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庄柠就醒了过来。翻身看了看时间，还够她再睡个回笼觉，于是便又闭上眼睛。
本以为周公会很快向她招手，然而脑海里不自觉地闪过昨晚的廖沐，心里泛起一股淡淡的悲伤。
哥哥已经十八岁了，是成年人了，而她却只是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小孩子。他们之间有超过两年的年龄差，过了明年夏天，哥哥就会离开这座城市，去奔赴他的未来。而她却只能留在宁湖，只能独自一人长大，再也没有人给她撑伞，再也没有人等她下课，再也没有人给她辅导功课。
或者甚至不用等到明年夏天，也许下个月，也许就是明天，哥哥就会跟她渐行渐远。昨晚他的表现不也正说明了这一点么。他像个真正的成年人一样稳重一样不苟言笑，连吃她喂的蛋糕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吃得那么勉强。
他一定觉得她是累赘吧，谁让她比他小那么多，谁让她从小到大都在给他添麻烦。她好像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事情，连成年礼物都不能按时送给他。
庄柠忽然觉得很气馁，索性把被子拉过头顶，把自己藏在黑暗里。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睡去，眼角挂着的那颗晶莹的泪珠倏然滚落。
她似乎睡了很久，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中吵醒过来的。她懒懒地应了一声，但是敲门声似乎并没有停止的意思。她正准备下床去开门，没想到三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一大早你拼命砸门干什么？”
回答她的是廖沐略微有些急促的声音——“快迟到了。”
三婶没好气地说：“快迟到了你进去叫她呀，要是拍门能把人拍醒，上班上学就不会有那么多迟到的人了。”
说着，她拧开房门喊：“柠柠快起床了，你哥哥说快迟到了。”
庄柠揉了揉眼睛，打开手机一看，果然来不及了，于是立刻从被窝里钻出来。
门外，廖沐背对着房门说：“你快点收拾，我在楼下等你。”
一顿疯□□作，庄柠总算在十分钟之内洗漱完毕并换上校服。
“柠柠，我送你们上学吧。”
穆蔚已经换好了衣服，拿着车钥匙在玄关等候。
去车库的路上因为困倦，庄柠神游天外，习惯性的跟在廖沐身后。在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时，她没来得及刹车，猛地撞上他的后背。
揉着发疼的鼻子，庄柠委屈巴巴地说：“哥哥，我不要坐副驾驶，我想坐后面。”
“嗯，你坐后面。”廖沐点了下头，弯腰迈进副驾驶。
“哥哥！”庄柠的鼻音很重，也很懵，扒住车窗问茫然地问，“你不跟我一起坐吗？”
廖沐目视前方，淡淡地说：“不了。”
庄柠傻眼了，每次三婶送他俩上学都是他俩一起坐后排。
见她没走，廖沐终于扭头看向她：“快去坐好，时间来不及了。”
“哦。”庄柠可怜兮兮地应了一声，慢吞吞地转身。
穆蔚没好气地瞪了廖沐一眼，撇头教训他：“你对柠柠凶什么凶，快去后面陪柠柠坐。”
廖沐的余光注意到庄柠垮塌的肩膀和耸拉的脑袋，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但是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淡声说：我想坐副驾驶。?[(”
看他似乎铁了心，穆蔚看了眼时间，只得先嘴上安抚庄柠。
“柠柠别生气，你哥哥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等晚上放学我好好教训他。”说着，车子飞驰而去。
庄柠蔫蔫地摇了摇头，强打起精神说：“三婶你别训哥哥，今天他过生日他最大，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坐。”
穆蔚看着后视镜里小小的人儿，又看到小人儿低低地低下脑袋，心都要化了。反观廖沐，一路上双手插兜目不斜视，脸绷得比谁都紧，拽得好像别人欠他几百万似的。
趁着红绿灯的功夫，穆蔚拍了廖沐一下，不爽地训斥：“你看你还有没有一点哥哥样，大清早的就给人找不痛快，快跟柠柠道歉！”
廖沐淡声反问：“我已经十八岁了，她虚岁也十六了，都不是小孩子，自己坐车有什么问题吗？”
