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当太监这么赚钱吗

《在古代当太监这么赚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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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临时扒马甲

没庐赤赞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一拳被打了酸鼻,怔愣在原地。

李涵可不会手下留情,眼中都是怒火, 火焰几乎喷发出来, 没打这一拳之时,尚且可以忍耐什么,这一拳真的打出去之后, 什么也忍耐不住了。

这么多年来, 对李悟的冷嘲热讽,错失太子之位的悔恨遗憾,还有对自己无能的自嘲, 全都化成悲愤,倾泻在拳头之下。

嘭!!

又是一拳。

没庐连续挨了两拳,别看李涵温文尔雅, 好似个文人, 那也是上过战场, 打过仗之人,一刻都没有放下武艺,没庐赤赞竟然被打的踉跄了一步。

他心中愤怒, 但碍于场合,压下怒火,道:“江王你这是……”

不等没庐赤赞说完, 李涵跟上一步,突然双手抱住没庐赤赞的脑袋, 然后“咚——”一声, 狠狠用自己的额头撞上来。

没庐赤赞比李涵高很多, 李涵这样一撞, 额头撞在没庐赤赞的下巴上,没庐赤赞的唇角磕到了自己的牙齿,竟渗透出一股血丝来!

“啊呀!”

“江王殿下!”

“殿下!不要打了!快快,把江王殿下拉开!”

“拉开啊——”

羣臣喊叫起来,太监宫女们手忙脚乱,七手八脚的架着江王李涵,把二人拉开。www.zbcxw.cn 星星小说网

李涵却不买账,嗓子里发出怒吼声,好像一个发怒的幼兽,被两个太监架着胳膊往后扯,还在不停的踢着腿,大喊着:“你这个……这个畜生!!我打死你!畜生!”

没庐赤赞抹了一把自己的唇角,有血迹,真的流血了,眼神深邃阴霾,如果不是这场面不适合打架,没庐赤赞一定会回击。

他身为没庐氏的少宗主,自从出生便是嫡子,从未受过这般大的委屈,被人打了也不能还手,气的他双手攥拳,指甲差点刮破自己的手掌。

“你这个畜生!”李涵还在骂人,他这辈子就没这么骂过人。

踢着腿,挥舞着拳头:“放开我!让我打死他!”

李谌在远处围观,眼皮一跳,迟疑道:“这……朕从未想过六弟会如此配合。”

的确,李涵记忆中的六弟,是最为乖巧的,先皇还在世的时候,就非常喜欢六弟的善解人意与乖巧,加之李涵博学多才,先皇总是叫李谌多多向六弟学习。

李涵在朝廷中,一直明哲保身,从来不会得罪任何一个人,他不是刘氏和郭氏任何一个党派,但是刘氏和郭氏平时也不会找他麻烦。

今日李涵竟如此配合,要知道殴打了吐蕃特使,就等于自断前程,可李涵殴打起来如此卖力,比李谌想象中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谌更是奇怪,道:“阿觞你到底与六弟说了些什么?”

“陛下,不重要!”刘觞道。

“重要,朕想知道。”

刘觞哈哈一笑,打岔道:“陛下,真的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如果您不去劝架,宫人们可拦不住发癫的江王殿下呢!”

的确如此……

李涵已经推开了架着自己的两个太监,发疯的冲向没庐赤赞,又抓又挠的,浑似泼妇打架。

李谌眼皮狂跳,是时候该朕出马了。

李谌走过去,道:“六弟!不要胡闹,快……”停下来。

“嗬!”

李谌的话还未说完,登时感觉自己被李涵踩了一脚,疼得他痛呼出声,紧跟着脸上也是一阵钝疼,李涵的手不小心挥到了李谌脸上。

李谌捂着自己的鼻子,鼻子酸疼,差点给李涵打下眼泪来。

刘觞立刻跑过来,拉住李谌往后,担心的道:“陛下,您没事儿吧?!”

这如花似玉的小脸蛋儿,别给抓破相了!

李谌是真的疼,加之刘觞好似十足关心自己,便故意道:“疼、疼……”

刘觞紧张的检查着李谌的“小脸蛋儿”,幸亏只是红了,人类的瑰宝并没有什么损失,这才放下心来。

那边没有了人劝架,李涵又冲过去,一手抓着没庐赤赞的鬓发,一手抓着没庐赤赞的衣裳,没庐赤赞半个肩膀都露出来了,简直是香肩半露,那场面……

相当诡异!

李谌一看,压低了声音道:“够了,快劝架吧,再打下去,倒不像是为了女子争风吃醋,反而像是血汗深仇。”

刘觞一笑,心说陛下你说对了,可不是血海深仇么?

刘觞装模作样的道:“啊呀!别打了!江王殿下,不要打了——使不得、使不得呀!”

李涵充耳不闻,这小狼崽子一旦见了血腥,如何能收得住嘴?自然是要狠狠的咬,不撒嘴的咬才对!

“江王!”

“殿下!殿下!不要打了!”

刘觞在旁边上蹿下跳的劝架,看似很忙叨很尽力,但他压根儿什么也没干,还故意道:“殿下,小心酒水啊,不要碰翻了酒水!”

刘觞的话似乎给了李涵灵感,李涵一把抄起案桌上的酒壶,“呼啦——”一声,朝着没庐赤赞的迎头泼下。

真真儿是……醍醐灌顶!

没庐赤赞一个激灵,浑身都湿透了,更是愤怒的浑身打斗,气得两眼赤红,攥拳的手指骨嘎巴作响,马上就要还手。

绛王李悟听到这边有动静,立刻跑过来,便看到李涵揪着吐蕃特使没庐赤赞的衣领子,没庐赤赞已经挂彩了,颧骨有些红肿,唇角还有血迹。

李悟冲过来,一把抓住李涵的拳头,呵斥道:“涵儿!你做什么!别再闹了!”

“滚开!”李涵不理会,还在气头上,赤红着眼睛道:“今日谁也拦我不住!我就打死这个畜生!”

李涵一把甩开李悟,李悟向后退了几步,“咚!”一声撞在案几上,就是这么巧,撞到了受伤的右手腕,疼得他汗如雨下,几乎站不稳。

“啊呀!”刘觞机智的道:“绛王!绛王殿下,您磕伤了没有?”

李涵听到这个动静,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就见李悟捂着自己的右手手腕,疼的死死皱紧眉头。

“小、小叔……”李涵立刻就忘了打架的事儿,连忙冲过来,拨开人群,扶着李悟,紧张地道:“撞伤了没有?御医!御医,御医在何处?!”

“这是怎么回事!”太皇太后听到动静,杵着拐杖走了过来,气愤的用拐杖跺着地面。

“胡闹!太胡闹了!怎么回事!”

没庐赤赞被打得这么惨,吐蕃使团一看不干了,道:“天子、太皇太后,今日我特使无辜被殴打,是不是应该给我们一个说法?”

刘觞站出来做和事佬,和稀泥道:“误会!都是误会!您看看,咱们刚签订了和平盟约,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儿呢?想必是江王殿下的酒量不好,醉了酒!”

李涵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他听到刘觞的话,眼眸微微转动,也是个聪敏的,刘觞分明是在暗示自己,当即双腿一软,装作醉酒站不稳的模样,东倒西歪,嘴里还念念有词。

“唔——喝!再喝!”

“幸酒,本王没……没醉……还能喝!”

“你也喝啊……”

刘觞笑道:“您看,江王殿下真真儿的醉了,不瞒特使与各位,这江王殿下什么都好,温文儒雅,为人也和善,就是这酒量……实在不行,各位使者,只是个意外,你们不会斤斤计较吧?”

好家伙,被打的反而成了斤斤计较?

但是和平盟约已经签订,盟约之后来了这么一手,也不好立刻撕毁盟约,没庐赤赞是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没庐赤赞抹了一把自己的唇角,声音沙哑,满肚子怒火无处发泄,道:“天子与太皇太后不必担心,外臣……怎么会放在心上呢?”

李谌幽幽一笑:“特使真是深明大义。”

没庐赤赞干笑:“江王殿下也不过是醉酒,外臣不会一班计较的。”

李谌点点头道:“甚好,那特使请继续幸酒罢。”

没庐赤赞哪里还有心情饮酒,气都给气饱了,稍微喝一口酒,都能从鼻子吐出来。

刘觞给李悟打了打眼神,李悟立刻带着李涵离开了大殿,往兴庆宫下榻的偏殿而去。

两个人进了偏殿,李悟将门一关,想到方才自己不小心撞了手腕之后,李涵关心的态度,眯了眯眼睛,沉声道:“是不是宣徽使与你说了什么?”

“说……”李涵与李悟单独相处有些别扭,靠在门板边上,与李悟保持着一段距离,眼神飘忽的道:“说什么?”

李涵立刻装醉:“我……我困了!”

说着,往软榻上一扑,也不脱衣,也不脱鞋,抱着锦被道:“我睡了!”

李悟走到榻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我素来最是知晓你的为人,你不会因为平常的事情,去殴打吐蕃特使,这是自断前程,你还是不是……知道了?”

李悟并没有细说到底知道了什么,但是趴在榻上的人浑身一震,颤抖了一下。

李涵把脸闷在被子里,声音闷声闷气,还有些沙哑微颤:“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耍?这么多年来,一直瞒着我,看着我……看着我指责你,怨怼你,你心里是不是很欢心,觉得自己比我聪明?”

李悟先是惊讶,终于可以肯定了,李涵应该是什么都知道了,那今日的表现便有迹可循。

李悟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不该如此的,我已经……没有了前途,你不该一时意气用事,也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我不是意气用事!”

李涵突然怒吼了一声。

他噌的软榻上爬起来,一把揪住李悟的衣领子,满脸都是愤怒,眼睛赤红,眼眸上布满血丝,额角甚至青筋暴动,反而他的脸上全是泪水,仿佛暴雨一般洗礼。

李悟看着他的泪水,怔愣在原地,一时忘了反应。

李涵死死拽着他的衣领,但是不敢用力,怕碰了李悟,只是拽着他的衣领较劲,沙哑的道:“我不是意气用事!在你眼里,我永远是孩子气的顽童,对不对?!所以你一直瞒着我,一个外人都知道的事情,我却不知道!你根本……你根本看我不起!”

“涵儿……”李悟慢慢提起手来,给他擦拭着滚落的泪水,低声道:“小叔怎么可能看你不起,在小叔心中,涵儿才是最重要的,我只是恨自己太无能,当时中了吐蕃的伏兵,才没能及时去援助你,小叔还有什么脸与你分说?再者……我现在。”

李悟低下头来,自嘲的一笑,看着自己的掌心,道:“我现在……已然是个废人了,太皇太后不想放弃我的势力,令我守口如瓶,也只有自己心里清楚,一个废人,还能有什么势力呢?我若将这件事情与你说,岂不是也把你拉进了太皇太后党政的漩涡?”

其实还有一点子,李悟始终没能讲出口,尤其是面对着李涵,他更是难以启齿。

因为……

李悟自卑。

面对文成武就的江王李涵,自己这个废物一样的绛王,如何能不自卑呢?

李涵声音颤抖,沙哑的道:“你考虑了这么多,你为我考虑了这么多,你却唯独没有考虑到,我从旁人口中听说这件事情的心情!你一直骗我,瞒着我,不让我知晓,把我当傻子!你知不知道,一旦知晓,我是什么样的心情,往后里我该如何面对你!”

他说着,突然低下头去,将额头抵在李悟的胸口上,一时间没了声音,只剩下轻微的呜咽声。

李悟能感觉到李涵的颤抖,他的双肩一直不停的抖动着,强忍着自己的呜咽,似乎只要不呜咽出声,便不算是哭一样。

李悟的眼神慢慢释然起来,他突然有些明白过来,其实不想让李涵知道,从头到尾,都是因为自己的自私……

李悟抬起手来,轻轻抚摸着李涵的后背,给他顺气,道:“我以为……不让你知道,便会维系在你心中小叔的地位,小叔永远都是曾经那个小叔,而不是一个废人,是我自私了……”

“你不许这般说!”李涵猛的抬起头来,他方才用额头去撞没庐赤赞的下巴,此时额头还红彤彤的,双眼也红彤彤的,沙哑道:“你根本不是废人!我不许你这般说!”

李悟一笑,拍了拍李涵的发顶:“好了,不哭了,都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用、用不着你管!”李涵撇过头去:“我想哭就哭!”

绛王殿下的生辰宴上,一向温文尔雅的李涵,竟然殴打了吐蕃特使没庐赤赞,这么大的消息,想要封锁都封锁不住,简直是不胫而走,不到天亮,便传遍了长安城每一个角落。

李谌连夜召见了大将军郭郁臣,还有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不为别的事情,而是让他们动笔杆子。

刘觞笑眯眯的道:“二位都是才子出身,文采自然不在话下。”

郭郁臣虽然是神策军大将军,但他是文人出身,靠着科举入仕,如果不是因为得罪了先皇,也不会入武行,虽郭郁臣的武艺不差,但是他最喜欢的还是诗文弄墨。

刘觞道:“今日夜里头发生的事情,二位都有所闻,也有所见,天子想让二位加工一番,毕竟嘛,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郭郁臣奇怪:“敢问宣徽使,陛下想让卑臣如何……加工?”

刘觞道:“李涵风流多情,为杨四娘愤而出手,殴打薄情郎吐蕃特使没庐赤赞!”

郭郁臣惊讶道:“风流多情?”

刘长邑淡淡道:“薄情郎没庐赤赞?”

刘觞煞有其事的点点头,道:“江王李涵痴情于杨四娘,这是坊间早有的传闻,能让李涵如此大打出手的,自然是真情切意了!”

自然,真情切意,只不过并非是缠绵悱恻的爱情,而是不共戴天的孽缘!刘觞心想,这样说也不错。

刘觞又道:“二男争女,在兴庆宫燕饮之上大打出手,也是有的,还请二位将这条趣闻,写得绘声绘色,活灵活现,务必要精彩绝伦!”

天子李谌忍不住插嘴道:“朕看阿觞说道,就很精彩。”

刘觞:“……”陛下这是夸奖我吧?

郭郁臣与刘长邑连夜赶稿,通宵达旦,刘觞和刘光又招了宣徽院和枢密院识字的小太监们,将这些风流趣闻誊抄无数份,分发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甚至是每一个角落。

于是第二日一大早,李涵和没庐赤赞因为一个女子,大闹兴庆宫的事情,便尽人皆知了。

第二日没庐赤赞起身,还觉得下巴生疼,唇角钝疼,照了照镜鉴,果然下巴青了,唇角结疤,十分明显扎眼。

因为伤口的缘故,他今日不想出门,便呆在别馆之中,找了几本中原的书来看。

哪知道窗口底下有几个仆役叽叽咕咕,似乎在讨论什么,没庐赤赞打开窗子,那几个仆役吓了一跳,立刻做鸟兽散尽。

没庐赤赞并没有当回事儿,等用了午膳之后,他来到别馆的花园散散,远处几个仆役看到了没庐赤赞,立刻低声交头接耳,还将什么东西藏在身后,很快便离开了。

没庐赤赞本就多疑,看到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应,更是疑心,往回走的时候正巧碰到了使团内的从者,从者手里也拿着同样的东西,应该是纸张一类,从者看到没庐赤赞,反应与那些仆役一般,立刻把东西藏起来。

没庐赤赞眯眼走过去,摊开手道:“拿出来。”

从者吓得咕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饶命啊!特使饶命啊!”

没庐赤赞没有说话,只是摊开手,态度非常强硬,从者没有法子,只好战战兢兢的将纸张放在没庐赤赞手中。

没庐赤赞拿过来一看,上面是一则风流趣闻,写的正是昨日晚上绛王寿宴,李涵无缘无故殴打自己的事情。

只不过无缘无故,变成了有些缘故,而且仿佛亲眼所见,写得活灵活现。

说是没庐赤赞因为爱慕杨四娘,被同样痴情于杨四娘的江王李涵发现了,二男争女,李涵气不过,与没庐赤赞大打出手,当时杨四娘就在场,还出来劝架阻拦呢。

没庐赤赞眯了眯眼睛,杨四娘?那是何人?我从未见过此女!

昨日寿宴的确来了很多女眷,但没庐赤赞是外族男子,不方便和女眷说话,自然一个也没有攀谈,那么多女眷,哪里知道哪个才是杨四娘,这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没庐赤赞哗啦一把将趣闻攥了,沙哑的道:“这等无稽之谈,谁若是再敢多看,小心自己的招子!”

“是,是!”

没庐赤赞虽严令禁止使团内部传播风流趣谈,可是长安城大街小巷他又管不着,这无稽之谈很快传播的到处都是,人人皆知。

没庐赤赞天生多了一个心窍,自然觉得这并非风流趣谈这么简单,这事儿又传播的如此之快,说不定是天子在背后推波助澜,一定另有所图。

没庐赤赞如何能叫他得逞?干脆递了文书,说是想要进宫谒见。

李谌同意没庐赤赞进宫谒见,很快没庐赤赞便入了大明宫,来到紫宸殿谒见天子。

没庐赤赞道:“天子,外臣与使团在长安逗留多时,如今会盟也顺利完毕,外臣还要回去复命,因此不便多留,还请天子签阅公文,好让使团顺利返回。”

吐蕃使团想要返程,是需要李谌签阅公文的,否则就是私自入境,那可是大事。

风流趣闻刚刚发酵,李谌怎么能让他就这么离开,于是笑道:“特使太着急了,特使好不容易来长安一趟,朕怎么也要尽一尽地主之谊,如何能让你们这般匆忙的返程?”

没庐赤赞想要息事宁人,道:“陛下……”

他的话还未说完,刘觞已经开口,道:“特使您有所不知,其实陛下不想让使团这么着急回去,也是有缘故的。最近这些时日,长安已然开春,春暖花开,气温回暖,但是有一点子,长安春日多雨,这接下来一些时日,都会下雨,雨天路滑,使团不宜行路,因此还是请使团在别馆宽心住下,过段时日,陛下自然会签下公文,送使团返程。”

李谌点头附和:“宣徽使说的正是。”

刘觞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什么多雨?这两日一个雨滴都没下。

没庐赤赞却没有法子,若是自己执意返回,惹怒了天子,也是麻烦,话儿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只好恭敬的道:“多谢天子美意,外臣却之不恭。”

“甚好。”李谌撇眼与刘觞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又道:“正巧了,明日在宫中太液湖,有一场赏花宴,如今春暖花开,太液湖边的花卉盛放,朕正想着遣人递请柬去别馆,特使既然进了宫,这请柬便直接交与你罢。”

刘觞立刻捧上请柬,是赏花宴的请柬,请没庐赤赞明日来大明宫赏花。

没庐赤赞没有理由拒绝,恭敬的双手接过,道:“外臣谢天子。”

没庐赤赞离开后,刘觞笑道:“这长安的大街小巷,已然全都是没庐赤赞的风流韵事,小臣打听过了,别馆里也传得有模有样,明日这场宴席,陛下宴请杨四娘一并参加,二人在宴席上碰面,再加上陛下的推波助澜,想必没庐赤赞和杨四娘的事情便坐实了!”

李谌道:“但愿如此,只怕这个没庐赤赞过于谨慎。”

“放心陛下,”刘觞道:“他们若没点什么,到时候施展按头大法就好了。”

李谌:“……”按头……大法?

太液湖的赏花宴规格不高,并不是很正式,李谌特意让刘觞宴请了很多女眷参加,同时给杨四娘发了请柬,让她也来参加赏花宴。

没庐赤赞一到太液湖,便看到了杨四娘。托那些风流韵事的影响,没庐赤赞终于认识哪个才是杨四娘了。

没庐赤赞看到杨四娘,心里咯噔一声,心说不好,什么赏花宴,怕是个陷阱,等着自己往下跳呢。

他也算是机智,立刻回身要走,先离开大明宫再说,回了别馆找个借口,就说水土不服患了病,不能参加赏花宴。

没庐赤赞刚一回身,便被拦住了,有人悄无声地的站在没庐赤赞背后,正是鱼之舟!

鱼之舟面无表情,脸色非常淡漠,道:“特使大人既然已经来了宴席,还是不要再走为妙。”

没庐赤赞眯着眼目,压低了声音道:“这是你的伎俩?你不会以为用两三本风流韵事,一点点小小的美色,便能绊住我的脚步罢?你将为兄看成了什么?”

“美色?”鱼之舟竟然笑了,只不过他的笑容凉丝丝的,犹如薄春的凉雨,一点儿也不算友好。

看来没庐赤赞还没搞清楚现在状况,他以为杨四娘这一出,只是单纯的美人计。

鱼之舟幽幽的道:“看来特使大人,也不如何聪敏。”

没庐赤赞眯了眯眼目,鱼之舟又道:“还有,特使大人快别往自己脸面上贴金了,‘为兄’?为谁的兄?小臣不过一个阉人,可不敢与特使大人攀关系!”

没庐赤赞见到鱼之舟这个态度,心中便攒着怒火,加之上次的话只说了一半,没庐赤赞心里有很多疑问想要问他,但一时间又不知从何开口。

“特使大人!”

一个语调“贱嗖嗖”的声音从旁边插进来,还能是什么人,自然是宣徽使刘觞了!

刘觞知道他要跑,早有准备,笑着道:“特使大人来了,怎么还往回头走呢?来来,咱们入席吧!”

他说着,殷勤的拉着没庐赤赞的手,将他带入宴席。

没庐赤赞无法,也不能明目张胆的甩开刘觞的牵引,只好跟着入席。

刘觞道:“特使大人,您看,这赏花宴可是陛下特意为您准备的呢,您若是不在,赏花宴还有什么看头呢,对不对?”

没庐赤赞眼皮一跳,总觉得他话里有话,道:“外臣诚惶诚恐,便多谢陛下了。”

李谌从远处走来,看到刘觞和没庐赤赞拉拉扯扯,虽然是为了留住没庐赤赞,但也没必要这么亲密罢?都入了席,还不放手?

李谌走过去,不着痕迹的撇开两个人,故意站在中间,让二人保持距离,道:“特使,太液湖的美景,可还能入特使的眼目?”

没庐赤赞恭敬的道:“太液湖美不胜收,外臣谢陛下赐宴。”

李谌又暧昧的道:“除了这太液湖的美景……旁的美景,可还能入特使的眼目?”

没庐赤赞当做没听懂,道:“这……外臣实在不懂陛下的意思。”

李谌道:“特使年轻有为,朕听说,你还未结亲,怎么样,需不需要朕为你做主?但凡特使有心仪之人,不防说出来,也能成就一番美事儿。”

他说着,还去瞟杨四娘。

天子可是风向标,众人听到天子暧昧的言辞,又看到天子暧昧的眼神,瞬间联想到了长安大街小巷都能看到的风流韵事,一个个都立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看来风流韵事都是真的!

没庐赤赞皱了皱眉,立刻澄清自己,道:“天子有所不知,外臣一心扑在公务之上,还不曾有这种心思。”

啪!

刘觞突然拍了没庐赤赞胸口一把,差点给没庐赤赞拍懵了。

就听刘觞用很随便的口吻道:“特使你就是嘴硬,不必如此害羞,陛下还能不知道特使的心思吗?都表现在脸上了!”

没庐赤赞险些没控制住自己,去摸自己的脸,到底是什么表现在脸上了?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众人一听,又是露出“哦——原是如此!”的眼神,一个个仿佛发现了不为人知的惊天大秘密。

不过说到底,这样实在太过隐晦,所以刘觞还有他计划。

燕饮自然要有丝竹之音,今日教坊也出动了许多讴者,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刘觞道:“陛下,只是教坊献舞,实在单调无趣。”

“哦?”李谌开始和刘觞表演双打,道:“那按照阿觞所言,如何才会有趣儿?”

刘觞道:“小臣听说,户部尚书之女杨氏四娘子,乃是咱们长安城赫赫有名的才女,是多少才子都跟不上的,不如请四娘子弹奏一曲,为陛下助兴。”

杨四娘悔婚之后,名声不好,加之江王李涵无罪释放,杨四娘的口碑就更是差到了极点,但她还想进宫侍奉,如今能得到现弄才艺的机会,杨四娘自然不会拒绝。

立刻站起来,杨四娘柔柔的道:“能为陛下献曲,是四娘的荣幸。”

李谌点点头,道:“好。”

刘觞这个时候面露为难,道:“陛下,若只是抚琴听曲,也唯恐附庸风雅,还是无趣儿。”

“哦?”李谌又问道:“那依阿觞所言,还当如何?”

刘觞一笑,道:“不如请人花下舞剑,应和这琴曲,岂不是风雅?才不辜负了这春宵美景啊!”

李谌颔首:“如此甚好,只是……谁来花下舞剑?”

刘觞此时说到了重点,眼眸一转,准确无误的定在没庐赤赞身上,笑眯眯的道:“这在场宾客之中,除了陛下尊贵无比,还有一个第二尊贵之人,那必然是特使无疑了!”

没庐赤赞听着刘觞赤*裸裸谄媚的言辞,心中咯噔一声,宴无好宴,果然如此!

刘觞还有后话,继续道:“特使乃是这燕饮之上,第二尊贵之人,小臣又尝听说,特使大人武艺出众,这一身功夫与咱们大唐都不一样,也不知道今日小臣有没有幸,能见到特使大人花下舞剑呢?”

没庐赤赞眯着眼睛没说话,杨四娘抚琴,自己舞剑,这事情若是传出去,岂不是变成了“琴瑟和鸣”?更是给无稽之谈增加了真实性。

没庐赤赞想要拒绝,但是刘觞已经率先开口:“特使大人,您就别谦让推辞了,还是说……您不会连这点面子,也不给陛下吧?”

刘觞说完,眨着眼睛看向没庐赤赞,一脸“不会吧不会吧”的模样。

没庐赤赞本想拒绝的,但是后路已经被刘觞堵死,如果拒绝,那就是不给天子颜面,会破坏了两邦干系。

没庐赤赞只好拱手道:“外臣能为陛下舞剑,乃是外臣的幸事。”

“鱼之舟。”李谌幽幽的道。

“小臣在。”鱼之舟恭敬的走上前去作礼。

李谌道:“还不快取朕的宝剑来,请特使舞剑?”

“是,陛下。”

鱼之舟入内,很快捧着一把宝剑出来,来到没庐赤赞面前,面无表情,甚至不多看没庐赤赞一眼,仿佛不认识他,公事公办的将宝剑递给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阴沉着脸色接过来,来到太液湖的太液亭正中间,准备开始舞剑。

“等等。”李谌突然道。

没庐赤赞总觉得天子这时候打断自己,准没什么好事儿。

便听李谌笑道:“如此良辰美景,佳人抚琴,特使舞剑,若是无法记录下来,岂不是糟蹋?”

刘觞点头道:“是啊是啊,陛下所言甚是,不如……请画匠来,将此番美景绘画下来,如此一来,还能将这副画卷当做纪念,请特使大人带回去,赠送给赞普呢!”

把没庐赤赞和杨四娘“琴瑟和鸣”的场面记录下来,带回吐蕃给他们的头头儿,这样的损法子也只有刘觞想得出来。

李谌道:“如此,也甚好。”

刘觞看着没庐赤赞的脸色一点点阴沉,已然快要结冰,心中不由偷笑,小样儿,这传绯闻的精髓在于什么?开局一张图,后续全靠编!虽然在古代没有照片偷拍这种事儿,但也没关系,咱们还有画师呢,全都画下来,更方便添油加醋!

刘觞正欢心着,哪知道天子李谌竟然不按套路出牌,开始给自己加戏。

李谌道:“是了,阿觞素来善于丹青之妙,朕看也不必去找什么画匠了,便由阿觞亲自执笔,为特使作画,如何?”

刘觞:“……”坑爹啊!

刘觞是现代人,毛笔字倒是会写两笔,自从来到古代,已经加班加点的偷偷练字了,可是丹青作画,臣真的做不到啊!

刘觞眼皮狂跳,天子你这是要临时扒我马甲吗?

作者有话说:

阿觞哥哥表示,小奶狗怎么不按剧本上写的演!胡乱给自己加戏,差评!

今天还是2万字更新,这是第1更,下面还有第2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新时代新色批 38瓶;Beautier 5瓶;心海宝贝、天祥院英智 1瓶

第42章 女装

“这……呵呵、呵呵……”刘觞干笑着。

可惜了, 李谌与他根本没有什么心有灵犀,压根儿不知道刘觞不会作画。

刘觞又不好明说,明说就是自己掀掉了自己的马甲。

就在刘觞尴尬的寻找办法之时……

“陛下。”枢密使刘光突然站起身来, 从席间走出来, 笑得一脸温和自然:“犬子昨日扭伤了手腕,还未能痊愈,因此不便作画, 实在惊扰了陛下雅兴, 不若……小臣请命,为特使大人作画,如何?”

刘觞有些惊讶, 没想到阿爹突然站出来给自己解围。

心中不感动都是假的,可……为何阿爹会站出来给自己解围?难道阿爹看出来自己是“冒牌货”,根本不会丹青作画?不然怎么会突然自请作画呢?还给自己找了一个根本没有的借口。

刘觞心里又是感动, 又是狐疑, 偷偷瞥了两眼刘光, 只不过刘光根本没有注意这边。

李谌惊讶道:“阿觞扭了手腕?怎么不与朕说,快来人,叫御医来!”

刘觞赶忙道:“陛下, 只是小伤,小臣已经请御医看过了,不必如此劳师动众。”

李谌道:“小伤小痛也要放在心上, 不要不当回事儿,免得落下病根。”

他执意要找御医过来, 刘觞也没有法子。

御医很快提着药囊而来, 给刘觞医看手腕, 刘觞的手腕根本没事, 不红不肿的,那天打人的也不是刘觞,合该给李涵看看手腕才是,也不知那么卖力的打人,肿了没有。

御医看不出所以然,但在大明宫里讨生活,自然是要懂得分寸和进退的,于是御医模棱两可的道:“回禀陛下,宣徽使的手腕,并无大碍。”

李谌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道:“无碍便好。”

他这般说着,心里突然咯噔一声,怎么回事,朕为何如此关心一个佞臣阉人?朕关心刘觞,对刘觞好,都是因着暂时与刘氏结盟,拉拢腐蚀刘氏,对抗郭氏罢了,并没有其他别的。

李谌虽这般说服自己,但总觉得自己的心窍怪怪的,乍一听说刘觞受了伤,只是扭伤手腕的小伤小痛,也会非常着急,而且这股着急的劲头,是做不得假的。

这很不对,十足不对!

李谌咳嗽了一声,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道:“那既然如此,便有劳枢密使为特使作画了?”

刘光拱手道:“谢陛下恩典。”

宫人在太液亭中为刘光铺上笔墨纸砚,刘光一手揽着自己的宽袖,一手执着毛笔,微微一笑,道:“还请特使舞剑罢。”

没庐赤赞是赶鸭子上架,已然没了退路,只好走入亭中,准备舞剑。

刘觞来劲儿了,道:“陛下,小臣以为,也让四娘子坐在亭中抚琴,岂不是更好?”

“正是。”李谌道:“便如宣徽使所说罢。”

这样一来,宫人又把琴弦搬入了太液亭中,没庐赤赞和杨四娘距离很近,美人抚琴,英雄舞剑,真真儿是好一副琴瑟和鸣的美景,加之春花烂漫,随着微凉的水风,扑簌簌的飘落下来,说不出来的暧昧旖旎。

刘觞咂咂嘴,心里想着,给阿爹这幅画加上一轮大胖月亮,说是月下幽会,吐蕃赞普都会相信!

没庐赤赞硬着头皮舞剑,一刻也不想耽误,便从太液亭中退了出来。

画作完成,交给赞普的证据也有了,将没庐赤赞拉下马的计划,可谓完成了八成,只差最后一个哆嗦。

宴席还在继续,众人开始幸酒,刘觞顺利完成了计划,按说应该高兴才对,只不过……他此时心里有些小疑问。

刘觞走到阿爹刘光面前,试探的道:“阿爹……你刚才,怎么说我扭伤了手腕啊?”

刘光没有什么太特别的表情,拉着刘觞在自己身边坐下来,给他夹了菜,都是刘觞爱吃的肉,笑道:“阿爹方才看你的脸色,便知道你不想作画,虽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但既然觞儿不想作画,阿爹自然不会勉强你。”

刘觞一听,心窍中更是感动。

虽自己是个“冒牌货”,明知道刘光的这份宠溺体贴,不是对待自己的,但刘觞还是想要将阿爹的宠爱据为己有。

“阿爹。”刘觞拉着刘光的手,轻声道。

刘光见他面色有异,奇怪的道:“怎么?可是方才没有用食,只是饮酒,胃里不舒坦了?阿爹叫人给你做些醒酒的汤羹来。”

“不必了。”刘觞不让他起身,反而腻在他身边,搂着刘光的胳膊,道:“阿爹真好。”

“说什么孩子气的话呢?”刘光笑道:“阿爹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呢?”

刘觞正在撒娇,一个身材纤细之人走过来,穿着一身鸿胪寺的官袍,笑眯眯的道:“宣徽使这般大年纪,怎么还会撒娇呢?”

刘觞抬头一看,道:“嘴巴这么毒,说话如此尖酸刻薄,非鸿胪少卿小璃儿莫属了!”

正是琛璃。

琛璃身为鸿胪少卿,又是这次会盟的大功臣,自然会参加燕饮了。

刘觞又道:“阿爹,好奇怪哦,怎么会有人嘴巴这么毒,脸盘子却长得这么好看呢?哦——我知道了,是物极必反吧!”

刘光点点头道:“或许当真如此。”

“你们……”琛璃气得道:“你们父子俩,一丘之貉!”

刘觞笑眯眯的道:“阿爹,好奇怪哦,父亲要是貉,儿子自然也是貉了,没道理父亲是貉,儿子却是小白兔吧?”

