轻易说爱我。你真的知道自己在爱什么吗?”

陈纵不懂他突如其来的自辱。她想说,我爱你本身,和你自我曲解又有什么关系?

可他目光灼灼,烧得她一个字也讲不出。

子夜俯下身,亲吻她的身体如亲吻倾颓神像足趾的虔诚信徒,将她周身洗礼,缓缓开口,像一缕残魂在引诱失路旅人误入迷津,“是你主动勾|引我的。你自找的。”

在子夜从床头摸索到东西拆开来,将她揽到他身上,又一次开始时,陈纵终于明白,是她自找的。在这个姿势下,她被迫地看着子夜……他隐藏的暴虐,他全盘的温柔。她望进他眼里,忽然更深一层懂得了他为什么叫“子夜”。

写作时,有种近乎自毁的暴虐。

做|爱时,也是。被颠动到近乎晕厥时,陈纵以为自己将死了,却发现他烧红的眼尾也近似于在自毁。子夜的眼一刻也不曾离开过她。深得要将她吞噬,温柔到令她窒息。他一遍一遍叫她的名字,陈纵,陈纵,陈纵,陈纵……陈纵被子夜淹没了。巨浪翻覆里,她死死绞住他,怕跌入深海。澎湃海潮之中,渐渐只剩下陈纵渐渐无力的饮泣。

结束后,他揽着她趴在自己怀里躺下。陈纵睡得不安稳,每一次睁开眼,都能对上子夜的目光。他一直没睡,不知在想什么。后半夜时,月光露了头,落往东边时,透过那株芭蕉树,波光粼粼地照进屋里,照进他眼里,照出幽微的光。子夜也像在夜光中苏醒的夜生动物,猝然动了,从后头又一次开始。陈纵累到声音都发不出,化作一滩水,被他消融在怀里。子夜几乎将她掖进自己身体,今夜,今夜,要用全副生命与她共沉沦,一齐死烂在这月光里。

最后使子夜停下的,不是困乏或疲软的身体,而是用光的计生用品盒。他终于放过陈纵和自己,穿过满屋狼藉,拾起掉落的床单,将脱力的陈纵搂进怀里,陪着她睡了一觉。陈纵进入梦里,浑浑噩噩,那种被子夜充盈的感觉却长长久久留了下来,一夜没有消散。

她落入那片名作子夜的汪洋之中,沉沦了整夜整夜。

第二天下午,陈纵醒来时,床上只有她自己。

她像做了个筋疲力尽的混乱绮梦。

昨夜凌乱狼藉的卧室被收拾得整洁。垃圾桶套上新的垃圾袋,里头空空如也。湿淋淋的被子也不见了,她满腹狐疑,掀开还有洗衣粉清香的子夜的旧被子,下了床。桌上日记本已经好好地合上,椅子上整齐放着干净睡衣。陈纵随意套上,赤足出门去寻子夜。客厅里她剩的饺子不见了,餐盘干干净净地摞在杯碟架上……院中也没有子夜身影。

晾衣绳却已系了在屋檐边,昨夜脏衣已经洗干净,挂在绳上,随风轻轻飘荡。陈纵伸手摸了摸,只有下摆还有点湿。

子夜应该已经走了一阵了。

陈纵回房间,给子夜打了几通电话,都没人接。疑心他在飞机上,所以又留了两条短信:

[走了吗?怎么都不跟我讲一声。]

[到家记得给我回个电话。]

陈纵没有留意茶几上放着几摞明信片。离开客厅时,她忘了关门。洗好澡,提了外卖回来准备看剧下饭时,客厅里已被风吹得一片狼藉。明信片飞得桌上,电视柜中,窗缝,沙发,地上,到处都是。陈纵随意拾了几张,发现都是港市的岛屿。但却不是全新的明信片,每一张都不同,每一张背后,都有子夜手写的短评。长则满满一页,短则两三句话。后来陈纵上网搜过,并非从何处抄录,而是出自他亲自落笔。往后几年,这些足以见刊的短文却没有出版。世上唯一仅有,只陈纵独家一份。

因她的错漏,飞得满屋的明信片并没有在那天被陈纵一一拾回。往后几年,没回家中清扫,总是会复又翻找出一张两张。每寻到一张,便又会掀起她心中悸动。如同重读巨作,随着她几年之中剧烈的成长,感悟也总不相同,悸动也因此永远无法平息。

那天半夜,陈纵才收到来自子夜的消息。

凌晨五点,手机震动。因被她抓握在手头,故消息一来,她便懵懵懂懂地醒了。

睁开眼,解锁一看,上头只有四个字。

[陈纵,再见。]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存书签

热门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