穆蔚气得嘴角直抽抽：“你——”
“三婶，”眼看她要发火，庄柠撑起笑脸连忙转移话题，“我真的没事，早上我哥哥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我先给他回电话啦。”
廖沐不动声色地垂了下眼帘，插在兜里的手不知不觉缓缓收拢。
“喂。”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快速接通，廖尧的声音猛地在庄柠耳边炸开：“你昨晚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家？”
瞒着廖尧主要是因为他嘴巴大，藏不住事。为了给廖沐惊喜，所以大家伙只能瞒着他。
他的吼声如同引线，将庄柠满腔委屈点燃，她很小声地吸了下鼻子。
“为什么不说话，你现在在哪里？”
穆蔚听到他的质问，又从后视镜里看到庄柠无声地掉眼泪，她不由皱紧眉头。
他们家这两个小子是怎么回事，一个莫名其妙的冷暴力，一个莫名其妙的凶人，对象还都是最乖巧贴心的庄柠。
她的火气再也憋不住了，对庄柠说：“柠柠你开扬声，我跟他说。”
庄柠不想被发现偷偷抹眼泪，正愁不能开口，于是立刻将扬声打开。
“庄柠你听见我说话没有，你是哑巴了吗，我问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回家，老妈不说你也不说是吧，别——”
“臭小子你说什么呢，有你这么跟妹妹说话的么，”穆蔚打断廖尧的话，“柠柠昨晚在我家，你就说有什么问题吧。”
电话那头的声音停顿几秒，之后声音里的火气明显消下去了些：“三婶？庄柠昨天在你家？为什么我妈不说？”
穆蔚“哼”了一声，不满地哼道：“柠柠去哪里要跟你报备吗，你妈妈都没意见，你叨叨什么。”
“我还不是担心她被人骗么……”短暂地停顿一下，廖尧立刻联想到一种可能性，于是追问，“该不会
是为了给廖沐庆生吧？”
穆蔚用余光瞥了廖沐一眼：“算你小子不笨，”随即叹了口气，“不过这次柠柠可是真冤，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也是，一点也不知道心疼妹妹，真不知道你们廖家两个小子是怎么长的，越长大越不懂事。”
“行了，快到学校了，我不跟你说了，晚上回家好好跟柠柠道歉。”
挂断电话，庄柠小声地说：“没事的三婶。”
来到学校，廖沐先庄柠一步下车。下车后他没有丝毫停顿，迈步就往校门口走去。
“哥哥，”庄柠一边叫他，一边快步追了上去，在他停下脚步后，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因为我昨晚闹你，你才不高兴的呀？”
她说话时仰着脸，熹微的晨光洒落在她的眼睫上，将她眼角里细碎的泪珠照得一览无余。
廖沐揣在衣兜里的手紧紧攥成拳头，视线倏地垂落在地面上，淡声说：“我没有不高兴。”
“柠姐沐哥！”甄天祁骑车从两人身边经过，大叫着跟他俩打招呼。
庄柠循声望去，跟他挥了挥手。
廖沐抬起眼帘，极快地朝她瞥了一眼，在庄柠转回头的那一刻重新盯着地面。
看着他的唇绷成一条直线，眉头微微隆起，庄柠叹了口气，看样子是她刚才又说错话了。
她抿了抿唇，强撑起一副笑脸对他说：“哥哥你快去教室吧，我也走了。”
说完，不再停留扭身朝教学楼走去。
“柠柠，”看着脚下的影子逐渐与自己拉开距离，廖沐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长了腿似的，在她转身的瞬间从喉咙滚了出去，他深吸一口气，从书包里取出一盒牛奶追上去递向她，叮嘱，“先喝一盒牛奶垫垫肚子，课间去便利店买早饭。”
盯着手中的牛奶，庄柠愣了片刻，受宠若惊地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伸出手来。
然而，就在她的手触碰到廖沐的手的瞬间，她眉头一皱，忽然缩回手：“哥哥你喝吧，我不饿。”
廖沐拧眉，歪了下手，用牛奶盒子压住他微微发麻的指尖：“为什么不喝？”
庄柠怕他再生气，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你是不是就带了一盒，我喝了你就没得喝了。我没关系的，昨晚蛋糕吃太多了还不饿。”
心猛地颤动一下，廖沐几乎毫不犹豫地说：“我拿了两盒。”
见她不信，廖沐干脆拉开书包拉链给她展示。
确定他不会饿肚子，庄柠笑眯眯地接过牛奶，甜甜地说：“谢谢哥哥，我进教室就喝。”
“嗯，”廖沐避开她的视线，催促，“快上楼。”