刘光点点头道:“觞儿说的无错。”

琛璃更是被气着了,本想揶揄刘觞两句,反而被刘觞和他阿爹联手揶揄了。

刘觞道:“啊呀!我知道了,一定是鸿胪少卿嫉妒我有阿爹宝贝,是不是阿爹?”

刘光只管应和:“应该是这样。”

琛璃:“……”

琛璃是家中庶子,自从被大唐俘虏,家中之人不闻不问,没庐赤赞想要杀了他,或许也是得到了琛氏宗主的默许,家人永远都是琛璃心中最痛苦的地方,刘觞这是快准狠的揭了琛璃的伤疤。

琛璃气得跺脚:“不理会你了!”

说罢,转身便走。

刘觞招手道:“小璃儿,改明儿再来玩啊,我就喜欢跟你玩,特别有趣!”

琛璃:“……”

琛璃气呼呼的离开,一条人影便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不是特使大人么?”琛璃冷笑。

没庐赤赞挡住了琛璃的路,冷声道:“尚琛璃,天子的这般诡计,都是你在捣鬼罢?你以为用美人计就可以离间赞普对我的信任了么?我是不会上套的。”

琛璃幽幽一笑,道:“特使大人,你这句尚,我可当不起,我如今乃是大唐的鸿胪寺少卿,已然再不是什么尚族了。”

他说着,拨开没庐赤赞要走,道:“我只管谈判,这样阴损的招数,可不是我想的。”

啪!

没庐赤赞一把抓住琛璃的手腕,不让琛璃离开,阴沉的道:“我劝你不要再搞什么手段,否则……你也见识过我的手腕!”

琛璃使劲挣扎了一下,但是与没庐赤赞的力量悬殊太大,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走过来,一把拨开没庐赤赞。

琛璃愣了一下,来人竟然是刘长邑!

刘长邑分明不会武艺,却拦在琛璃面前,阻挡着没庐赤赞,面色平板,毫无畏惧的道:“特使大人,这里是大明宫,琛璃如今是我大唐的命官,还请特使对鸿胪少卿恭敬一些。”

没庐赤赞见到有人来了,也不便多说,冷冷的看了琛璃一眼,转身离开。

刘长邑见到没庐赤赞走了,这才转过身来道:“琛少卿无碍罢?”

琛璃还有些发愣,呆呆的看着刘长邑。

刘长邑蹙了蹙眉,以为他受了伤,捧起他的手腕来看,没庐赤赞的力气很大,琛璃的手腕微微发红,但并不碍事儿。

琛璃反应过来,连忙抽回手腕,道:“你、你怎么过来了?”

刘长邑平静的道:“琛少卿难道忘了,陛下允诺,卑臣为琛少卿做一个月的仆役,方才没庐特使无状,卑臣自然要为琛少卿出头。”

琛璃试探的道:“只是……作为仆役?”

刘长邑想了想,道:“作为同僚,也理应出头。”

琛璃那一点点的欢喜,噼里啪啦的化作泡影,碎了个稀巴烂,道:“还有呢?”

“还有?”刘长邑仔细的想了想,他思考问题向来一板一眼,半天才道:“没有了。”

琛璃气得狠狠踩了刘长邑一脚,转身离开了。

“嘶!”刘长邑吃痛,低头看着靴子上的印记,有些不明情况,自言自语的道:“卑臣是如何惹恼了琛少卿?”

郭郁臣正巧路过,递给刘长邑一方帕子,道:“刘御史,快擦擦罢!”

刘长邑谢过,接了帕子擦自己的靴面,郭郁臣也苦恼的道:“刘御史别放在心上,或许琛少卿打小的生活习俗与咱们不一样,所以情绪多变了一些,应当不是真的与刘御史生气。”

刘长邑点点头:“卑臣也这么觉得。”

刘觞远远的看着,推了推刘光,道:“阿爹你快看啊,小郭将军和刘大人就是有话说,十分投机呢。”

刘光嗤笑一声,道:“两个愣头青。”

兴庆宫摆宴传播绯闻,这是第一步,太液湖赏花丹青举证,这是第二步,还有最后一步,便能坐实没庐赤赞与杨四娘有私情,已经乐不思蜀。

李谌道:“这绯闻传也传了,丹青画也画了,该如何坐实?”

刘觞早有计划,若是论这些法子,没人比他有心得了。

“自然是……”刘觞道:“月下幽会,当众抓奸了!”

李谌眼皮狂跳,幽会?抓奸?

这两条,哪一条都与没庐赤赞无关,没庐赤赞这样谨慎之人,如何能犯此等大错呢?

李谌突然头疼,揉着额角道:“别说没庐赤赞压根儿对杨四娘没有兴趣,便算是有兴趣,也不可能如此冒险,月下幽会,这岂不是自毁前程?”

刘觞点点头:“陛下言之有理,没庐赤赞鬼精的厉害,绝对不会去见杨四娘,还是大黑天的去见。”

李谌更是头疼,道:“那这个计划该当如何坐实?”

刘觞却不见苦恼,道:“陛下,这月下幽会,黑灯瞎火的,谁能看得清楚呢?没庐赤赞绝对不肯大黑天儿的去见杨四娘,咱们换成旁人,说不定他便会去见了。”

“谁?”李谌追问。

他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能让没庐赤赞大黑天的去会面。

刘觞没有立刻说话,目光幽幽的扫过去,盯着刚刚捧着茶汤进入紫宸殿的鱼之舟。

鱼之舟刚入内,便觉得针一般的视线扎在自己身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素来不喜欢多问,恭敬的将茶水放在案桌上,倒出两杯。

“陛下、宣徽使,请用茶。”

李谌道:“你是说……?”

刘觞笑眯眯的揭露答案:“鱼之舟!”

鱼之舟还以为宣徽使有什么事情吩咐,道:“不知宣徽使有什么吩咐?”

刘觞的笑容更是扩大了,对李谌挑了挑眉,两个人还眉目传情起来,好似在问鱼之舟合不合适,能不能把没庐赤赞大晚上约出来。

李谌感觉自己的头疾越发顽固了,也越发严重了,不然为何会突突跳着疼。

“可是,”李谌道:“鱼之舟不是女子。”

刘觞啧啧啧三声,摇摇食指,道:“小鱼公公虽然不是女子,但是生得如此秀外慧中,只要穿上女装,必然比女子还要漂亮!”

鱼之舟眼皮一跳,突然感觉到一股不祥的气息萦绕着自己,虽然没听懂,但还是机智的道:“陛下、宣徽使,若是没什么事,小臣在殿外伺候。”

“等等!”刘觞一步冲过去,抱住鱼之舟不让他离开,大喊着:“小鱼公公,是你为陛下尽忠的时候了!”

李谌:“……”

李谌见到刘觞与鱼之舟拉拉扯扯,鱼之舟稍微挣扎,两个人本就没有距离额,这样反而更加亲昵,当即不只是头疼了,胃里也反酸。

李谌大步走过去,一把抓住刘觞,把人拽回来,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都给朕放手。”

鱼之舟:“……”小臣从未动手过。

刘觞放了手,李谌咳嗽一声,道:“鱼之舟啊,你也坐下,朕……有话与你说。”

“是……”鱼之舟硬着头皮应声,坐下来。

李谌又咳嗽了一声,道:“其实有件事情……还是阿觞你说罢。”

刘觞笑眯眯的道:“是这样的小鱼公公。”

鱼之舟压根儿不想听,只不过已然没有了法子。

刘觞道:“如果是杨四娘邀约,没庐赤赞自然是不会赴约的,他又不是傻瓜,对不对?但是如果是小鱼公公邀约,没庐赤赞没准就会应约。”

鱼之舟垂低下头来,道:“小臣也没有这个把握。”

虽鱼之舟是没庐赤赞的弟弟,当年没庐赤赞也有一段时间对鱼之舟特别好,但那只是一时新鲜,这种新鲜劲儿早就过去了,此次二人重逢,并没有半点亲情在其中。

刘觞道:“小鱼儿你就写个信,说有事情要与没庐赤赞谈。”

鱼之舟道:“小臣只能尽力一试,但……无法保证没庐赤赞真的会应约。”

刘觞点点头:“这样便足够了。到时候……”

刘觞开始摩拳擦掌,嘿嘿坏笑着看向鱼之舟,道:“到时候,咱们便给小鱼儿换上与杨四娘酷似的女装,这黑灯瞎火的,大家也就是看个大概,如此一来既能抓奸,也不会破坏任何一个姑娘家的清誉,岂不是妙事?”

李谌:“……”

鱼之舟;“……”

李谌与鱼之舟同时沉默了,这样的法子,的确只有刘觞能想出来,但不得不说,还真是个好法子。

只要安排抓奸,事情传扬出去,使团内部相信便好。

鱼之舟咬了咬牙,突然拜在地上,道:“小臣的性命是陛下给的,别说只是穿女服,便是让小臣一死,小臣也不会皱一皱眉毛。”

李谌大为感动,亲自扶起鱼之舟,道:“难为你有这片心意。”

这件事情就这样说定了,刘觞让鱼之舟亲自写一封信,一会儿递到别馆去。

鱼之舟暂时退下写信去,李谌见刘觞欢心坏笑的模样,突然道:“阿觞,这鱼之舟为了朕肝脑涂地,不惜牺牲一切,你就没有……什么想法?”

想法?

刘觞眼眸微转,小奶狗这是什么意思?想法?哦对了,怕不是想让我也表忠心!

刘觞咕咚双膝一曲,直接拜倒在地上,铿锵有力的大喊:“小臣也愿为陛下肝脑涂地,脑花涂的到处都是也在所不惜!”

李谌:“……”

李谌的本意,是想问一问刘觞,鱼之舟这般忠心于自己,朕方才又亲自扶他起来,难免有一些肌肤之触,难道刘觞心里便不吃味儿么?

谁让这奸佞表忠心了?还如此做作浮夸。

李谌目光幽幽的盯着趴跪在地上的刘觞,刘觞为了表达忠心,跪的那叫一个五体投地,加之现在天气转暖,绣裳轻薄,那滑溜溜的绣裳,勾勒着刘觞挺翘的臀部,修长肉*欲的股部,还有纤细柔韧的腰肢。

李谌真是越看越生气,没有叫他起来,走了几步转到刘觞身后,也没用力,对着他的臀部轻轻踢了一脚,然后入内室去了。

刘觞:“……”小奶狗踢我干什么?!

鱼之舟写了信件,需要找人送去别馆,刘觞立刻毛遂自荐,自己正好去别馆走一趟,随便送一些陛下的赏赐过去,表达陛下对没庐赤赞的喜爱,再偷偷把信件放在没庐赤赞屋舍中。

刘觞带上信件,很快出宫去,坐着他心爱的金辂车来到别馆。

没庐赤赞听说宣徽使特使来了,立刻出门迎接,刘觞下了金辂车,十分亲和的道:“没庐特使,您还亲自出来迎接,真是折煞小臣了!马上便要成为自己人了,何故这么客气呢?”

他说到这里,似乎才注意到迎接的使团还有其他人,立刻“哎呦!”了一声,后知后觉的捂住自己的嘴巴,还故意更正道:“我的意思是……两邦结盟,大家都是自己人嘛!”

正如琛璃所说,使团的其他使者并不全都是没庐赤赞的部员,还有其他别的氏族之人,其中不乏不是尚族之人。

尚族乃是吐蕃的外戚,自古以来,中原的朝廷也是,外戚和卿族争斗不休,很多臣子看不上外戚,很多外戚也瞧不上朝臣,两面谁也不甘罢休。

眼下听到刘觞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辞,加上日前的流言蜚语,还有丹青为证,怎么能不多加留心呢?

没庐赤赞眯起眼目,只能当做没听到,笑道:“宣徽使特使,请入内。”

“嗨!”刘觞道:“我便不入内了,还有事儿要去忙,只是奉陛下的令,给没庐特使送一些必需品来,自然了,其他使者也有的。”

他说着,摆摆手,示意宫人将赏赐拿出来。

没庐赤赞的赏赐足足四大箱,什么都有,从金银到绢帛,吃喝玩乐的用具一应俱全,而其他使者的赏赐,拢共起来才半箱,摆在一起,厚此薄彼可见一斑。

使团的其他使者早就看没庐赤赞专*政不顺眼了,这时候被刘觞挑拨离间,心里头更是不舒服,但是不能表现出来。

刘觞眼看着吐蕃使团的情绪酝酿的差不多了,便道:“没庐特使,那小臣先告退了,陛下说了,有空去宫里玩,反正……”

他说着,还自来熟的拍了拍没庐赤赞的胸口:“反正是自己人。”

刘觞登上金辂车,还打起帘子,从户牖钻出来朝着没庐赤赞挥手:“没庐特使,有空来玩啊!一定来玩啊!”

没庐赤赞:“……”

等刘觞走了,吐蕃使者终于忍不住道:“特使好大的面子呢,看来中原的天子,对特使赞许有加。”

没庐赤赞眯着眼睛,冷冷的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能说什么?”使者阴阳怪气的道:“特使不愧是没庐少宗主,在赞普表面前便受尽荣宠,如今到了长安来,中原的天子也对你赞许有加。”

“谁说不是呢,还有那什么户部尚书的女儿,俨然将您当做女婿了!”

“中原有句话怎么说?东床快婿?”

“放肆!”没庐赤赞冷喝一声。

其他使者碍于没庐赤赞的威严,全都收了声音,不敢言语,但是心中压根儿不服气。

没庐赤赞道:“中原的天子分明在离间使团,你们却中计如此,怪不得赞普无法重用你们。”

说罢,直接往别馆里走,回了自己的屋舍。

赞普的确宠爱没庐赤赞,但是使者们都觉得,那是因着没庐赤赞出身高贵,若没庐赤赞只是个庶子,或者干脆没有出身在尚族之中,能不能活得这般大,还是变数,如何能有今日的荣宠?

没庐赤赞回了自己的屋舍,“嘭!”一声踹开门,如此小小的伎俩,竟然当真能分化使团内部。

没庐赤赞冷笑一声:“一群庸才!”

他坐下来,定眼一看,案桌上竟然有东西,出门之时必然没有,便像是凭空出现一般。

想必是没庐赤赞离开这会时间,有人偷偷入了屋舍,将东西放在案桌上。

没庐赤赞严谨的检查了一番,只有案桌上多了一封信件,其余并没被动弹的痕迹,这才放下心来,将信笺拆开。

信笺上的笔记很陌生,没庐赤赞快速阅览,脸色慢慢凝重下来,目光落在最后的署名上。

——鱼之舟。

信笺上的内容,是鱼之舟约没庐赤赞今夜子时,于长安城光宅坊相见,说是要了却这些年来两个人的仇怨。

光宅坊乃是大明宫外,最挨近丹凤门的街坊。

没庐赤赞皱了皱眉,“哗啦——”一声,将信笺团在掌心。

刘觞回紫宸殿去复命,刚到门口,却被小太监给拦住了,那小太监恭敬的道:“宣徽使,陛下与鸿胪少卿在内议事,吩咐了所有人都不许入内。”

刘觞奇怪,天子叫琛璃过来,他是知道的。因为今天晚上鱼之舟要扮成杨四娘的模样去见没庐赤赞,所以特意叫了琛璃过来,给鱼之舟化妆。

鱼之舟身材纤细,扮成女装必不会露馅,只不过这面容……还需要稍微装饰一下,否则大老远吓跑了没庐赤赞可不好。

他们这些人里面,谁也不会妆容,虽刘觞是做设计的,对色彩比较敏感,但他只会调色,也不会上妆,这其中的门道不太了解。

琛璃就不同了,他一直在教坊讨生活,之前又多半穿着女服,对胭脂水粉最为熟悉,所以刘觞叫了琛璃过来,给鱼之舟上妆。

这会子……难道在上妆?

刘觞刚要说话,有人从远处走来,捧着茶水,不正是鱼之舟么?

刘觞奇怪的道:“小鱼儿你怎么在外面?那小璃儿在里面给谁化妆呢?”

鱼之舟恭敬的道:“小臣也不知,陛下吩咐,有要事与鸿胪少卿商议,谁也不能入内。”

刘觞:“……”搞什么猫腻。

此时此刻,李谌与琛璃在殿内,的确是叽叽咕咕的搞猫腻。

刘觞叫琛璃来化妆,李谌突然想到,琛璃素来善于保养,这皮肤吹弹可破,面容也是犹如皎月,刘觞这个奸佞还被琛璃“迷倒过”一阵子。

若是……

若是朕与琛璃取取经,会不会……便也能迷倒刘觞?

“拜见陛下。”琛璃恭敬作礼。

李谌咳嗽了一声,道:“琛少卿不必多礼,起罢。”

李谌似乎有些难言之隐,琛璃是个人精,笑道:“陛下是否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左右无人,琛璃定然守口如瓶。”

李谌点点头,道:“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朕只是想问问……你这脸色看起来如此光鲜,可是有什么法门?”

他说着,强调道:“朕是替太皇太后问的,你也知晓,朕的奶奶上了一些年岁,但是又爱惜颜色,所以才有此一问。”

琛璃何等聪敏,也不说破,道:“不瞒陛下,还真是有一些法门的。”

“是何法门?速速说来。”

李谌心中冷笑,朕本就俊美绝尘,若是能再得到一些小小的法门,饶是刘觞那个佞臣,也无法逃出朕的掌心,还不是要化成绕指柔,被朕玩弄于鼓掌之中?

琛璃道:“卑臣这里有一方子,陛下可以让御医按方做成软膏,每日就寝之前敷在面上,一炷香时分洁面干净,如此反复,月余便会起效。”

“当真?”李谌一时差点忘了皇威,稍微收敛一些,道:“那……朕可要替太皇太后赏赐你了。”

琛璃也不道破,拱手道:“琛璃便多谢太皇太后了。”

李谌满意的点点头,这个琛璃,可用之才,而且还十足聪明,与聪明人说话,便是省事儿。

“陛下!”殿外的小太监通报:“陛下,宣徽使求见!”

李谌一听,连忙将方子藏起来,压在席子下面,朗声道:“宣进来。”

刘觞和鱼之舟从外面走入,便看到天子李谌端坐在席上,手里握着一只茶杯,施施然品着茶汤,而鸿胪寺少卿琛璃恭敬的站在一边,好一副君臣和睦的场面。

刘觞的眼眸瞟来瞟去,想要知道他们搞什么猫腻,眼神一定,发现李谌的席子下面,好像露出了一个白边,看起来像是……宣纸?

琛璃发现刘觞的目光,连忙给李谌打眼色,李谌后知后觉,低头一看,拱了拱手,用袖袍遮住露出来的宣纸边,岔开话题道:“既然琛少卿到了,那就开始给鱼之舟上妆罢。”

琛璃拱手道:“是,陛下。”

刘觞:“……”有猫腻,绝对有猫腻!

小奶狗和小璃儿眉来眼去的,难道……

陛下被小璃儿这个狐狸精勾走了魂儿,看上小璃儿了?

琛璃给鱼之舟上妆,动作麻利干脆,不消一会儿,鱼之舟换上女服,也上了妆,从内室转出来,低垂着头,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平日里看起来清冷淡漠,今儿个这么一瞧,莫名纤纤弱弱楚楚可怜起来。

刘觞感叹了一声,道:“小鱼儿真好看!”

琛璃自豪的道:“那还不是琛璃的手艺好?”

鱼之舟底子不差,只是因着打小遭受虐待,身子弱了些,脸上常年没什么血色,一上了粉妆,立刻便鲜艳起来,说不出来的明艳动人。

刘觞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鱼之舟,李谌心里又弥漫开酸溜溜的感觉,仗着自己身材高大,挡在鱼之舟面前,不让刘觞去看。

李谌幽幽的道:“阿觞,你是不是曾与朕说过,你也愿意为朕肝脑涂地,做任何事情?”

刘觞狐疑,怎么小奶狗突然让自己表忠心起来?

刘觞还是殷勤的笑道:“自然,小臣为了陛下,那是上刀山下火海,无所不能,眼皮子都带眨一下的!”

“哦?”李谌幽幽的笑起来,哪里有小奶狗的模样,分明是一只大野狼,道:“话别说的如此满,若是……朕叫你穿女服呢?”

“女、女服?”刘觞难得打了一个磕巴。

随即满脸尴尬的道:“陛下,这小鱼公公很适合扮作杨四娘,小臣就……不必了罢?小臣生得如此不堪,若是穿起女服,怕是要把没庐赤赞吓哭的!”

李谌忍不住笑起来,道:“阿觞何必妄自菲薄呢?再者说了,朕可舍不得阿觞穿女服去给没庐赤赞看。”

他说着,低头在刘觞耳边,压低嗓音,用只有二人能听清的声音道:“阿觞哥哥的女服模样,只能谌儿一个人独享。”

刘觞:“……”别以为叫一句哥哥,我就会改变底线!

夜色渐渐浓郁,弦月爬上高空。

李谌身为天子,不能轻易出宫,更不能大半夜的出宫,因而只能留在紫宸殿内,等候着众人的好消息。

除了刘觞和鱼之舟,李谌不放心二人,还特意让素来稳重的枢密使刘光同行,派遣了神策军大将军郭郁臣保护他们。

鱼之舟赴约,刘觞、刘光与郭郁臣便躲在角落。刘觞本蹲在二人中间,因着时间太长,他有些蹲不住,腿都麻了,身子打晃儿,差点坐在地上。

郭郁臣一把捞住刘觞,轻声道:“宣徽使,没事罢?”

刘光一看,郭郁臣那愣头青对自己宝贝儿子拉拉扯扯,当即绕过去,挤开郭郁臣,挤在了二人中间,把他们隔开。

郭郁臣没来由被刘光瞪了一眼,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有些局促的道:“枢密使,你的……你的嘴好些了么?”

“噗嗤——”

他这么一说,刘觞直接笑喷出来,连忙捂住嘴巴,以免声音太大。

郭郁臣说的,自然是那日在别馆听墙根,他不小心咬了刘光嘴唇的事情,当时流了血,后来还结疤了。

刘光实在不愿意与他说话,这都是什么令人尴尬无法回答的问题?他不理会郭郁臣,郭郁臣便像是个巨型小可怜一样,抱着膝盖蹲在地上,手指在地上轻轻画着圈。

刘光岔开话题道:“快到时辰了,也不知没庐赤赞会不会来。”

刘觞道:“若是鱼之舟也无法将没庐赤赞引出来,我看旁的办法也引不出来他,这没庐赤赞小心谨慎的厉害。”

月色一点点转移着,眼看着便入了子时。

郭郁臣低声道:“没庐特使还是没有来,难道他不来了?”

鱼之舟也是着急,春日的夜晚有些冷风,鱼之舟穿着女服,在光宅坊的街上走来走去的踱步,双手绞在一起,十分的不安。

就在此时,郭郁臣憨厚的面容突然沉下来,道:“来了。”

是跫音,在黑暗中缥缈又清晰,一条人影远远的从别馆方向,往光宅坊街巷而来。

那人行动非常小心谨慎,月色拉着他的影子,分明就是吐蕃特使没庐赤赞无疑。

没庐赤赞走过来,鱼之舟紧张不已,下意识的转了个身,藏在光宅坊的屋舍后面。

没庐赤赞走过来驻足,侧头看了一眼,似乎是发现了投射在地上的阴影,有人藏在黑暗之处,与自己隔着不过数步。

没庐赤赞负手而立,压低了声音道:“鱼之舟?我已然来了,出来罢。”

踏踏……

是鱼之舟,深吸了一口气,从光宅坊的角落转了出来,站定在没庐赤赞面前。

没庐赤赞吃了一惊,饶是他平日里镇定冷静,今日看到鱼之舟的女服模样,也吃了一惊,不由上下的打量起来。

鱼之舟的女服并不突兀,甚至可以说是明艳动人,加之夜色微凉,凉风习习,吹拂着女服翩然簌簌,更是添加了一份旖旎之色。

只不过……

这浅桃色的女服,似曾相识,竟与户部尚书之女杨四娘平日所穿的服饰,有几分相似。

不只是服饰,衣着打扮,就连头上的首饰,也有几分相似,这大黑夜里的,打眼一看,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没庐赤赞反应过来,立刻沉下眼眸,他比旁人都多生了一幅心窍,加之多疑成性,脑中千回百转,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明白过来,中计了!

没庐赤赞一句话不说,转身便走。

“糟了!”刘觞低声道:“坏事儿,没庐赤赞要跑,他可是会功夫的,小鱼儿不会啊!”

没庐赤赞身材高大,武艺了得,他要是想跑,这里唯一会功夫的郭郁臣距离这么远,想要抓住可不是易事。

还未抓奸,没庐赤赞要是提前一步跑了,计划可就功亏一篑了!

鱼之舟也发现了,干脆一咬牙,突然冲上来,从后背一把抱住没庐赤赞,死死拖住对方。

没庐赤赞被他抱住,果然拖延了脚步,别看鱼之舟身材纤细模样清秀,但他自小吃苦,什么苦力都干过,力气可不小。

“你!?”没庐赤赞更是吃惊,低声道:“你敢算计我?”

鱼之舟什么也不顾,死死抱住没庐赤赞,冷笑道:“死且不怕,算计你值得什么?”

刘觞目瞪口呆,惊叹道:“哇,小鱼儿好厉害!快,小郭将军,上!抓奸!”

郭郁臣立刻从角落窜出来,一身神策军戎装,大喝道:“何人在那里!”

没庐赤赞被拖延了脚步,这个时候想走已经来不及,这里可是光宅坊,距离丹凤门一街之隔,丹凤门的守卫听到郭郁臣的喊声,立刻涌过来,将没庐赤赞包围。

刘觞这才跳出来,施施然负手走过来,惊讶的道:“啊呀!这怎么是没庐特使?还有……还有……”

刘觞故意去打量鱼之舟,随即含糊道:“一个姑娘!”

刘光也走出了,道:“没庐特使好雅兴,竟在深夜,幽会……小娘子?”

刘光也故意不提鱼之舟的名字,只是含糊其辞的用小娘子来代替。

鱼之舟见到没庐赤赞无路可逃,这才松开了手臂,后退几步,狠狠瞪着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眯眼目,冷声道:“宣徽使、枢密使,好计谋。”

刘觞装傻充愣:“阿爹,没庐特使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不赖觞儿听不懂,”刘光道:“本使也听不懂。”

没庐赤赞还想说什么,刘觞已经抢白道:“早听说没庐特使心有所属,还是我们长安城的美娇娘,只是……这黑灯瞎火的,已经入夜,没庐特使这般与娘子幽会,实在不妥啊!”

他说着,转头看向郭郁臣,扬眉吐气的道:“我们这个小郭将军,最是刚正不阿,眼睛里从来容不下沙子,我阿爹都在小郭将军手上吃过亏呢!别管对方是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犯了夜禁,在我们小郭将军眼里均是一视同仁,只有三个字——”

刘觞竖起手指晃了晃,看向郭郁臣。

郭郁臣脸色刚正,眯着一双虎目,底气犹如洪钟,铿锵有力的道:“扣起来!”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小奶狗天子发起了新的投票:你最期待谁的女装呢?

A阿觞哥哥

B刘光阿爹

C小郭将军

李谌:好像有奇怪的选项混进来了……

李谌:请大家踊跃投票~

第43章 一心求死

“放肆!”

没庐赤赞想要挣扎, 道:“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我乃会盟特使,你们也敢抓我?”

刘觞笑眯眯的道:“啊呀, 刚才都与你说过了, 在我们小郭将军的眼中,不管你是什么特使,全是一视同仁的, 就连我阿爹犯了夜禁, 也被抓起来过……没庐特使,就委屈你了?”

没庐赤赞还想据理力争,郭郁臣可不管那套, 再次下令:“扣起来!”

“是,大将军!”

士兵立刻冲过去,将没庐赤赞和鱼之舟全都扣起来, 交给郭郁臣, 于是刘觞、刘光与郭郁臣押解着没庐赤赞与鱼之舟来到神策军右军牢营。

刘觞摆摆手道:“请没庐特使进去歇息。”

他说着, 转头过来看向鱼之舟:“至于你嘛……放了吧。”

神策军牢卒立刻给鱼之舟松绑,根本不敢违抗。

“您们!?”没庐赤赞眯着眼睛道:“宣徽使,看来你是故意算计我的罢?”

刘觞惊讶的道:“没庐特使, 你不会现在才发现吧?”

没庐赤赞一时语塞,竟是给他气的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刘觞叹了口气又道:“其实没庐特使, 你不必惊慌,也不必着急。你可是使团的贵人, 犯了夜禁不会有什么大事儿的, 只需要我禀明天子, 把你放出来便好, 只是……”

他的脸色有些为难,啊呀了好一阵,道:“只是……眼下时辰已经晚了,天子必然已经歇息,小臣就算去打扰天子燕歇,天子也不一定能醒来,所以……所以还是劳烦没庐特使在这牢营中,稍微休息一夜,第二日一大早,本使一定将您请出来。”

没庐赤赞心里清楚的很,刘觞下这个套,就是故意抓自己关起来,这关上一夜,别馆找不到人,第二日一大早,整个别馆,整个吐蕃使团都会听说消息,没庐赤赞因为夜会佳人,犯了夜禁,被抓起来扣留了。

到时候没庐赤赞与杨四娘的暧昧干系,就会坐实……

没庐赤赞幽幽的道:“宣徽使,好计谋啊。”

刘觞摆摆手,谦虚的道:“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没庐赤赞道:“但是宣徽使有没有考虑过,得罪了我没庐赤赞的后果?”

“后果?”刘觞故作惊讶的道:“什么后果?不会是像小鱼儿那样,被打成废人吧?哎呀,我好怕怕,可我已经是个太监了,怎么办?”

没庐赤赞一愣,他从没见过有人承认自己是阉人如此痛快的,再者,他还提起了鱼之舟。

鱼之舟眯着眼睛,垂目站在一边,一句话也没有说。

刘觞隔着牢门,把手伸进去,笑着在没庐赤赞的肩膀上拍了好几下,道:“没庐特使,真是不巧,你遇到我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今儿算你倒霉,好好在这里歇息过夜吧!我劝你,还是睡一觉,牢营里的生活,也没有那么难捱。”

说罢,扬了扬手,道:“小鱼儿,咱们走!”

鱼之舟冷冷的看了没庐赤赞一眼,转身离开了牢营。

众人出了牢营,刘觞道:“时辰晚了,阿爹你们都先回去歇息吧,我去紫宸殿复命之后,也去歇息了。”

刘觞前往紫宸殿复命,其实这会子天子并没有歇息。按照平日的作息,李谌已经燕歇下来,但是今日不同,刘觞等人前去“抓奸”,李谌碍于身份无法亲自前往,但是也不会歇息,一直等着刘觞的消息。

李谌已经吩咐过了,宣徽使前来无需通传,直接入内。

刘觞走进紫宸殿的时候,李谌因着无聊,一个人在内室按照琛璃的方子,在脸上敷了“面膜”,这会子时间不到,还没洗掉呢。

其实李谌今年才十七岁,他年纪不大,皮肤自然是好的没话说,根本不需要这些劳什子的东西,不过刘觞对感情总是没有那根筋,令李谌十分挫败,因此想了这么一个主意。

李谌耳聪目明,听到刘觞的脚步声,脸上还顶着白花花的面膜,立刻大喊一声:“等等,别进来!”

刘觞吓了一跳,踏入内室的脚步顿住,奇怪的道:“陛下?是小臣呢。”

李谌自然知道是他,正因为是他,才不让进来。

李谌连忙冲到水盆边,掬起水往脸上撩,道:“等等,朕……朕还没好,等一会子。”

没好?刘觞更是奇怪,小奶狗在做什么?为什么没好?

李谌匆忙洗了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袍,实在太过整齐了,于是把外袍一扒,扔在扇屏之后,自己一个箭步窜上龙榻,只着里衣,将被子拉过来,半半落落的盖在自己身上,装作刚刚睡醒的模样。

李谌还呼噜了两把自己的鬓发,这才故作慵懒的斜卧在榻上,道:“进来罢。”

刘觞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慵懒的小奶狗天子,天子面容俊美,只着里衣,歪歪斜斜的靠在榻上,还稍微打了一个哈欠,睡眼朦胧的模样。

好可爱……

刘觞心里想着,果然又年轻又可爱!

刘觞走过去,拱手道:“陛下,小臣不知陛下已经安歇,打扰了陛下燕寝。”

“无妨,”李谌道:“朕也是不小心迷瞪了一会儿,这会子已经醒了。”

刘觞点点头,本想立刻禀报没庐赤赞的事情,但是他的眼睛一瞟,一个不小心,发现了小奶狗的惊天大秘密!

李谌穿着里衣,袖口却是湿的,毕竟他方才匆忙净脸,袖袍宽大,难免打湿一些,如今只是除掉了外袍,里衣的袖口也微微有些湿濡。

不止如此,在刘觞的眼中,李谌的鬓发上还有一些汗渍,其实那根本不是汗渍,而是没有擦干净的水渍。

加之……

加之他半半落落盖着的锦被之下,还有一些乳白色微透明的不明液体,刘觞头皮发麻,精神一震,睁大了眼睛,瞬间一脸了然。

难道方才小奶狗大喊不让自己进来,根本不是因为在睡觉,而是……而是在打飞机画地图!

刘觞恍然大悟,盯着李谌的眼神都变得诡异起来,年轻人真是精力充沛啊,羡慕!

李谌起初没有明白他的眼神,但顺着他的眼神一看,登时也是头皮发麻,那乳白色的液体,根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而是琛璃提供的面膜,因着方才匆忙洗掉,沾染了一些水渍,所以变得稀释了不少,一不小心蹭在了衣裳上,这会子自然蹭到了被子上!

