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年哥，申请终止考核被驳回了，军校那边说先考完……”储山急匆匆地跑进指挥室，一口气不带喘自顾自地说了半天，回过神来发现某人好像没听。

他气急败坏：“贺钦年！”

贺钦年冷淡地回首：“有事吗？”

储山心累，储山不想说话。

几步来到贺钦年旁边，储山撸起袖子：“到底在这看什么呢这么入迷……卧槽！”

眼前的显示屏上只有两个画面，一个是身形修长的青年纵身一跃，然后被早就备好的滑翔翼带着跨越小半个考场，稳稳落地。

另一个则是俯视视角。

几乎整个考场的考生都在朝着一个方向汇集，四面八方的人潮涌向最中央的一个点，而与那个点重合的各色图标密密麻麻，代表着模拟异种的位置。

储山自己也有权限，他见贺钦年没说话，自己大胆上手操作了一下。

异种图标被暂时拨开，隐藏在其中代表着考生的光点微弱闪烁，代表着此时状态的不佳，几分钟把进度条拉完，储山把缺失的信息补了个七七八八。

他又是好几声“卧槽”。

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贺钦年整天守在指挥室，储山砸吧砸吧嘴，有些遗憾：“人才啊。只可惜是个mega，听说他初次分化是双S级alpha呢，也不知道为什么分化不稳定。”

贺钦年依旧不说话，只是抬眼看了看储山，明明没什么表情，但储山就是能理解自家队长的意思。

他嫌弃他太吵了。

悻悻地闭嘴，又跟着贺钦年看了半天光屏上其他考场都没有的精彩围猎，眼看着被其他考生和模拟异种一起包围的那几个光点愈发微弱，储山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来的目的。

“申请被驳回了，负责人应该是收了好处在打太极，还拿你正在休假说事，说我们不在权限范围之内。”储山微微眯了眯眼，显小的娃娃脸上难得没了笑意，眼神透出一股狠厉，“要越级打报告吗？”

贺钦年这次终于肯正眼看他，男人手指轻叩着操作台，狭长凤眸透出点真情实感的疑惑：“为什么要越级报告？”

储山不明白：“什么？”

我的祖宗不是你发现了考场大批有背景的二代组团作弊打算直接终止考核重开吗，怎么又在这问上他了。

定定看着光屏中青年信步闲庭的身影，贺钦年忍不住轻轻勾了勾唇角：“申请删了吧。”

“A216平山星考场，考核一切正常，继续考核。”

光屏内的围猎还在继续，只不过跟一开始众人想象的不同，猎人与猎物的角色似乎对调过来了。

骆停云一行人还没有发现模拟异种死咬着他们不放的原因，以至于被继续围困在异种包围圈里，出也出不去，停也停不下来，只能一刻不能歇地处在战斗状态下，继续和异种群硬打。

而从沙奎市各处赶过来的考生也没有直面和他们对上，每一个考生赶到后都默契地站在外围，冷眼看着在星网上经常出现的三皇子和几位世家的天骄狼狈吃力地躲闪异种攻击。

有考生低声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其他考生听：“我见过那个人和他的队伍，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都能精准地找到异种，然后排行榜上就会有几个名次发生变动，周而复始，那个名次从三十二到了第一。”

现场原本有些躁动的气氛因为这段话一下子冷了下来。

另外一个看上去很凶恶的男人开口：“你们现在都多少分？那个人说的是真的吗，还是想借刀杀人？”

见没有人回应他，男人不屑地冷哼一声，直接把手环页面投放到半空中。

考生主动投屏的话，其他人是可以看到那名考生自己的积分页面的。见男人主动公开了自己的分数，其他考生好奇地看过去，而后陷入沉默：270分。

击杀异种得分：50，解决事件得分：220.

就这么点分，还是男人昼夜不停努力了六天的结果，直到听见那道声音的前一刻，他还在到处触发可以得分的事件，并希望碰到几只异种。

毕竟对付模拟异种只需要武力，而解决事件不仅需要武力，还需要脑子。

男人的主动投屏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

随着第一个投屏的出现，越来越多的投屏出现在半空中，各种各样不超过两千的分数被展示出来，而这些分数无一例外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大部分得分都来自解决事件得分，击杀异种的分数只有可怜的一丁点。

如果是第一天的话，这个分数其实是不难看的，可今天已经是过渡期最后一天，甚至如那人所说，这个考场的异种甚至是其他考场的三倍。

如果陆峥崎在现场的话，他大概会了悟为什么自己逛了这么多天的街。

异种都被关系户清理了，事件都被没有异种可击杀的其他考生解决了，轮到他可不就只能逛街了吗。

把手环收起来，众考生的目光都投向了正在和高级异种厮杀的三皇子等人。

来参加考核的人大部分都是四等和三等公民，但他们接下来要针对的最低也是二等公民，等级上的差距让众人犹豫了一下，但陆峥崎早就考虑到了这种情况。

他为什么要费劲让所有人都聚集到一起？

除了想还普通考生一个共同制定规则的权利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法不责众。

帝国治安管理条例中有一条是不允许低等公民对高等公民无故发起攻击，包括言语上的和身体上的，这个无故的定义就很广泛。

如果是一小部分人得知了真相，那这个真相毫无意义，他们不会有勇气对三皇子和颜嘉佑等人出手，因为他们和陆峥崎不同，他们有家人有朋友，任何羁绊都可能成为权力威胁他们的利器。