等她消失在楼梯间，廖沐才转身向高三年级的教学楼走去。
“哟，沐哥还没上去呢。”停好自行车的甄天祁又在楼下遇到廖沐，乐呵呵地跟他打招呼。
廖沐淡淡地“嗯”了一声。
甄天祁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搂住他的肩膀神神叨叨地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跟柠姐吵架了？
廖沐警告：“你已经有女朋友了，不要招惹庄柠。”
“？！”
甄天祁被他的话惊得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他连忙用手托住下巴，连声叫冤：“沐哥明鉴，我对柠姐没意思，你别误会。”
廖沐又淡淡地扫他一眼，甄天祁忽然警觉地意识到关键所在，连忙改口：“你不喜欢我叫柠姐是吧，我改，我改还不行么！以后都叫庄柠，瞧你这护犊子的样，我又并不会跟你抢。”
廖沐停下脚步，冷淡地说：“没有以后，离她远点。”
甄天祁委屈极了，大声抱怨：“我说你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欺负完庄柠又欺负我，就会捡软柿子欺负。”
“我没有欺负她。”
“怎么没有！”甄天祁瞪圆了眼睛，“我动态视力可好了，别以为我没看出来，庄柠眼圈是红的，早上肯定哭过。你跟她一路来上学，不是你欺负她，总不能是廖尧欺负的吧。”
廖沐没说话，甄天祁知道自己猜对了，大方地分享经验：“这对待小姑娘啊，千万不能凶，就算偶尔犯点小错误小迷糊，只要改了就行，没必要揪着不放。”
“尤其是你家那位，你看看老王，才看了一次正脸照就着迷成那样，尧哥撵都撵不走，你可不得好好哄着，看紧点。万一因为你对人家不好，人家哪天想通了跟别人跑了，有你后悔的。”
廖沐脚步快，甄天祁一边绞尽脑汁地分享经验，一边紧追他的脚步，才爬了两层楼就气喘吁吁。
上到三楼，廖沐难得好心地停下来等他，甄天祁受宠若惊，立刻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等他赶上来，廖沐沉着脸说：“首先，我跟庄柠不是你们那样的关系，你的经验对我不适用。其次，我们的事情跟你没关系，你别瞎掺和。”
甄天祁愤愤道：“我怎么就瞎掺和了，你是我兄弟，遇到难处了我帮你出谋划策不是分内的事情么。”
“再说了，谁说不适用了，都是女孩子，不能因为人家是你妹妹，你就对人家不好。要我说啊，你这样忽冷忽热，还不如廖尧。至少廖尧始终都是一个态度，没吊着别人。”
廖沐停下脚步，不耐烦地问：“你说完没有？”
甄天祁竖起一根手指头：“最后一句，你听兄弟的劝，女孩子要富养，提供优渥的衣食是富养，提供充足的情绪价值也是富养。你要是因为她做错事情就对她冷暴力，你早晚要失去她这么个好妹妹。”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高三一班教室门外，廖沐的脚步终于慢了下来。
在走进教室之前，甄天祁听到廖沐很轻地说了一句，“她没有错，错的是我。”
一晃，上午的课程已经过了大半。庄柠犹豫了两个课间，终于在第三节课下课给廖沐发了条微信。
【柠檬树：哥哥，中午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收到庄柠的微信时，廖沐正在教室外。
今天张容樱来找了他两次，他都不在。第三节
课下课他本来要去找张老师，结果在教室门口遇到了张容樱。
一见面，张容樱就将一个巴掌大的景致礼盒递到他的面前。
“生日快乐廖沐，祝你在未来的每一天都快乐幸福。”
“谢谢。”廖沐淡声道谢，没有接礼物。
张容樱笑着游说他：“你就拿着吧，就当是老同学这么多年的一点心意。”
“我不能收。”她的心意在他们都还是小学生时就对他表达过，那时候他没有接受，现在的他更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于是果断地说，“作为朋友有口头祝福已经足够了，没必要破费。”
张容樱勉强扯起一丝笑意：“只能是朋友吗？”
廖沐肯定地回答：“只能是朋友。”
“我记得上一次你的答案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只想好好学习，”张容樱惨然一笑，“所以你现在应该有喜欢的人了吧？”
廖沐面色骤然一沉，冷声道：“不要胡说！”
张容樱点点头，苦笑：“我知道了，但是很抱歉，我真的没办法祝福你们。”
说完，随手将礼物丢到走廊的垃圾桶里。