李谌一把拉住自己的锦被,严严实实的盖上,但这时候再遮掩,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更坐实了刘觞的“猜测”。

“等等!”李谌道:“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刘觞一脸“我懂”的表情,笑眯眯的看着李谌。

李谌心急如焚,又不能实话告知,若是告诉刘觞,朕是在敷面脂,保养容颜,岂不是更加丢脸?

李谌只好强调道:“朕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不管阿觞你此时此刻在想什么,都给朕忘掉,通通忘掉。”

刘觞笑着道:“陛下,小臣都懂的,都懂!”

李谌:“……”看来是没懂!

刘觞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大哥哥,体贴的替小奶狗天子岔开话题,笑眯眯的道:“陛下,没庐赤赞已经被关押在神策军牢营之中,万无一失。”

李谌揉着额角,道:“如此甚好。”

刘觞道:“只需要等明日一早,别馆的使团前来要人,陛下再放了没庐赤赞,没庐赤赞月下幽会佳人的消息便会不胫而走!”

李谌道:“那便有劳阿觞了。”

刘觞拱手道:“那……陛下您忙,小臣便先退下了。”

李谌见他那一脸“贱兮兮”的笑容,气不打一处来,也不让他告退,也不让他起身,突然欠身一把拉住刘觞的手臂,将人直接拽上龙榻。

“啊!”刘觞吃了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天旋地转,然后一抹温热压在了自己的唇上,犹如狂风暴雨一般席卷而来。

刘觞瞪大了眼睛,但是小奶狗天子的俊颜距离实在太紧了,看不真切,眼前一切都是模糊的。

他的眼睛来回乱瞟,下意识伸手推在李谌前襟,想要将李谌推开,但他很快感觉四肢无力,李谌的吻技竟越来越好,每一次都比前一次要强上百倍,不,可以说是千倍,这是什么天选的悟性!让毫无经验的刘觞根本无从招架。

李谌感觉到刘觞渐渐乖顺下来,沙哑的轻笑一声,道:“老实了?”

刘觞回过神来,震惊的瞪着李谌,眼神往下瞟,道:“陛下,你怎么还能……”这么精神啊!分明不是刚画地图来着吗?

李谌脸色一黑,额角青筋乱跳,道:“都说了,朕方才没有……只不过是……反正就是没有!”

李谌想要解释,但是感觉这事儿解释不清楚,越描越黑。

刘觞看到小奶狗炸毛了,这事关小奶狗的尊严,连忙顺毛道:“好好好,没有!没有!陛下说没有就没有!”

李谌黑着脸道:“什么朕说没有?本就是没有。”

刘觞点头如捣蒜,敷衍的道:“没有没有!”

李谌:“……”

第二日一大早,阳光撒入紫宸殿的户牖,紫宸殿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有说话声,也有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吵得刘觞脑仁直疼。

刘觞猛地睁开眼睛,盯着紫宸殿宏伟高耸的房顶,这才醒悟过来,自己昨日在紫宸殿里过夜了!

不过并不是其他意义上的过夜,真的只是单纯的过夜,在天子的龙榻上纯粹的睡觉而已。

昨日刘觞来回禀之时,已然过了子夜,时辰不早了,回禀本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些意外,李谌一直强调自己没有,刘觞也应和了没有,但李谌偏偏不放他走,一定要让刘觞说没有,还要心服口服的那种。

小奶狗天子年轻力壮,熬个大夜没什么,刘觞感觉自己“年纪大了”,复读机一样说没有,后来也不知怎么直接便睡着了。

刘觞一动,感觉自己被压住了,不止如此,手臂还麻了,转头一看,是小奶狗天子。

李谌就睡在他的里手,真的好像一只小狗子,亲昵的抱着刘觞,俨然把刘觞当成了抱枕,还压住了他一条手臂。

刘觞:“……”麻啊!手好麻啊!

“嘶——”

刘觞稍微低吟了一声,李谌立刻醒了过来,他才醒过来,还有些困顿,揉了揉眼睛,早晨的嗓音还没有打开,沙哑低沉的“嗯?”了一声。

刘觞:“……”揉眼睛,好、好可爱!

李谌坐起身来,道:“看来没庐赤赞一夜未归,使团的人已然发现了。”

鱼之舟站在紫宸殿外,拦着那些使团的使者,好像压根儿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公事公办的道:“各位使者,陛下还未起身,还请在紫宸殿外稍待,容小臣前去通禀。”

“有劳鱼公公了!还请速速通禀,外臣这是急事儿,一刻也不能耽误!”

鱼之舟自然知道他们着急,使团的特使被关在牢狱之中,这传出去像话么?自然是需要着急的,但问题是,鱼之舟并不着急。

鱼之舟一板一眼的道:“各位使者不要着急,小臣这就去通传。”

他说着,动作也不着急,慢条条的走到紫宸殿大门边,刚要通传,“轰隆——”一声,大门从内推开,有人走了出来。

是刘觞!

刘觞已然恢复了衣冠楚楚的宣徽使模样,笑眯眯的走出来,明知故问的道:“鱼公公,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啊?何事如此喧哗,搅扰了陛下的清梦!”

鱼之舟拱手道:“回宣徽使的话,是使团的众位使者突然到访,请求谒见陛下。”

使者们立刻围上来,道:“宣徽使,十万火急啊!”

刘觞故意道:“哪里着火了?”

使者们一愣,他们本就只对中原的语言略通一二,听刘觞这驴唇不对马嘴的回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怔愣了半天,一个使者才反应过来,道:“宣徽使,不是不是,不是着火了,是……事情很着急,着急的要着火了!”

“哦——”刘觞恍然大悟,道:“使者们因何故如此着急?”

使者们立刻将没庐赤赞被关押在神策军牢营的事情说了一遍,刘觞“啪!”一拍手,道:“哎呦,小臣怎么给忘了呢!昨儿个晚上回来,小臣本就想要禀报天子,立刻将没庐特使给放出来的,毕竟嘛,只是幽会佳人,这是每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小臣曾经也做过男人,都懂的……”

吐蕃使者们一听幽会佳人四个字,脸色都黑了,但也只能忍着。

刘觞又道:“但真是太不巧了,天子昨夜已经歇息下,小臣纵使有八百个脑袋,也不敢打扰天子燕歇,所以今日才将事情禀明,各位不必担心,事情已经禀明了,天子没有怪罪没庐特使犯禁的事情,反而还说了,若是没庐特使真真儿有这个心思,天子大可以下旨赐婚,成就两邦的姻缘好事啊!”

使者们一个个脸色缤纷,他们本不想笑的,却强颜欢笑的对着刘觞,道:“多谢宣徽使!多谢宣徽使!那外臣何时才能将特使接出来?”

“这就可以。”刘觞也不为难他们,道:“陛下说了,没庐特使受了委屈,都是误会,所以特意令本使亲自前往牢营,放没庐特使出狱。”

刘觞带着吐蕃使者们来到神策军牢营,使者们终于见到了被关押一夜的没庐赤赞。

神策军牢营那种地方,阴湿又肮脏,也没人特意打扫,地上都是灰土,没庐赤赞衣衫干净,想必是端着架子,就这般站了一夜,不敢坐下来休息片刻。

刘觞心里嘲笑,死要面子活受罪,至于面子嘛,当然一丁点也不会给你留下!

郭郁臣打开牢门,刘觞立刻假惺惺的道:“大将军,你这真是、真是……唉!让陛下怎么说你好?说你犯了错,可你尽忠职守,只是关押了犯禁之人,陛下也不能说你有错。可说你没错,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儿,竟然关押了没庐特使,特使大人不就是和佳人夜会而已嘛,不至于,不至于!”

刘觞好似在斥责郭郁臣,但其实字字句句都是说给没庐赤赞和使团听得,果不其然,大家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使团的使者们都觉得丢脸,而这个丢脸的罪魁祸首,便是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知道自己中计了,使团已经对自己有意见,此时说什么都是狡辩,当即黑着脸没说话,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没庐特使!”刘觞在后背拢着手道:“别放在心上啊,小郭将军不是故意的!陛下已经斥责了小郭将军,特使千万别放在心上,不要影响了两邦的友好干系呀——”

没庐赤赞自然明白,两邦刚刚签订了友好盟约,如何可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儿便毁约,因而没庐赤赞这次吃的亏,只能自己咽下去,怨不得旁人。

“噗嗤!”

等没庐赤赞和使团一走,刘觞没憋住,立刻笑了出来,道:“小郭将军,陛下非但没有怪罪你,还嘉奖了你,过些日子便是月灯阁的樱桃宴,陛下知道你喜欢樱桃,特意批准了樱桃宴当日的休沐,让你去吃个够呢。”

郭郁臣憨厚的脸上露出喜色:“这……谢陛下,谢宣徽使。”

没庐赤赞吃了哑巴亏,越发觉得长安是待不下去了,如果继续留在这里,说不定又会遇到什么坎坷。

他也是聪明的,立刻上书说急着回吐蕃去,希望天子批准。

上次没庐赤赞就说要走,被刘觞以多雨路滑为借口拖延了,这些日子其实也没下雨,所以这个借口是不能用了,李谌便批准了公文,让吐蕃使团上路。

今日是吐蕃使团离开长安的日子,使团进入大明宫拜别天子。

没庐赤赞带着使团众人进入紫宸殿,恭敬的作礼道:“外臣今日便将启程,特意前来拜别圣人。”

李谌笑得一脸明君之姿,道:“这次两邦结盟,朕希望可以一直维持下去,缔结友好,百姓才可安居乐业。”

没庐赤赞道:“圣人之愿,也是赞普之愿。”

“如此甚好。”李谌点点头。

突然话锋一转,又道:“没庐特使这就要回去了,朕还当真有些舍不得,是了,不只是朕,还有一位佳人,也十足舍不得没庐特使。”

他这么一说,使团的使者们立刻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他们都知道,李谌所说的那位佳人,其实就是与没庐赤赞传绯闻的杨四娘。

没庐赤赞眯了眯眼睛,装傻充愣道:“圣人开玩笑了。”

“诶,”李谌道:“朕如何会用佳人的一番真心,开玩笑呢?”

没庐赤赞觉得今日必须把话说清楚,不然使团带着绯闻回到吐蕃,加之还有那副“琴瑟和鸣”的画卷作证,自己当真洗刷不清嫌疑,还有其他三大尚族挑拨离间,赞普必然要怀疑自己。

没庐赤赞态度坚决,拱手道:“不瞒圣人,其实外臣如今没有安家的心思,一心报效赞普,心窍之中再容不下旁的。”

刘觞插话道:“没庐特使,这国家国家,自然是先国后家,也无厚非,但红颜易老,没庐特使既然有这份心,可千万不要错过良缘呢!”

没庐赤赞想要反驳,彻底撇清楚自己与杨四娘的干系,但是李谌根本不给他这个开口的机会,而是含糊其辞的道:“时辰也不早了,这样罢,朕还有几句体己的话要与没庐特使说,各位使者不如先到丹凤门等候。”

使者们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中原的皇帝要和特使说悄悄话?还能说什么悄悄话,自然是关于杨四娘的事情,看来中原的皇帝想要把没庐赤赞留下来当女婿!

使者们心中有所顾虑,但是也不敢说什么,只好拱手离开。

紫宸殿中,使者们退下,李谌那和蔼可亲的圣贤笑容突然收敛,消失的一干二净,幽幽的道:“没庐赤赞,你当真以为,朕给你脸子么?”

没庐赤赞眯了眯眼睛,不等他回答,刘觞已然朗声道:“来人!”

踏踏踏!

是脚步声,竟然埋伏在紫宸殿的内室,郭郁臣带着神策军冲了出来,士兵一拥而上,直接将没庐赤赞扣押起来。

没庐赤赞无法带兵器入殿,再加上他只有一个人,神策军士兵却这么多人,以一当十也无法反抗。

没庐赤赞被狼狈的扣押起来,愤恨的道:“天子,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没庐赤赞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好歹是会盟特使,两邦结盟,圣人却扣押特使,难道你们中原想要毁约不成?!”

“毁约?”李谌幽幽一笑,道:“朕不过是想请没庐特使继续留在我大唐做客罢了,何来后悔一说?”

“你想扣押我?”没庐赤赞道。

刘觞笑眯眯的道:“有何不可?经过这事儿一闹,你们使团每一个人可都知道你与杨四娘的奸情,若是陛下突然说你自愿留下来入赘,想必使团也不会意外的,对么?”

李谌微微颔首:“使团中的人早就对你的独断专行有异,没庐特使又传出这样的流言蜚语,朕就算留下你,其他使者也不会与朕撕开脸面,对么?”

刘觞和李谌玩起了双打,继续接口道:“等使者们回去见了你们赞普,你们赞普看到了琴瑟和鸣的画卷,加之使者们的添油加醋,定会对你心生疑虑,也不会因为你一个使者,与我大唐强行要人,说不定还会打心底里高兴这门亲事呢,对么?”

“还有,”李谌拍了拍没没庐赤赞的肩膀:“四大尚族互相制衡,你没庐氏一旦出了事儿,其他三个尚族无需多言,一定会自愿帮朕圆谎的,你也不必担心你们的赞普离了你不行,对么?”

没庐赤赞浑身颤抖,沙哑的道:“赞普信任赤赞,不是尔等挑唆两句,便会离心的。”

刘觞啧啧两声,道:“死鸭子嘴硬,咱们拭目以待吧!”

吐蕃使团在大明宫的丹凤门下等待启程,但是等了良久,没有等到特是没庐赤赞,反而等到了宣徽使刘觞。

刘觞笑眯眯的道:“各位,真是不巧,你们的没庐特使刚刚偶感风寒,不宜赶路,只能在我大明宫多将养一段时日了。天子知晓各位使者着急回去复命,因此也不便多多款留,特命本使前来践行……各位,一路走好!”

吐蕃使者们第三次面面相觑,偶感风寒?这也太偶然了吧?他们心中又是狐疑,又是奇怪,又有自己的思虑想法,私下权衡一方,果然如同刘觞和李谌所料,并没有因为一个没庐赤赞撕开脸皮,带着会盟条约,离开了大明宫,离开了长安城,返回吐蕃去了。

琛璃归顺大唐,没庐氏少宗主被扣押,吐蕃又与大唐签订了百年和平的条约,这次盟约可谓是赚的盆满钵满。

李谌自然是欢心的,特意奖赏了刘觞,这次的奖赏并非是分期付款,让刘觞十足欣慰。

吐蕃使团回去之后,赞普也知道了没庐赤赞的事情,并没有翻脸和大唐对着干,看来是准备舍弃了没庐赤赞。

不止如此,还特意递来了移书一封。

刘觞在宣徽院中喝茶吃点心,阿爹刘光便来了,他是枢密使,但凡是朝廷大事都会经手枢密院,自然第一时间拿到了移书。

刘光将移书递给他,道:“吐蕃赞普果然准备息事宁人。”

刘觞展开看了看,不由笑起来,移书上大体写着,赞普听说了没庐赤赞与中原佳人有情,特意准予没庐赤赞留在长安,作为吐蕃常驻外派的特使。

刘觞笑道:“赞普是将没庐赤赞给外放了,看来这没庐家也不是没了没庐赤赞不行的。”

刘光冷笑一声,道:“四大尚族内部勾心斗角,谁不想做少宗主?没庐赤赞那秉性,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如今他出了事,别说是其他三大尚族了,就连没庐氏本家的人,也上赶着踹他下台,换其他上宗主上位,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刘觞拍了拍手道:“阿爹,我得将这个好消息,快些告诉没庐赤赞才行。”

刘光摇头笑道:“你啊,就是这么顽皮。”

虽这般说,但刘光的眼神语气一点儿也不苦恼,反而十足宠溺。

刘觞立刻拿着移书,往软禁没庐赤赞的温室殿而去。

他出了宣徽院,走到温室殿门口,还没入内,便远远看到一个人,死死皱着眉,神色有些匆忙,仿佛有什么心事一般。

“绛王殿下?”

那人正是绛王李悟。

刘觞心情大好,与他打招呼道:“绛王殿下这是丢了魂儿?找什么呢?”

李悟没心情与他开玩笑,道:“实不相瞒,涵儿又不知跑去何处了。”

“还真是丢了魂儿。”刘觞打趣道。

李悟道:“宣徽使便不要打趣了,若是见到了涵儿,务必告知我一声。”

自从那日刘觞将李悟的事情告诉了李涵之后,两个人便重归于好了,李涵对李悟心存愧疚,很多事情都听李悟的意见,两个人恨不能成天腻在一起,今儿个倒是奇怪了,只看到李悟一个人。

刘觞道:“绛王不必担心,江王是不是去了政事堂?”

李悟摇头:“我方才从中书门下回来,涵儿并不在政事堂,而且,十天轮值,涵儿眼下已然不是宰相,算起来今日还是休沐。”

托了刘觞的福,李涵也坐了一回宰相,十天轮流一回,李涵这会子已经不是宰相,宰相的职位落到了之郭庆臣的头上,等十天之后,再传到门下省的头上。

刘觞道:“休沐?那岂不是在府中?时辰这般早,说不定还在睡大觉呢。”

李悟还是摇头:“我去过府上了,府上的仆役说涵儿进宫来了。”

“这就奇怪了……”刘觞心说,总不能去找天子了吧?

正说话间,温室殿似有若无的传出一丝丝嘈杂之声。

刘觞竖着耳朵道:“什么声音?”

李悟也侧耳倾听:“好似是从温室殿传来的。”

“没庐赤赞?”刘觞道:“没庐赤赞不会在温室殿里闹耗子吧?”

李悟脸色一紧,突然道:“不好!”

“啊?”刘觞没有反应过来,也不知道李悟听到了什么,就见李悟拔腿冲向温室殿,他也跟着冲上去。

哐——

李悟撞开温室殿大门,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刘觞嫌弃的捂着鼻子:“好难闻!”

温室殿中没有仆役,一片昏暗,“啪——”的脆响声顺着黑暗传来。

紧跟着是“嗬……”的闷哼声,似乎有人受了伤。

“涵儿!”李悟喊了一声,赶紧冲进去。

刘觞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定眼一看,好家伙,这不是李悟怎么也找不到的涵儿吗?此时就在温室殿中。

李涵手执马鞭,鞭子上满满都是倒刺,倒刺血呼啦,还挂着肉屑,拔身而立在昏暗的温室殿中。

而温室殿的“主人”,被软禁在殿中的没庐赤赞,手脚缠绕着锁链,浑身是血,被打得没有一块好皮肤,几乎是奄奄一息。

“涵儿!快住手!”

李涵听到声音,没想到他们找到了这里来,当即皱着眉,狠狠又打了没庐赤赞两记。

啪!

啪——

李悟见他不住手,一把抱住李涵,勒住他的手臂,不让他继续打下去:“别打了,会死人的!”

李涵奋力挣扎,大喊着:“放开我,我打死这个畜生!我也要废了他的手!不,我要废了他的双手、双脚!我要废了他整个人!”

“冷静点!涵儿!”

“呵呵……”没庐赤赞却突然笑起来,起初只是低低的笑声,随后变成了大笑,喜不自胜的狂笑。

“哈哈哈!!李涵,你最好杀了我?哦不……你可能杀不了我。”

“你这个畜生!”李涵果然被他激怒了。

别看李涵平日里温文尔雅,号称长安第一才子,但他其实他脾性相当暴躁,最是禁不住激将法之人。

李涵愤怒挣扎着去抢马鞭,怒吼:“你这个畜生!我今日便打死你,看看是谁不敢?!”

温室殿乱成一团,刘觞险些就给忘了,当时他告诉李涵,关于李悟手腕的事情,埋伏李悟的的确是没庐氏的军队,但并不是没庐赤赞本人,刘觞含糊其辞,李涵便把这笔账记在了没庐赤赞头上。

“江王!”流觞机智的道:“不好了,绛王殿下旧疾复发了!”

李悟一愣,随即明白了流觞的意图,假装闷哼一声。

“嘶……”

刘觞:“……”太假了!

李悟闷哼的这一声太假了,还不如来个假摔,不过李涵关心则乱,还以为真的碰到了李悟的手腕,立刻便不闹腾了。

“小叔!?”李涵放弃了抢马鞭,紧张地道:“你怎么样?是不是又疼了?我碰到你了?”

李悟抢过他的马鞭,立刻扔得远远的,拉着李涵往殿外走,道:“涵儿,小叔没事,有事的是你,你太胡闹了。”

李涵已经冷静下来,被他推着往外走,也没有再执拗,只是道:“凭什么是我胡闹?轻轻打他两下就是胡闹了?”

李悟将李涵带走,回头对刘觞点了点头,示意拜托他收拾残局,两个人便离开了温室殿。

刘觞打量了两眼没庐赤赞,好端端一个高大俊美的少宗主,这会儿被打成了这个……熊样儿!

刘觞朗声道:“来人,找个御医来,给没庐特使看看伤口。”

随即笑道:“没庐特使想死,可没这么容易。”

刘觞心里清楚的厉害,李涵的脾性虽然暴躁了一点点,但他心中是有成算的,如果不是没庐赤赞故意拱火儿,李涵不可能这般失态,没庐赤赞显然是一心求死。

没庐赤赞被看透了心思,只是冷笑一声,道:“你留我下来,将来必定后悔。”

“哦?是吗?”刘觞不以为然,抖了抖手中的移书,道:“如何后悔?你的赞普已然抛弃了你,瞧瞧,新鲜出炉的移书,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还带着热乎气儿呢,赞普说了,没庐赤赞你和大唐有缘,将你外派常驻长安,永结两邦之好!”

没庐赤赞蓦然抬起头来,怔怔的看着刘觞,嘴唇颤抖,似乎不相信刘觞所说,但他心底里知道,所谓的不相信,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刘觞道:“没庐特使已然是常驻特使了,既然如此,便安安心心的留在这里,别再动歪脑筋了,这样咱们大家伙儿,都能安生一些,你说对吧?”

很快,御医走进了温室殿,同时而来的,还有鱼之舟。

鱼之舟走进来,拱手道:“宣徽使。”

没庐赤赞听到鱼之舟的声音,下意识抬起头来,被血污的眼目凝视着鱼之舟,似乎想说些什么。

鱼之舟道:“没庐特使不要误会,小臣是陛下遣来找寻宣徽使过去说话儿的。”

刘觞笑嘻嘻的道:“啊呀,真忙呀,那本使就少陪了。对了……”

他转头对鱼之舟道:“刚刚传来的喜讯,没庐特使已然是常驻长安的和平特使了,往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必有很多话要说,要不然……你们谈谈?”

鱼之舟连眼皮也没眨一下,道:“是,宣徽使。”

刘觞大摇大摆的离开了温室殿,带着吐蕃赞普的移书往紫宸殿而去。

御医也不言语,快速给没庐赤赞包扎,都是皮外伤,很快也退了出去,温室殿中只剩下没庐赤赞与鱼之舟二人。

鱼之舟面色平静而冷漠,注视着没庐赤赞,仿佛凝视着一株草芥。

没庐赤赞沙哑的开口:“你可还记得……当年羊圈没有栓牢,你破坏了羊圈,逃到中原的事情?”

鱼之舟侧头看向没庐赤赞,道:“没庐特使想说什么?”

没庐赤赞拖着锁链,从地上一点点站起来,因为伤痕累累,险些摔在地上,不过鱼之舟还是没动,只是一味凝视。

因为疼痛,没庐赤赞的声音断断续续,道:“你以为……真的是羊圈不牢靠么?”

“是我……”没庐赤赞沙哑的道:“是我故意放你走的。当年父亲带你回宗族,我本想爱惜你这个幺弟,但是……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觉得我是没庐氏的少宗主,不应该与你为伍,也正是因为我的亲近,才让你成为了众矢之的……我发现之后,便不敢再亲近与你,渐渐的冷落你,生疏你,其实……其实我是怕他们再为难你,再苛打你……那天是我偷偷破坏了羊圈,把你放了出来,让你跑得远远地,远离没庐氏这个是非之地……为兄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但没想到,造化弄人,会在这里……这种背井离乡的地方,以这样的模样,与你说话……”

“所以呢?”鱼之舟幽幽的开口。

没庐赤赞一愣,似乎没理解鱼之舟的话。

鱼之舟清秀的脸面上浮现出一抹冷漠的笑意,道:“没庐特使的意思,当年是你故意放我走的,所以呢?没庐特使不会以为,我便应该报答你的不杀之恩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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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假扮夫妻

没庐赤赞怔愣着, 他也被鱼之舟问住了,所以呢?

“所以……”没庐赤赞眯了眯眼睛,道:“为兄不奢求你原谅我, 但是……为兄想请你放我走, 就像当年我放你走一样,这一次……轮到你了。”

鱼之舟了然的道:“原是如此。”

没庐赤赞是没庐氏的少宗主,这些年来他学会了多少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甚至说的每一个字儿, 每一个词眼,都是带有目的性的。

突如其来的叙旧,其实根本不是念旧情。没庐赤赞知道, 赞普已经怀疑了自己,甚至放弃了自己,没庐氏也会选出新的少宗主, 只有自己才能自救。

而这个自救的突破口, 就是鱼之舟, 他的亲弟弟!

鱼之舟笑的很随意,淡淡的道:“你想跟我讲情义,那好啊, 我也与你数一数……”

“当年我母亲去世,被接回了没庐氏,语言不通, 氏族不同,所有人都当我是野孩子, 是野种, 打我、骂我、羞辱我, 让我睡羊圈, 把我的饭食倒在牛粪之中,只有你……只有你对我伸出了援手。”

鱼之舟清清楚楚的记得,没庐赤赞对他伸出手掌的景象,那时候的没庐赤赞也很年轻,但已然如此高大,在鱼之舟的心中,无比的高大,仿佛是一座高不可攀的高山,可以为小小的鱼之舟遮风挡雨。

鱼之舟幽幽的道:“大兄的手掌很热,只要我受了伤,受了委屈,只要我一哭,你都会哄我,给擦掉眼泪,甚至一整晚陪着我,给我讲故事,然而呢……”

鱼之舟话锋一转,冷笑道:“你的新鲜劲儿过得太快了。”

没庐赤赞皱眉道:“我并非是腻烦于你,而是……”

而是族中之人,因着没庐赤赞的优待,反而变本加厉的虐待鱼之舟,在没庐赤赞看不见的地方。

不止如此,就连没庐赤赞的母亲也来找到没庐赤赞,让他与鱼之舟断绝来往,鱼之舟不过是个野种,甚至身子里带有中原的血统,往后绝对会反咬一口,这样的人,不配与他的儿子交往。

双面的施压,让没庐赤赞开始反思自己,自己是不是不应该与鱼之舟走得那么近,维护他,反而是害了他。

鱼之舟道:“我知道,没庐特使觉得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当然是为了我好,一时兴起的亲近,一时兴起的关怀,一时兴起又自以为是的疏远,全都是一时兴起,而你的一时兴起,说到底都因着你的无能!”

没庐赤赞嗓子滚动,他想反驳,但张开口,只剩下沙哑而无意义的叹息。

无能……

从不会有人说没庐氏的少宗主无能。没庐赤赞是小辈之中最杰出的年轻才俊,是没庐氏的骄傲,是赞普的骄傲,甚至连赞普都要认他为干儿子。

但也只有没庐赤赞知道,他这一辈子活的有多战战兢兢,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肩上挑着没庐氏的重担,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为了振兴没庐氏,碾压其他三大尚族而活。

没庐赤赞没有一刻自由,旁人也不知道他有多奋力,偷偷的用功,偷偷的苦练,其实他根本没有那么天资聪颖,一切的虚荣,都是假的。

就在这个时候,鱼之舟被接了回来。鱼之舟那么小,那么可怜,因为又中原的血脉,比同族的任何一个孩子都要瘦小,一时间激发了没庐赤赞的同情心。

看着这样的鱼之舟,没庐赤赞才发现自己的“伟大”,自己可以庇佑他,自己可以宠爱他,因为这样的庇佑与宠爱,鱼之舟对自己露出敬佩崇拜的目光。

所有的一切,都填补了没庐赤赞心中的窟窿。

但也正如鱼之舟所说,在这个窟窿稍微填补之后,接踵而来的是族中的反对之声,没庐赤赞根本受不住母亲的施压,这个时候就在想,我远离鱼之舟,也是对他好。

“原来……”没庐赤赞突然笑了一声,自言自语的道:“原来如此,我怎么……怎么一直都没想明白呢?”

鱼之舟的话,仿佛是一柄钢针,扎在没庐赤赞的心窍上,扎在最软的那块肉上,一针见血。

鱼之舟道:“既然为了没庐氏,你什么都能干,什么都能忍,那很好,现在就轮到你为没庐氏牺牲了!”

没庐赤赞没有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向后退了两步,“嘭!”一声靠在墙面上,慢慢顺着墙面滑坐下来,鲜血蹭出一道刺目的划痕。

鱼之舟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温室殿……

刘觞进了紫宸殿,将移书交给李谌阅览。

李谌道:“赞普果然放弃了没庐赤赞,没有和咱们撕开脸皮。”

刘觞点点头道:“如此一来,这没庐氏的少宗主必然要换人,到时候没庐氏内乱,其他三大尚族墙倒众人推,这吐蕃内部相当于大洗牌,短时间内应该是无瑕应对大唐了。”

李谌掸了掸自己的袖袍,终于松了口气,道:“这次会盟顺利,还釜底抽薪的打击了吐蕃,阿觞你功不可没。”

刘觞假惺惺的客气了一下,道:“小臣能为陛下分忧,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陛下若是……”心里过意不去,再多赏赐一些吧!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到小太监在外面朗声道:“陛下,宰相求见!”

宰相?现在这十天轮值的宰相,可不是郭庆臣么?

刘觞咂咂嘴,心里大骂郭庆臣这个小老儿,什么时候来求见不好,非要自己讨赏的时候来。

李谌蹙眉,显然不想见郭庆臣,郭庆臣是太皇太后那面儿的人,刚一轮到他做宰相,立刻便来谒见,还能因为什么事儿?

但李谌也不好驳了郭庆臣的面子,耐着性子道:“让他进来。”

宰相郭庆臣走了进来,咕咚一声跪下,大喊着:“陛下!万不可软禁吐蕃特使没庐赤赞啊!唯恐吐蕃听说了消息,与我大唐开战啊!”

李谌揉了揉额角,挥挥手,刘觞便将移书交给郭庆臣,道:“宰相,您别着急,先看看这个。”

郭庆臣一看,脸色立刻僵硬了,没成想吐蕃赞普并没有说什么。

这下子郭庆臣尴尬了,改为歌功颂德道:“陛下英明,就连吐蕃也畏惧陛下的龙威,是老臣见识浅薄了。”

李谌道:“宰相言重了,宰相劳苦功高,也不必如此自谦。”

郭庆臣并不离开,好像还有话说,道:“陛下,这礼部空缺侍郎一职,老臣以为……”

李谌听了更是头疼,果不其然,宰相郭庆臣一来谒见,准是想要举荐能人。

其实哪个皇帝嫌弃自己身边的能人太多呢?能人嘛,自然是多多益善,就跟钱一样,没人会嫌钱太多花不出去。

但架不住郭庆臣一举荐,便举荐“自己人”。有一回,郭庆臣一口气举荐了八个姓郭的人进中书省,好家伙,中书省直接改成郭家省得了。

一直以来,郭庆臣因为有太皇太后撑腰,所以举荐自己人是肆无忌惮,往日里的天子李谌还没有重生,不想管理朝政,由得郭庆臣去举荐,这才酿成了郭氏独大的局面。

如今李谌已然重生,绝不可能看着郭氏乱政。

刘觞站在一侧,听着郭庆臣侃侃而谈,心说这郭庆臣和小郭将军真的是亲兄弟么?怎么性子一点儿也不一样,郭庆臣一百个心眼子,郭郁臣却连一个心眼子也没有。

刘觞怀疑,宰相郭庆臣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有一天醒来,满朝文武都姓郭……

李谌耐着性子,听着郭庆臣举荐,道:“宰相,这尚书省的事儿,自有尚书省分配。”

郭庆臣却道:“陛下,老臣身为宰相,自然要为陛下分忧,礼部虽是尚书省门下,但老臣统领羣臣,举荐礼部能人,应当也不算是插手僭越。”

前些日子是李涵做宰相,想必郭庆臣是忍了又忍,这才没有来举荐,好不容易又轮到他当宰相,郭庆臣势必要将这些时日忍耐的举荐,一口气全都说出来。

李谌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但郭庆臣完全没有这个自觉,不只是举荐了礼部,还要举荐兵部、刑部、户部,险些就把尚书省举荐成了筛子眼儿。

说实在的,刘觞也是穿越而来,第一次亲眼看到郭庆臣举荐的场面,往日里只是听旁人说,说宰相大人一举荐起来,那个烦人呦!今日可算是开了眼界,何止是烦人,分明是唐僧附体!

刘觞眼眸转了转,小奶狗心烦,我也心烦啊,好不容易打压了郭氏,若是让郭氏渗透了尚书省,岂不是死灰复燃,以前的功夫就白做了。

“哎呦——”

刘觞突然大喊一声,声音浮夸的厉害。

李谌没有防备,吓了一跳,还以为刘觞怎么了。

刘觞眼眸一转,膝盖打弯儿,咕咚就倒在了地上,何其弱柳扶风,万千不胜。

“阿觞?”李谌心窍一紧,大步冲过去抱起刘觞。

却看到刘觞对自己挤眉弄眼。

李谌:“……”

刘觞紧紧抓着李谌的袖子,面色扭曲痛苦,断断续续的道:“陛下……陛下、小臣怕是……怕是……”

李谌生怕他说出——怕是要生了!

看着刘觞的浮夸模样,李谌真的怀疑他会说出这几个字。

李谌立刻说:“阿觞你怕是突然害了病!”

