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等，现在应该是冬季才对吧？”

炒锅还留着余热，他伸手烤寒意，听见隔壁摊主调侃：“可是今年连初雪都没下喔。肯定是秋季啊。”

“不不不！按照以往，这个气温绝对是入冬。至于初雪没下这件事……”他又不是气象专家，煞有介事地随口胡说：“肯定是雾。”

指指天上：“那么大的雾。能挡住初雪也不足为奇了吧！”

“我倒是听说，这是天照大神的惩罚。”隔壁摊主缩进棉服：“你想想最近的警方……额。”撇嘴：“希望天照大神能发发善心宽恕我们。要罚也罚有罪的人好了。”

“要我说……”

目光瞟见自己摊位前的青年。

这么冷的天还有生意！他讶异地瞪大眼。

金发蓝眼黑肤，那是个外国人。惊奇的是，外国人的日语十分流利，丁点口音都没有。这让摊主迟了会儿才应声，依言将糖炒栗子装起。

“刚刚炒好的的哦。”他说，想给外国人留下好印象。

“是吗？”外国人微笑。说实话，很迷人：“那可真是幸运啊。”

糖炒栗子是两人份。

波本抱着袋子回来时，莱伊困惑道：“你吃得完吗？”

一句话的功夫，波本已经剥完两个栗子，这速度显然是熟手。他向路边长椅走近，绕过椅背，和椅子上被小孩紧紧抱住胳膊的猫眼青年对视。

那孩子贴着苏格兰，脸颊有泪痕，正因和父母走失不具安全感，全身心依赖着安抚他的苏格兰。

还是一动就哭？波本比口型。

苏格兰无奈颔首。

莱伊这时候才明白糖炒栗子的作用。小孩满嘴都是又甜又暖的栗子，手腕上是一晃就发光的气球，又被苏格兰抱着走，居然真的不哭了，抽抽噎噎咬着栗子，反而笑起来。他们一路走到广播站，离开时，小孩噔噔噔跑向半蹲的苏格兰，给了他很幸福的一个拥抱，甜甜道：“谢谢哥哥。”撑起身亲在他脸颊：“我超级喜欢哥哥哦！”

这孩子和糖炒栗子一样。莱伊光看着都觉得暖洋洋，好像能从稚嫩身躯中窥见他五彩斑斓的广阔未来。

“苏格兰，”莱伊透过狙击镜盯着夜幕下熟睡的一家三口，“你不会因此收手吧？”

孩童被父母揽在怀中。他们真是幸福，不知是否做着同场美梦，安然，甜蜜。苏格兰亲手为孩子系上的气球此时已经干瘪瘪的，依旧被很珍惜地系在床边。

任务目标是全家灭口，但任务也有完不成的时候。若苏格兰真想收手，他也能理解……

砰！莱伊视野霎那血红一片。他下意识跟上，子弹几乎无差击穿两个大人的头颅。

他早就习惯狙击枪的后坐力，此时却依旧手腕发麻。东京的夜晚漆黑浓稠，他微偏头，见到苏格兰浑身裹着天台顶的寒风，一时分不清是深秋更冷，还是这个人更冷。

苏格兰侧脸。他像被雕刻过，此刻呈现出毫不动容的薄凉感。似乎察觉莱伊的异常，他露出柔软的微笑，和白日里被那孩子亲上时如出一辙。

“你刚刚说什么？”他温声问：“抱歉，我没听清。”

这才是苏格兰。

莱伊骤然想。这才是苏格兰，揭开温和后底壳是冷漠，如果刚刚苏格兰真的因此收手，他反而会第一时间怀疑其是否升起背叛之心。

“黑心情报贩子也会有良心？”

烤箱叮声后灭光，桃乐丝戴着手套取出柠檬派，波本为他搭了把手：“是我有良心。”

“原来拿妹妹威胁我是有良心。”桃乐丝颔首：“受教了。”

