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循传正在屋内给祖父祖母写信。
年前的时候, 耕桑又送了新年礼物来京,祖母给他和江芸做了很多件衣服,祖父给他写了一份信, 信中很是平淡,不过寥寥数语的一张纸, 不过是叫他好好做事,跟在王尚书身后好好学习。
祖父其实是个沉默的人。
多年前, 父亲一直在外求学,伯伯们也都在外地为官, 所以年仅六岁的黎循传被挑选出来,要替长辈在祖父祖母膝下尽孝, 只是他性格沉闷, 瞧着也没有彩衣娱亲的胆气。
他敬重祖父祖母。
祖父祖母爱护他。
所有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只是所有的一切在江芸来了之后都不一样了。
祖父不再是记忆中严肃端方的长辈,他每每站在屋檐下, 看着江芸时目光总是格外生动, 他开始一反沉闷, 就连走路也快了一些。
他有偷偷看过祖父给江芸的信,很厚的一份, 每次都是。
江芸就是这样的人, 任何人和他在一起都会觉得快乐舒服, 会忍不住想要和他说话。
骄傲放肆的唐伯虎, 怨愤嫉俗的张灵,冷淡温和的祝枝山, 就连顾清, 毛澄这样性格中带着矜傲的人也总是忍不住对着他笑。
大概是江芸有一双明亮漆黑的眼睛,笑起来总是眉眼弯弯的,嘴角还时不时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他热忱温柔, 坦坦荡荡,对万物生灵都抱有悲悯,他甚至有时会有不着边际的天真,总以为自己一腔孤勇可以改变这个世道。
江芸真得好自由。
他很早就知道江芸性格中有着不为人知的叛逆。
第一次见面时,他在江家的梅林里摘梅花,看到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在园中奔跑躲人,然后爬到高高的假山上。
他就坐在高高的假山上,双腿垂落着,明明一身落魄,可还是仰着头,任由风吹过脸颊。
他明明生在江家层层的森严屋檐下,可他好像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
那时,他甚至鬼使神差地对江家仆人指了一个错误的方向。
他从小就喜欢小鸟。
在每个天不亮的早上起来读书时,总有一只小鸟会停在窗边的位置,听到人的动静就朝着空旷的天边飞走了,那双翅膀展开也不过巴掌大,可还是勇敢地一次次朝着天边扑腾着飞走了。
他想要留住它,所以悄悄在窗边撒了好多米粒,一次又一次,可它都会跑,一开始飞不动就溜达走了,会挥翅膀了,就磕磕绊绊地飞,直到某一天的冬日,它当着他的面突然飞走了。
小鸟,怎么就留不住呢。
黎循传看着手中寥寥几笔的回信,笔迹还未完全干涸,所以他只能摊着晾干,下一秒又不知道做些什么,只能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
他确实是个蛮无趣的人。
若是没有江芸的横插一脚,他大概没办法有这么快乐的岁月。
窗户边就在此刻传来敲击的声音。
黎循传侧首看了过来。
大雪刚停,窗户上还染着白雪,连带着那道影子也不太清晰。
他眨了眨眼,嘴角微动。
“聊一聊。”江芸的声音就这样突兀都透过窗户孔缝隙清晰传了进来。
黎循传沉默了。
“开窗。”江芸芸主动敲了敲窗棂。
黎循传犹豫着,到最后还是起身开了窗户。
一股冷风迎面扑来,黎循传忍不住眯了眯眼。
下了三日的大雪终于缓了下来,只剩下零零散散的细雪正慢慢悠悠飘了下来,庭院里积着一层茫茫的白雪,大门位置,顾幺儿正拉着周六堆雪人,两个小孩不知道冷一样,玩得满头满手都是雪。
江芸就这样随意站在风雪中,雪白的狐毛被风吹的胡乱动着,贴着脸颊,好像小鸟羽翼上的绒毛。
两人隔着窗棂沉默着。
细雪落在窗台上,融化成微小的水渍。
“给你的过年礼物。”江芸芸把手中的珠串递了过去,“找了保大坊的延禧寺开光的,巷子口的老奶奶说这个寺庙看着小但特别灵。”
江芸芸不富裕,花钱还有点大手大脚,如今又干起了写话本的买卖,典型的有一天钱花一天的日子,去年他生日时,江芸把手边的钱花完了,所以自己雕刻了一个小公鸡木雕,刻得有点丑,听说还差点伤了手指,木雕鸡子的脑袋红红的,就是用他的血染的。
不过黎循传当时接过来时,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这木串深褐色,有着淡淡的檀香,他瞧不出好坏,但想着江芸现在有钱买东西了,那总归是贵一点的。