说着,一把将刘觞打横抱起来,直接进入紫宸殿内室,将刘觞放在龙榻上,大喊着:“叫御医!快叫御医来!”

“陛下?陛下!”宰相郭庆臣在后面追,鱼之舟却在内室门口将他拦住。

鱼之舟道:“宰相请留步,紫宸殿内室为陛下寝宫,无宣召,不得入内。”

郭庆臣使劲抻着脖子往里看,道:“陛下!陛下,老臣还没有举荐完!”

李谌道:“人命关天,宰相还是改日再来罢。”

鱼之舟很有眼力,立刻道:“宰相,您还是先请回罢。”

很快,御医风风火火的便来了,提着一个大药囊,差点撞到了宰相郭庆臣,郭庆臣没法子,最后只得告了安,悻悻然的离开了。

御医火急火燎的冲过来,因为听说人命关天,分外的着急,又见刘觞蜷缩在龙榻上,脸色痛苦,不由分说赶紧给刘觞诊脉。

须臾之后……

御医眼皮狂跳,道:“这……小臣愚见,这……这宣徽使应是……积食之症。”

刘觞:“……”胡说,我没吃多!

李谌不由轻笑出声,摆摆手道:“那就给宣徽使开一些助消化的水丸,切记不要汤药,阿觞怕苦的厉害。”

“是是!”御医点头记录下来,道:“小臣这就开一些健胃消食的水丸来,饭前服用,多多走动便可。”

等御医一走,刘觞立刻生龙活虎,从龙榻上翻身而起,道:“小鱼儿,宰相走了么?”

鱼之舟垂首道:“宣徽使不必担心,宰相已然走了。”

“呼——”刘觞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还好我机智。”

李谌道:“这回也亏得是阿觞机智应对,否则又叫他郭庆臣得逞了。只是……”

李胜蹙眉道:“郭庆臣今日是第一天轮值,便来找朕的晦气,往后还有九天,也不知该如何度过。”

刘觞道:“陛下不必着急,小臣下回可以脑袋疼,下下回可以胃痛,下下下回……”

李谌打断了他的话头,笑道:“你哪有那么多地方可以疼?再者说了……这些小伎俩,郭庆臣只要一看太医院的档案,便会一眼识破,到时候平白让你得罪了宰相。”

刘觞不以为然,道:“这点陛下放心便是了,便是小臣不得罪宰相,宰相也不会念小臣的好,能为陛下分忧,小臣又何惧得罪什么人呢?”

若论嘴甜,真的是没有人能比得过刘觞了。

刘觞日常开启拍马屁神功,这可都是社畜混出来的,拍马屁这事儿,绝对不能觉得尴尬,尴尬你就输了!

哪知道李谌看着他的眼神,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似乎有点……感动?

李谌此时心里的确是感动的,心想着,刘觞为了朕,不惜得罪郭氏势力,难道……他已然被朕迷住了?

刘觞越看,越觉得小奶狗天子的眼神奇怪,除了感动之外,怎么还有点沾沾自喜和得意呢?是自己拍马屁厉害,又不是他拍马屁厉害。

第二日,郭庆臣果然又来举荐能人了,刘觞如法炮制,突然喊自己胃疼,郭庆臣被迫离开了紫宸殿。

等刘觞退出紫宸殿的时候,没成想被郭庆臣逮了一个正着,郭庆臣似乎特意在等他,道:“宣徽使,胃不疼了?”

刘觞才不怕他,自己阿爹是枢密使,就算自己顶不住,天掉下来还有阿爹顶着呢!

刘觞道:“是啊,胃病嘛,不就是未病?”

郭庆臣的胡子直跳,压低了声音,口气不善的道:“刘觞!你这个奸佞阉党,你别以为仗着陛下宠爱,你便能为非作歹了,像你这样的奸佞,陛下年轻,只是图一时新鲜,早晚有一日会腻了你!”

刘觞不以为然,道:“宰相大人您这话说的,本使不仗着陛下宠爱的时候为非作歹,那还等什么时候?等像宰相一样失宠么?”

“你!?”宰相的胡子何止是跳,已经飞起来了!

刘觞又道:“还有,本使若是没听错,宰相您这不会是在警告威胁本使罢?本使身为宣徽使,直接听命于陛下,可轮不到宰相您越界,若觉本使做的有什么不妥帖的,宰相大可以直接与陛下反应。”

“你!你……”郭庆臣浑身发抖,差点仰过去。

就在此时,一声冷笑传来,枢密使刘光闲庭信步的走过来,道:“宰相身为两朝老臣,不会揪着一个晚辈斤斤计较罢?传出去,怕是以为宰相在欺负小辈呢。”

一个刘觞,郭庆臣已然分辩不过,又来了宠儿狂魔的刘光,也不知道刚才是谁欺负谁,但在刘光眼里,就是郭庆臣欺负他宝贝儿子。

“好!好!”郭庆臣气的抖手:“老臣这就去见太皇太后!”

刘觞和刘光异口同声的道:“请便。”

郭庆臣深吸了好几口气,愤愤然离开了大明宫,真的朝兴庆宫而去,找太皇太后告状去了。

“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郭庆臣一把年纪,他虽然是太皇太后的侄子,但是比太皇太后要年长许多。

一进了兴庆宫,便哭天抹泪道:“太皇太后,您可要给老臣做主啊!”

太皇太后正心烦,她丢了兵权,吐蕃的事情又被李谌处理的恰到好处,现在朝廷上下都觉得小皇帝是个明君,指日可待,很多墙头草都随风倒了,太皇太后如何能不心烦?

这个时候最看不得郭庆臣哭丧,不耐烦的道:“何事?”

“太皇太后,”郭庆臣道:“宣徽使刘觞那阉人,越发的没有承算了,简直不将太皇太后看在眼中!”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她心里是很清楚的,道:“怎么,你又去给皇上举荐能人了?又被皇上拒绝了?”

郭庆臣迟疑了一下,太皇太后道:“老身就知道!最近这关头紧的很,你却跑去给皇上举荐人才,不是自找晦气么?”

“可是……”郭庆臣道:“老臣也是为了皇上好啊!”

“哼,”太皇太后道:“咱们的做法,还不是为了皇上好?可是天子呢,却不放在心上,郭家好歹是自己人,他刘家算什么?天子不信咱们也就罢了,反而亲近刘氏阉党,真是叫老身寒心。”

“正是啊!”郭庆臣道。

郭庆臣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道:“太皇太后莫生气,其实……这些日子,老臣想到了一个法子,可以重振郭氏威信。”

“哦?”太皇太后追问:“如何?”

郭庆臣压低了声音道:“省试!”

省试,其实就是科举考试,每年的科举考试在长安城的尚书省举行,因此被称为省试。又因为省试在春天,所以后世也称之为春闱,如此一来,后续的历代科举也都被唤作春闱。

太皇太后震惊的道:“省试?你想要用省试做猫腻?你疯了?自从老祖宗以来,最为重视省试,你若是想在这里插手,除非是癫了!”

郭庆臣道:“不不,太皇太后您误会老臣的意思了,老臣并非想要舞弊作奸,而是想利用这次省试,发散一番。”

太皇太后还是没听明白,郭庆臣解释道:“太皇太后您有所不知,这次省试已经放榜,登科之人,十有八*九全都是生徒,乡贡少之又少!”

这其中就牵连到了大唐省试的两个名字——生徒、乡贡。

所谓生徒,其实就是“国立学校”的考生,这些考生出自朝廷的宫办学校,没有个身份地位或者钱财的,是无法成为生徒的。

而乡贡,则是“私立学校”的考生,这些考生出自地方的私塾学堂,经过地方考核筛选,每年十月,随着各地的税收和粮产,统一发解到长安来。

“此次省试的放榜名单……”郭庆臣道:“唯一一个乡贡便乃是巨贾窦扶风之子窦悦,登科头筹,拔得状元之名,除此之外,其他名次再无乡贡。”

“竟有此事?”太皇太后啧啧称奇。

每一年的科举,生徒和乡贡其实都差不多,今年中举的生徒多一些,明年中举的乡贡多一些,但是从来没有这么参差的。

而且今年唯一登科的乡贡,还是大唐第一巨富窦扶风的儿子,这就……

很是耐人寻味了。

太皇太后道:“你的意思是……此次省试,礼部存在舞弊行为?”

“老臣可不敢这么说,”郭庆臣道:“老臣的意思是,此次省试十分蹊跷,自从放榜以来,这民间也是众说纷纭,很多官员纷纷上疏请求彻查此事。”

“倘或彻查,为何御史大夫刘长邑迟迟没有上疏?”太皇太后问。

刘长邑可是监察的风向标,这次科举一看就有问题,刘长邑这个铁面判官竟然没有开口,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朝中虽有上疏之人,但并不是很多,事情也没有闹大,大家都在探刘长邑的口风,如果刘长邑一动,其他人也会跟着动起来。

郭庆臣一笑,道:“太皇太后,您觉得还能因为什么?此次尚书省省试,礼部的那些知贡举可都是江王李涵的亲信啊,李涵最近与天子走得这般近,就算有什么舞弊行为,天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太皇太后沉思道:“若真有舞弊,天子便是出了大纰漏,的确是个可乘之机。”

郭庆臣道:“自古以来,省试都是大事儿,老臣以为,老臣可以以宰相之名站出来,为这些落榜的乡贡主持公道,提出公审,如此一来,这些乡贡便会对太皇太后感恩戴德,收揽一波民心。”

太皇太后幽幽的道:“好,你便来彻查此次省试,若真有什么,也好将江王从尚书省给老身拉下来,他站着这个位置已经很久了。”

“是,谨遵太皇太后之令!”

省试放榜之后,是长安城最热闹的时候。

因为在春天,长安已经转暖,集市街坊也热闹了起来,加之放榜之后,长安城历来都会在月灯阁举行樱桃宴,宴席隆重,参席者五花八门,可谓集聚一堂,热闹非凡。

这月灯阁是长安城最大的广场,也是最大的马球毯场。科举放榜之后,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登科的进士们,都会来月灯阁打马球,马球比赛上还会呈上樱桃,就着奶酪和各种美味,因而唤作樱桃宴。

这是达官显贵们结交新科进士最好的机会,满长安城的贵人都会在这个时候赶往月灯阁,拉拢朝廷新的一波血液。

月灯阁热闹非凡,刘觞也想去见识见识,毕竟来了长安,没去过月灯阁实在叫人笑话。

还有便是,月灯阁鱼龙混杂,这可是结交拉拢最好的机会,郭氏的人一定会去,刘觞也不想错过了这次机会。

刘觞今日来紫宸殿,便是来请假的。

“告假?”李谌批看了最后一份文书,将文书合上,道:“阿觞病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并不是,”刘觞道:“其实小臣告假,是想今儿个晚上去月灯阁看打毯。”

李谌微微颔首,道:“也是,每年这个时候,月灯阁最是热闹,别说是阿觞你了,朕也想去走一走,亲眼看看这长安城的繁华盛景。”

刘觞笑道:“那……陛下是同意小臣的告假了?”

李谌道:“阿觞的请求,朕自然不忍心拒绝,而且朕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不只是你要去,其实朕也打算与你同去,欢喜不欢喜?”

刘觞:“……”你看到我渐渐凝固的笑容了吗!

刘觞的笑容真是又尴尬,又艰涩,又不失礼貌的挂在脸上,平日要上班,好不容易请假去月灯阁看打马球,顶头上司丝毫没有眼力见,竟然也要跟着去,这还算什么休假?

“呵呵、呵呵!”刘觞干笑道:“小臣好惊喜啊!”

李谌道:“朕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成想阿觞这般欢心。”

刘觞:“……”小奶狗眼神是不是有问题!

李谌有些为难,道:“不过……朕想要出宫,并非什么容易之事,若是被兴庆宫的老太太知道朕半夜出宫,又要被叨念了。”

“那陛下就别……”别去了!

刘觞的话还未说完,李谌已经道:“所以朕打算乔装改扮,偷偷去。”

刘觞:“……”第三次这么无语。

竖起大拇指,刘觞尬笑:“陛下英明神武!”

李谌沾沾自喜的道:“朕打算扮作商贾。”

李谌晃着大拇指,继续尬笑:“陛下聪敏机智!”

李谌的笑容扩大了,那小奶狗般的笑意甜蜜极了,继续道:“你跟随在朕的身边,也需要稍微乔装一番,你看,朕已然为阿觞准备好了乔装的衣衫。”

李谌继续拍马屁:“陛下乾纲独断!”

李谌挥了挥手,示意鱼之舟过来,鱼之舟捧着一个盖着红绸布的承槃走进来,将承槃放下,递给刘觞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默默的退了下去。

刘觞奇怪,为何小鱼儿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呢?好怪,好怪哦。

“阿觞。”李谌点了点红布,道:“快打来看看,这可是朕精挑细选的,颜色也衬阿觞。”

刘觞更是奇怪,揪着红绸布的一角,哗啦一声掀开。

“女、装?!”

那承槃之中,分明是一件桃粉色的女裙!

刘觞眼皮狂跳,瞬间明白了小鱼儿那怜悯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小奶狗这是什么直男癌的审美,这桃粉色如此死亡,自己穿上不会显黑吗?

不不,现在不是在意显不显黑的时候!

“陛下……”刘觞道:“这……小臣是不是眼花了,这、这怎么是女服呢?”

“不曾,”李谌笑道:“阿觞看的很真切,的确是女服,朕说过了,你也要乔装改扮一番,朕扮作商贾,你便扮作朕的……夫人。”

李谌说夫人二字之时,还故意靠近刘觞,在他耳边轻轻呵了一口热气。

刘觞硬着头皮道:“陛下……小臣突然想到,其实宣徽院还有公文没有处理,要不然,小臣还是不去了,陛下让小鱼公公打掩护吧!小鱼公公穿女服有经验!”

“不,”李谌一口拒绝,十分不容置疑,将逃跑的刘觞一把拉回来,笑眯眯的道:“是阿觞哥哥自己换,还是谌儿帮你换,嗯?”

嗯什么嗯啊!

刘觞只觉得耳朵酥麻,李谌年纪不大,嗓音却很低沉,尤其故意压低了声音,格外的磁性,绝对是能让人耳朵怀孕的类型。

无奈之下,刘觞只好捧着女服,进了内室,自己换衣裳去了。

“阿觞,”李谌在外面催促:“快一些,朕还想去街坊逛一逛,小心误了月灯阁的打毯。”

刘觞:“……”催催催!催命呢!

刘觞其实早就换完了,只不过他不想走出去,李谌一直催促,他只好硬着头皮走出来,视死如归的站在李谌面前。

“呵呵……”李谌轻笑出声。

刘觞黑着脸道:“小臣姿色有限,污了陛下慧眼。”

“怎会?”李谌走过来,伸手搂住刘觞的腰身,笑道:“娘子真美。”

刘觞一阵鸡皮疙瘩涌上来,小奶狗年纪不大,花言巧语倒是不少!

两个人偷偷出宫,留了鱼之舟在紫宸殿守着,就说天子已经歇息了,今日晚上谁也不见。

刘觞身材并不高大,虽比一般女子高一些,但有李谌这样身材高大之人陪伴,也看不出太多的端倪。

加之刘觞的容貌,虽不及刘光冷艳,不及琛璃魅惑,但也是一等一的,且越看越顺眼,穿上女服并不扎眼,也不寒碜,反而有一些说不出来的娇俏。

李谌拉着他的手,两个人十指相扣,刘觞抽了两次,都没甩开。

李谌反而道:“夫人,你可要拉好了为夫,为夫第一次来街坊,走丢了就不好了。”

刘觞暗地里翻了一个白眼,好巧啊,我也是头一次来这么热闹的地方。

月灯阁附近有很多小摊贩,因为今日有樱桃宴,小摊贩的数量就更是多,扎堆在这里,一条街坊灯火通明,何其热闹。

刘觞穿着女服,起初还有些不自在,但很快就适应了,谁让他适应能力这么强,加之街上新鲜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咦,这是什么?”刘觞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其中一个小摊贩。

李谌握着他的手,笑道:“夫人,咱们过去看看?”

二人来到摊子边,原来是个卖木雕的小摊贩,摊主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若是放在现代,估计还在读高中呢。

摊子上摆着很多木雕,有大有小,刘觞一眼就看上了一只木雕小狗,小奶狗的模样,憨态可掬,奶里奶气,简直和李谌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小奶狗两只眼睛泪汪汪,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泫然欲滴,雕刻的简直活灵活现!

李谌见他喜欢,立刻掏出钱袋,这可是他提前向鱼之舟请教的,上街一定要带钱袋,还要带钱币。

李谌道:“多少钱?”

那摊主道:“一钱。”

只是一文钱,雕刻的如此精致,况且刘觞喜欢,李谌自然不会心疼,道:“买了。”

刘觞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道:“陛……”

“叫夫君。”李谌打断了他的话头。

刘觞:“……”

李谌笑道:“娘子不必害羞。”

刘觞只好道:“夫……君。”

李谌得了便宜,笑的更是甜蜜,二人仿佛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怎的觞儿?可是想多买一些?”

觞、觞儿?!刘觞心想,这么叫自己的只有阿爹,我看你不是想当我男人,而是想当我老子!

刘觞道:“我想给阿爹带回去一些留作纪念。”

“自然。”李谌乖巧点头:“岳丈大人自然是要送的。”

刘觞又道:“嗯——小郭将军也一定会喜欢,还有小鱼儿、小璃儿,啊还有这个,这根木雕毛笔很适合刘御史,他不是人送外号铁面判官嘛,这根笔送给刘御史,还有还有……”

李谌:“……”这奸佞心里头的人,还挺多……

刘觞挑挑拣拣好多,李谌道:“嗯?没有为夫的么?”

刘觞随手抓起一只羊,塞在李谌手中:“那就这个吧。”

一只羊?李谌点了点小羊的鼻子,道:“长着犄角,却软绵绵的,和觞儿很像,那为夫就留着这个罢。”

刘觞眼皮狂跳,自己和这种小羊很像吗?什么眼神。

刘觞挑了一大堆,道:“这些都要,麻烦算一算价钱吧。”

那摊主声音很小,似乎有些怕生,低声道:“大的三文,小的一文,一共五十七钱。”

刘觞惊讶:“算的真么快?”

他们刚才挑挑拣拣,几乎包圆了摊子上所有的木雕,没想到摊主算得这么快,刚一问出口,竟然全都算完了。

刘觞这才仔细去看那摊主,摊主年岁不大,生着一张娃娃脸,面容说不上多好看,但贵在端正,充斥着一股稚嫩又可爱的气息,尤其是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好像小奶狗,货真价实的小奶狗。

一身锦帛衣裳,袖口绣着暗纹金线,尤其是腰间的玉带,竟有拳头大一块宝石。

刘觞也算是见惯了达官显贵,只看这一身行头,就比五十七文要多得多,穿着如此奢华之人,竟然在月灯阁外摆摊儿?

那摊主被他盯得有些害羞,垂下头来,嗫嚅道:“如果怕算错,夫人可以、可以自己数一数二。”

刘觞打量他,并不是因为怕算错钱,那小奶狗摊主显然是会错意了。

李谌则是心头一震,方才没仔细看,这摊主长得水灵灵,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不正是刘觞喜欢的类型吗?

李谌立刻挡住了刘觞的视线,把钱袋扔给他,摊主双手接过,因为不会功夫,动作有些笨拙,差点被钱袋砸了。

小奶狗摊主连声道:“这位郎君,这些钱太多了,用不了这么多。”

他一板一眼的数了五十七文,然后把剩下的钱装进钱袋里,又重新交给李谌,动作慢条斯理,稍微有些温吞的拿出油纸来,将那些木雕仔细包起,递给李谌。

“郎君请拿好。”

李谌不愿意多说,生怕刘觞又看上一个,拉住刘觞的手道:“夫人,咱们走。”

“等等!”那小奶狗摊主突然叫住他们。

李谌蹙眉:“还有什么事?”

小奶狗摊主追上来,这几步路就让他呼呼喘着气,身子骨似乎十分虚弱,他撑着自己膝盖喘息,断断续续的道:“郎君与娘子是我这摊子开张以来第一位客人,这个、正是我刚雕的,便送给郎君与娘子罢。”

他张开手心,掌心里竟然是一只木质的步摇。

雕刻成桃花花瓣的模样,花瓣怒放,花蕊羞涩,每一条纹路精致到发丝儿,栩栩如生,仿佛春风一吹,便能闻到桃花的香气一般。

刘觞有些惊喜,他虽不是女子,但这步摇雕刻的十足漂亮,而且这木质一看就不是一文钱的木质,若是放在现代文玩圈儿里,能包浆的,老值钱了。

盘它!

刘觞刚要伸手去抓,李谌已然一把抢过去,戒备警惕的道:“我替夫人保存着。”

那小奶狗摊主并没有多余的表情,笑着对他们挥挥手,态度非常友好。

李谌生怕他们眉目传情,刘觞再被这“做作”的小奶狗勾了魂儿去,当即拉着刘觞的手,道:“夫人,走了。”

二人转身离开,正巧有人经过木雕摊子,惊讶的道:“窦悦!你的木雕把件儿竟然全卖出去了?”

窦悦?

刘觞忍不住回头去看,那站在灯火之下,文弱生涩的小奶狗,竟然就是大唐第一巨富窦扶风的独子,也正是此次省试新科状元!

作者有话说:

阿觞哥哥女装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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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恩爱

刘觞扭着头, 直勾勾的盯着摊主。

李谌拽了他一下,道:“别看了。”

刘觞却兴奋的道:“他就是窦扶风的儿子?首富的儿子啊,听说他老爹有很多钱!”

李谌不屑一顾, 道:“便算是巨贾, 能有朕的银钱多?”

刘觞心想也是,但转念一想也不是,毕竟皇上的钱都在国库呢, 可是人家老爹的钱是自己的, 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这么一对比起来,小奶狗天子弱爆了!

李谌见他总是回头去看窦悦, 心中不快,突然站定在原地,两只手捧住刘觞的面颊, 迫使他转过来看着自己。

“怎、怎么了?”刘觞迷茫。

李谌低下头来, 用额头抵着刘觞的头, 低声道:“娘子,你现在眼中应该只有为夫才对,不要去看旁人。”

刘觞:“……”也是!都对眼儿了, 我还能看到别人么?

刘觞已然免疫了小奶狗天子的油腻大法,只是默默在心里吐槽而已。

“咦?”刘觞突然一惊一乍,指着远处的灯火, 道:“阿爹?还有……”

“郭郁臣?”

李谌顺着刘觞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没想到这么巧, 出门逛街竟然遇到了枢密使刘光, 还有神策军大将军郭郁臣。

日前郭郁臣擒拿没庐赤赞有功, 所以李谌准许他放假, 去月灯阁参加樱桃宴,没成想郭郁臣今日与刘光一起来了?

刘觞摸着下巴,有猫腻有猫腻,阿爹竟然与小郭将军一起逛街。

“他们过来了,快、快躲躲!”刘觞拽了拽李谌。

李谌道:“躲什么?左右枢密使与郭将军都是自己人。”

李谌现在与刘氏结盟,而郭郁臣是个憨厚之人,就算被发现自己是偷偷出宫的,这二人也不会出卖自己。

刘觞却着急:“我现在穿着女装呢!”

刘觞一身女服,可不想被阿爹发现,若是发现了,岂不是丢脸?还有小郭将军,刘觞觉得,此时知晓的人越少越好,最好天知地知,自己知小奶狗知,再无他人!

不,刘觞突然有些泄气,鱼之舟也知道了……

刘觞拉住李谌的手掌,拽着他往摊子人多的地方躲避,李谌低头看了看二人紧握的十指,不由一笑,也就由得他,没有多说什么。

刘觞虽然聪明,但是对于感情的事情向来木讷,也没注意自己与李谌十指相扣,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刘光和郭郁臣身上,见他们走远,狠狠松了一口气。

“陛下,”刘觞道:“咱们快去月灯阁吧!”

李谌心情甚好,道:“好,走罢。”

月灯阁前有一片巨大的广场,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早早预约出去,为新科放榜后的樱桃宴做准备。

樱桃宴上不只是要品鉴樱桃,还会有新科进士们前来打马球,到时候名门云集,权贵显赫,尤其是在娱乐的气氛中,自然是结交攀附最好的机会。

尤其这月灯阁什么人都可以来,并没有太多限制,所以每年前来月灯阁参加樱桃宴的人,那是数不胜数,往往是这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

刘觞和李谌来到月灯阁门口,果不其然,人头攒动,李谌又趁机抓住刘觞的手,还搂着刘觞的肩膀,把人往自己怀里揽,故意往刘觞耳畔吹了一口气,笑道:“觞儿,这人太多了,小心些别走散了。”

刘觞蹭了蹭自己的耳朵,距离实在太紧了,总觉得怪怪的,但周围的人也的确很多,如果不拉着很可能走散。

两个人进入月灯阁,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刚一坐下来便听到有人喊着:

“快看,是新科状元!”

“那就是窦扶风的儿子?”

“他就是巨贾窦扶风的儿子?看起来也就一般般罢!”

刘觞立刻抻着脖子去看,果然看到了方才摆摊的小奶狗!

窦悦还是方才那一身白衫,身上滚着暗纹金线,将低调的奢华发挥的淋漓尽致,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许的瘦小,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给人奶呼呼的感觉。

他肩头甚至还背着一只包袱,刘觞猜测这包袱里应该是刚才摆摊没卖出去的木雕。

毕竟月灯阁前的摊位卖的都是一些长安的特色,要不然就是各种小吃零嘴儿,而窦悦卖的只是木雕,看起来其貌不扬的,摊位也不明显,除了刘觞和李谌买走了一大推,压根儿没有其他的顾客。

窦悦走进来,因为是新科状元,立刻受到了众人的注目,他似乎被吓到了,缩了缩双肩,紧了紧自己的包袱,温温吞吞的走进来,垂着头,也不敢去看大家。

用现在的话说,应该是有些社恐……

刘觞笑道:“是那个窦悦,真是有缘。”

“这能是什么缘分?”李谌不屑的反驳:“新科进士今日都会来月灯阁打毯,这是每年不成文的规定,窦悦在外面摆摊,想必也是因为要过来打毯。”

刘觞点点头,说的也是,于是更加兴奋,拍手道:“那一会儿我是不是可以看到窦悦打毯了?”

李谌一听,心中酸溜溜的,道:“打毯有什么新鲜?往日里朕在宫中,不是也打过毯?你也瞧见过,不要这般没见过世面。”

刘觞撇了撇嘴,心想的确,往日里只是在宫中见过你打毯,皇帝打毯神策军都故意让着,没见过真实的打毯。

一会儿打毯便要开始,现在这段时间,正在组建双方队伍。因为今日来月灯阁的人很多,变数很大,所以历来打毯的队伍,也都是临时自由组建的,除了新科进士们会上阵之外,还另有名额,谁想一展身手都可以。

且打毯可是大唐最流行的运动,十分时髦,若是打毯打得好,说不定也可以结交一票权贵,因此在每年月灯阁的樱桃宴上,打毯的人都是抢破脑袋的。

“哇!”刘觞眼眸亮晶晶的盯着那些申请打毯的人,惊喜的道:“那个好高哦……那个腿好长!那个那个,还有那个,好壮哦!浑身都是肌肉的样子!”

李谌:“……”

李谌心酸,朕不高么?朕的腿不长么?朕难道不健壮么?

这样不行,朕本是要腐蚀刘觞的,若是叫刘觞见异思迁,可如何是好?必须将刘觞的这些小心思扼杀在心窍中。

李谌眼眸一转,便笑道:“觞儿,你在这里坐着品鉴樱桃,为夫前去打毯,如何?”

刘觞惊讶,压低声音道:“陛下,您要去打毯?这……不妥吧?”

这里鱼龙混杂,大家也不知道李谌是皇帝,自然不会让着他,运动比赛难免磕磕碰碰,若真是磕到了如何是好?最后还不是自己的事儿?

李谌却道:“无妨,只是玩玩儿罢了,没什么不妥的。你放心好了,为夫的技术,你还不清楚么?”

刘觞:“……”我怀疑小奶狗天子开黄腔,但没有证据。

李谌心里都是小道道儿,今日月灯阁樱桃宴,身为状元郎的窦悦一定会参加打毯,就他那细胳膊细腿儿的,如何是自己的对手?说不定马匹都骑不动,到时候只要自己在毯场上击败了窦悦,刘觞一定会对自己另眼相看的。

李谌按着刘觞肩膀,让他坐下来,又把钱袋子丢给他,道:“来月灯阁,一定要吃樱桃,多点一些樱桃,还有奶酪饴糖也来一些,免得酸涩,你坐,为夫去去就来。”

“陛……”刘觞差点叫错,见他要走,揪住李谌的袖子,硬着头皮道:“夫君,还是、还是别去了。”

这一声夫君,叫的李谌通体舒畅,浑身麻嗖嗖的,汗毛都要打开了一般。

旁边有几个书生,就坐在隔壁桌,看到那二人拉拉扯扯,便笑道:“这位兄台,怕是新婚燕尔罢?只是打毯而已,你家娘子还舍不得呢!当真是恩爱,羡煞旁人啊!”

刘觞:“……”你眼睛不好使!

李谌则是用宽大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刘觞的脸颊,口吻宠溺至极:“乖,娘子,为夫去去就来。”

刘觞:“……”啧!

李谌前去报名,还有最后一个名额,正好进入打毯的队伍。

李谌便问:“窦悦在哪知队伍?我要与窦悦对打。”

那负责报名的裁判一脸迷茫:“这位郎君,你怕是不知晓罢?新科状元窦悦,并未报名这次打毯。”

“什么?”李谌惊讶:“没报名?”

与此同时,李谌刚走,刘觞身边便走来一个身材并不高大的年轻人,那人看到刘觞,无比的惊喜,一双大眼睛更是水亮亮。

“是你?”

刘觞抬头一看,也惊讶的道:“窦悦?”

窦悦眨了眨眼睛,道:“你……这位娘子,你识得我?”

刘觞笑道:“方才窦郎君摆摊之时,并不识得,不过临走之时,听到有人唤你名字,你父亲乃是大唐第一巨贾,加之窦郎君又是这次的新科状元,早就名满长安,若是没听过窦郎君的大名,那必然是孤陋寡闻了,我可不想做这孤陋寡闻之辈。”

窦悦笑起来有些腼腆,道:“也……也没有这回事,是……是这次尚书省的考题,太简单了。”

刘觞看了看窦悦,又看了看远处报名的打毯队伍,奇怪的道:“打毯马上便要开始了,状元郎不去打毯么?”

“这……”窦悦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有些局促的道:“不瞒这位娘子,其实……其实我……不会打毯。”

刘觞更是惊讶:“不会?怕是状元郎太谦虚了吧?”

“不不不,”窦悦摇手道:“我是真的不会,其实我自幼患有喘疾,从小身子骨极弱,不能跑不能跳,家中严禁我做这些活动。”

刘觞恍然大悟,窦悦有哮喘,别说在古代了,哮喘在现代也是不能根治的,在唐朝来说,哮喘简直便是不治之症,一般人家若是得了哮喘,也就算废了,幸而窦悦生在巨富之家,家里还能为他调养调养。

窦悦素有喘疾,看来是不能参加打毯比赛的,这样一来,李谌竟然阴差阳错的与他岔开,无法赛场上比拼真章。

李谌一回头,就看到了窦悦,窦悦站在刘觞桌边,两个人有说有笑,距离还那么近,也不知道避嫌。

窦悦不参加打毯,李谌也没有参加的必要,毕竟他打毯只是一时兴起,想要压过窦悦一头。

李谌立刻就要离开毯场,却被裁判拦住,将毯杖塞在他手里,道:“这位郎君,你去何处?比赛马上便开始了,不要离开毯场。”

“我……”李谌想说自己不打了,但是裁判拉着他不让走,人数都齐全了,怎么能临时说不打就不打?

就在这拉扯的时候,窦悦竟然还在刘觞身边坐了下来!

李谌眼眸几乎冒火,隔着大老远,狠狠瞪着窦悦。

窦悦来得晚,这附近已然没有桌椅了,想要看打毯就必须站着,这就和听戏差不多,有坐席,也有站席。

刘觞一看,便卖了个人情,道:“窦郎君若是不嫌弃,坐下来吧,反正我这里也有空位置。”

“这……”窦悦觉得不太合适,毕竟对方是个已婚配的娘子,而自己是个陌生男子,坐在一起的话,很可能被人说闲话。

窦悦本想礼貌的婉拒,刘觞却非要卖他这个人情,对方的老爹可是大唐第一首富,有钱的冒油啊,如果能结交窦家,将来就算不做太监了,也能做生意啊!

窦悦本就有些社恐,不会拒绝旁人,被刘觞这般盛情邀请,便多次谢过坐了下来。

刘觞笑眯眯的道:“啊,开始了,窦郎君,你吃樱桃,别客气。”

窦悦又道:“多谢娘子。”

李谌已然上场,想要下来是不可能的,跨上马背,坐于高头大马之上,更是将刘觞与窦悦相谈甚欢的场面尽收眼底,心里那叫一个悔恨,朕就不应该瞎显摆,非要来打毯,可是谁又能想到,这次的新科状元如此独树一帜,说不打毯就不打毯呢?

为今之计,李谌心想,只能在打毯之中夺得头筹,如此一来,才能让刘觞刮目相看。

裁判一声令下,两队二十匹骏马奔驰开来,李谌手握毯杖,身姿十足矫健,立刻便勾到了毯球,他两辈子钟爱打毯,可不是随便玩玩的,心得自是有一些。

刘觞专心致志的看着打毯,惊喜的拍手,没想到小奶狗还是有一手的。

窦悦也感叹道:“郎君好厉害!”