甄天祁跟大王勾肩搭背往教室走，正巧看到这一幕。大王酸溜溜的对廖沐说：“沐哥真受欢迎，你都这么受欢迎了，还不舍得给你妹妹分点流量。”
甄天祁拍了他一下，却没能够制止他嘴欠。
大王又说：“你跟你弟弟两个人简直都是封建不可理喻，我对庄柠一见钟情怎么了，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待见我，我看你们根本没把我当兄弟。”
甄天祁扯住他的胳膊，简直恨不得捂住他的嘴。奈何大王个头实在太高，他伸手费劲。
闻言，廖沐掀起眼帘，冷冷地朝大王看了一眼。
谁知这一眼竟比手动帮他闭嘴的效果还好，一米九几的大王打了个颤，低声嘟囔：“不同意就不同意，我从今天开始努力，我就不信你们永远不同意。只要对我庄柠足够的好，就算你们以后也不同意又怎样，只要她乐意，你们也管不了。”
说完，气愤地扭身向教室走去。
甄天祁刻意慢他一步，冲廖沐抱歉地笑了笑：“你知道的，昨天老王被廖尧教训惨了。这不看着有人给你送礼物，心里泛酸也是人之常情，你别介意哈。”
廖沐淡淡地点了下头。
甄天祁咬了咬嘴唇，看着老王的背影，又看了看廖沐的脸色，忍不住在他耳边叨叨：“看到没，我从来没见过老王对一件事情这么上心，他肯定是动真格的。你家妹子真的不错，说实话，要不是我现在有对象，我也……”
感受到冷如寒霜的视线，他连忙打补丁：“你别看我，我那是假设。假设懂不懂什么意思，我肯定不会背叛轻轻的，你别奓毛！”
感觉到廖沐眼中的敌意淡去，甄天祁松了口气，又语重心长地说：“你跟我横没用，有本事好好对你妹妹。以我的经验来看，像老王这样惦记你妹妹的人不在少数。老王倒还好了，至少咱们知
根知底。你妹妹那么单纯，要是别的什么人使点什么手段追求，她还真不一定吃得消。”
“能说的我都说了，你好自为之。”
回到教室，廖沐有些心烦，便掏出手机转移注意力。
看到庄柠的微信，廖沐唇角不禁抿紧，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复——【不了，中午找张老师有事，你跟廖尧吃吧。】
因为他的这条微信，庄柠一整节课都有点蔫。好在老师讲的知识点她都预习过，不至于耽误课程。
中午放学，庄柠没精打采地收拾东西。
廖沐果然还在因为昨晚的事情生她的气，她这个妹妹当得实在是太糟糕了，早不惹他生气晚不惹他生气，偏偏在他十八岁生日这天招惹他。
不过眼下除了得想办法哄廖沐，还有一个难题摆在她的眼前——她不想独自一人面对廖尧，一想到他早上吼她的劲头，她就心里发颤。
于是她连忙给廖尧发消息，告诉他午餐自己在食堂解决。
在庄柠发消息的五分钟前，也就是刚下课时，在高三一班的教室里发生了一件对于大王来说意义重大的事。
大王找到廖尧，约他一起吃午饭，不想却遭到廖尧果断拒绝。
廖尧敲了敲廖沐的课桌：“走了，今天中午让柠柠请客，咱们好好吃一顿，也算她孝敬咱们，给咱们庆生。”
廖沐：“我等会儿要去找张老师，你们去吧。”
“行吧，给你带外卖。”廖尧说。
一听廖沐不去，大王立刻重振旗鼓，凑到廖尧身边说：“带上我呗，我也想孝敬你。”
廖尧嫌弃地摆手：“去去去，我们兄妹之间的事情无关人等别瞎掺和。”
眼见不成，大王拿出杀手锏：“尧哥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明年高考完要去现场看NBA，你喜欢那么多球星，不想要件签名球衣吗？”
廖尧肉眼可见的动摇。
大王又添了把柴：“其实签一件是签，签两件也是签，没多大差别。你想要哪些球星的签名，都可以告诉我。
廖尧咽了咽口水，勉为其难地点了下头：“行吧，我看你小子浓眉大眼不像坏人，今天就破例准许你加入我们兄妹豪华套餐吧。不过话先说在前头，你那份钱你自己出，可别想坑我妹妹。”
“那是一定的！”
看着两人勾肩搭背的离开，甄天祁的话再度在廖沐耳畔回响起来。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很远的以后——庄柠和大王肩并肩手牵手，领着他们的孩子来他家里做客。
下一刻，他无意识地攥紧拳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抓起手机走出教室。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电话那端频频传来无人接听的提示音，廖沐先是跑到高一十一班寻找，后来又跑去校门外。
直到第七个电话拨出，他终于听到了庄柠的声音。
“柠柠你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