江芸芸见他没动作,只好往前伸了伸手:“别不信,这可是桃木呢,驱邪避灾,大吉大利。”
黎循传垂眸,伸手接了过来。
“带手上看看。”江芸芸笑眯眯说道。
黎循传低着头,依言戴上。
读书人的手腕清瘦雪白,手骨不经意突出时,骨节分明,皮肉下是不经意显出的青筋,这才让人惊觉这已经是十八岁少年郎了,只是如今的少年气被简单的桃木手串一压又显出几分斯文秀气来。
“好看的。”江芸芸笑说着。
黎循传嗯了一声,又说道:“谢谢。”
江芸芸眼波微动,没说话了。
黎循传低着头,只是拨弄着珠子。
一颗又一颗,不经意碰撞,发出微不可闻的动静,好似大雪碎玉之声。
江芸芸叹气,滚烫的白烟模糊了她的面容,低声说道:“我生来就是一个人的。”
黎循传拨弄手串的手一顿,抬眸看她。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和你开口啊。”江芸芸神色无奈,话锋一转,笑说着,“而且你也老说我的事情都是要杀头的,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怎么好意思连累你啊。”
黎循传嘴角微动,神色哑然。
其实只是看到他的一瞬间,看着他站在自己面前,八天的赌气沉默便烟消云散。
他就是生气,生气江芸总是一个人,更气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
可只要看着江芸,他便止不住想起小时候那只坚持不懈要飞走的小鸟。
黎楠枝只是冬日里沉默无趣的梅花,可江芸是冒着严寒也会努力飞上去的小鸟。
也只有小鸟才总是这么勇敢。
“楠枝,我也有我的难处啊。”江芸芸声音骤然降低,看着黎循传的目光温柔又无奈。
黎循传神色震动。
江芸芸只是看着他笑,眉眼弯弯:“可我还是很喜欢你的,也很感激在那年春日,你能帮我。”
“和你一起读书的日子,是真的很快乐啊。”她神色怀念,可目光哀伤,“可我们是不一样的。”
江芸不是男子江芸,而是女子江芸芸。
她是女子,就注定,这颗心是不能随意暴露在日光下。
哪怕这人是爱重敬佩的老师,是亲密无间的楠枝,是曾和她一起共患难的好友,甚至在爱护她的周笙和江渝面前,她都需要慎之又慎。
她独立又敏感,不甘又愤怒,所以每一步都意味着充满抉择。
黎循传看着她的眼神,眼眶骤然泛红。
祖父总说江芸充满心事,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所以总是忍不住多加照拂。
他却一直觉得江芸是一个乐观开朗的人,可在此刻被那样的眼睛看着,他才明白祖父的话。
当年十岁的江芸是如何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来到他面前的。
他有柔弱的母亲,年幼的妹妹,他的每一步既要保护她们,又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
冬日的雪在窗台上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凌冽的北风吹得两人衣袂翻飞。
江芸芸站在这里,他却恍惚看到三年前那个蹲坐在黎家大门口的幼童一样。
那时候的江芸,瘦弱矮小,孤立无援。
现在的江芸,俊秀温和,高朋满座。
他的小同窗,到底是在风吹日晒中,慢慢长大了。
就像那只小鸟也早已学会展翅高飞。
黎循传的手指已经冻僵了,他手指微动,看着江芸芸脸上的霜雪,想要伸手给他拂去,就像当年在江家仆人的包围中把人一把拉过来一样。
视线中的江芸芸瞳仁微微睁大。
黎循传鬼使神差一般,手指微微一动,到最后只是轻轻落在窗户的雪渍上。
“不吵了。”他伸手轻轻扫开窗台上的雪渍,略微有些大了的木串划过窗台上的雪,发出刺啦的声音,“和好吧。”
江芸芸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外面冷,进来吧。”黎循传收回被冻得通红的指尖,笑说道。
江芸芸打了两个喷嚏:“那我去端两碗姜茶吧。”
她蹦蹦跳跳跑了,来到厨房门口大声喊道:“要两碗姜茶。”
一直关注两人动静的诚勇也跟着大声哎了一声:“好嘞。”
原本正在玩雪的顾幺儿也咕噜一下站起来,巴巴跑到她腿边:“你们和好啦?”