他说着,不由叹了口气,眼神也暗淡下来。

刘觞奇怪:“状元郎为何叹气?难道是这樱桃太酸了?加一些奶酪会好点。”

“不不,”窦悦摇手道:“并非如此,其实……窦某不才,也是喜爱打毯的,在家中还曾经亲手做过毯杖与毯球,只可惜病体缠身,因着喘疾的缘故,一直无法亲身打毯,如今看到郎君们如此肆意潇洒,多少有些惆怅。”

哮喘严重的人的确如此,不能跑不能跳,甚至不能过喜过忧,每每发作苦不堪言,甚至晚上都无法安寝,这夜里歇息不好,精神自然更是不好,哮喘也会越发严重,便是个死循环。

刘觞安慰道:“状元郎也不必如此自怨自艾,状元郎心灵手巧,能打毯的人,也未必能像你一样自己制作毯杖。再者说了,状元郎年纪还轻,指不定哪天便治愈了病症。”

“当真?”窦悦欢心的看着刘觞,大眼睛亮晶晶。

刘觞眼皮一跳,心说你这有钱人家的孩子,也太好哄了吧!

李谌驱马打球,就是想让刘觞多看自己一眼,开场第一个进球便是李谌的,全场欢呼,月灯阁的气氛瞬间被推入了高潮。

就在李谌享受英雄待遇之时,回头一看,好家伙,刘觞根本没有注意自己,而是和那窦悦两两相望,也不知道在说什么,非要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距离还这般近!

不止如此,下一刻,刘觞突然站起来,仿佛受了什么惊吓一般,揪着窦悦的袖摆,藏在了窦悦身后。

嘎巴嘎巴!李谌差点把毯杖掰断。

刘觞正在安慰窦悦,突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走入月灯阁,东张西望,应该是在寻找合适的空位置,想要坐下来。

刘觞一惊,阿爹和小郭将军!

太巧了,不过也不算巧合,毕竟郭郁臣休沐就是来参加月灯阁樱桃宴的,方才在街坊上碰到,那二人就是朝着月灯阁而来。

刘光与郭郁臣走入月灯阁,因为没有提前预定,来的也比较晚,空桌位已然没了,最多就是拼桌,或者干脆站着看打毯。

刘光道:“看来没有空桌位,别找了。”

郭郁臣却道:“无妨无妨,郁臣再找找,说不定还有空位。”

说着,朝向刘觞的位置看过来。

刘觞吓了一跳,兔子一样立刻蹦起来,躲在窦悦身后,因为窦悦身量也不高大,刘觞还要蹲下来。

窦悦惊讶:“这位娘子,你……你这是怎么了?”

他说着,供血不足的白皙面颊反而殷红起来,看着被刘觞攥紧的袖摆,也不知道该不该抽出来。

刘觞机智的道:“啊呀!啊呀我肚子疼……”

窦悦着急了:“娘子?你怎么了?要不要紧?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医师!我这就去叫医师来!”

“等等。”刘觞拽着他不让他走,窦悦一离开,刘光和郭郁臣必然会看到自己,看到自己不要紧,关键是看到女装的自己,太丢人了,阿爹一定会追问缘由,有理也说不清楚。

刘觞干脆借口道:“可能是……樱桃太凉了,刚才吃得太急,没事,不用去找医师。”

“可是、可是……”窦悦很是着急,突然眼睛一亮,快速拆开自己的小包袱,从里面掏掏捡捡,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窦悦最后拿出一个小兔子模样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个摆件儿,比一般的手把件要大一些,双手捧着正合适。

窦悦将那小兔子放在桌上,然后“咔嚓”一声抠开了兔子的脑壳,动作干脆利索,端起桌上的小茶壶,把热腾腾的茶水灌进去,又合上兔子的脑壳,递给刘觞。

“给!”

刘觞诧异的接过来,入手暖洋洋的,原来是个暖宝宝!

窦悦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因为刚刚入春,夜里还寒凉,所以……所以就常备着,这位娘子,你捂着,再喝杯茶暖暖胃,应该会好些。”

这才是真正的小奶狗,刘觞心中感叹,好体贴啊,而且还是真真切切的体贴,完全去油的那种。

刘觞接过来,道:“谢谢。”

“别、别客气……”窦悦又脸红了,低垂下头。

“啊呀!”他突然大喊了一声,睁大了眼睛,看着月灯阁入口的方向。

刘觞道:“怎么了?”

“我……我阿爹!”窦悦震惊的道。

刘觞顺着窦悦的方向看过去,虽然已经开始比赛,但是陆陆续续进入月灯阁的人不少,一时间没有看到窦悦所说的“阿爹”。

刘觞十足好奇,大唐第一首富啊,怎么也得有三头六臂吧?便道:“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窦悦道:“穿着青衣的便是!”

刘觞仔细分辨了一番,入口人多,但穿着深青衣衫的只有一人,那人看起来三十五岁上下,并不显年纪,说是窦悦的阿爹反而太年轻了一些。

与窦悦生的一点儿也不一样,起码气场便不一样。窦扶风身材高大,肩膀很宽,从上到下充斥着一股威仪之风,面容冷峻料峭,看起来像是不苟言笑的严肃人物,衣着虽低调,但从料子到纹饰,贵气逼人,一看就是有钱人!

窦悦掩耳盗铃的捂住自己的脸,道:“不好不好,阿爹是来捉我的!”

刘觞奇怪:“为何?你可是干了什么坏事儿?”

刘觞心里发笑,自己做坏事儿的时候,阿爹刘光也是这般来捉自己的。

不过……

这窦悦看起来斯斯文文,循规蹈矩的,完全没有自己半点皮劲儿,能做什么坏事儿?

窦悦道:“因为……因为已经过了我家门禁。”

“噗嗤!”刘觞忍不住笑出声来,道:“门禁?你这般大了,家里还有门禁?”

窦悦还保持着捂住自己脸面的动作,小幅度点点头:“因着我素来体弱,阿爹便设了门禁,天黑之后必然要还家……今日我阿爹有一个酒宴,我还以为他还家必然很晚,所以便偷偷溜来月灯阁了。”

窦悦和刘觞刚才的动作很像,但他这么捂着脸,完全没什么作用,反而让人看起来鬼鬼祟祟的,好几个人都朝他们这边看过来,不知道状元郎在干什么。

窦悦是这次的新科状元,还是窦扶风的儿子,两重名头夹起来,那自然是全场焦点,他举止诡异,别人都要多看几眼,反而变得更加醒目。

“窦悦!”

有人突然嘶声力竭的大喊一声。

窦悦吓得一个激灵,震惊的瞪着眼睛去看对方,对方是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他并不识得。

那书生一喊,正在寻人的窦扶风立刻看过来,一眼就找到了窦悦,不由皱了皱眉,脸色不善的走过去。

窦悦看到窦扶风走来,调头就要跑,那书生却不让他离开,冲上来一把抓住窦悦,大喊着:“窦悦!你贿赂考官,科举舞弊!你做这个新科状元,不觉得亏心吗!”

随着那书生的一声大吼,就仿佛是什么信号一样,场面登时骚乱起来,也有人跟着大喊。

“窦家贿赂考官!舞弊科举!”

“官官相护!只有高官与富贾的子弟高中!”

“彻查省试!彻查省试!”

“窦悦在这里!”

一群人仿佛马蜂一样,似乎早有准备,疯狂的冲向窦悦。

窦悦吓得连连后退,险些绊倒在地上,不只是窦悦,就连刘觞也受到了牵连,那些人向窦悦砸东西,有人还顺手抄起茶壶椅子砸过来。

“啊!”刘觞被推挤了一下,下盘不稳,猛地坐倒在地上,只觉得脚腕一阵钝疼,似乎是扭到了。

茶壶还带着茶汤,铺天盖地的砸过来,窦悦大喊了一声:“当心!”

他冲过去一把抱住刘觞,用后背挡住砸过来的茶壶,“嘭!”茶壶砸在他的背上,滚烫的茶汤立刻泼洒出来,有衣衫遮蔽的地方还好,没有衣衫遮挡的地方,例如耳朵脖颈全都是一片通红。

李谌还在打毯,他骑在高头大马上,一眼就看到了坐席的骚乱,也不顾比赛了,猛地拔身,借力跃出毯场,挤开人群快速冲过去,大喊着:“阿觞!阿觞!”

李谌跑过来,拥挤的人群已经变成了骚乱,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互相推挤着,有人则是浑水摸鱼的扔东西过来。

李谌一把搂住刘觞的腰身,另外一手拎着窦悦的衣领子,将二人向后一带,将窦悦往旁边一丢,与此同时“嗤——”一声,抽出腰间短剑。

“嗬——!”

人群立刻被李谌吓到了,纷纷后退,谁也不敢上前。

李谌眯着一双野狼一般的眼目,凉凉的道:“我看谁敢上前?”

“是窦悦的帮手!”

“窦悦仗着家里富裕,舞弊科举,贿赂知贡举三千万钱!”

“你这是助纣为虐!”

李谌才不管什么助纣为虐,他只知道刘觞受伤,刘觞的脚腕扭了,还挺严重,似乎站不稳。李谌低头一看,不止如此,他膝盖附近还有一块血迹,看来是刚才摔在地上磕伤的,连李谌精心为他挑选的女服都刮破了。

李谌脸色更是差劲,沙哑的道:“我管谁是窦悦?我管舞弊的是三千万千,还是五千万钱?我管什么叫助纣为虐?方才是谁伤的阿觞,我叫他百倍偿还!”

刘觞:“……”小奶狗天子很有做昏君的天赋啊!

他的话实在太猖狂了,旁人又不知他是天子,有猖狂的资本,立刻哗然起来,仿佛是滚油加入了沸水,群情激奋。

刘觞拽了拽李谌的衣袖,低声道:“陛下,不要再说了。”

便在此时,有人大步走入了人群,一面走一面幽幽的道:“说我儿贿赂知贡举,还有零有整钱三千万,可有证据?若是有证据,便当面拿出来。”

众人吓了一跳,纷纷侧目看去,有人低呼道:“窦扶风!是窦扶风!”

窦扶风走到窦悦身边,将跌在地上的窦悦扶起来,检查了一下他的脖颈和耳朵上的烫伤,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

他本就不苟言笑,没有表情的时候仿佛也像是在生气,如今的面向便更是怕人。

“如果各位没有证据,那便对不住了,”窦扶风凉丝丝的道:“伤害我儿的证据却摆在眼前,我窦扶风没什么本事,便是记性好,今日在场诸位,窦某已然一个个记在心窍中,明日一早定当上告大理寺,谁也别想好过。”

闹事的众人面面相觑,一瞬间没人说话,噤若寒蝉,他们抱团闹事,就是因为怕被单独拎出来,经过窦扶风这样的威胁,谁也不敢出头了。

有人混在人群中大喊:“窦扶风!你不要仗着有几个臭钱,就打算官官相护了!”

“没错,如果闹到大理寺,重审省试,不只是你,就连其他官员舞弊,替儿买官的事情,也会被闹开!到时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我窦扶风还从未怕过什么。”窦扶风冷笑:“声势越大便越好。”

闹事者突然有些发憷,不敢再言语什么,再僵持下去,若真是有官爷来了,他们的确吃不了兜着走,少不得一顿牢饭,而读书人最忌讳的就是牢饭,纷纷开始打退堂鼓。

有一个人悄悄溜走,就有第二个人,紧跟着大多数人全都开溜,不敢逗留。

刘觞狠狠松了一口气,要是今天的事情闹大,说不定李谌的身份就要曝光,加之他刚才说的话太猖狂,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子,能息事宁人是最好的。

“觞儿!”

不等刘觞吐出这口气,突听一声熟悉的喊声。

刘觞一个激灵,刘光已然跑到跟前,焦急的扶着他上下打量:“觞儿,你受伤了?流血了!”

刘觞:“……”阿爹紧张的忽略了自己的女服……

事情闹得这么大,刘光和郭郁臣如何能看不到他们,郭郁臣震惊得道:“陛……郎君,您怎么在此?!”

李谌咳嗽了一声,道:“阿觞受伤了,咱们回去再说。”

郭郁臣虽然是个榆木疙瘩,但是大事还是有分寸的,便点点头。

窦扶风走过来,拱手道:“多谢这位郎君方才出手相救。”

李谌并不是要救窦悦,不过是顺手的事情而已,便没有说话。

窦扶风看了一眼刘觞,他是个生意人,自然很有眼力见儿,道:“窦某的宅邸就在附近,若是郎君不嫌弃,可以扶这位娘子到宅中包扎伤口。”

李谌微微思索,刘觞受了伤,也不知严不严重,站都站不起来,若是回宫怕是耽搁时间,回去之后再找御医,御医又要上档子,有许多事情说不清楚。

便道:“还请引路。”

窦扶风道:“请。”

李谌一句话没说,直接将刘觞打横抱起来。

刘觞惊呼道:“快、快把我放下来,我能自己走!”

李谌却黑着脸道:“都流血了,还怎么自己走?老实点别动。”

刘光难得站在天子那面,道:“觞儿老实点,听话。”

刘觞:“……”

窦扶风的府邸就在旁边,距离非常近,众人进了府邸,窦扶风安排了客房,立刻找了医师前来。

刘觞的脚腕有些红肿,显然是扭伤了,刚才摔在地上,还摔破了膝盖,两只手心也有点儿擦伤,但都不是很严重,将养一段时日就好。

不需要喝汤药,医师开了一些软膏,又将刘觞受伤的膝盖包扎起来,便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除刘觞以外,窦悦也受了伤,他跟着窦扶风走进宅邸大门,眼看着刘觞被李谌抱走,立刻道:“阿爹,我回屋舍了!”

说着便要跑,已经跑出去几步,便听到身后一个幽幽的声音道:“站住。”

窦悦当即脚步灌了铅一般,定在原地,讪讪的转过身来,垂着头,一脸做错事情的样子。

窦悦反省道:“阿爹,我、我错了,再也不敢了……以后、以后门禁之前一定还家。”

窦扶风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走过来,站定在窦悦面前,窦悦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将脑袋垂得更底,紧紧压着自己的胸口。

“抬起头来。”窦扶风道。

窦悦抿着嘴唇,不过还是慢慢抬头来,害怕的瞟了窦扶风两眼。

窦扶风脸色相当阴沉,这让窦悦更是害怕,刚想重新低下头去,就被窦扶风用手掌托住了下巴。

窦扶风撑着他的下巴,令他微微抬头,侧头去看他的脖颈和耳朵,通红一片,所幸没有起水泡,那热茶应该不是太过滚烫。

“嘶……”窦悦稍微抽了一口冷气,立刻感觉到窦扶风的手稍微松了一些力气。

窦悦当即又“嘶——”了一声,道:“阿爹,疼!”

窦扶风没好气的笑了一声,道:“阿爹不疼。”

窦悦笑道:“阿爹,悦儿烫得当真很疼!”

窦扶风道:“到屋舍去等着。”说罢,转身离开,应该是去取药了。

窦悦登时露出笑意,开开心心的往自己的屋舍去,乖巧的坐下来等着上药。

很快窦扶风便返回,手里果然拿着软膏,也坐在桌边,把软膏打开,蘸取了一些,给窦悦小心仔细的上药。

窦扶风道:“看你还敢偷偷溜出去?今日是阿爹看到了,若是阿爹没看到该如何?”

窦悦立刻低头认错:“阿爹,悦儿错了。”

窦扶风凉丝丝的道:“每次认错倒是快,下次却还敢。”

“不敢了不敢了!”窦悦连连摇手。

窦扶风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包袱,道:“你那包袱里是什么?又去摆摊了?”

说着,就要去拆窦悦的包袱,窦悦一把按住,道:“没有没有,什么也没有!”

窦悦站起身来,推着窦扶风道:“阿爹,也不知道那位郎君和娘子怎么样了,咱们快去看看罢!”

窦扶风还想说话,不过被窦悦糊弄了过去,窦悦推着他出了屋舍,往客房而去。

医师离开客房,客房中只剩下刘觞和李谌二人,刘光和郭郁臣因为骚乱的事情,弄得一身一头都是秽物,此时正在隔壁的屋舍清理。

李谌十分紧张,让刘觞坐在软榻上,自己则是单膝跪在地上,反复检查着刘觞膝盖的伤口,道:“都磕破了,也不知道养几日才好。”

刘觞见他跪在地上,这天底下哪有天子跪着的道理,便道:“陛下,您快站起来吧,这样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李谌并不在意。

再者说了,李谌想要拉拢腐蚀刘觞,不在这个时候殷勤,还能在什么时候殷勤呢?

他决定再接再厉,道:“你的脚踝还没上药,朕为你上药。”

“这可使不得。”刘觞连忙阻止。

李谌却执意道:“别动,老实听话,否则一会子,朕可是要朝枢密使告状的。”

刘觞:“……”最毒小奶狗啊!

李谌单膝跪在地上,将他的腿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取了一些药膏,轻轻的涂抹在刘觞的脚踝上。

李谌经常打马球,难免便会受伤,因此对于这种扭伤的推拿,十足在行,笑道:“朕给你按一按,等软膏起了作用,便不会那般疼了。”

何止是不疼,还热乎乎,暖洋洋,麻丝丝……

李谌的手掌温度本就高,加之软膏的作用,经过推拿,温度简直烫人,刘觞突然发觉,自己这样的举动有些诡异。

他的膝盖磕破了,刚才因为上药包扎,自然要把女裙撩起来,里衣也是除掉的,又把腿搭在李谌的膝盖上,此时便是大马金刀的光溜溜,夜风一吹,瞬间感觉凉丝丝的直窜风。

刘觞白皙的皮肤立刻爬上一抹嫣红,轻轻颤抖了两下。

李谌起初并没觉得如何,突然感觉到刘觞的颤栗,也发觉了二人暧昧的举止,单纯上药的动作也越发奇怪起来。

“嘭!”一声,李谌将刘觞压倒在软榻上,有些痴迷的凝视着李谌,沙哑的笑道:“阿觞穿女服当真好看。”

刘觞:“……”就当你夸奖我了!

李谌改口道:“不,阿觞穿什么都好看。”

他说着,心口涌起一阵激动,一吻轻轻落在刘觞的额心,轻声道:“阿觞,朕对你……”

他说到这里,突听“叩叩叩——”,是敲门的声音,一下打断了李谌的言辞。

窦悦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郎君,您夫人的伤势如何了?”

轰隆——

李谌的脑海突然炸开了,朕方才在做什么?如果窦悦不来打断,朕难道要鬼使神差的对刘觞表白不成?

朕……李谌震惊,真的被刘觞勾引了!

作者有话说:

小奶狗的自我攻略之路很畅通无阻啊~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3208495 94瓶;西苑 10瓶;就烦烦、天祥院英智 1瓶

第46章 蔫儿坏

“嗬——”

李谌突然倒抽一口冷气, 放开刘觞,一个翻身滚下软榻,蹲在榻边上, 双手抱头, 抓了抓自己梳理整齐的鬓发,一脸懊悔的模样。

“陛、陛下?”刘觞吓了一跳,小奶狗天子这是怎么回事?突然发疯?

李谌被刘觞这么一叫, 更是心中凌乱, 不不不,朕如何能被刘禅这个奸佞蛊惑,虽然、虽然平时也有亲密之举, 但都是为了投其所好,拉拢腐蚀而已,说白了, 朕是为了大唐江山、天下苍生!

刘觞翻身起来, 便听到李谌口中念念有词, 什么“苍生道义”“天下大义”之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李谌要入魔呢!

“陛下?”刘觞眼皮狂跳,不会是磕坏了脑子吧?

叩叩叩!

又是敲门声, 窦悦的声音再次响起:“郎君?娘子?”

外面的人没听到应门,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窦悦焦急的道:“郎君?我们进来了!”

“等等!”李谌这才回过神来, 连忙阻止。

刘觞的女裙很是凌乱,还没有来得及整理, 虽刘觞并非是个女子, 但是这幅衣衫不整的模样, 李谌也不想让窦悦看到。

他立刻站起来, 给刘觞整理女服,一切妥当,这才黑着脸道:“请进。”

窦悦与窦扶风走进来,窦悦担心的道:“二位,可是娘子的伤势不好?”

李谌道:“并没有,医师看过了,只是一些小伤,有劳窦小郎君挂心。”

窦悦这才松了口气,道:“那、那太好了!”

窦扶风拱手道:“多谢二位相救犬子,我窦扶风不喜欢欠别人的,因此为二位备下了薄礼。”

他说着,招了招手,几个家丁抬上两个大木箱子,咔嚓打开。

“嗬!”刘觞倒抽一口冷气,差点给闪瞎了!

金条!

全都是金条,整整两个箱子。

刘觞对金条没什么概念,也不知道是多少钱,但那木箱子沉重至极,放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想必不少。

刘觞不由撇了一眼旁边的李谌,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天子第一次赏赐给自己钱币,还要分期付款,看看人家首富,一出手就是金条,和钱币就是不一样的!

刘觞眼睛晶晶亮,笑眯眯的客套:“啊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窦扶风了然的道:“悦儿是窦某的独子,窦某也没有续弦的打算,二位救了悦儿,便是救了窦某的命,小小薄礼,还请二位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刘觞立刻道。

李谌则是见惯了大风大浪,天下都是自己的,还在乎这点子金银不成?只是淡淡的道:“窦郎君有心了,不过这些金子……”

刘觞一看,天子是不是傻,送上门来的钱竟然想要拒绝,于是拉了拉他的袖袍,将他拉过来一些,悄悄咬耳朵道:“陛下,咱们可是偷偷溜出大明宫的,要伪装成平头百姓,哪个百姓见到这么多钱不心动的?你若是推辞,咱们岂不是要露馅了?”

李谌皱了皱眉,将信将疑:“是么?”

刘觞使劲点头,道:“当然了!”

李谌松口道:“那好罢。”

随即拱手对窦扶风道:“既然如此,窦郎君好意,我们也不能驳了面子。”

窦扶风道:“如此甚好,不知郎君家住何处?窦某让下人送到宅上。”

“不必了不必了,”刘觞道:“不劳烦郎君,我们一会儿自己搬走就好。”

窦扶风也没有强求,道:“也好。”

窦悦揪了揪窦扶风的袖摆,低声道:“阿爹,天色这么晚了,请二位住下来罢,歇息一晚,明日再走。”

窦扶风微微蹙眉,似乎不太赞同,但是窦悦眼巴巴盯着他,大眼睛里充斥着的都是希冀。

窦扶风叹了口气,道:“各位,今日天色已晚,不防在陋舍留宿一晚,明早再行打算。”

李谌本不怎么赞同,他们还要回大明宫,若是让人发现了天子不在紫宸殿,那事儿可就大了。

但是李谌转念一想,刘觞受了伤,刚刚包扎好,此时不宜走动,更何况,自己还可以打着夫妻的名义,和刘觞同塌而眠。

便道:“那就叨扰了。”

窦扶风点点头,转身对窦悦道:“悦儿,走罢,不要打扰二位歇息。”

窦悦点点头,还朝着刘觞偷偷摇手,这才转身跟上去。

大家留在窦扶风的宅邸中过夜,李谌送走窦扶风和窦悦,心中隐隐有一些紧张激动,往日里也不是没有和刘觞过夜过,甚至同眠龙榻也是有的,还不止一次。

但……

以夫妻的名义,还是头一次。

这让李谌心中隐隐期待什么,不由瞥了一眼女服装饰的刘觞,唇角隐约有些上翘,连忙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李谌告诫着自己,朕什么也没想,只是想着如何腐蚀拉拢刘氏,这可是个绝佳的大好机会,朕一定要把握住。

“阿觞,我们不如……”

叩叩叩!

李谌的话第二次被打断了,又有人敲门。

李谌不耐烦的拉开门,道:“又有什么……”事?

然而站在门口的人,并不是窦悦,也不是窦扶风,而是刘光与郭郁臣。

“枢密使?”李谌奇怪:“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要事?”

刘光平静的凝视着李谌,淡淡的道:“小臣没有什么要事,深夜叨扰陛下,只是斗胆请陛下与小臣换个屋舍。”

“换……”屋舍?

李谌还没反应过来,刘光已经挤入屋内,将李谌反手推出去,“嘭!”关上舍门。

于是李谌与郭郁臣面面相觑的站在门外,一时间相对无言。

随即就听到屋舍内,刘觞惊喜的嗓音道:“阿爹,你怎么来了?”

刘光的声音道:“出门在外,凡事都要小心一些,今晚阿爹陪你睡。”

“好啊好啊!”刘觞的声音又道:“阿爹,快上榻,夜里头凉着呢!”

李谌:“……”

郭郁臣:“……”

郭郁臣见天子黑着脸,不由挠了挠后脑勺,迟疑的道:“这个……时辰不早了,天子也快些燕歇罢?郁臣带您去屋舍?”

第二日天色蒙蒙亮,窦悦便早早起了,他洗漱整齐,推开舍门走出去,兴冲冲的往客房而去。

走进客房院落,窦悦直奔刘觞的屋舍,舍门开着,窦悦便直接走进去,道:“郎君,娘子……”

他的话音一顿,探头往里看了看,什么人也没有,不知去了何处。

窦悦奇怪的退出来,便看到有人站在门外,正是阿爹窦扶风。

窦扶风抱臂而立,窦悦乖乖上前叫人,道:“阿爹。您可有看到郎君和娘子?”

窦扶风淡淡的道:“走了。”

“走了?”窦悦有些失落:“这般早便走了?”

窦扶风点点头,道:“天没亮便回去了。”

窦悦更是失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他手里握着一朵木雕的梨花,似乎想要送给什么人,自言自语的道:“怎么走了也不说一声。”

“悦儿。”

窦扶风的嗓音打断了窦悦的思绪。

窦悦抬起头来,乖巧的道:“阿爹?”

窦扶风眯了眯眼目,道:“不管你想什么,都不要再与昨日那些人有所牵连。”

窦悦奇怪:“阿爹,这是为何?”

窦扶风幽幽的道:“因着……他们是你惹不起的人。”

————

因为一大早要回大明宫,所以天没亮众人便动身了,准备悄悄入宫,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去。

哪知道……

大家一进宫,还未走入紫宸殿,刚过了紫宸门,就听到有吵闹的声音,什么人胆敢在紫宸殿大门口喧哗,还真是稀奇了。

刘觞看了一眼,缩回头来,躲回紫宸门后,低声道:“陛下,不好了,是宰相!”

“郭庆臣?”李谌眯眼。

这一大早上,刚刚开宫门,郭庆臣竟然不辞辛苦的进了宫,还杵在紫宸殿门口,李谌登时头疼,怕不是又要给朕举荐什么能人罢?

刘觞道:“小鱼公公拦在门口呢,不过小臣觉得坚持不了多久了,郭庆臣仗着自己是老臣,一直见不到陛下,肯定会硬闯的。”

“这个郭庆臣!”李谌脸色难看。

刘觞道:“无妨陛下,小臣这就过去分散宰相的注意力,一会儿陛下从后门入殿。”

李谌脸色更黑,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要走后门,还要偷偷摸摸的走后门……

刘觞让李谌先躲一躲,便自己大摇大摆的走过去,浮夸的道:“哎呦,这不是宰相大人么?这么一大早就进宫了?”

鱼之舟阻拦着郭庆臣,已然用尽全力,见到刘觞回来,狠狠松了一口气,坚持道:“宰相,陛下还没有起身,还请宰相稍待片刻,陛下起身之后自然会召见。”

郭庆臣不依不饶:“老臣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必须立刻见到陛下!”

刘觞道:“诶,宰相,人家鱼公公都说了,陛下还未起身,您就不要为难鱼公公了,都是在宫中混口饭吃的,鱼公公若是打扰了陛下清梦,到时候陛下怪罪下来,这到底是赖鱼公公啊,还是赖宰相您啊?”

郭庆臣道:“老臣有急报,必须现在呈禀陛下,若是不能通报,便别怪老臣硬闯了!怎么,这样都不能通报,难道还要老臣去请太皇太后来么?”

刘觞笑道:“也行,等太皇太后从兴庆宫移驾过来,估摸着陛下已然晨起了。”

“你!”郭庆臣怒道:“你竟与本相胡搅蛮缠!”

刘觞心说,你说对了,我就是来跟你胡搅蛮缠的。

他瞥了一眼角落,李谌已经趁着刘觞吸引炮火,偷偷遛了过去,加之他会武艺,身轻如燕,很快一个蹿身,从紫宸殿的后门钻了进去,神不知鬼不觉。

刘觞松了口气,对鱼之舟道:“鱼公公,要不然……你去受累,进去通报一声?没准儿陛下已经醒了。”

鱼之舟听他这般说,点点头,道:“请宰相与宣徽使稍待。”说罢转身进了紫宸殿。

紫宸殿中,李谌果然已经回来了,正在匆忙的换下自己的便服,看到鱼之舟,立刻招手道:“快来,给朕更衣。”

“是,陛下。”

李谌匆匆更衣,整理妥当,便让鱼之舟宣郭庆臣入内。

刘觞和郭庆臣走进来,郭庆臣咕咚一声直接趴在地上,叩头道:“陛下!还请陛下为天下百姓做主啊!”

李谌头疼,道:“宰相何出此言呢?”

郭庆臣道:“尚书省贪赃枉法,舞弊作奸,扰乱省试,还请陛下为天下学子做主,还我大唐清明!”

郭庆臣所说的,正是昨天晚上月灯阁学子闹事一事,郭庆臣把事情复述了一遍,自然少不得添油加醋,但是他不知道,天子李谌昨日可是原原本本经历了闹事事件。

郭庆臣道:“月灯阁樱桃宴,虽不是正规宫宴,但在民间极有反响,此次学子闹事,影响甚广,还请陛下彻查尚书省!彻查知贡举!彻查江王李涵!”

李谌眯着眼睛凝视着郭庆臣,他心里清楚得很,郭庆臣想要彻查这件事情,无非就是因为李涵前十天做了宰相,以后十个宰相轮流当值,每人十天,一圈就是一百天,如果因为舞弊丑闻,尚书省被拉下台来整顿,尚书省派出的宰相肯定也要下台,这样一算,至少能减少三十天的轮值。

且不说减少三十天了,尚书省必然也会因为这次省试威信大减,到时候郭庆臣所在的中书省,便更有话语权了。

但是这个问题难就难在,如果尚书省真的存在舞弊行为,那么其罪甚大,绝不能姑息。

刘觞道:“陛下,既然宰相检举舞弊之事,那么一定是证据确凿,不如请尚书省的江王殿下前来当面对质。”

郭庆臣脸色一僵,舞弊一事,言之凿凿,但是他的确没有什么证据,加之月灯阁闹事发生在昨夜,这么短的时间,郭庆臣都跑到宫中围堵天子,哪里有工夫收集证据?

李谌颔首道:“此事事关重大,若真有舞弊,不管是什么人,绝不姑息!来人,去叫李涵进殿。”

鱼之舟拱手道:“是,陛下。”

科举省试每年都在尚书省举行,而尚书省的礼部,会派出负责人员,这部分负责人员就是知贡举。

为了防止舞弊,每年的负责人员都不一样,今年真是巧了,知贡举便是李涵手下的部员,都是李涵的心腹之臣。

李涵刚刚丢失了大理卿这样的心腹,没想到突然又招惹了一身腥,舞弊的事情甩也甩不掉的黏在了身上。

宫中的消息很快传来,李涵急匆匆入宫,趋步进入紫宸殿,拜见天子。

“臣弟拜见陛下!”

李谌道:“六弟,叫你过来,为的什么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罢?”

李涵道:“回陛下,臣弟在来的路上略有耳闻,且昨日月灯学子闹事,竟然已经闹到了大理寺,臣弟也是有所耳闻。”

“哼!”郭庆臣冷笑:“江王殿下,好一个有所耳闻啊!科举舞弊乃是大案,只是有所耳闻,怕是不够罢!”

“宰相话里有话,”李涵虽看起来文文弱弱,但熟知他的人都知晓,其实李涵是个暴脾气,最经不起别人的冷嘲热讽,当即不吃亏的还击道:“宰相若是有什么证据,大可以摆在明面儿上,但我丑话说在前面,礼部部员清清白白,为了此次省试,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可是经不住旁人半点子诽谤的!”

自从李谌即位,郭庆臣就是宰相,哪里容得下小辈儿如此嚣张,冷笑道:“诽谤?如今学子在天子眼皮底下闹事儿,月灯阁的樱桃宴都给拆了,礼部若是清清白白,那些学子为何闹事?说是清白的,谁能相信?”

李涵道:“说了这么半天,宰相若是检举,总要拿出一些证据,空口白牙的,难道不是诽谤诬告?宰相言辞凿凿,却不肯拿出证据,这是为何?晚辈很奇怪啊!”

李谌头疼不已,感觉脑仁要炸裂了,何止是李谌,就连刘觞也是,这两人都挺能说的,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甘落后,再发展下去就要变成市井骂街了!

刘觞劝架道:“江王殿下,宰相大人,二位听小臣一言!礼部殚精竭虑也好,宰相恪尽职守也罢,不都是为了我大唐盛世么?既然如此,二位便不要吵了,和和气气的把事情摆在明面上谈一谈,毕竟到底是舞弊,还是栽赃,事实总是跑不了的。”

李涵与郭庆臣便没有再说话,李谌道:“既然如此,宰相,你检举礼部舞弊,便把证据拿出来。”

“这……”郭庆臣有些迟疑。

李涵冷笑:“看来宰相是拿不出什么证据的。”

郭庆臣不甘示弱,道:“陛下!倘或礼部无辜,为何此次省试,没有一个乡贡登科?这实属不正常。”

“如何没有?”李涵道:“新科状元,便是乡贡学子。”

郭庆臣道:“窦悦如何能算乡贡学子?”