照波本的逻辑，这只是个巧合。桃乐丝对自己妹妹保护得严严实实，但巧合的是，他知道那是个身手很好的女性，听上去像不会动的木偶。

桃乐丝的代号很独特。首先，他用的是品牌名，这象征着他的存在即为乌鸦在里世界的招牌。黄金屋的确担当得上“招牌”一职。

TORRES（桃乐丝）酒庄盛产葡萄酒。他们家的白兰地赫赫有名，是西班牙地区的活招牌。即使如此，男性以葡萄酒做代号，依旧和组织调性不符。

就这点顺着向下查，可以查到桃乐丝的固定搭档轩尼诗——隶属行动组的女性，擅长暗杀。从同样使用了品牌名可以看出，她也是“招牌”之一。

Hennessy（轩尼诗）同样盛产葡萄酒，位于法国，是世界上最好的干邑葡萄酒品牌之一。

可以推测，轩尼诗先进入组织。而后乌鸦不知为何打破以往旧规，凑出这对招牌搭档，甚至为此挑中“桃乐丝”这个代号。

两相比对，很容易就能锁定“妹妹”的真相。

“我还以为是亲妹妹呢。”波本若有所思。

桃乐丝示意他暂停：“好奇的话，之后自己去调查。你想交易什么？”

“C的线索。”波本立即道。

“没有。”桃乐丝提前堵：“一点都没有。以后也没有。”

波本打量他，目光闪烁。片刻后微笑：“好吧。那就希斯克利夫的线索。”

“我以为你会直接索要他的位置。”

波本深谙他的商人本性：“一个妹妹而已，对于你来说，也只值这些了。”

“理智。”

桃乐丝摘下手套，坐到沙发。他为自己倒茶，两只眼睛弯得像狐狸。他仰头看安室透，气定神闲。

“我的父亲……”他起头。一个又臭又长的头：“曾告诉我一个故事。”

“故事里，希斯克利夫离开山庄后放下仇恨，放下执念，放眼于后半人生，拥有了另一段平凡而幸福的人生……”桃乐丝止声：“长大后，我很轻易就能发现他欺骗了我。”

他向安室透举杯微笑：

“因为希斯克利夫这个名字，从来都和复仇挂钩。”

希斯克利夫想要复仇。

佣兵团说他和当年的手段如出一辙。

失乐园和希斯克利夫认识，且希斯克利夫具弱势。

C拥有高超的电脑技术。

有财阀在暗地推动C的行动。

桃乐丝不出售C的相关信息。

乌鸦策划这场流言的目的至今不明。

…………

降谷半靠车窗出神。

“警视厅的电箱被炸。”诸伏合上电脑：“现在正在抢救。第四课说这是C干的，因为他同步对档案室进行了骇入。”

里面还有一堆怎么被炸，目的如何的弯弯绕绕。但这都不关他们的事，降谷戴好棒球帽：“骇入档案室？”

“嗯。先趁停电击溃舆论管线，又趁网络对策补救时攻击档案室。他只删除了一份档案，全程干脆利落目标明确，没有任何追踪痕迹。”

两人下车，诸伏没有再说。他站在降谷身后，帽檐压得很低。

降谷染了短时发色。他原本肤色就不算很深，在棒球帽和工作服下看上去只像热衷锻炼的青年。

叮咚。

屋主隔门警觉：“谁？”

“您好！是萩原千速小姐吗？”降谷的声音饱满阳光：“我们是您预订的搬家服务。工牌在这里，您可以致电查询。”

千速警惕性不减：“我预约的是早上七点。”

“哎呀呀真是不好意思。我们想着早点作业早点结束，看到您家亮着灯就提前来访了。”降谷轻车熟路：“如果您不方便，我们也可以七点再来。”

大约是查询过工牌，千速总算开了门。她带着两人来到客厅：“要搬走的东西都在这儿。左手那堆轻拿轻放，剩余家具……”