江芸芸点头,得意说道:“那是,楠枝怎么会和我生气呢。”
顾幺儿也跟着傻傻笑起来。
厨房的气氛一扫前几日的安静沉闷,在热气腾腾的水雾中顿时欢乐起来。
黎循传的视线收了回来,轻轻关上窗户,细雪顺着空隙挤了进来,落在他的衣袖上。
他站在紧闭的窗户面前,摸着手腕上的串子,一颗又一颗拨动着,直到摸到那只小鸡模样的珠子,突然笑了起来。
“飞吧。”他低声说道,“江芸。”
—— ——
祝枝山组局,把所有人都找了过来,说要送别江芸芸。
久未见面的顾清瞧着有妻儿相伴,也圆润了一些,但毛澄还是一如既往地消瘦,听说不论是谁进翰林第一件事情就是找文献,抄文献,是个费脑子的活,王献臣也胖了不少,沈焘大冬天还晒黑了,徐经还是腼腆文弱的样子。
八人自从从徐家搬家后就再也没有这么整齐地聚过了,此刻坐在雅间里,面面相觑时竟还觉得有些恍若隔世。
“好久不见啊。”沈焘整个人黑瘦了许多,目光看向众人,摸了摸脸,“瞧着就我最憔悴了。”
“是你最近太辛苦啊,之前那个蝗虫事情,竟然有人要你们工部想办法阻挡蝗虫。”顾清温柔说道,“不过现在也飞走了,你们也能轻松点了。”
沈焘叹气:“那个太无理取闹了,我们侍郎可不好糊弄,听说还吵架了,我最近在忙的是白尚书前几日上折说要筑堤的事情,说是高邮州运河每逢风涛兴作,扶舟只要碰到堤石就坏,年年都有大量百姓溺死,所以想要在湖东面重新挖掘河流,以避禁危险。”
白尚书就是姓白名昂,江苏常州武进人,天顺元年的进士,先任礼科给事中,后因为平定刘通叛乱有功,升为兵部侍郎,后又被调去户部当侍郎,开始巡江治河,期间又被升为都御史,去年因为治水有功,胜任刑部尚书。
按道理是和工部没关系的,但白昂去年治水回来,干得就是工部的活。
江芸芸惊讶说道:“距离扬州好近。”
“是啊,不就是你家隔壁吗?说起来就前几年你们扬州不是闹了很严重的水患吗?其实就是这条河的问题,它的西北和武安、张良、七里、珍珠、甓社相连接,只要大雨就会倒灌进来。”沈焘说道。
“那可要治一下了。”王献臣拧眉,“我听说白尚书治河格外厉害。”
“是呢,他之前就是刚从开封回来,途经扬州的,听闻御史孙衍说起此事,实地走了一圈,这才发现问题严重,才上了折子要求修建堤坝的。”沈焘打了个哈欠,“我们最近再算这条堤需要的多少钱,还有修建的样式,总之所有细节都要考虑,我连过年都没休息。”
他哭着脸叹气:“我一看到那些数字我就头疼,根本算不清,而且这个事情根本不是今年开始的,算起来要从五年前,也就是陛下刚登基第二年开始算,那个时候黄河爆发,听说当时是开封黄花岗决口,导致山东南部以及河南大部分土地皆成汪洋,死伤不计其数。”
众人听得心中一怔。
“那现在治好了吗?”江芸芸问道。
“第二年就治好了,建了一个超级大的水利,连接山东,河南和南北直隶。”沈焘骄说道,“北堵南疏,你们听过吧,白尚书当时说只要把黄河流入海里就好了。”
他兴奋比划着:“北堵,就是在黄河以北的地方修堤筑坝,这是为了防止黄河向北蔓延,因为北地平缓,一旦入水,难以控制;南疏,则是在黄河南岸挖数条月河,分流洪峰过境时的水流,而且还要将黄河南岸几条水道全都连接起来,增大流动,最后引导黄河水经淮河入海。”
他眼睛亮晶晶的:“听懂了吗?是不是很厉害。”
顾清点头:“我听说当时工期还很紧,一定要赶在第二年雨季前来,不然新一轮汛期来,不论什么办法都会被冲垮。”
“对!”沈焘一拍桌子,“所以我们尚书啊,当时可是吃住都在堤坝上的,而且他还很凶。”
“什么意思?”徐经好奇问道。
“修河自来就有人贪污,我听说他是一路杀过去的,逮到哪个官员贪污,就把人抓起来咔嚓了。”沈焘手掌做刀,手起刀落说道,“而且挖河修堤不是会侵占百姓的土地和房屋吗?有些官员直接把人强硬赶走,差点出了人命,我们尚书啊,上来就把那些官员全骂了一顿,要衙门出钱给他们照价赔偿,还给他们土地重新安置,还有还有,要是有富户豪强不听话,他就略施小计,把他们整治得服服帖帖的。”