“为何不算?”李涵据理力争,道:“窦悦难倒不是乡考发解而来?剧我所知,窦悦还是此次乡考的头筹解元!为何便不算乡贡?”

因为乡贡的学子,都是随着税收和粮产发解到长安来考试,所以第一名就叫做解元。

这个窦悦身体素质虽不算大好,但的确十足有文采,但凡是考试,没有不是第一名的,在老家也素来有才名,后来因为要到长安省试,窦扶风的生意遍布大唐,干脆就跟着儿子一同来到长安,也能照顾长安的生意。

月灯阁那一片,还有月灯阁前的酒楼月灯楼,全都是窦扶风的产业,家资雄厚简直不可一世。

窦悦虽然素有才名,但是因着他生在大富大贵之家,他的才名和窦扶风的“财名”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所很多人都传言,其实窦悦根本无才,只是仗着老爹的钱财,别人才给他一些薄面的。

郭庆臣道:“这窦悦虽是乡贡,但不能算是乡贡。”

“当真可笑!”李涵嘲讽的道:“宰相方才说登科之中没有乡贡,如今我给你宰相找出乡贡,宰相反而又说窦悦不算乡贡,陛下您说可笑不可笑?窦悦的名册档案均在发解之中登记,条条框框有迹可循,反而是宰相,有与没有,全靠一张嘴呢!”

“你!”郭庆臣颤抖的道:“陛下面前,你敢无状?!”

“放肆!”

就在此时,一声断喝打断了两个人的分辩。

有人不经通报,直接走入了紫宸殿,这般大胆之人,整个大明宫是找不出一个的,但出了大明宫,倒是有一个。

自然是兴庆宫的主人——郭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走进来,冷喝道:“李涵,你是小辈儿,我大唐注重礼仪,你便是这么与长辈说话的?”

郭庆臣是太皇太后的侄子,算起来的确是长辈,但李涵又不是郭氏一派,他素来看不上外戚,自然不会把郭庆臣当成长辈。

李涵黑着脸,却不敢反驳太皇太后,此时一个声音劝慰道:“母亲,不要动怒,动怒伤神。”

是绛王李悟!

李悟扶着太皇太后,跟在后面走了进来,他瞥了一眼李涵,劝慰道:“想必江王也只是年轻,口无遮拦,实则没有什么恶意的。”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拍着李悟手背道:“你啊,要是这个家里头,都有你这样善解人意,老身也就宽心了。”

刘觞连忙给李谌打眼色,这个小奶狗天子,真真儿没有眼力见,李谌看到他挤眉弄眼,这才站起来,笑着去扶太皇太后,体贴的道:“奶奶,您座。”

太皇太后坐下来,李谌又道:“这一清早的,奶奶怎么过来了?”

太皇太后叹气,道:“老身如何能不过来?昨儿个晚上的事情闹得如此大,学子大闹月灯阁樱桃宴,我大唐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真真儿是给老祖宗丢脸呢!”

老太太显然是想要插手这件事情,她已经丢失了兵权,绝不肯放任李谌亲政,便道:“宰相,这是怎么回事儿?你身为宰相,彻查清楚了没有?”

郭庆臣与太皇太后一唱一和,道:“回太皇太后的话,老臣正在禀明圣上,一定严格彻查,还学子们一个公道!”

李谌心中冷笑,朕还没下旨呢,你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太皇太后瞭了一眼李涵,幽幽的道:“贪污舞弊,事关我大唐的威严,这事情绝不能姑息,陛下,老身看来,暂时先将李涵收押候审,也能平息学子愤怒。”

李涵吃了一惊,心里压不住火气,道:“太皇太后!我礼部是清白的!臣可以担保,礼部绝没有徇私舞弊一事,此次省试,一条一框全都是由臣最后经手严守,是绝对不可能存在舞弊的!若是有人检举礼部舞弊,大可以拿出证据,若没有能让臣心服口服的证据,便算是太皇太后您老人家,臣也不服。”

“反了!反了!”太皇太后愤怒的拍着龙椅的扶手:“李涵!你反了!竟敢顶撞老身!”

“母亲,”李悟道:“江王不是故意的,母亲消消气。”

“你让老身如何消气?!”太皇太后道:“老身也没说礼部真有舞弊一事,但如今学子闹事,总要有个态度,老身只是让江王暂时入狱候审,他却是什么态度?”

太皇太后对李谌道:“天子!今日老身还就要做这个主了,舞弊一事,绝对和礼部脱不开干系,既然江王说事事都是由他经手检查,那今日必须将江王收监候审,给天下学子一个答复!”

宰相郭庆臣立刻道:“来人!还不快来人!把江王殿下收押!”

太皇太后显然是早有准备,几个侍卫冲进来,直接扣押了江王李涵,李涵吃了一惊,大喊道:“臣不服!陛下,臣不服!!”

李悟虽然着急,但是他也明白过来,今日太皇太后铁了心,想要插手舞弊一事,关押李涵只是一个态度,而这个态度不是做给天下学子看的,反而是做给皇帝看的,如果自己再劝,反而适得其反。

李悟闭上嘴,没有言语,对李涵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再执拗。

李谌眯了眯眼睛,双手攥拳,舞弊是一场博弈,不是贪官与纠察的博弈,反而成了太皇太后与朕的博弈。

老太太就是想让李谌看到,他老人家还是能管事儿的,就算是一个藩王,也是说下狱就下狱,没人敢执拗一句什么。

李涵被侍卫押解起来,直接遣送出紫宸殿。

“天子,”太皇太后幽幽的道:“至于这次纠察舞弊……”

李谌死死攥着拳头,眯着眼目,李涵已经被下狱,如果太皇太后委派宰相郭庆臣纠察,那么郭庆臣便会成为天下学子心中的英雄,郭氏便会顺理成章的收揽一票人心。

“陛下!”刘觞突然开口插话,直接打断了太皇太后。

刘觞道:“这纠察舞弊一事,小臣以为,不如交给素有铁面无私之称的御史大夫刘长邑!刘御史执戟上殿,不畏生死,可见忠君之心,将舞弊一案,交给如此忠心耿耿之人,小臣私以为,刘御史不会令陛下失望的。”

李谌回过神来,沙哑的道:“刘长邑?朕也觉得甚好。”

“陛下?!”太皇太后铁了心,想要将这事情交给郭庆臣,怎么能让别人截胡呢?

李谌却凉丝丝的道:“奶奶,刘御史身为御史大夫,自有监察职能,在其位,谋其职,朕不将此事交给刘御史,反而奇怪,不是么?”

太皇太后没想到李谌会忤逆自己,被驳得哑口无言,浑身颤抖,道:“好!好,就叫刘长邑过来。”

鱼之舟出殿去宣刘长邑,刘长邑很快入内,跪在地上作礼。

太皇太后幽幽的道:“刘长邑,宣徽使方才举荐了,彻查省试舞弊一案,老身便给你一些时日,此月之内,若不能将此案彻查清楚,给天下学子一个满意的答案,可别怪老身不客气!刘长邑,你可敢?”

刘长邑面无表情的跪在地上,听着太皇太后威胁的话,二月放榜,如今有一段时间了,只有一个月时日,可谓是时间紧迫。

他的面容却没有一点儿改变,甚至仿佛没有恐惧心理,恭敬的道:“卑臣这一辈子,唯独只一件事情不敢做,那就是作奸犯科。纠察乃卑臣分内之事,为何不敢?请陛下与太皇太后安心,若在月内卑臣还未彻查清楚,甘愿主动辞官!”

“好!”太皇太后深知刘长邑是李谌的左膀右臂,笑道:“既然如此,甚好。”

刘长邑从紫宸殿退出来,刚走几步就遇到了鸿胪少卿琛璃,琛璃看起来有些焦急,不停的走来走去,都没看到刘长邑,一头撞在了刘长邑的怀里。

“啊!”琛璃身形不稳,刘长邑一把搂住他,道:“琛少卿,无碍罢?”

琛璃见到刘长邑,没有推开,反而双手抓住他的胳膊,紧张地道:“我听说江王都给下狱了?陛下让你彻查舞弊?你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罢?这时候可不能抻头。”

刘长邑脸色平静,道:“琛少卿请放心,刘某没说什么奇怪的话。”

“那就好,那就好……”

不等琛璃松口气,刘长邑又道:“只不过请命彻查舞弊,若月内不能查清,甘愿自请辞官。”

“你?!”琛璃反应过来,气得大骂:“好个屁啊!”

刘长邑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认同琛璃的粗话,道:“琛少卿,彻查舞弊乃是刘某分内之事,若是辞官,也是刘某辞官,琛少卿为何如此激动?还……骂人。”

琛璃一愣,脸色有些异样,道:“因着……因着你还是我的奴隶!你别忘了,陛下作证,你给我为奴一个月,还未过期!你……你现在是我的奴仆,本少卿怕你连累我。”

刘长邑点点头,道:“请琛少卿放心,少卿乃是鸿胪寺之人,刘某是监察御史兼大理寺之人,断不会牵连到琛少卿。”

“你……”琛璃气得狠狠踩了一脚刘长邑,转身跑走了。

“嘶……”刘长邑不会武艺,琛璃一脚踩过来,他根本无从反应,别看琛璃细胳膊细腿,但力气不小,疼得刘长邑一个激灵。

太皇太后与郭庆臣离开紫宸殿,李谌气得举起芙蓉石盖炉就要摔。

“陛下!陛下!”刘觞赶紧阻拦,这么好看的盖炉,这么大的芙蓉石,还是整雕的,绝不能摔!

“岂有此理!”李谌愤怒:“郭庆臣岂有此理,仗着太皇太后的庇护,太不把朕放在眼中了,他真当自己是朕的长辈么!”

“陛下,别动气。”刘觞劝慰:“您换个思路想想,郭庆臣如此急功近利,正好证明了郭氏的势力急速削弱,已经狗急跳墙了。”

的确如此,经过失去兵权,吐蕃合盟,还有轮流制宰相之后,郭氏的势力大不如从前,朝廷上很多墙头草也脱离了郭氏,准备依附刘氏或者干脆依附天子李谌。

刘觞又道:“再者说了,这次纠察,最后还是落在了刘长邑头上,刘御史并非郭氏之人,也不会偏倚任何一方,一定会还给学子们公道的。”

李谌点点头,稍微舒了口气,道:“确实,交给刘长邑,朕也放心一些。”

刘觞道:“对了陛下,小臣想与刘御史一道,去彻查舞弊一案,若是能早些查清,也能为陛下分忧不是吗?”

李谌登时感觉很欣慰,他知道刘觞嘴巴甜,但今日听起来,格外的甜,格外的顺心,也是因为不对比就没有伤害,对比起郭庆臣那种倚老卖老的人,李谌很庆幸与刘氏结盟。

再者……

李谌瞥了一眼刘觞的嘴唇,淡淡的粉色,浅浅的光晕,软而弹,香而绵,确实……确实挺甜的。

“咳!”李谌回过神来,道:“也好,你素来聪敏通达,由你帮着刘长邑,也能让他多些变通,朕才放心。”

刘觞拱手道:“谢陛下!那……小臣今日打算去新科状元窦悦的宅邸走一趟,例行询问一番,小臣便先告退了。”

“等等!”李谌这才反应过来,窦悦?

刘觞要去见窦悦?

如果刘觞协助纠察,去见窦悦也是无可厚非,但月灯阁樱桃宴上,刘觞与窦悦拉拉扯扯,眼神黏糊糊直拉丝儿,窦悦还总是脸红,李谌全都清清楚楚看在眼中。

李谌只觉得,那个窦悦虽然看起来斯斯文文,但其实是个蔫儿坏的,没什么好心思,不然为何对着别人家的娘子红脸?正经人谁会这样?

李谌心窍狂跳,十足不放心,脸上摆着正色的神情,道:“此事事关重大,要不然,朕还是跟着你罢,一同去盘问窦悦。”

“陛下?”刘觞惊讶:“您又要出宫?这不妥罢?太皇太后一定会派人盯紧陛下的,陛下还是安安心心的留在紫宸殿里。”

李谌:“……”阿觞去见小白脸,朕怎么能安心,心里都长草了!

刘觞说服了李谌,自己离开紫宸殿,让人备车,准备出大明宫,去窦悦的宅邸亲自拜访,盘问舞弊一案。

金辂车停在丹凤门后的下马桥边,刘觞走过去,骑奴和宫人已经准备妥当,骑奴伸出手来,扶着刘觞蹬车。

刘觞伸手过去,登时觉得那骑奴好大的胆子,竟然掐了他手心一把,刘觞刚要呵斥,瞪眼一看,差点惊呼出声。

——陛下?!

这一身骑奴打扮之人,竟然是天子李谌!

小奶狗天子还乔装上瘾了?

刘觞瞪着眼睛,收敛了自己的表情,登上金辂车,威严的道:“你!说得是你,那个骑奴,上车参乘,本使有话与你说!”

李谌垂着头,看起来本本分分恭恭敬敬,抱拳道:“是,宣徽使。”

李谌一板一眼的登上金辂车,“哗啦——”车帘子放下来,遮蔽了外面的视线,立刻坐到刘觞身边,笑道:“阿觞,朕扮演的像么?”

刘觞真的很想撬开李谌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稻草,他压低了声音道:“太皇太后肯定盯着陛下的一举一动呢,陛下偷偷出宫被发现了如何是好?”

李谌理直气壮的道:“朕让鱼之舟顶着呢。”

刘觞叹气道:“小鱼公公好可怜。”

“不许!”李谌道:“阿觞哥哥不许去可怜旁人,只能可怜谌儿一人。”

刘觞:“……”陛下的下线,越来越模糊不清了。

李谌自豪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裳,道:“阿觞,你看朕的衣裳如何?像骑奴不像?”

刘觞摇头,不屑的道:“哪里有这般细皮嫩肉的骑奴?”

李谌凑过去一些,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小人生得如此细皮嫩肉,可不是为了让宣徽使大人多看一眼么?”

刘觞连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幸好没流鼻血!了不得了不得,小奶狗不只长得好看,还会撒娇,段位越来越高了……

“宣徽使。”

二人正在说话,金辂车已经停了下来,外面的骑奴道:“已经到了,还请宣徽使下车。”

李谌立刻站起身来,一个蹿身干脆利索的下车,伸手去扶刘觞。

宣徽使到访,窦家早就听说了,不过窦扶风今日不在,一大早便去了月灯楼查看账本,这会儿还没有赶回来,宅邸里只有窦悦一个主人家。

窦悦听说是宣徽使来彻查舞弊一案,登时紧张起来。他本来就有些社恐,见到生人不知该如何说话,更别说是宣徽使这样的大官儿。

窦悦带着仆从迎出来,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口等候,看到金辂车打起车帘,下来一个身着绣裳的年轻男子,便知道对方一定是宣徽使刘觞了。

窦悦紧张的结巴,紧紧低着头道:“窦窦、悦拜见宣徽使大人。”

刘觞听他结巴,有些好笑,故意道:“哦——原来这位便是窦窦小郎君。”

“不不不!”窦悦使劲摇手,道:“是窦悦,窦悦,不是……不是窦窦……”

刘觞更是笑起来,自己调笑一句,没成想窦悦还当真了。

李谌一看,好家伙,笑得如此开心,这么好笑么?朕怎么没觉得。

“咳咳!”李谌使劲咳嗽了一声。

刘觞收敛了笑意,道:“窦小郎君不必多礼,你不妨抬起头来,看看本使,本使自认为不是什么面目可憎之辈,窦小郎君无需惧怕。”

窦悦还是很怕,稍微抬头看了刘觞一眼,本想立刻低头的,但动作突然顿住了,睁大了一双水灵灵的小狗眼,惊喜的道:“你……是你?”

说着,不知怎么的,脸颊竟红了起来。

李谌:“……”随随便便脸红,果然不是什么正经人。

作者有话说:

今日2万字更新达成~

真奶狗小悦儿和假奶狗李谌的PK开始啦,大家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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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孟浪的货色

刘觞道:“本使乃宣徽使, 陛下敕令,监察省试舞弊一案,还请窦小郎君配合。”

窦悦立刻反应过来, 连声道:“是、是。”

说着让开一步, 道:“宣、宣徽使,里面请。”

刘觞走在最前面,进入窦家宅邸, 李谌跟在后面, 故意撞了一下窦悦的肩膀,窦悦身材并不高大,还有气喘之病, 也没有什么防备,被他一撞,一个踉跄, 这才注意到跟在身后的骑奴。

又是“啊!”了一声, 道:“是你?”

李谌回头看了一眼窦悦, 故意挑了挑嘴唇,但笑容并不如何友好,甚至还带着一丝丝挑衅。

窦悦赶紧跟进来, 让仆役去煮茶,自己则是有些局促的站在原地。

刘觞坐下来,笑道:“窦小郎君, 坐啊,别站着, 本使前来, 只是例行询问。”

“哦、哦……”窦悦点点头, 道:“好的。”

窦悦也坐下来, 两只手有些紧张的交叠在一起,嗫嚅的道:“那个……我、我阿爹去酒楼了,还未归来。”

刘觞道:“不碍事儿,本使正是来见窦小郎君的。”

“当真?”窦悦立刻欣喜起来,一双大眼睛眼尾微微耷拉,活脱脱一双小狗眼,水灵灵的望着刘觞,结巴的道:“我、我也想见你……”

“咳咳!”

李谌站在刘觞身后,并没有坐,毕竟他一身骑奴打扮,也不可能坐下来,听到此处再也听不下去了,这都是什么“污言秽语”!别看窦悦年纪轻轻,一脸质朴,结果却是个孟浪的货色。

窦悦听到咳嗽声,这才发觉自己失言,连忙摇手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其实……”

“无妨。”刘觞却很好说话,道:“窦小郎君不必紧张,本使例行询问。想必……窦小郎君也知晓,很多学子对这次省试放榜有很大的异议。”

“嗯……”窦悦点点头,压低了脑袋,道:“我知道……他们觉得,我是靠着阿爹的钱财,才能考上功名的,可、可是我阿爹并没有贿赂考官,是真的!倘或宣徽使不信,我可以重考一次!随便怎么考我都可以!”

宣徽使道:“窦小郎君安心,若是届时真的有必要重新考核,还需要小郎君的配合,不过眼下案情还在纠察,还不到那个地步,本使这次来,不知能不能看看小郎君的墨宝。”

“墨宝?”窦悦歪了歪头,一副不解的模样。

不过很快也明白过来,宣徽使是想看看自己的真本事,若是个假把式,一查就会露馅。

窦悦点头道:“哦,好,我这就去取来。”

他说着站起身来,对身后的仆役道:“去书房取一些文章来。”

“是,小郎君!”

仆役离开了一会子,很快折返,捧着好些宣纸,直接递给刘觞。

刘觞拿起一张来展开看,他微微歪着手,示意站在背后的李谌也一起来看,李谌眯着眼睛,不动声色的低头去看。

别看窦悦这个人温温吞吞的,但是写得一手好文章,言辞犀利,仿佛刀剑,不止如此,书法也是可圈可点。

李谌本是看不上窦悦的,觉得他“装模作样”,还总是对刘觞脸红,一看就不是正经人,但看了这文章,对窦悦稍微有些改观。

很多学子都是空口说大话派系的,文章假大空,华而不实,但是窦悦不同,不知是不是因为窦悦家中从商,所以他对民间的事情很清楚,他的文章非常朴实,却字字珠玑,有条有理,很多地方一针见血。

“嗯?”刘觞从那些文章中,抽出一张宣纸来,这并不是什么文章,而是一张图纸,画的很是精细。

“这是……”李谌惊讶道:“改良的弓*弩?”

窦悦道:“啊……那是不小心夹进去的,让诸位见笑了。我平日里喜欢涂涂画画,雕刻一些手工,这是我自己改良的弓*弩。”

李谌震惊的看着那张图纸,他还以为窦悦只是单纯有文采,但是没想到,竟如此心灵手巧,那些小木雕说到底只是一些小玩意儿,但是弓*弩不同,这可是上阵杀敌的兵器。

后面还有一张图纸,则是改良的介胄战甲,有很多想法,考虑了很多材质,甚至考虑到了这些材质的花销,设计了一套最合理的改良方案。

李谌眯了眯眼睛,这个窦悦,有些不同寻常。

窦悦十分不好意思,道:“都是瞎写瞎画,宣徽使不要放在心上。”

刘觞瞥了一眼李谌,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对这些有兴趣,便道:“窦小郎君,不知这两页能否送给本使?”

窦悦吃惊的道:“这些只是瞎写瞎画,实在献丑了,宣徽使若是……若是不嫌弃,拿走便是了。”

刘觞笑道:“那就多谢小郎君了。”

窦悦的脸,毫无意外的“腾!”一下又红了,抿着嘴唇低下头去,喃喃的道:“不谢、不谢……”

李谌:“……”

刚刚对窦悦有所改观,这种改观维持还不到一炷香,立刻又打回原形……

刘觞看过了窦悦的墨宝和文章,站起身来道:“本使不过例行询问,今日便先离开了,感谢窦小郎君的配合。”

窦悦道:“没事没事,都是我应该做的。”

窦悦送刘觞到门口,刘觞刚要离开,窦悦突然叫住他,道:“等等!我……我想问一问宣徽使……”

“请讲。”刘觞道。

窦悦道:“宣徽使上次……您不是什么夫人娘子,对不对?”

刘觞点点头,道:“上次为了便宜行事,让窦小郎君见笑了。”

“太好了!”窦悦的娃娃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欢心,眼睛晶晶亮的盯着刘觞。

李谌心里头酸溜溜的,出言道:“宣徽使,时辰不早了,该上车了。”

刘觞便拱手道:“窦小郎君,本使告辞了。”

“等一等!”窦悦又道:“再等一等,我、我马上回来!千万别走!”

窦悦一转头钻进宅邸,飞快的往里跑,因为衣袍宽大,差点踩了自己的前摆跌在地上,身边的仆役惊慌大喊着:“小郎君!当心、当心呐!若是磕了碰了,郎君一定扒了我们的皮!”

窦悦一离开,李谌立刻走过来,小声道:“宣徽使倒是能个儿,招惹的那个窦悦磕磕巴巴的。”

刘觞也觉得奇怪,道:“是啊,为何窦小郎君如此磕磕巴巴?难道小臣当真面目可憎?”

李谌:“……”

刘觞压根儿就没考虑,窦悦是因为喜欢他,爱慕他,才会磕磕巴巴,还以为是自己太凶了,把小奶狗一般的窦悦吓坏了。

李谌十足无奈,刘觞什么都好,就是对于感情的事情,十分的死脑筋,不开窍,自己若是提醒他,岂不是帮助窦悦表明了心迹?让刘觞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岂不是更不合算?

于是李谌道:“无错,你就是面目可憎,把窦悦都给吓坏了。”

刘觞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我如此英雄威武,难道……太威武了?”

说话间,窦悦已然跑了回来,急匆匆的,这几步路,让他满头大汗,汗水顺着额角滚落下来,呼呼喘着气。

窦悦见到刘觞没走,撑着自己膝盖喘气,笑道:“太、太好了,宣徽使你没走,实在……实在太好了。”

刘觞道:“不知窦小郎君到底有什么事,如此匆忙?”

窦悦站直身子,顺了顺自己的胸口,从怀中拿出一样木雕来,双手捧着递过去,道:“宣徽使,这是我亲手雕的,送……送给你!”

刘觞低头看,是一朵木雕的梨花。

梨花不如牡丹艳丽,尤其是木雕,也没有上色,就更是普普通通,但窦悦的手艺精湛,这木雕活灵活现,说不出来的精美,就连梨花的那种清冷料峭,也雕刻的淋漓尽致。

刘觞惊喜的道:“这是送我的?”

“嗯嗯!”窦悦使劲点头,笑得有些腼腆,小声道:“其实……其实上次宣徽使留宿在这里,我……本就想送给宣徽使了,只是第二日宣徽使离开的匆忙,我才没有来得及送出,本以为……”

窦悦脸上的红晕越发的扩散,低声道:“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宣徽使,没想到这般有缘分,还请宣徽使不要嫌弃木雕简陋。”

“怎么会?”刘觞道:“窦小郎君心灵手巧,这梨花雕刻的如此精美,我定要好好珍藏起来。”

刘觞心想,这可是大唐首富的儿子送给我的,往后里打好关系,这一来二去的,说不定窦扶风也能帮自己赚赚钱,可就赚发了,想不发财都难。

相对比刘觞的美滋滋,李谌心窍里则是酸溜溜。好啊,好得紧,原来第一次见面,窦悦便有这等非分之想了,当时的刘觞还是娘子打扮,别看窦悦表面上乖巧可怜,其实内地里这般狂野,就连有夫之妇也能看上!

“咳咳咳!”李谌又重重的咳嗽了几声,凉飕飕的道:“宣徽使还有要事在身,窦小郎君若是耽搁了宣徽使的正事,怕是担待不起罢?”

窦悦这才反应过来,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

刘觞还挺喜欢窦悦这个小可爱的,不知道李谌为何这么针对他,不过他的例行询问也问过了,便道:“窦小郎君不必送,那本使就先告辞了。”

窦悦看着刘觞上车,还对着刘觞摇了摇手,一笑起来脸颊上露出一个小酒窝,就更是可爱。

哗啦——

李谌毫不留情的放下车帘子,挡住了窦悦甜蜜的笑容,不叫刘觞多看,没好气的道:“回宫!”

窦悦呆呆的看着金辂车离开,站在门口良久,直到金辂车看不到了,还不愿意离开,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傻笑了半天。

“悦儿?”

有人轻轻拍了拍窦悦的肩膀,吓了窦悦一跳,回头一看,惊喜的道:“阿爹?这么早便回来了?”

今日窦扶风要去月灯楼查账,一大早便走了,没成想这么快就回来,还未到正午呢。

窦扶风叹气道:“听说宣徽使来访,阿爹便赶回来了。”

提起这个,窦悦十分欢心,笑着道:“阿爹回来的不巧,宣徽使已然回去了,阿爹你可知道,宣徽使是什么人?”

相对比窦悦的兴奋,窦扶风一点儿也不兴奋,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轻轻给他擦掉额头上滚下来的汗珠,道:“你又瞎跑去了?”

窦悦缩了缩脖颈,低声狡辩:“没、没有。”

“嗯?”

窦扶风只是发出一个单音,窦悦更是缩了缩脖颈,狡辩的声音更低了,道:“就……跑了一下。”

窦悦岔开话题,道:“阿爹,你还没猜那宣徽使是什么人呢!阿爹你定然猜不到,宣徽使竟是那天樱桃宴,咱们见到的那位娘子!”

窦扶风只是淡淡的道:“是么。”

窦悦眨了眨眼睛,道:“阿爹?你怎么好像已经知道了?”

窦扶风没有回答,只是道:“悦儿,宣徽使此次前来,目的是什么?”

窦悦如实回答,道:“是来查访省试舞弊一案。”

窦扶风点点头,又道:“除了查案,你不要与宣徽使走得太近。”

“为何?”窦悦吃惊。

窦扶风道:“宣徽使此人,不过是一个阉人,却能爬到宣徽院掌事一职,心机深沉与你根本不是一路人,你若与他相处,只会被牵着鼻子走。”

窦悦想要据理力争,觉得阿爹说得不对,窦扶风却不给他这个机会,道:“再者,如今宣徽使负责纠察省试舞弊,你乃是省试头筹状元郎,你若是与宣徽使走得太近,宣徽使反而不好纠察,还要落人口实。”

窦悦低下头来,揪着自己的衣摆,有些不甘心,却只能点点头,道:“哦……悦儿知道了。”

“悦儿乖,”窦扶风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道:“你出了汗,不要在门口着风,进去罢。阿爹今日不去酒楼了,留在家中陪你。”

“当真?”窦悦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惊喜的模样。

“郎君!郎君!不好了!”

窦扶风还没能回话,一个仆役匆忙跑来,那人并非是宅邸中的仆役,看打扮应该是月灯楼的伙计。

仆役惊慌道:“郎君!您快去楼里看看罢!大事不好了,不知哪来的那么多学子,在咱们酒楼里闹事儿,扬言要砸了咱们的酒楼呢!”

窦扶风眯了眯眼目,沉下脸来,对窦悦道:“悦儿,阿爹要食言了,先回酒楼去看看。”

窦悦虽然想让窦扶风陪他,但是十分懂事儿,连连点头道:“阿爹,酒楼的事儿重要,怕是又因着舞弊一案,悦儿也跟着阿爹去看看罢?”

“胡闹!”窦扶风道:“你在家中等着。”

“可是,”窦悦着急:“省试是因我而起,阿爹一个人过去我不放心,就让悦儿跟着罢,我保证不妨碍阿爹。”

窦扶风有些无奈,但又唯恐把窦悦留在家中,那些学子会到家中闹事儿,到时候自己不在,也不知道窦悦这个性子,能不能镇住那些学子。

窦扶风终于妥协,道:“好,但凡事要听阿爹的。”

“嗯嗯!”窦悦点头如捣蒜:“快走罢,阿爹!”

刘觞与李谌上了金辂车,刘觞便把木雕梨花拿出来把玩,惊喜的道:“这是什么木料?看起来还挺值钱,有一股香……”味儿。

刘觞的话还未说完,木雕梨花突然腾空而起,但并非施了什么法术,而是被李谌从后背一把抓过去。

刘觞惊讶的道:“陛下?”

李谌抢走木雕梨花,刻薄的道:“什么破玩意?雕刻的如此简陋,不值钱,扔了罢!”

说着,掀开车帘子,手臂一展。

“啊等等!”刘觞没有来得及阻止,他连忙扑过去,但李谌动作飞快已然将木雕梨花扔出了车窗。

李谌一把接住扑过来的刘觞,挑眉道:“怎么,你还心疼了?不就是一块木头疙瘩。”

刘觞连忙打起车帘子去看,但是金辂车辚辚行驶,已经开出老远,哪里还看得到什么被扔掉的木梨花?

李谌故意道:“别找了,说不定被车轱辘碾碎了,也是有的。”

刘觞一听,更是气,这小奶狗天子怎么随便扔自己的东西,而且那木料看起来老值钱了!

李谌道:“怎么?你还敢瞪朕?信不信朕再扔一次?”

他说着,变戏法一样摊开手掌,那木梨花根本没有扔出窗外,而是李谌动作利索,作势扔出去的时候,将木梨花塞在了袖口里,这会子一张手,木梨花又被退了出来。

刘觞惊喜的道:“没扔?”

李谌把手举高,不让他拿走木梨花,道:“什么破烂玩意,你竟如此宝贝?朕送你那么多金贵的东西,也没见你这般欢心。”

刘觞伸手够了两下,都没有够到,欠起身来去抓,金辂车正巧晃了一下,刘觞睁大了眼睛,一个猛子扑过去。

嘭——

刘觞直接扑进李谌怀中,撞了个满怀。

李谌反而欢心了,四舍五入等于刘觞主动投怀送抱,当下一把搂住刘觞的腰身,不由分说,低下头来含住刘觞的唇瓣。

刘觞本已经抓住了木梨花,哪知道小奶狗天子竟然使诈,他被吻的浑身无力,“咕噜!”一声,木梨花脱手而出,直接掉在金辂车的地上,滚了两滚,竟然无人注意。

李谌搂住他,让刘觞面对面跨坐在自己腿上,仰头看着刘觞,沙哑的笑道:“宣徽使如此主动,小人好生受宠若惊。”

刘觞心口一紧,小奶狗又开始玩扮演游戏了,还是在金辂车里,外面就是长安城最繁华的街坊,还有骑奴和宫人跟着,莫名刺激。

还有更刺激的!

李谌握住刘觞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让刘觞感受到自己流畅的肌肉线条,慢慢带着刘觞的手掌逡巡,笑道:“要不要让小人伏侍宣徽使?”

咕咚……

刘觞狠狠咽了一口唾沫,脑袋里乱哄哄的,什么也想不到,甚至听不到金辂车一墙之隔的嘈杂街坊声,攀住李谌的肩背,主动低下头来。

李谌这回当真有些受宠若惊了,刘觞头一次如此主动,而且眼神迷离,完全是一副被朕的美色迷倒的模样。

也的确如此,无论是俊美,还是身量,那窦悦都是与朕无法比拟的,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白云,一个淤泥,绝对不可同日而语,就是拍马也赶不上来。

李谌沾沾自喜,无错,刘觞就是合该被朕的美色,迷得晕头转向。

嘭!

就在二人渐入佳境之时,金辂车又狠狠地摇晃了一下,“嗬!”紧跟着是刘觞的痛呼声。

刘觞一把推开李谌,李谌的后脑勺差点撞在墙壁上,定眼一看……

——流血了!

朕咬了宣徽使的嘴唇,流血了,都怪金辂车突然摇晃……

刘觞疼的一个激灵,捂住自己的嘴唇,疼痛让他醒悟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长安街坊,金辂车中,竟然做这么“刺激”的事情,就算小奶狗天子俊美了一点儿,可爱了一点儿,这也太不对劲儿了!

“阿觞,你的嘴……快让朕看看!”

李谌想要检查刘觞的伤口,刘觞难得满脸通红,实在太丢人了,抿着嘴巴不给他看。

“宣徽使!”

金辂车停了下来,宫人通报道:“宣徽使,前方有人闹事,街坊被堵住了,金辂车无法通行。”

刘觞嘴巴还疼着,上次只是看到小郭将军咬了阿爹的嘴巴,还偷着乐呢,哪想到这次轮到自己,真真儿的疼,都不想张嘴说话了。

李谌朗声道:“什么事?把闹事的人遣散了!”

“这……”宫人又道:“可能一时间无法驱散,闹事的都是学子,聚集在月灯楼门口,人数壮大啊宣徽使!”