但如果是整个考场的考生都知道了真相，那一定会有人隐藏在人群中，打响反抗的第一枪。

人类的勇气从来都是存在的，不管是在面对异种还是面对不公上，只需要一点微弱的希望和指引，就可以将属于公理与正义的星火燎原。

陆峥崎从来如此相信着。

旧教堂外，尚且崭新的粒子枪口隐匿在人群中，指向了正对着异种砍下的颜嘉佑。

说到底颜嘉佑只是个指挥，他没有单兵那样强的作战能力，于是面对危险，他第一反应选择了放弃眼前需要他补刀的异种，匆忙后退。

两声枪响几乎同时响起。

一枪打在颜嘉佑刚刚所在偏了一寸的位置，一枪落在需要补刀的A级异种要害处。

颜嘉佑沉下了脸。

他刚刚一直在赌，赌外面那群家世普通的考生没有胆量抢他们的怪，赌就算他们知道真相也只能忍气吞声到考核结束，但他现在知道，他赌输了。

骆停云脸色同样难看。

他知道，如果想不出解决方法的话，接下来就是他们拼死拼活的耗尽一切去对抗高级异种，而这些普通考生只需要在暗处放放冷枪就可以拿到积分，然后等狩猎期一到就连他们也成了“猎物”。

体力和精神力都已经透支过度，又一次狼狈地躲过模拟异种的一击，骆停云吐出一口血，按下了手环。

【考生“骆停云”，自动放弃考核，淘汰。】

见骆停云走了，单旬坊也十分干脆地跟着退出，他知道，凭他的战斗能力再待下去也无济于事，只能多受点伤多吃点苦。

【考生“单旬坊”，自动放弃考核，淘汰。】

【考生“明旌世”，自动放弃考核，淘汰。】

【考生“宗琴”，自动放弃考核，淘汰。】

骆停云带着自己的人全都退出了考核，三皇子那边又多是关系户，颜嘉佑一下子压力大增，不由得暗骂三皇子带了一群废物。

实在是不甘心不到狩猎期就退出，尽管颜嘉佑不认为能有人超过自己的第一，但他还是继续勉强支撑着，期望会有转机。

而教堂外，无数把粒子枪已经瞄准了那群异种和不见昔日光鲜的高等公民。

没有考生多言，教堂外保持着心照不宣的默然。

哪怕这场成绩不一定作数，哪怕他们可能最终也不会顺利通过军校考核，但至少此时此刻，他们选择遵从自己的内心。

……

贺钦年关掉了三皇子这边的光屏。

结局已然注定，队伍之中拖后腿的太多，哪怕颜嘉佑那队确实实力不错，但退出考核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而他们现在为了对抗高级异种所做的一切努力，也不过是为其他考生作嫁衣。

贺钦年申请终止考核的本意是让这场考核变得公平，既然有考生以一己之力让本来不公平的考核达成了诡异的“公平”，那他也就没必要动用权限和那群人扯皮了。

只是不知道那几家的人和皇室看到排行榜上的名字积分排名都双双腰斩是什么感受。

怕是一会儿要过来求他终止考核了。

贺钦年垂眸，将光脑设置成拒接陌生人通讯。

储山看了一会儿就走了，贺钦年休假他可没休，他还要为了养自己的机甲任劳任怨地干苦力。

偌大的指挥室内又重新剩下贺钦年一个人，他如往常一般把目光落向那个屏幕，安静地看着陆峥崎的行动轨迹。

但看了一会儿，男人渐渐蹙眉。

画面放大，青年与异种的对抗细节被呈现出来，贺钦年极耐心地一帧帧截取，然后倏地起身。

——

给那群眼高于顶的蠢货找了点麻烦，陆峥崎任由考生们匆匆赶向某个坐标，自己逆着人潮，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乔光耀和虞北秋所在的位置。

这个位置还是他昨晚听墙角从梁成瑞那里听来的，但等他到了之后，眼前却只有一片碎成齑粉的废墟。

环视四周没有看到任何能藏人的地方，陆峥崎俯身在地上捡起一块沾血的绷带，唇角微抿。

顺着地上的痕迹确定了一下方向，陆峥崎毫不犹豫地继续追了过去。

虞北秋身负基因病又长期营养不良，而且她打架全凭本能和经验，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动不动就喜欢以命搏命；乔光耀就更不用说，他连经验都没有，最多学了点花架子。