“怪不得,我听说……”毛澄顿了顿,“听说白尚书人缘不好。”
“怎么可能!”沈焘立马维护着,“我们白尚书人可好了!我之前熬夜找资料碰到他来询问情况,他还请我们好几个人一起吃面呢,啊,真好啊,面可好吃了,而且白尚书说话还斯斯文文的,一点也不计较我就是一个同进士,哪里人缘不好,我看人好得很,肯定是之前治河得罪人了,不过干活哪有不得罪人的。”
“但是去年,不是黄河有决堤了?”江芸芸犹豫问道。
沈焘突然看了江芸芸一眼。
江芸芸警觉:“怎么了?”
一听说治水,她其实就想起自己那个倒霉师兄了。
“听说你家刘师兄累到吐血了。”沈焘摸了摸鼻子,“但你别担心,应该没事的。”
黎循传吃惊:“不是说那个工程很厉害吗?”
江芸芸也不解:“怎么又决堤了,之前就听师兄说这次的水患格外厉害。”
“这是可怨不得我们尚书。”沈焘嘟囔着,“我们尚书也是说过这个问题的,但是内阁除了已经致仕的刘首辅,竟然全都不同意。”
“刘首辅?那个棉花首辅刘吉?”徐经不解,“我怎么听说他风评不好啊。”
“之前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但就治水的事情来说,他是一直站在我们尚书身后的,不然哪里能这么顺利,听说还给白尚书解决了很多弹劾。”沈焘摸了摸脑袋,一脸深沉,“所以,我觉得人啊,真奇怪。”
“这事我也有听说。”毛澄作为这一群人中唯一一个在翰林待着,消息最为灵通的人,小声说道,“说是之前修堤建坝的时候,白尚书就说这个张秋河有点问题,所以想要从山东东平到青县沿途开凿十二条月河支流,将一部分的黄河水引入山东的大清河与小清河,但第一是没钱,第二是山东那边的官员不同意,听说为这事还差点引咎回京了,都是当时刘首辅周旋才把此事压下。”
在座的大都是南直隶人,对这一个个地名并不了解,听得一头雾水。
“我听不懂。”王献臣摸了摸脑袋,“不是说黄河吗?怎么又说到张秋河了。”
“我知道我知道。”沈焘得意极了,为他们解释着,“就是我们白尚书在此之前的治水原则就是让黄河水可以顺利地进入淮河,从而汇流入海。但这里其实是有一个前提的,那就是当暴涨的水进入淮河时,流量是已经被减弱的,问题就出在流量上,弘治二年的水灾其实在历年里并不是最严重的,而去年的冰水融化加大雨,整个上流水量暴涨,入淮的水超量了!!”
江芸芸沉默,敏锐问道:“淮河也淹了?”
沈焘竖起大拇指:“对,去年水量暴涨,淮河沿岸百姓遭受了灭顶之灾,而当年那个侥幸没有被洪水淹没的张秋河沿岸,在这次泄洪中第一个发生决堤,然后导致整条淮河上中下游全线崩溃。”
“上一次不修,我猜就是没钱而已。”一直在户部历练的徐经小声说道,“国库真的不太丰裕,税收一年比一年少,不过其归之前写的那个农时册在浙江一带推行,今年浙江大丰收,税额大涨,我们侍郎也写了折子递上去了,我瞧着会推行出去,倒是还可能会好一点。”
他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治标不治本。”
毛澄笑说着:“算了,不说这些了,今日是来给其归践行的。”
“都是我多嘴了。”沈焘笑说着,“来来,我自罚一杯,祝我们的小解元闯荡江西,一鸣惊人。”
黎循传笑说着:“可别说这话,我听着就害怕。”
徐经小心翼翼倒了一杯酒:“那就祝他安安稳稳读书吧。”
“再考个状元回来。”王献臣笑嘻嘻说道,“两个状元,一手抱一个,刚刚好。”
“这个好。”顾清也笑眯眯说道,“之前可是预约了要给我小孩当老师的,等你回来可要提上行程了。”
“那等等我,我爹说要给我说个亲事了,我努努力,早点生一个出来。”王献臣笑眯眯说道。
沈焘摸了摸脑袋:“那我让我儿子努力一下。”
气氛顿时松快起来,徐经察觉到祝枝山兴致不高,小心问道:“你怎么了?”