刘觞一听,和李谌交换了一下眼神,打起车帘子往外看。

好家伙,街坊上人山人海的,学子在前面闹事,围住了月灯楼,后面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整条街坊都被堵死了,别说是金辂车这样宏伟的车辆,就是行人通行也十分困难。

宫人见到宣徽使出来,禀报道:“那些学子围住了月灯楼,不让里面的客人出来,也不让旁人进去,说是逼迫窦家给他们一个说法,今日若是不承认舞弊,便砸了月灯楼。”

刘觞冷笑:“报官了么?”

宫人道:“好似已经报官了,只是……您也看到了,这街坊通行不得。”

报官是报官了,但是因为通行困难,衙役赶过来也十足困难,一时间没人能拦住这些学子。

“各位!”

“各位,让一让!让一让!”

“请让开一条路!”

刘觞侧头一看,一队士兵而来,强硬的分开人群,但这衣着并非什么衙役,反而更加“高级”。

随即一个头发花白,身穿官服之人走了出来,顺着分开的道路,畅通无阻的来到月灯楼门前。

刘觞蹙了蹙眉,道:“宰相?”

李谌也看到了,幽幽的道:“郭庆臣?他这时候出来,不知要耍什么花样?”

“还能是什么花样儿?”刘觞了然的一笑:“学子闹事,正是宰相收拢人心的好时机。”

的确如此,宰相郭庆臣就是来收拢人心的。

郭庆臣站在月灯楼门前,张开手臂示意学子们冷静,道:“各位学子,老夫乃是当朝宰相!路过此地,听说了省试舞弊一案,所以特来给各位一个公道!”

“宰相?”

“宰相都来了!肯定能治窦家!”

“是啊是啊,说不定宰相能还给咱们一个公道!”

郭庆臣又道:“此次省试舞弊,朝廷非常重视,已经敕令纠察,各位学子,请各位学子放心,舞弊一案,老夫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给大家查个水落石出,绝不让任何一位学子,受了委屈!”

学子们围攻月灯楼,都非常亢奋,听到宰相郭庆臣的话,纷纷喧哗起来:“这宰相看起来是个好官。”

“是啊,他答应彻查舞弊!”

“朝廷里官官相护,很少有像他这样的好官了,实属不多见!”

郭庆臣正在“演讲”,有人便走了过来,众学子立刻大喊着:“窦扶风!”

“快看!是窦扶风!”

“窦悦也来了!”

“打死他们!舞弊可恨!”

“我们寒窗苦读,高中之人却都是这样的巨富官僚!舞弊不得好死!打死他们!”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宰相郭庆臣都被挤得踉跄,身边的士兵赶紧冲来,拦住那些愤怒的学子。

窦扶风伸手护住窦悦,快走几步,进入登月楼,登月楼的伙计还有护院赶紧冲过来阻拦,与那些学子冲突。

眼看着两边冲突越来越激烈,窦扶风站出来朗声道:“朝廷已经下令彻查舞弊一案,诸位要是有什么不满,或者有什么证据,大可以提交朝廷审理,只是围在酒楼面前便有什么作用了么?”

学子们听到窦扶风的话,窃窃私语起来:“窦扶风怎么一点儿也不害怕?”

“官官相护,说不定已经买通了审理!”

“是啊是啊!就算朝廷彻查,也是要袒护窦家的,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加起来也不值一个窦扶风,让朝廷去查能查出什么所以然来?”

“今日窦扶风不承认贿赂考官,咱们便走了!让他做不成生意!”

“没错!没错!”

郭庆臣被挤了好几下,听到学子们的窃窃私语,又站出来收揽民心,道:“诸位学子,老夫乃当朝宰相,一定会还给学子一个公道的,今日便如此散了罢,散了罢!”

“且慢。”窦扶风却有话说。

他面色冷硬,不带一点儿人情味,冷声道:“宰相言之差异,今日不能散。纠察舞弊,是朝廷的事情,窦某一介粗鄙商贩,自然是相信朝廷的纠察,但今日学子聚集闹事,不让我月灯楼的客人进出,还砸坏月灯楼的桌椅饰品,妨碍我月灯楼的生意,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需要赔偿。我窦扶风就是臭行商的,眼里只有银钱,不能忘了本,今日闹事之人,不赔偿月灯楼的损失,谁也别想走。”

学子们立刻喧哗起来:“你舞弊贪污,还要我们赔偿?”

窦扶风冷笑:“窦某说过了,舞弊是舞弊,朝廷还在纠察,若朝廷定我窦扶风有罪,我窦扶风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今日众多学子围堵月灯楼,今日的账,需要今日清算,若是不照价赔偿,各位便等着吃牢饭罢。”

学子们登时害怕起来,宰相郭庆臣眼眸转了转,觉得这也是个收揽民心的好机会,便对窦扶风道:“窦郎君,这些学子也是心切,不是有意为之,这样罢,今日不如给老夫一个面子,要不然……”

不等他的话说完,窦扶风幽幽的道:“宰相大人说笑了,这众目睽睽之下,窦某若是真的给了宰相的面子,又怕惹人闲话,说咱们官商相护,互相勾结了。因此今日窦某谁的面子也不能给,该赔偿多少钱,就是赔偿多少钱。宰相正好在此,也做个见证。”

郭庆臣没想到他不给自己面子,脸色瞬间落下来。

刘觞笑道:“这个郭庆臣,他不会以为自己的面子老值钱了吧?说两句话,就能赔偿月灯楼的损失?”

李谌眯眼道:“郭庆臣收买人心的嘴脸再明显不过,绝不能让他得逞。”

刘觞道:“这个容易,只要……陛下可以报销。”

“报销?”李谌奇怪。

刘觞点点头,信誓旦旦的道:“宰相识得陛下,请陛下在金辂车中稍待,小臣去去就来,绝对会帮助陛下收揽一票民心。”

李谌将信将疑,不过刘觞的表情十拿九稳,莫名还带着一丝调皮,看得李谌心口狂跳,便点点头,由得他去了,叮嘱道:“你自己小心。”

刘觞下了车,大摇大摆走过去,朗声道:“哎呦!好热闹哦,比月灯阁的樱桃宴还热闹呢!”

刘觞一身宣徽使绣裳,背后又停着金碧辉煌的金辂车,学子不知道他是谁,但看样子也是个大官儿。

刘觞走过去,站定在窦扶风和宰相郭庆臣中间,似乎觉得自己的身高太不起眼了,干脆走进酒楼,搬了一张椅子出来,自己蹬上椅子站着,瞬间便高大了不少。

刘觞拢着手大声道:“诸位学子,省试舞弊一案,请大家不必担心,陛下已经下了敕令,派遣朝廷中最为刚正不阿,在民间素有铁面判官美誉的御史大夫刘长邑作为主审!本使乃宣徽使,协同纠察,这舞弊跑不掉,若是清白,也不容栽赃陷害,一定会给诸位一个公道的答案。”

“另外……”刘觞还有后话,道:“今日诸位学子聚集闹事,已然触犯了大唐律法,诸位都是有学识之人,寒窗苦读,难道连这些顽童都通晓的道理,你们不懂么?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尔等还配得上读圣贤书么?”

李谌在金辂车中捏了一把汗,刘觞虽然说得是对的,但外面那么多学子闹事,他们出来也没有带神策军士兵,若是学子暴动起来,刘觞一定会受伤。

不过刘觞不等学子反驳,还有后话。

刘觞朗声道:“念在各位学子激昂愤慨,也是初犯,陛下今日便不追究各位的闹事之罪,但砸坏的桌椅摆设,需要照价赔偿!陛下仁慈,不忍心看到月灯楼损失,又不忍心看到各位学子因为一时冲动抱憾终身,因此特令本使前来……”

“窦郎君,”刘觞拱手道:“今日各位学子闹事,本使替大家给您赔不是,月灯楼所获的损失赔偿,陛下已经令本使替大家还上,窦郎君只管记账,送到大明宫中便可。”

学子们怔愣在原地,一时间竟没有人说话。

刚才宰相郭庆臣和稀泥,想要窦扶风免账,窦扶风根本没有卖给他面子,而眼下天子出马,没有提出免账,而是要为他们付账。

这一下对比起来,谁更收揽人心,不言而喻。

隔了一小会儿,才有学子感叹道:“陛下仁义!这次是我们做的不对,实在冲动,愧对圣贤啊!”

“是啊是啊,实在冲动了。”

“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竟把圣贤之道忘在了脑后,实在惭愧!”

场面瞬间被控制下来,刘觞笑眯眯的道:“各位学子,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学子们有这样的心思,证明大家并非大奸大恶之辈,还望各位共勉,今日便散了罢!”

学子们不用赔钱,自然高兴,果然很快就散了,一场闹剧渐渐平息下来。

郭庆臣本已经拿下人心,但是平白杀出一个刘觞来,架不住学子对比,瞬间郭庆臣变得什么也不是,甚至还有些小气。

刘觞笑眯眯的对郭庆臣道:“哎呦,宰相也在这里啊?”

郭庆臣眼皮狂跳,道:“宣徽使,好计策啊。”

刘觞装傻充愣:“宰相您说什么?小臣听不懂啊?再者说了,小臣奉命协助纠察舞弊一案,宰相与这件事情……好像并无关联吧?宰相方才好心办坏事儿,险些煽动学子闹事儿,若是有好事者上告朝廷,宰相大人,您可是百口莫辩呢!”

“哼!”郭庆臣一甩袖袍,不理会刘觞,急匆匆的便离开了。

“宣徽使!”窦悦见到刘觞,十分欢心,刚要上前,就被窦扶风拦住了。

“悦儿,不得无礼。”窦扶风呵斥。

窦悦只好驻足,恭恭敬敬的道:“拜见宣徽使。”

刘觞笑眯眯的道:“窦郎君,小郎君,今日的事情,还请二位清点损失,报到宣徽院去,本使自然奉上银钱。”

窦扶风淡淡的道:“宣徽使您言重了,今日幸得宣徽使解围,我等又如何能要求宣徽使赔偿什么呢?”

其实刘觞早就知道,这些小小不言的赔偿,窦扶风人家一个首富,压根儿不看在眼中,这点子小钱,还不够窦扶风出门消遣一次的。

刘觞给他们解围,窦扶风自然不会追着要钱,送个顺水人情也是好的。

刘觞笑眯眯的道:“这哪里成?窦郎君您太客气了。”

“是宣徽使客气了。”窦扶风道:“舞弊一案,还请宣徽使秉公彻查,若是能还犬子一个公道,窦某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刘觞道:“黑的白不了,白的黑不了。”

“咳咳咳!”金辂车里传来咳嗽的声音,李谌打起车帘子的一角,频频往这里看,似乎在催促。

刘觞无法,知道李谌是等急了,道:“那本使先告辞了。”

“等一等!”窦悦却道:“宣徽使,您……您的嘴唇破了,可是开春干燥上了火?这是一些清澈的茶饼,还请宣徽使拿回去尝一尝。”

嘴唇……破了!

刘觞眼皮狂跳,自己这不是上火,是被狗啃的!不,是被狼啃的……

“呵呵、呵呵!”刘觞干笑:“多、多谢窦小郎君,是上火,啊……最近太忙,火气可真大,那这茶饼,我可要好好儿拿回去尝一尝了,哈哈、哈……”

————

李谌又一次“潜逃出宫”,最苦恼的无非是鱼之舟。

鱼之舟守在紫宸殿,谁也不让进来,到了午膳时间,还不见天子回来,但是午膳一定要照传,才不会惹人怀疑。

鱼之舟吩咐了,不要让人入内,便例行公事,亲自前去传膳。

他离开紫宸殿,便看到宰相郭庆匆匆入了内朝,心中咯噔一声,怕是郭庆臣又是来找陛下的。

不过郭庆臣入了内朝,并没有往紫宸殿而来,而是拐了个弯,往东而去,这个方向……

再往里走,便是后宫内苑,饶是宰相郭庆臣也不能越钜,但温室殿不同,温室殿正好在紫宸殿的东面,是天子日常娱乐的宫殿,最近温室殿还有另外一个重任,便是软禁关押吐蕃特使没庐赤赞。

郭庆臣分明是朝着温室殿而去,鱼之舟当即留了一个心眼,悄悄跟上去,轻声来到温室殿的墙根下面,偷偷的往户牖的缝隙里看。

果不其然,听到了郭庆臣的嗓音。

“没庐特使是个聪敏之人,如今你被天子软禁在此,虽无性命之虞,但不见天日,难道没庐特使就这么释然了么?”

“释然?”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微微低沉,鱼之舟浑身一震,这嗓音自然是没庐赤赞的!

没庐赤赞幽幽的道:“宰相大人特意来温室殿走一趟,怕不只是闲聊家常的罢?既然宰相说没庐是聪敏之人,有话……便直说罢。”

“好!”宰相郭庆臣笑道:“不瞒没庐特使,太皇太后十分欣赏没庐特使的机辩和通达,尝说没庐特使多生了一副玲珑心窍,太皇太后稀才,想助没庐特使一臂之力,做主释放特使,只要……”

没庐赤赞的声音道:“只要什么?”

郭庆臣道:“只要……没庐特使从今往后,肯为太皇太后所用!”

第48章 朕的心意

刘觞和李谌回了大明宫, 立刻便回到紫宸殿,进入紫宸殿之时不见鱼之舟。

李谌奇怪道:“鱼之舟去了何处?”

刘觞看了看时辰,道:“这个时候, 应当是传膳去了。”

正说话间, 鱼之舟匆匆赶来,压根儿没有传膳食回来,不止如此, 脸色还十分严肃。

李谌道:“可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鱼之舟匆忙回禀:“陛下, 大事不好,太皇太后让宰相拉拢了没庐赤赞,说是太皇太后做主, 释放没庐特使!”

他的话刚说到这里,便听到小太监通传:“陛下,太皇太后并着宰相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太皇太后前来, 是不需要宣见的, 郭庆臣也跟着太皇太后一并走了进来。

“奶奶,”李谌装乖的道:“您怎么过来了?合该是孙儿去兴庆宫问好的。”

太皇太后坐下来,幽幽的道:“陛下忙啊, 忙着贪污舞弊一事,老身却很清闲,因此才会过来主动见一见陛下。”

李谌道:“正巧是用膳时辰, 奶奶若是没有用膳,不如与孙儿一同?”

太皇太后却道:“不必了, 老身年纪大了, 食不得陛下爱食的油腻之物, 今日便不来用膳了, 只是有一件事儿,希望陛下应允。”

“哦?”李谌明知故问道:“什么事儿?”

“陛下,”太皇太后振振有词:“吐蕃特使没庐赤赞,说到底也是常驻长安的特使,陛下一直将他关押在温室殿,若是传到吐蕃赞普的耳朵里,倒是咱们理亏了,因此老身想请陛下做主,将没庐赤赞那放出来。”

李谌笑道:“是嘛?”

他年纪不大,装乖之时笑容奶里奶气,带着一股无害,口中却道:“这事儿……还需要朕来做主么?孙儿还以为,奶奶已经让宰相去办了呢,毕竟了,对于宰相来说,奶奶的话,可比朕这个圣人要管用的多。”

咕咚!

宰相郭庆臣吓得立刻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别看李谌说的轻飘飘,仿佛开玩笑一样,郭庆臣也算是老臣,怎么能听不出话里有话,阴阳怪气呢?

郭庆臣连连颤抖,眼眸狂转,难道是天子知道了什么?不应该啊,自己才去见过没庐赤赞,天子应当在紫宸殿,不知情才对。

或许是天子的耳目?

郭庆臣越想越是害怕,天子的耳目已然遍布了整个大明宫不成?

李谌故作惊讶的道:“宰相你这是何故?朕也没有斥责你,对么?”

“老臣……老臣……”

郭庆臣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太皇太后忙道:“好了,这事儿若是天子没有意见,那便按照老身说的,释放了没庐特使。”

李谌挑了挑眉,道:“纵使朕有意见,奶奶您心意已决,再者,宰相在没有朕的应允之下,便私自去了温室殿,朕还能说些什么?只盼着奶奶顺心就是了。”

太皇太后听得额头上青筋直跳,天子俨然把自己说成了一个小可怜,太皇太后和郭庆臣是咄咄逼人的狂徒!

这件事情,分明是太皇太后赢了,拉拢了没庐赤赞为自己效力,逼迫天子释放没庐赤赞,但太皇太后此时脸上无光,只觉得脸疼的厉害!

没庐赤赞得以释放,梳洗整齐之后,来到紫宸殿谢恩。

他比往日里瘦削了一些,但还是如此高大,脸色不见喜怒,跪下来道:“没庐谢陛下恩典。”

李谌幽幽的道:“没庐特使,你谢错人了,该谢的可不朕,而是太皇太后老人家,还有宰相呢。”

太皇太后更是脸疼,实在坐不住了,站起身来道:“天子,省试舞弊一案,务必早日纠察清楚,老身乏了,就先回兴庆宫了。”

郭庆臣追上去道:“太皇太后,老臣送您!”

没庐赤赞只是来拜谢的,李谌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没庐赤赞便直起身来,转身离开,临走之时还若有似无的瞥了一眼鱼之舟。

“这个郭庆臣!”李谌眯眼道:“一天天给朕找事儿!朕早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刘觞道:“郭庆臣现在急于补充自己的势力,也难免会找到没庐赤赞,可是依小臣所见,没庐赤赞是一头养不熟的狼,郭庆臣和太皇太后想要把他变成一条狗,实在是痴人说梦。”

李谌眼皮狂跳:“……”怎么听着像是骂人的话?

“对了!”刘觞道:“江王殿下下狱,郭氏已经完全得罪了江王的势力,小臣想着,不如趁这个时候,拉拢拉拢江王,让小臣替陛下去看望江王一番。”

李谌点头道:“还是阿觞想得周到。”

刘觞道:“那小臣一会儿就去。”

李谌眼眸微微一动,道:“阿觞,不如你眼下就去。”

“可是……”刘觞心说,我还没吃饭呢!

李谌却很着急,推着刘觞往外走,道:“现在就去,立刻就去。”

“陛下……”刘觞道:“可是……”

李谌道:“没有可是。”

刘觞又道:“陛下这么着急么?”

李谌坚决道:“十足着急,十万火急,快去快去。”

刘觞被推出紫宸殿,一头雾水,去探监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吧?自己是宣徽使,替陛下来探监,一天十二个时辰什么时候去不可以,也没有限制,非要饿着肚子去吗?

刘觞叹了口气,搞不明白李谌想什么,谁让他是顶头上司呢?只好往牢狱而去。

李谌等刘觞走了,立刻也坐不住,便要离开紫宸殿。

鱼之舟眼皮狂跳,阻拦道:“陛下,您又要去何处?”

李谌道:“不是出宫,朕有东西落在了金辂车上。”

鱼之舟狠狠松了一口气,道:“陛下落了什么东西,只管知会小臣去取来便是了。”

李谌一想,也好,比划道:“一个这么大的木雕梨花。”

“木雕梨花?”鱼之舟奇怪。

虽不知是什么东西,但既然是天子吩咐的,鱼之舟立刻离开紫宸殿去找。

李谌让鱼之舟去找的木雕梨花,正是窦悦送给刘觞的那一朵,当时两个人抢夺木梨花,刘觞跌入李谌怀中,二人忘情缠绵,木梨花掉到了金辂车的角落,谁也没有注意。

后来又有学子闹事的事情,刘觞便将木梨花彻底给忘了,方才下车之时都没看见,李谌倒是看见了,故意没有提醒他。

这会子李谌让鱼之舟去取,就是因着怕刘觞哪天想起来又去找,索性先下手为强,把木梨花拿过来。

鱼之舟很快回来,办事儿很有效率,双手捧着木梨花道:“陛下,是不是此物?”

“对,就是它!”

不知为何,鱼之舟总觉得陛下说“就是它”之时,咬着后槽牙,还有磨牙的声音。

李谌根本没有伸手去接,摆摆手很不在意的道:“送你了。”

鱼之舟诧异:“陛下?”

天子特意吩咐鱼之舟取来,鱼之舟还以是什么稀罕玩意,或者意义重大的物件儿,哪知道匆匆忙忙找回来,竟然大手一挥送给自己了?

鱼之舟更是诧异,但也不好多问,毕竟他素来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便道:“既然如此,小臣暂为保管,多谢陛下赏赐。”

李谌道:“不必暂未保管,你就是扔了、烧了,也随你欢心。”

鱼之舟:“……”天子愈发不对劲儿。

李谌毁尸灭迹,让鱼之舟带走木梨花,心中冷笑,朕当真聪颖,刘觞就算往后想起来,也绝对找不到那朵破木头花了!

刘觞哪知道李谌心里那些无聊的小道道儿,正兢兢业业的赶往牢狱,前去探看李涵。

李涵的牢狱之内站着一个人,已然有人前来探看,刘觞闭着眼睛,就算不用眼睛看也能猜得出来,绝对是绛王李悟无疑了!

李悟带了午膳前来,生怕牢狱的饭菜不和李涵胃口,毕竟李涵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什么亏,更没吃过什么苦。

李悟将菜色亲手摆出来,道:“看看是不是你爱食的,若是不喜欢,明日我再换一套来。”

李涵两眼放光,他早就饿了,牢房一天只有一顿餐食,哪里来的早膳?李涵肚子里咕咕作响,恨不能立刻去抓那些吃食,不过还是道:“小叔,你还是不要再来了。”

“为何?”李悟道:“可是还在生小叔的气?小叔在太皇太后面前没有为你说话,也是因着……”

“我知道!”李涵抢先道:“小叔全都是为了我好,太皇太后就是要杀鸡儆猴,拿我给天子看,小叔那时候若是求情,反而适得其反,惹怒了太皇太后,我都知道。”

李悟蹙眉道:“那是为何?”

李涵抿了抿嘴唇,脸上有些别扭,道:“还不是为了小叔?太皇太后一直当你是郭氏的势力,你若是天天儿给我送膳食来,消息必然传到老太太的耳朵里,到时候会连累你的。”

李悟轻笑一声,李涵皱眉道:“小叔你笑什么?”

李悟揉了揉他的鬓发,道:“涵儿这般为我着想,小叔自然要笑。”

“啧!”李涵撇开头,躲开李悟的手掌。

刘觞笑眯眯走过来,道:“嗯,好香啊!实在对不住,不会打扰二位说悄悄话吧?”

李涵连忙顺了顺自己被揉乱的头发,道:“宣徽使怎么来了?”

刘觞道:“自然是奉陛下之命,前来探看殿下的,陛下知道,殿下受苦了,这不是么,小臣都没用午膳呢,便被陛下支配过来了,这闻着好香啊,小臣都馋了。”

李涵护食的将吃食往后挪了挪,道:“都是本王的。”

刘觞摇摇头,道:“知道是绛王为您准备的,小臣可不敢吃。”

李涵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一声,道:“纠察的事情,可有眉目?”

刘觞换上一副正色的面孔,道:“新科状元窦悦,确有其才,应当没有贿赂考官。”

“本就如此!”李涵道:“此次省试,本王非常重视,全都亲自过目,就连知贡举也挑选的部员心腹,怎会出现舞弊的事情,绝无可能!或许这次的乡贡,就是不如生徒也说不定。”

李悟道:“其实也有这种可能,毕竟生徒的身份非富即贵,选用的师傅也都是各地的名士,而乡贡的水平参差不齐,若是出现这样的情况,也在情理之中,或许当真没有舞弊。”

刘觞苦恼道:“这个事儿就有些棘手了,陛下下令彻查,查来查去,若是没有舞弊,那些学子能接受么?他们必然以为官官相护,是咱们给有钱人开了后门。”

李涵冷笑道:“自己学识不济,还赖上别人了?”

“红眼病本来如此。”刘觞笑道。

李悟有些担心:“那该如何是好?此事一日不查清楚,涵儿便要一日蒙受不白之冤。”

刘觞道:“这个事儿,其实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有刘长邑出手纠察,想必很快就会破案。但眼下,小臣以为最重要的问题,并不是在到底贪污没贪污上,而在于……舆论。”

“舆论?”李涵奇怪。

刘觞点头:“学子觉得舞弊了,舆论全都倒向舞弊,今日学子还大闹了月灯楼,眼下最重要的是舆论,只有稳住舆论,才能安定民心,咱们现在最需要的是反转。”

“如何反转?”李悟提问。

“这个……”刘觞道:“还要看刘御史的纠察,配合刘御史的纠察,找一些笔杆子才行。”

李悟道:“笔杆子倒是无妨,我可以去找一些来。”

刘觞点头道:“只要刘御史的纠察一出来,还需要绛王殿下的鼎力相助。”

众人商量了一番,李涵只管着吃吃喝喝,不只是有肉吃,还有小酒儿,吃完之后还有饭后甜点。

李涵喜欢此樱桃,但是不喜欢樱桃皮的苦涩,也不喜欢樱桃核子,说是咯牙,于是李悟亲自给他将樱桃皮拨了,用牙签剃掉樱桃核子。

“啧啧啧!”刘觞嫌弃,道:“殿下你既然不爱吃樱桃皮,也不爱吐樱桃核,不如直接吃樱桃果脯,也乐得轻松。”

李涵却摇头,振振有词的道:“果脯太甜了。”

刘觞:“……”矫情!

李悟每日都来给李涵送饭,因着刘觞吩咐了,不让牢卒透露半点消息出去,所以太皇太后根本不知情。

这日里李悟又来给李涵送饭,还带了樱桃来,李涵有些为难,道:“小叔,要不然你别给我剔樱桃了。”

“为何?”李悟奇怪。

李涵没说话,但眼睛瞥了李悟的手腕一眼,李悟立刻反应过来,笑道:“无妨,这点子事情,小叔还是可以做到的,倒也不至于如此不中用。”

李悟例行给李涵送了饭,打算去兴庆宫给老太太问好,顺便打听一下郭庆臣那面的消息。

李悟来到兴庆宫大殿,还没来得及让人通传,便听到里面传来呵斥声。

“这么多天了,你查出什么没有?!贪污的证据呢?舞弊的银钱呢?老身做主关押了江王,到头来你什么也没查出,老身的脸面往哪里放?!”

太皇太后声音很激动,紧跟着是宰相郭庆臣的声音,唯唯诺诺的道:“太皇太后息怒啊!息怒啊……这……老臣的确在努力纠察,只是……只是礼部做的滴水不漏,什么也没查出来。”

“无用的废物!”

太皇太后愤怒的拍着凤坐的扶手,道:“只要是舞弊,怎么可能滴水不漏?难道说……李涵真的没有舞弊?”

“如何可能?”郭庆臣道:“太皇太后,老臣侍奉两朝,这舞弊之事见得多了,这次放榜,只有生徒,没有乡贡,新科状元还是巨富窦扶风的儿子,不用想必然是舞弊了!若没有舞弊,怎会如此巧合?”

太皇太后道:“那你倒是查啊!老身的意思如此明显,已然与天子对上了,若是到最后没查出所以然来,你让老身的脸面往哪里放?还有你,你可是郭氏的顶梁柱,到时候我看你的颜面往哪里放!”

“太皇太后不要动怒,”郭庆臣道:“其实……老臣已然有了十拿九稳的法子。”

李悟眯了眯眼目,屏住呼吸仔细倾听。

郭庆臣压低了声音,但李悟是练家子,听得一清二楚。

郭庆臣道:“老臣已经偷偷扣留了一名知贡举,他乃是李涵的心腹部员,虽然这事儿查不出任何眉目,但是老臣已然从这名知贡举入手,只要他肯招认,都是李涵指使,到时候便是有凭有据,天下学子得到证明,也不会管太多的证据,再稍微煽动舆论,天下的民心,必然向着太皇太后,天子想要亲政,还是要看太皇太后您的眼色!”

老太太压低了声音道:“你打算……屈打成招!?”

郭庆臣幽幽的道:“手段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纠察的结果,只要李涵舞弊,这就是结果。”

李悟心中狂跳,知道自己听到了了不得的事情,但此事绝不能慌张,也不能意气用事。

李悟当即不动声色的离开兴庆宫,往大明宫而去……

刘觞那日里忘了木雕梨花,后来突然想起来,第二天便去寻找,把金辂车里里外外全都找了一个遍,就是找不到,登时有些气馁,难道……

木梨花掉出了金辂车?

“不应该啊……”刘觞自言自语,埋头往前走。

咕咚!

一时没有注意,竟然撞到了人,定眼一看是鱼之舟。

“小臣该死,冲撞了宣徽使!”鱼之舟立刻请罪。

因为冲撞,有什么东西从鱼之舟身上滚落了下来,正巧滚到了刘觞脚边,低头一看:“木梨花?!”

鱼之舟蹲下,将木梨花捡起来,仔细掸掉上面的灰土。

刘觞诧异的道:“这只木梨花是你的?”

鱼之舟回答道:“回宣徽使,这是陛下赏赐给小臣的。”

“陛、下……”刘觞一字一顿的道。

鱼之舟奇怪,道:“宣徽使?”

刘觞问道:“陛下如何赏赐给你的,你可给我说道说道吗?”

鱼之舟并没有什么隐瞒,全都说了出来,刘觞一听,好家伙,果然是从金辂车上摸下来的,这个李谌,竟然把别人送给自己的,赏赐了出去,分明便是故意的。

鱼之舟多少会看眼色,加之这木梨花是从金辂车上找到的,金辂车可是陛下赏赐给宣徽使的专用车辇,十有八*九,这木梨花其实是宣徽使的……

果不其然,刘觞道:“小鱼儿,这木梨花是旁人送我的,天子想必是……一时忘了,把它赏赐给了你,要不然这样,我送你一个金花,你把木梨花还给我,如何?”

鱼之舟道:“这木梨花既然是宣徽使的,小臣自然应当还给宣徽使。只是……陛下将此物赏赐给小臣,小臣若是转赠宣徽使,那就是死罪,所以还请宣徽使禀明陛下,小臣立刻归还。”

刘觞:“……”看来必须和假奶狗当面对质了!

刘觞当即就往紫宸殿走去,找李谌兴师问罪去了。

刚用过午膳,李谌此时应该在休息,他坐在案桌前,提笔写写画画,仔细一看,是在设计一块玉佩。

之前窦悦送给刘觞一朵木梨花,刘觞欢心的跟什么似的,反正是不值钱的木头,李谌不知道有什么可欢心的,若是朕亲自雕刻一块上好的玉佩送给刘觞,不知道刘觞会不会忘了木梨花。

李谌画了好几个版本,都觉得不好,突然想起刘觞好像格外喜欢狗?而且还是个头小小的狗,按照刘觞的口吻,叫做——小奶狗。

李谌其实误会了,刘觞并不是真的喜欢狗子,他口中的小奶狗,不过是年轻俊美,又可爱的小鲜肉罢了!

李谌提笔在玉佩中心画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子,欣赏着自己的作品,笑道:“甚好。”

“陛下!”

是刘觞的声音。

李谌连忙将图纸藏起来,这是送给刘觞的惊喜,现在刚刚设计完,还未雕刻,若是被看到了,岂不是没了惊喜?

李谌藏好图纸,咳嗽了一声,道:“宣徽使匆匆而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刘觞来者不善,明知故意问的道:“陛下,您可看到了小臣的木梨花?”

“什么、什么梨花啊?”李谌咳嗽了一声,有些做贼心虚,却还是信口拈来:“木头的朕没见过,太液湖的梨花倒是要开了,若是阿觞喜欢,过几天弄个赏花宴也是不错。”

刘觞黑着脸道:“陛下,并非太液湖的梨花,而是窦悦小郎君送给小臣的木梨花把件儿。”

“哦……”都提醒到这份儿上了,李谌也不好说记不起来,便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既然是窦悦送你的,你来问朕做什么?”

刘觞:“……”这个假奶狗!

刘觞一步步走过去,李谌难得有些心虚,往后搓了搓,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刘觞,道:“你这么看着朕做什么?难不成朕还能贪污了你的破木头?”

刘觞一笑,道:“陛下您自然不屑贪污,但陛下却把木梨花转送给了小鱼公公,对不对?”

李谌:“……”

事情败露,李谌坐不住了,刘觞比他瘦弱很多,但因着李谌坐着,刘觞站着,李谌觉得自己气场不足,立刻站起来,压了刘觞一头身高。

李谌居高临下,破罐子破摔的道:“是朕送的,如何?”

刘觞:“……”

刘觞没想到他这么爽快的承认,一时间哭笑不得,道:“陛下,窦小郎君何时招惹了陛下,您为何如此不待见他?就连窦小郎君送给小臣的木雕,陛下也要转送他人?”

李谌听他提起窦悦,心里酸溜溜,脱口而出道:“朕就是不待见他,朕看见他便不欢心。”

“为何?”刘觞一脸迷茫。

李谌道:“因着你与他走得太亲近了。”

说完这句话,两人顿时沉默了。

刘觞是满脸迷茫,啊?亲近?何时亲近了?陛下是用哪只眼睛看到的?

而李谌则是心中“轰隆!”一声,朕在做什么?朕在说什么?活脱脱一副吃味儿的表现。难道朕这是在争风吃醋?

刘觞刚要开口说话,李谌便看到他唇上的伤疤,是那天在金辂车上自己不小心咬伤的,那暧昧的痕迹,刺激着李谌的心窍。

“别说话。”李谌制止了刘觞的言辞。

刘觞奇怪,陛下这是怎么了,突然怪怪的?

李谌幽幽的道:“有个事情,朕……想确定一下,确定之后就将木梨花还给你。”

刘觞道:“当真?是什么事情?”

李谌不回答他,眼神却非常凶狠,从一只小奶狗瞬间成长为一只大野狼,还是见了荤腥的那种。

“唔!”刘觞吓了一跳,惊呼一声,李谌一步欺上来,搂住他的腰身,强硬的低头吻了上来。

上一刻还在讨论木梨花,下一刻却突然亲上来,饶是刘觞反应机敏,也转不过这个弯儿来。

李谌撩拨着他唇上的结痂,已然不疼,却麻嗖嗖,带起一股不可抑制的战栗,刘觞瞬间站不住身子软倒下去,嘭,二人直接倒在席上。

刘觞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呼吸,惊讶的道:“陛、陛下?”