被两只A级模拟异种追杀可不是什么小事，如果这不是一场考核，随时能按手环退出，陆峥崎真的不敢想象后果。

而此刻的乔光耀和虞北秋躲在石柱后，乔光耀双眼通红地看着远处落在地上的手环，看了半天实在是不敢出去。

他扭头看向已经醒过来的虞北秋，小声恳求她：“北秋姐，你怎么还不按手环啊？”

虞北秋勉强白了乔光耀一眼，抬手给他看了看积分：“我要进军校。”

她和乔光耀是最早被拉入考场的一批，所以还是遇见了不少可以触发的异种和事件，现在虞北秋的分数在3830，乔光耀的分数在2350，大概在前百分之三十的及格线上，随时都可能掉下去。

但乔光耀也不是真傻子，就算是要去军校，虞北秋的分数进不了帝国第一军校也可以选择调剂。

帝国并不是只有第一军校，从第一军校落榜的考生其他军校几乎可以说是抢着要，待遇并不差多少。

乔光耀知道，虞北秋是担心她离开之后乔光耀自己一个人出事。

按下手环之后算作自动放弃考核，可现在乔光耀拿不到自己的手环，这代表虞北秋退出之后他只能留在这等死。

深呼吸平复了一下“扑通扑通”的心跳，乔光耀看着虞北秋愈发苍白的脸色，趁她不注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目标几百米外垃圾桶旁的手环。

他想好了，只要能到手环附近，哪怕爬他也要爬过去，只要按下手环，他和虞北秋就都可以离开了。

虞北秋失血过多，又长期没有进食，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但这不是游戏。

几乎是乔光耀刚冲出去，一只巨大的触手就抽了过来，攻击时自动变得坚硬的触手带起的风声尖锐，乔光耀只觉一股重若千钧的力道打在他身上，仿佛将他拦腰斩断了。

剧痛袭来，喉间一股腥甜涌上，乔光耀疼得连手指都动不了，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带上了重影，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他呕出一口血，苦笑着想果然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迷迷糊糊中，他看到三四根触手朝他飞快卷过来，像是要当场将他绞杀在这里，明明手环就在不远处，可平日里短短几百米的距离在此刻仿若天堑。

虞北秋跪在原地，眼睛急得通红，纤细的手指紧紧抓进地面，指尖已经渗出了血，可她仿佛感受不到痛，依旧在拼命调动自己不知道多少级的精神力。

但她没有力气，她无法感受到精神力的存在，无法干预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她甚至站不起来。腹部的伤口还在渗血，她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加速流逝。

骆停云。

虞北秋疯狂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她要杀了他。

如果今天乔光耀出事，虞北秋会马上按下手环，然后在考场外找到那群人，尤其是骆停云。

她要杀了他。

眼看着那几根触手要穿透乔光耀的身体，虞北秋手指放在了手环上，乔光耀闭上了眼，嘴里嘟囔着早知道不考了。

几秒钟过去了，乔光耀迷茫地睁开了眼。

咦？我怎么没死。

等等，努力睁大了眼睛，乔光耀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那个丑东西怎么这么像他的宝贝机甲。

虞北秋也愣了一下，但她只是想了想就明白谁会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出现。

真的是，太好了。

她放心地晕了过去。

此刻的陆峥崎脸上难得没了笑意，机甲一般由手动操纵和精神力控制相结合，他坐在驾驶舱内，一边快速敲动着操作台，一边连接了机甲的脑机接口。

【登入成功。】

通体杂色像是各种补丁拼凑而成的机甲手持光剑，落在乔光耀身前，替他挡住了那四根触手的攻击。

单手抬起光剑，陆峥崎一脚踹开了飞来的第五根触手，而后抓住了缠绕在机甲上的两根触手，用力砍下。

触手掉落在地失去活性，巨大的深海拟态异种发出了尖锐的嘶鸣，另外两根触手拉住机甲腿部就往自己那边拽去。

陆峥崎没躲，在原地打容易误伤到乔光耀，他任由触手把他拉过去，而后在其他触手试图攀附上来的时候，反手一刀斩断缠绕住他的两根触手，而后右脚一蹬借力迅速拉开距离，左臂飞速组装成炮筒状，对准眼前长满无数只眼睛的章鱼异种轰出一炮。

就地一个翻滚躲开背后扔过来的建筑，昔日华美的建筑落地发出巨大的声响，而后碎为齑粉，一只巨型复眼兔状异种不知道从哪跳了出来。

这应该就是那两只被梁煦婧和骆停云引过去一直追杀虞北秋和乔光耀的A级异种。

陆峥崎冰冷地通过机甲看过去，他调动着自己的精神力，机身所有的感知瞬间通过接口传到他的脑海中，他甚至能感受到脚下踩到的沙砾。

哪怕是模拟异种，它们今天也必须死在这里。

握紧了光刀，陆峥崎正想主动出击，却在精神力疯狂提出预警的时候顿住。

斜前方，又一只通体漆黑，身体上长着无数脓包的巨型青蛙出现。

而后方，一只比另外三只模拟异种都要大的灰色蜥蜴甩动着自己长长的尾巴。

那是，S级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