祝枝山回过神来,笑说着:“没事,想起一些往事而已,来喝一杯,好久没喝了,真怀念啊。”
徐经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脑袋。
“等会多点个猪蹄,我今天没带幺儿出来,他在家里闹了好久。”江芸芸凑过来说道。
徐经连连点头:“他不是还喜欢吃糕点的嘛?这家的云片糕很不错,你等会也带一点走。”
江芸芸打趣着:“我们徐衡父虽说还未成婚,但照顾小孩倒是信手拈来啊。”
徐经脸颊微红,弱弱反驳着:“干吗打趣我。”
“去年你及冠,老夫人来了一趟,听说带了一个小表妹来……嗷。”江芸芸八卦的心还没升起,就被徐经踢了一脚。
“不要胡说,坏了人家姑娘名节。”徐经小脸红扑扑的,眨了眨眼,认真说道,“先立业要紧。”
江芸芸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徐经低着头没说话。
“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女子啊。”祝枝山听了一耳朵热闹,也跟着凑过来说道,“那个小表妹我见了,长得温温柔柔的,你不喜欢这个类型吗?难道喜欢泼辣一点的?”
徐经推开祝枝山:“不要胡说八道。”
“说不定喜欢性格豪爽的。”江芸芸也跟着凑热闹。
徐经一手推开一个,脸颊红得要滴血:“你们烦死了。”
“嗨,好纯一少男。”祝枝山无趣地龇了龇牙。
徐经抿了一口酒,没说话。
黎循传也觉得江芸芸丢脸,把人拉回来了。
江芸芸只好垂头丧气被人拉了回来,嘴里嘟嘟囔囔着:“我关心一下好友行不行。”
徐经忍不住侧首看了过去。
一顿饭在主客尽欢,高歌畅饮中落下帷幕。
“明朝回首春日长。”顾清举起酒盏,起了一个头。
“枝头处处留暗香。”毛澄笑脸盈盈接了下去。
“章台二月好风光。”王献臣大笑着说道。
“杨柳青青问去处。”沈焘醉的厉害,大声挥舞着双手。,
“别离难似相逢好。”徐经看着江芸芸,神色温和。
“无论去往皆飘蓬。”黎循传低声说道。
江芸芸举起手中的茶水,笑说着:“诸君一举凌鸿鹄,从此相望青云端,满饮此杯。”
“满饮此杯。”众人举起酒来,大笑着一饮而尽。
—— ——
江芸芸临走前一一拜访了各处长辈,李东阳满怀不舍,但还是一脸欣慰:“江西读书气氛浓郁,也该去看看的。”
谈允贤送了她不少药材,温和仔细地把功效都说了一遍,只是临走前还吓唬她,想要在给她把把脉,江芸芸吓得落荒而逃。
她甚至还挑了一个休沐的时候,上了王家拜别,王恕看着面前的和气耀眼的小少年,点了点头:“一路平安。”
临走前一晚,黎循传送了她一个平安扣:“我也放在延禧寺开光了。”
江芸芸笑眯眯接了过来,朝着他手腕看了一眼:“瞧着比我的手串贵多了。”
黎循传气笑了:“就你这个花钱水平,别到时候和幺儿半路没钱,乞讨到书院。”
江芸芸皱了皱鼻子:“才不会呢,我们可以卖艺的。”
“我会打拳!”听不懂好赖话的顾幺儿立马跳起来比划了两下。
黎循传看着两人活宝,想笑又觉得生气,到最后只能叹气:“以后就你们两个人了,要相互照顾啊。”
江芸芸连连点头。
“我会照顾好江芸的。”顾幺儿把胸脯拍得咚咚响。
黎循传从袖中也递给他一个剑穗:“也开过光的,五彩绳编的,保你平平安安的。”
顾幺儿一骨碌坐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我也有!”