“昨天已经搬完了。”降谷主动道：“我听小野前辈介绍过情况啦！我们两个还是新人，萩原小姐有嘱咐直接开口就好。”

连名字都能叫出。千速放下戒心：“您客气了。我就在旁边工作，有疑问可以来找我。”

她坐的地方可以直接看到客厅，但听不到客厅的动静。诸伏一边搬东西，一边低声：“你那边有吗？”

降谷指腹摩挲马克笔字迹，点头。

萩原研二的物品分成两箱，一箱是各类笔记书本，一箱是墨镜、配饰、工具箱等私用品。确定目标后，他们先将其他东西搬上车。

“档案室丢了哪份档案？”降谷抽空问。

“不清楚。备份连着一起被删了，只知道是一份人口档案，从编号上看很久都没动过，但……”诸伏收声。

千速走近：“两位工作辛苦了。”

“没有啦没有啦，”降谷向周围扫视，佯装好奇，“萩原小姐一个人住吗？家里人呢？”

他其实调查过，知道萩原家的两位身体不适，今年初就搬到了郊区休养。等到千速回答，降谷笑着说：

“我倒是在和人同居呢。家里的弟弟和我选了同个职业，嘛，小时候看上去又顽皮又可爱，长大了居然意外的成熟可靠。除了喜欢飙车这点令人头疼……”

他似乎无奈地摇摇头。千速神情略显恍惚，尤其听到“喜欢飙车”这四字时，她有霎那脆弱到降谷心中酸涩。但只是霎那，等到降谷结束话音，她已然恢复平静。

“弟弟都是这样吧。”她低喃。

她不知道萩原没死。

确认了这点，降谷立即转移话题：“您是警察吗？真是厉害，我小时候最崇拜警察了。”

这是他随口挑起的话题，等到说出口，却发现千速因此讶异。没来得及细想，千速已经应声：“是。但这没什么好崇拜的。”

他和诸伏各自负责一箱物品，趁千速没注意，拆开查览。降谷负责私人用品那箱，其余都没有疑点，唯独手机不在。

萩原一直用的是个白色翻盖手机，和松田款式相同，只不过松田是黑色。他对这两个手机非常宝贝，因为开机动画是他自己做的，独一无二。

当时爆炸现场，或许是下意识，萩原将手机反向掷开，后来又被另个爆处班人员护在怀中，最后竟然完好无损。

这简直是个奇迹。

奇迹被千速领回，电话卡或许会注销，但手机本身都不在，就值得怀疑了。

降谷记下这点，准备之后侧面向千速打探，又看向诸伏，动作稍顿。

“你在看什么？”

景光下意识站起身。他挡住降谷的视线，将手中书册合上，才缓缓呼吸。唇瓣张合，他难言地看向降谷：“……我——”

砰！

砰砰！

远处的街道传来响动。两人走向阳台，清晨浓雾未散，在白茫茫的视野中，那些露尖的人脸隐约被捕捉到。人脸聚在一起，涂抹着各式各样的红黑油彩，像宫崎骏笔下的无脸怪般抻出脑袋。越过头顶，是横幅，长旗与广板，斑驳醒目，庞大难堪。

砰！

装满颜料的气球被砸向千速家院。似乎是应和人脸头顶的“无能警方滚出日本”奏响的伴乐。

砰、砰、砰！

黑得像泥，红得像血，劈天盖地朝他们冲来。降谷下意识护着诸伏向后退，却反被诸伏向身后拽。他抓着景的手腕，想立即拉上窗，不让千速看见。

景阻止他。他们转身，看到千速早就静静站在那儿。她挽起衣袖，降谷这时才注意她小臂上深可见骨的刀伤——所以需要搬家服务。降谷心脏收缩。

她抱歉一笑：“平常这时候，他们还没到我这边。连累你们也要困上一段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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