“我是这么厚此薄彼的人吗?”黎循传恼怒说道。
顾幺儿笑嘻嘻凑过来,大声奉承道:“好人好人,我们黎楠枝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黎循传点了点幺儿的脑袋,又点了点江芸芸脑袋:“记得给我写信。”
“好的哦。”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江芸芸闭眼睡觉的前一秒,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有个很重要的人的招呼没打,但睡意太过浓郁,没一会儿他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上船,简单告别之后,江芸芸坐上回扬州的船。
回扬州一共三件事情要看一下。
第一就是看看她娘的事业干得如何了。
第二就是看看她的老师身体如何。
第三就是要是大家生活状况良好,那就厚着脸皮要点旅游钱去。
船只在江面上缓缓远去,江芸芸喜气洋洋地畅想未来,来的时候浩浩荡荡的一船人,走的时候只有三人。
幺儿一上船就蔫哒哒地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叫唤着,乐山思乡情切,时不时看着给弟弟带的礼物。
岸上的人也都各自散去。
徐经和黎循传最后离开,两人并肩走着。
“有点舍不得。”徐经小声说道。
“我也是。”黎循传也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又笑了起来,无奈摇了摇头。
这几年,他们还真得算是形影不离,极少分开,就连楠枝回家考试,那也是几天就一份信的。
只是那个时候,大家还是无忧无虑的少年。
只大家的氛围都格外轻松时,皇宫内,骤闻噩耗的朱厚照抱着小猪猪布偶坐在床上哭得嗓子都哑了。
“江芸!”
“我要江芸!”
“呜呜呜,我也要出门。”
刘瑾和谷大用都直接吓跪了。
“这是那个周六做的小玩具,殿下要不玩一下。”谷大用捧着草编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劝道。
朱厚照小手愤愤一挥:“江芸!我要江芸!”
“尚衣监送了很多衣服来,不如去换衣服去。”刘瑾说道。
朱厚照回过神来,不哭了,坐在床上抱着小猪猪布偶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咕噜噜就要下床来。
大家以为他想通了,脸上露出笑来。
“找江芸,找江芸。”小太子抱着小猪猪就要出宫去。
众人脸上的笑立刻消失了,慌里慌张追了上去。
朱祐樘听到这个消息都气笑了:“我好吃好喝养着他,他现在要闹离家出走去找江芸,真是有出息啊。”
萧敬笑说着:“殿下重情,真是仁厚啊。”
“这个江芸也真是不懂事。”朱祐樘忍不住埋怨着,“都要走了,怎么不来和太子告个别,这些人情世故都不会。”
萧敬只是笑着没说话。
“别哭坏了,去英国公府请张世子的大儿子入宫。”朱祐樘心疼说道,“是不是还在哭啊,真是的,那些长随到底会不会哄。”
萧敬笑说着:“奴婢亲自去看看。”
朱祐樘叹气挥手:“去吧去吧,这个江芸,哎,走了也好,祸害啊。”
那边江芸芸自然还不知道自己被打上祸害的烙印,因为京城回扬州是大船,十来天就倒了,信件早早就送过去了,所以船只还没靠岸,她就开始开心张望了。
这不看还行,一看就要紧了。
“怎么没有人来接我!”江芸芸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张望了好几眼。
顾幺儿晕船,整个人靠在乐山身上,都这样了还忍不住去撩闲:“完蛋了,你老师不要你了。”
江芸芸气笑了:“你这幅样子了还不消停。”
顾幺儿落地是个龙,上船是个虫,所以只能色厉内荏地对江芸芸放着狠话:“我好得很呢,等我下船我就给你好看。”
江芸芸笑眯眯把人扶着下了夹板,阴阳怪气嘲笑着:“给~你~好~看~。”
顾幺儿气得一脑袋砸到她身上。
“哎哎……”
顾幺儿错估自己这两年飞涨的身高和体重,两人眼瞧着就是一个踉跄要一起摔倒了。
后面的乐山大包小包,没有空手出来扶人,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江芸芸和顾幺儿同时挥舞着双手,企图平稳身子。
就在此刻,有个突然伸手把两人扶住。
“你们两个果然是大笨蛋啊。”
那人穿着桃红色的长衫,腰间系者绿色的腰带,叉着腰,大声嘲笑着。
江芸芸听到声音,倏地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