李谌盯着他的眼神却越发深沉,心中想着,朕好似的确被刘觞这个奸佞给勾引了,心心念念都是他,还会因为一个小小不言的窦悦争风吃醋。

“都怪阿觞。”李谌突然没来由的说了一句,声音沙哑到了极点。

刘觞奇怪道:“陛下您到底要确认什么?”

李谌轻轻在他耳边吹了一口热气,声音磁性又低沉,道:“朕要确定的,已然确定过了。”

刘觞虽不知到底是什么事情,但还是道:“那陛下该归还木梨花了吧?”

李谌听他不解风情的提起木梨花,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口,挑眉道:“既然确定完了,朕更不会归还。”

刘觞:“……”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李谌道:“你放心,不就是一朵木梨花么?朕送你一个更值钱的。”

值钱?

提起值钱,刘觞的眼神果然明亮了起来,闪烁着璀璨的光芒,熠熠生辉,何其好看,道:“这……多不好啊,叫陛下破费了。”

“送给阿觞哥哥,谌儿欢心。”李谌笑的甜度爆表。

刘觞心口一震,太甜了太甜了!齁嗓子!

小奶狗正在撒娇,便听到殿外鱼之舟的嗓音:“陛下,绛王殿下求见。”

是李悟。

李谌“啧”了一声,心想真不是时候,但李悟求见一定是有正事儿。

他把刘觞拉起来,掸了掸刘觞的袍子,将散乱的衣裳整理好,这才道:“宣。”

绛王李悟大步走入紫宸殿,脸色非常严肃,拱手道:“陛下,宰相和太皇太后有所行动!”

李悟将事情的原委告之,李谌冷声道:“看来郭庆臣真是狗急跳墙了。”

刘觞道:“朝中都观察着纠察一事,此时郭庆臣若是出头,势必挽回郭氏的势力,因此宰相这是迫不及待了。”

李悟蹙眉道:“郭庆臣扣押了礼部的知贡举,屈打成招,到时候若是伪造了证据,恐怕……江王便危险了。”

刘觞道:“绛王殿下不必慌张,咱们如今已经探听到了郭庆臣的计划,便好破解了。”

李悟道:“郭庆臣在朝中虽然有仁慈的贤明,但是他早年也是大理寺出身,审讯的手段必然少不得,屈打成招只是时日的问题,我怕知贡举是坚持不了多久的,若是知贡举画押认罪,怕是大事不好。”

刘觞摸着下巴道:“其实咱们可以策反这名知贡举。”

“绛王殿下可还记得,小臣所说的反转?”刘觞突然提起上次在牢狱之中的话。

“反转?”李悟道:“自然记得,只是宣徽使所说的反转,到底在何处?”

刘觞解释道:“陛下,绛王稍安勿躁。如今学子闹事,笃定了省试舞弊,但刘御史纠察多日,却没有查到舞弊的证据,郭庆臣选择屈打成招,也正是因为他同样找不到舞弊的证据,这是为何?再精密的舞弊,只要是犯罪,便会留下证据,更何况省试这么大的阵仗,除非……”

李谌幽幽的道:“礼部并无舞弊。”

刘觞点头:“这么多日查下来,小臣以为,最大的可能性,便是礼部压根儿没有舞弊,此次省试是公平公正的。但问题在于,学子并不相信,乡贡大批落选,引发的嫉妒心理,让他们失去了理智,而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利用反转。”

“你的意思是……”李谌道。

刘觞微微颔首:“郭庆臣想要屈打成招,诬告江王与礼部,既然如此,我们不妨顺遂了他的心意,陛下召开朝审,公开审理此事,而背地里,小臣偷偷策反知贡举,在公开庭审之时,让知贡举众目睽睽之下翻供,这一反转,必能引起轩然大波,也能将舞弊的舆论,成功引导到郭庆臣暴虐私刑之上。”

“只是……”李悟不确定的道:“郭庆臣私审知贡举,背后有太皇太后撑腰,已经越过了天子,那审讯关押的地点,必然在兴庆宫之内,不会在大明宫天子眼皮底下,兴庆宫平日里只有我能进出自由,宣徽使想要策反,怕是不易。”

“的确如此。”李谌脸色严肃,道:“就算是朕,想要进入兴庆宫,也要看老太太的脸色,阿觞若是踏入兴庆宫半步,别说是策反知贡举了,就连见到被关押的知贡举,也是难事儿。”

刘觞道:“可是这个事儿,若是完全交给绛王殿下,又不太合适。”

李悟虽然深得太皇太后的宠爱,是太皇太后最喜爱的小儿子,但其实自从李悟变成了一个废人之后,太皇太后的宠爱就大不如从前了,很多事情不让他参加,就比如这次知贡举的事情。

李悟若是贸然插手,定然会引起提太皇太后的猜忌,到时候他“卧底”的身份就会曝光。

刘觞此时却轻笑一声,完全不觉苦恼,道:“其实……还有一个人,可以助咱们一臂之力,顺利从太皇太后和郭庆臣的眼皮子底下畅通无阻。”

李悟惊讶:“是谁?”

李谌似乎也想到了此人,幽幽的道:“没庐赤赞。”

鱼之舟站在一旁,一直没有插嘴,听到这四个字,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天子。

“没错!”刘觞道:“就是没庐特使。你们可别忘了,没庐特使是太皇太后最新培养的心腹,老太太觉得天子与没庐赤赞结仇,这会儿把他拉拢过去,没庐赤赞一定会乖乖为她所用,加之没庐赤赞还是新欢,所以是不会有任何怀疑的。”

新欢?

李谌听到这个比喻,眼皮狂跳两下。

鱼之舟忍不住小声道:“陛下,宣徽使,这没庐赤赞就是一匹野狼,怕是……养不熟。”

李谌却道:“无妨,鱼之舟,你去把没庐赤赞给朕叫来。”

鱼之舟有些迟疑,但还是拱手道:“是,陛下。”

鱼之舟离开紫宸殿,去宣没庐赤赞,刚巧,没庐赤赞从中书门下走出来,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没庐赤赞见鱼之舟朝自己走过来,有些吃惊,鱼之舟恭敬作礼道:“没庐特使,陛下宣召。”

没庐赤赞打量了鱼之舟两眼,道:“我还以为,你不愿与我说话了。”

鱼之舟面容很平静,淡淡的道:“没庐特使言重了,小臣一介内侍,怎敢得罪没庐特使?陛下宣见特使,遣小臣前来,还请特使尽快前往紫宸殿,不要让陛下久等了。”

没庐赤赞也没有废话,与鱼之舟一同前往紫宸殿,通传之后入内。

没庐赤赞看了一眼紫宸殿里的仗阵,年轻的天子李谌,宣徽院特使刘觞,还有太皇太后最为宠爱的小儿子绛王李悟,真是奇怪的组合。

没庐赤赞收敛了目光,拱手道:“没庐拜见天子。”

李谌没有让他起来,刘觞抢先道:“没庐特使,你是个聪明通达之人,听说太皇太后就是爱见你比旁人多长了一副玲珑的心窍……你也知道,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场面儿吧?”

没庐赤赞知道他指的是李悟在此处的事情。

没庐赤赞平静的道:“若没庐没有猜错,是天子特意让没庐看到的,应该不会杀人灭口才对,不是么?”

李谌轻笑一声,道:“没庐特使,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谢陛下夸赞。”没庐赤赞道。

“朕找你来,不是来夸赞你的,”李谌开门见山的道:“是想和你,谈谈条件。”

“陛下请讲。”

李谌站起身来,围着没庐赤赞踱了几步,哪里有什么小奶狗的可爱可怜儿,分明运筹帷幄,处事不惊。

李谌道:“太皇太后力保你,但你需知道,太皇太后已经失去了兵权,在这个大明宫中,在这个长安城中,甚至普天之下,都是朕来做主,太皇太后可做不了你的后盾。”

没庐赤赞道:“依陛下所见,谁才是没庐的后盾?”

李谌轻笑一声,道:“朕。”

没庐赤赞笑道:“陛下倒是自信的紧。”

刘觞道:“陛下自信,是因着陛下有自信的资本。没庐赤赞,你仔细想想看,陛下堪堪登基不到一年,已然掌握了兵权,甚至与吐蕃签订百年和平的盟约,这是太皇太后可以为之的么?没庐特使,赞普抛弃了你,母族背叛了你,当一切名利权贵都成为泡影,你也该为自己谋划谋划了。”

没庐赤赞眯起眼目,刘觞每说一句话,他的手掌便攥紧一些,赞普的怀疑,没庐氏的舍弃,一切都将没庐赤赞推向毁灭的深渊。

如今他只身斡旋在人生地不熟的长安,的确只能凭借自己的双手活下去,如果不争,就只有死路一条,这也是为何,没庐赤赞会答应依附于太皇太后。

没庐赤赞突然发笑出声,他的笑声有些猖狂,抬起头来道:“陛下,您不怕么?没庐是个被母族抛弃之人,刚刚投靠了太皇太后,若是这么快便背弃,反而证明我正是一匹养不熟,会咬主人的恶狼,陛下便不怕么?”

“怕,”李谌幽幽的道:“朕只怕你咬的不够狠。”

没庐赤赞奇怪的看向李谌,只觉得李谌此人有些奇怪,这并非是一个十七八岁帝王,能说出来的话,他的眼神莫名平静,仿佛看透了朝廷的斡旋肮脏。

刘觞笑道:“没庐特使你若是一匹饿狼,给足了肉便不会咬人,狼是吃肉的,只有没了肉吃,才会咬人。”

“再者……”刘觞笑容更是奸诈,对没庐赤赞挑了挑眉,道:“你若是答应归顺陛下,小臣可以做和事佬,帮忙调剂调剂没庐特使与小鱼公公之间干系,如何?”

没庐赤赞下意识看了一眼鱼之舟,毫不犹豫的拱手道:“臣,愿降!”

李谌不着痕迹的碰了碰刘觞的手背,低声道:“鱼之舟的事儿,始终是家事,你我都不好插手。”

刘觞偷偷咬耳朵,笑眯眯的道:“陛下你放心,我是说调剂调剂,又没说一定成功。”

李谌:“……”朕差点信了刘觞的鬼话。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今日最悲情“人物”——木梨花~

木梨花:嘤嘤嘤我好可怜QAQ

木梨花:莫名其妙已经被转送好几次了!

第49章 我知道你的秘密!

没庐赤赞是太皇太后跟前的新宠, 除了李悟,他也能自由出入兴庆宫,且知道宰相郭庆臣的打算。

刘觞准备亲自去兴庆宫走一趟, 见一见这个被关押的部员, 没庐赤赞帮忙打典。

刘觞进入兴庆宫的时候,没庐赤赞早就在等候了,示意他从小门进来。

没庐赤赞压低声音道:“太皇太后正在午歇, 郭庆臣刚走不久, 应该不会折返回来。”

刘觞点点头,笑道:“没庐特使办事儿,就是牢靠。”

没庐赤赞道:“太皇太后午歇一般都在一个时辰之内, 保险起见,宣徽使只有半个时辰可以用。”

礼部的知贡举没有关押在牢房中,而是偷偷关押在了兴庆宫的偏殿中, 没庐赤赞带着他过去, 支开了旁边的守卫, 刘觞趁这个空当,偷偷溜进去。

一进去偏殿,登时闻到一股剧烈的血腥气, 刘觞不由捂住口鼻,皱了皱眉。

这太皇太后和郭庆臣看起来都是和和气气的人,没想到私下里手段竟然如此狠毒。

殿中一个人被镣铐锁着, 听着开门的声音,吓得一个哆嗦, 声音虚弱断断续续的道:“卑臣已经……已经按照宰相说的画押, 还要……还要卑臣如何啊!求求宰相, 放了卑臣的家人……”

刘觞走过去, 脸面一点点显露在偏殿的阴影之下,那知贡举浑身是血,对上刘觞的眼目,吃了一惊,磕磕绊绊的道:“宣、宣徽使!?”

“宣徽使!宣徽使!救一救卑臣罢!救一救卑臣!”

刘觞皱眉看着他身上的伤口,道:“这是怎么回事?”

知贡举垂泪道:“卑臣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被宰相抓到此处关押,还声称卑臣必须招供,卑臣真的没有什么可招供的啊!但是……但是宰相令人给卑臣用私刑,如果不招认,便要活活打死卑臣,还……还用卑臣的家人威胁卑臣!卑臣若是招供,岂不是连累了江王殿下,江王殿下对卑臣有恩,卑臣死不足惜,可是卑臣的家人……该、该怎么办啊……”

那知贡举说着,又哭了起来,已经泣不成声。

刘觞压低了声音道:“你先别哭,陛下已然知道了此事。”

“陛下?”知贡举恍然大悟,道:“对对……既然宣徽使来了,那陛下、陛下必然便知道了此事,陛下救一救卑臣啊!救一救卑臣!”

刘觞道:“本使此次前来,就是问清缘由,还请知贡举配合。”

知贡举当即便把自己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道:“宰相分明是针对江王殿下,想要屈打成招!今日还拿了一份供书来,让卑臣画押,卑臣……卑臣抵不住宰相用家人威胁,已经……画押了!”

怪不得宰相会离开,看来他们已经拿到了江王舞弊的证据,万无一失了。

刘觞眯着眼目,道:“本使只问你一句,此次省试,可有舞弊。”

“没有!绝对没有!”知贡举非常坚决:“宣徽使您有所不知,卑臣就是省试进入的礼部,当年省试舞弊,卑臣险些落榜,还是江王殿下发现了端倪,冒死请求先皇审理省试一案,这才让卑臣有了入朝效力的机会!卑臣又怎么可能如此忘本,参与舞弊呢!也不可能忘记江王殿下的大恩大德啊!绝无舞弊一事!绝对没有!”

刘觞点点头:“如此甚好,你既然已经画押,便不要去管别的。”

“宣徽使?”知贡举一脸迷茫。

刘觞挑起唇角轻笑:“放心,这些天你装的老实一些,也免得受皮肉之苦,陛下会请求太皇太后公审此案,还天下学子一个公平公正,到时候……你只要在朝廷上翻供便可。”

“翻供……”知贡举道:“可是、可是卑臣的家人……”

“你且安心,”刘觞宽慰道:“只要你确保在朝廷上翻供,此事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陛下当场扣押宰相郭庆臣,你的家人也可保无虞。”

知贡举沉默了一会儿,沙哑的道:“卑臣的身家性命,都托付给陛下与宣徽使了!”

郭庆臣拿到了画押证词,打算给江王李涵治罪,如此一来,就可以收揽一片民心。

天子李谌提出公审江王李涵,太皇太后本有些迟疑,毕竟公审的变数太大,如果有个意外,无法当场补救,但是宰相郭庆臣一点子也不担心,反而觉得公审更好。

还撺掇着老太太答应公审,毕竟公审声势浩大,可以给郭氏造势,到时候郭氏的名声传得更远,天下的学子就是朝廷最新鲜的血脉,这样的血脉全都归顺了郭氏,还愁郭氏的势力不够么?

太皇太后左思右想,架不住郭庆臣的央求,最后同意了李谌的公审要求。

公审便定在三月十五朝参这日。

公审当日,羣臣按部就班的走入宣政殿中朝,安排站好,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天子李谌这才慢悠悠的走出来。

李谌幽幽的道:“诸位怕是都听说了,今日朝参,有一件大事,便是公审此次省试舞弊一案。”

众人纷纷窃窃私语,这事儿闹得太大,学子还围堵了月灯楼,街坊都给堵死了,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刘长邑。”

“卑臣在。”

李谌道:“你素有铁面无私的称号,朕令你纠察此事,可有眉目?”

刘长邑拱手道:“卑臣确实已有眉目,这是此次纠察的档案,还请陛下过目。”

鱼之舟将文书呈上,刘长邑朗声道:“经卑臣查证,此次省试并不存在舞弊贪污。”

“不存在?”

“没有舞弊?”

“那学子怎么闹得这么大?”

“竟然无有舞弊……”

朝臣立刻喧哗起来,互相交头接耳,显然都很震惊。这话若是从旁的朝臣口中说出来,恐怕还有一些虚假的可能性,但是从御史大夫刘长邑口中说出来,自有一种铁证如山的感觉。

宰相郭庆臣一看,冷笑道:“陛下!老臣不敢苟同!”

李谌就知道他会站出来,道:“哦?宰相有其他意见?那不妨说出来,让大家议一议。”

“谨遵陛下敕令!”郭庆臣道:“陛下,省试舞弊一案,在长安闹得风风雨雨,还请陛下恕老臣僭越之罪,因着老臣心切学子,故而私自查案,老臣死罪!”

李谌心中冷笑,但是表面和善,笑道:“宰相,若你能查出事实,朕便不会纠察你僭越之罪,但是若查不出来,数罪合并,罪加一等,你可要想好了!”

郭庆臣没来由打了一个哆嗦,总觉得今日的陛下有些恐怖,但转念一想,自己纵横两朝,还有太皇太后撑腰,何必怕一个喜欢打毯,玩物丧失的奶娃娃呢?

郭庆臣道:“老臣想好了!”

“好。”李谌道:“那你说罢。”

郭庆臣呈上一份带血的文书,道:“陛下请看,老臣私自纠察了此次省试知贡举,此人乃是江王李涵最为信任的心腹部员,此人已经招供,省试存在舞弊,江王李涵中饱私囊,收受商贾窦扶风钱三千万,另有请吃请喝,保其子窦悦新科登榜!”

刘觞“嗬!”了一声,笑道:“钱三千万?这两千万,都够我大唐驻边一年的军队开销了。”

宰相郭庆臣不知刘觞为何突然搭话,但还是义愤填膺的道:“无错!窦扶风贿赂考官,罪大恶极,仗着窦家的钱财,将省试变得乌烟瘴气,妨碍陛下遴选才能,实在罪不可恕!”

李谌点点头:“倘或真如你所说,那就让嫌犯与江王当庭对质罢。”

郭庆臣眼眸动了动,总觉得这样不稳妥,不知道江王李涵会不会坚持自己没有舞弊。

但转念郭庆臣又一想,舞弊必然存在,否则今年乡贡怎么悉数落选,只剩下窦悦一个富贾之子?只不过江王李涵藏得太深,自己没有查到而已,左右都是舞弊,没准江王一个心虚,自己也就招供了。

当即便有人去宣江王李涵,还有画押招供的知贡举。

知贡举首先进入宣政殿大堂,众人立刻闻到一股血腥味,纷纷捂住鼻子,十分嫌弃。

那知贡举浑身血迹,走起路来摇摇摆摆,虚弱至极,一看就是被用了酷刑,咕咚一声跪在天子面前。

很快,江王李涵也被提审上来,李涵一眼就看到了知贡举,惊讶的道:“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是谁给你用刑?!竟然如此残酷!”

郭庆臣打断李涵的话,道:“江王李涵,你还不认罪?”

“认罪?!”李涵道:“我认什么罪?没干过的事情,休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大胆!”郭庆臣怒喝:“事到临头,你竟还想嘴硬,舞弊一案,知贡举已然全部招认了!”

李涵更是愤怒:“招认什么?!我说过我从未舞弊!招认什么?!”

郭庆臣:“好啊,你还执拗?御史大夫查不清楚的事情,老臣已经清楚了,满朝文武不敢查的事情,老臣也查清楚了,这是知贡举的画押供书,不信你自己看看清楚!”

李涵根本不看供书:“我说过了,我没有舞弊,也没有贪污!我不知道你们用了什么手段,你们到底查了什么,我不可能舞弊!我的部员也不可能舞弊!你对我的部员动用私刑,就算是宰相,我也要参你一本!”

刘觞挑了挑眉,别看李涵细胳膊细腿的,但是有的时候头还挺铁,怪不得在朝中追随的人甚多,除了建树出众之外,李涵还很讲义气,对自己的部员很好,这就促使了李涵拥有一帮追随者。

刘觞站出来做和事佬,笑道:“宰相,江王殿下,二位先不要吵闹,这里是宣政殿,天子与太皇太后还在,谁是蓄意欺骗,谁说的是真话,想必自有分辨。”

“正是。”李谌道:“既然江王与宰相各执一词,那这样也好办,朕便亲自来审问人犯。”

“你便是此次的知贡举?”

“回陛下,罪臣正是!”

李谌询问:“你为何自称罪臣?”

郭庆臣心中冷笑,自然是因为知贡举承认舞弊一事。

知贡举跪在地上,声音哽咽的道:“因为……因为卑臣罪大恶极,不堪宰相的严刑逼供,诬告了江王殿下,罪无可恕,因而自称罪臣。”

“你说什么!?”郭庆臣立刻急了,道:“你想清楚再说!”

“诬告?”

“严刑逼供?怪不得浑身是血呢!”

“宰相竟然严刑逼供,这不像是宰相一贯的作风啊。”

“你竟不知道,宰相早年是大理寺出身,别看现在和和气气,这严刑逼供,必然有一手的!”

羣臣又开始窃窃私语,对着郭庆臣指指点点。

郭庆臣发狠的道:“你说什么!?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否则便是诬告!老臣虽没有功劳,但也是两朝臣子,岂容你诬蔑!?”

“诶?”刘觞笑道:“宰相您何必动怒呢?清者自清,你这样子,旁人看了还以为你是在威胁知贡举呢。”

知贡举跪在地上,咚咚咚的磕头,泪水纵横道:“陛下明鉴!罪臣不敢说话,宰相将罪臣私自关押起来,用以酷刑,逼迫罪臣诬告江王李涵,罪臣不肯,宰相便用罪臣的家人威胁,罪臣实在无法忍受,因此……因此才会签下画押!今日在此翻供,罪臣已然不计生死,还请陛下开恩,开恩救救卑臣的家人罢!”

“你胡说话!血口喷人!”郭庆臣怒吼。

刘觞道:“宰相大人,这知贡举一身伤痕,可是您打得?若是血口喷人,这血口,怕也是您自己一手造成的。”

羣臣立刻哗然起来,全都没想到宰相竟然会伪造证据来诬陷江王李涵,一个个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说话。

李涵则是冷笑道:“郭庆臣!我知了,你必然是想要收揽天下学子的民心,所以才会如此针对于我!甚至不惜诬告,用扣押知贡举家人这等肮脏的手段!我大唐朝廷,有你这样忠心耿耿的父母官,真是可笑!”

刘长邑拱手道:“陛下明鉴,卑臣不敢偏颇任何一方,但经过纠察查证,此次省试并无贪污一案,也没有任何证据指向窦扶风贿赂考官,钱三千万子虚乌有。卑臣字字属实,可用项上人头担保!”

舞弊一案突然发生反转,还是如此丑闻似的反转,郭庆臣瞬间变成了众矢之的,众人指指点点。

朝廷里不缺乏墙头草,看到郭庆臣大势已去,便有人符合道:“陛下,刘御史素来铁面无私,绝不可能偏颇任何一人。”

有一个人站出来,就有第二个人站出来,简直就是墙倒众人推。

郭庆臣立刻慌了,道:“太皇太后!老臣忠心耿耿啊,老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大唐社稷,大唐的民生啊!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还没来得及说话,李谌已然站起来,冷声道:“好啊,郭庆臣,你口口声声为了大唐社稷,平日里你举荐能人,是为了大唐社稷,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没成想你变本加厉,为了大唐的社稷,竟然开始动用私刑,陷害同僚,你的忠心耿耿,朕可接受不起!”

“陛、陛下?!”郭庆臣双腿一颤,咕咚跪在了地上:“老臣是忠心的啊!老臣是忠心的啊!”

李谌道:“朕方才说过了,你若是能查出所以然,便不追究你私自僭越之罪,但若是查不出来,数罪并罚。来人!”

“陛下!”

神策军冲入宣政殿,大将军郭郁臣拔身而立,根本没有去看丑态毕露的长兄郭庆臣。

李谌的声音凉丝丝,带着一股不容违逆的沙哑,道:“去除官帽,关押候审。”

“是,陛下!”

“不可!不可啊!”郭庆臣使劲挣扎:“我是当朝宰相!我忠心耿耿啊!我为了朝廷忠心耿耿啊!太皇太后,救我!救救老臣!老臣也是为了太皇太后您啊!”

太皇太后本就不同意公审,变数实在太大了,但是郭庆臣执意,说是公审的舆论更足,这下子好了,变数砸到了郭庆臣的脑袋。

郭庆臣这般大喊大叫,还要将太皇太后拖下水去,众目睽睽之下,太皇太后自保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去保郭庆臣?

“住口!”太皇太后断喝:“老身平日里真是错看你了!”

太皇太后这一句话,直接撇清楚了自己与郭庆臣的干系,更加没有人会站宰相这队,谁也没说话,眼睁睁看着大将军郭郁臣把自己的亲兄长拖了下去。

“陛下英明——”

羣臣立刻跪拜山呼。

李谌目光幽幽的扫视着众人的跪拜,扫视着太皇太后惊慌失措,惊魂甫定的慌张,唇角不由挑起一个轻微的弧度,道:“刘长邑再拟一份文书上来,将舞弊一案的结果昭告天下。”

“是,卑臣领旨!”

李谌又道:“从今往后,谁在打着忠心耿耿的旗号,在朝廷中结党营私,给朕搅浑水,郭庆臣……就是你们的榜样。”

“陛下英明!臣诚惶诚恐!”

公审在长安城引起了轩然大波,消息不胫而走,宰相郭庆臣为了一己私欲,竟然诬告江王,编纂了舞弊一案,经过大理卿刘长邑查证,舞弊一案子虚乌有,此次省试保持原判。

刘觞又安排了许多笔杆子来引导舆论,学子们这才发现,自己被当成了枪使,整件事情都是宰相想要收拢民心,所以故意煽动学子闹事。

舆论发酵的期间,李谌又让刘长邑纠察宰相郭庆臣,刘长邑列举了郭庆臣的七十多条罪状,如此一来,长安城的关注点也就从舞弊一案,变成了宰相一案,适当的引导了百姓的关注点,很快舞弊一案也就平息了下来。

自从舞弊案件之后,郭庆臣落马,郭氏元气大伤,太皇太后也病了一阵子,实在无心管理朝政,没有了太皇太后找茬儿,刘觞那叫一个逍遥自在,恨不能在大明宫里横着走,每天该吃吃,该喝喝,日子十足惬意。

“宣徽使!”

刘觞还在惬意,心想着去教坊看看歌舞,这年头没有电视看,也就看点歌舞当娱乐节目了。

刚一出门,便有人拦住了他,定眼一看,是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呵呵、呵呵!”刘觞干笑:“没庐特使,是您啊!”

没庐赤赞面无表情的拦住刘觞的路,道:“宣徽使是不是忘了什么承诺?”

“承诺?”刘觞“哦——”了一声,道:“特使是说……”

“为没庐与鱼之舟讲和的事情。”没庐赤赞完全不给他装傻的机会。

刘觞挠了挠自己的下巴,自己当时为了拉拢没庐赤赞出力,所以画了一个小小的大饼而已,哪知道没庐赤赞这么认死理儿,这些天一直追着刘觞,甩都甩不掉。

没庐赤赞道:“不知宣徽使,决定如何讲和?何时讲和?”

“这个嘛——”刘觞灵机一动,道:“没庐特使,你也听说了吧,因为上次樱桃宴被打断,月灯阁准备重新准备一次樱桃宴,届时非常热闹,小鱼公公也会参加,这样热闹的场面,本使为你们牵桥搭线的讲和,绝对事半功倍,如何?”

没庐赤赞思量了一下,点头道:“也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刘觞见机会开溜,赶紧往紫宸殿跑去。

紫宸殿中,鱼之舟正好不在,出去煮茶了,刘觞走进来,探头探脑的道:“陛下,小鱼儿不在么?”

李谌没好气的低笑了一声,道:“旁人进朕的紫宸殿,都是来叩拜朕的,怎么,阿觞反而来找鱼之舟?”

刘觞摆摆手:“陛下,您想错了,小臣就是看小鱼公公不在,才好与陛下商量商量。”

“商量?”李谌又是笑了一声:“平日里你鬼点子最多,还需要与朕商量什么?”

刘觞把没庐赤赞缠着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李谌幽幽的道:“活该。”

刘觞:“……”小奶狗是不是鄙视自己?

刘觞道:“小臣都想好了,后日樱桃宴,让小鱼公公也去参加,左右小臣给了没庐特使机会,看看他会不会把握罢。”

李谌却道:“既然如此……樱桃宴朕也要参加。”

刘觞震惊:“可、可是陛下,上次您已经去过了。”

李谌振振有词:“去过了不能再去么?上次好端端的樱桃宴都被打搅了,朕还未感受到大唐的歌舞升平,自然要再去好生感受一番。”

刘觞心底里吐槽,还歌舞升平?你这又不是盛唐,而是末唐,哪来的歌舞升平,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他只能干笑:“可是……万一被太皇太后发现了。”

李谌满不在意:“太皇太后病了,这些日子需要将养,不会盯着朕的。”

刘觞:“……”好有道理。

李谌放下朱笔,挑眉一笑:“你若是不答应朕也参加樱桃宴,那朕便不让鱼之舟去,看你如何与没庐赤赞交代。”

刘觞心里一阵沮丧,什么小奶狗,果然都是假的!

鱼之舟正好端着茶水进来,狐疑的道:“陛下,您叫小臣?是有什么吩咐么?”

“你来得正好,”李谌故意瞥着刘觞,道:“朕是想告诉你……”

“等等、等等!”刘觞连忙捂住李谌的嘴巴,道:“好好好!小臣、小臣答应了!”

李谌一笑,顺手搂住扑过来的刘觞,在他耳边轻声道:“阿觞哥哥真好。”

鱼之舟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也不多说什么,就等着二人咬耳朵说悄悄话。

李谌放开刘觞,这才道:“鱼之舟,后日的樱桃宴,朕要参加,你也一同与朕去。”

鱼之舟有些惊讶:“小臣……也可以出宫?”

鱼之舟很本分,自从入了大明宫,便没有机会出宫,其实他也想要出去走一走,能得到这个机会,鱼之舟自然欢心了。

李谌点点头,道:“自然,你还要感谢宣徽使,是宣徽使主动与朕求情,带你出宫吃樱桃宴的。”

刘觞眼皮狂跳,李谌这么说,等后日樱桃宴没庐赤赞一出现,鱼之舟何等聪明,一定会反应过来是自己搞小猫腻儿的!

鱼之舟不疑有他,对刘觞拱手道:“小臣谢过宣徽使。”

“不、”刘觞打磕巴的道:“不谢、不谢。”

月灯阁樱桃宴当日。

李谌是不可能以天子的身份亲临月灯阁的,所以还是如同上次一般,乔装改扮,但是这次他不怕太皇太后找茬儿,所以也就没有太刻意的乔装,刘觞也不必穿女服。

对此,李谌其实有些遗憾。

众人离开大明宫,往长安城的月灯阁而去,刚到了相邻的街坊,定眼一看,刘觞惊喜的道:“诶,是窦小郎君!”

真的是窦悦!

和上次一模一样,窦悦在月灯阁前的街坊摆了一个摊子,还是卖的木雕小摆件儿,大的小的什么都有。

刘觞想过去打招呼,李谌一把抓住他,不叫他过去,心里酸溜溜的,口中却十分正义,道:“阿觞,便不要过去了,你看人家小郎君摆摊儿也不容易,咱们就不要去捣乱了,还要害得小郎君分心。”

李谌振振有词儿,奈何实在不巧,窦悦正好抬头,一眼就看到了他们,惊喜的招手:“宣徽使!宣徽使——”

李谌:“……”啧!

刘觞走过去,道:“窦小郎君,怎么又在此摆摊儿呢?”

窦悦见到刘觞,还未开口,倒是先脸红了,只不过因着光线暗淡,刘觞并没有发现罢了。

李谌却是看的清清楚楚,果然,这窦小郎君不是个正经人!

窦悦垂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我也没什么事儿,就过来摆摆摊,看看能不能卖出去。”

他说着,拿起一朵木雕小花,道:“宣徽使,舞弊一案您帮了我大忙,这个……这个送给你!”

窦悦鼓足了勇气,将手伸过去,举在刘觞面前。

送花?

李谌心中警铃大震,不等刘觞接过去,一把握住刘觞的手,笑道:“阿觞,你怎么好接受窦小郎君的送礼呢?叫旁人听了,还以为你是因着送礼,才帮窦小郎君的,这多不好。”

“不会不会!”窦悦使劲摇手。

李谌却振振有词,道:“再者说了,窦小郎君辛辛苦苦雕刻的,你一钱也不花就白拿,咱们与窦小郎君萍水相逢,点头之交,也不太熟悉,岂能占这个便宜?”

刘觞:“……”今天小奶狗天子失心疯吗?这么多歪道理?

窦悦本就心思细腻,也是越听越不太对劲儿,偷偷瞥了李谌一眼,总觉得这位郎君话里有话,而且还针对自己似的。

他偷偷一瞥,果不其然,郎君还在瞪他呢!窦悦吓得收回目光,赶紧低下头来去。

李谌道:“阿觞,时辰不早了,咱们快进月灯阁罢,若是晚了,便没有好位置了。”

窦悦赶忙收拾自己的摊位,道:“宣徽使等一等,我、我能跟你们一起去么?”

李谌凉丝丝的道:“不可。”

刘觞:“……”

窦悦吓得缩了缩脖子,刘觞干笑道:“这……其实他的意思是,有什么不可以的?”

李谌心说,朕才不是这个意思。

窦悦收拾好包袱,挎着一个没卖出去的大包袱跟着他们,刘觞道:“你这次来参加樱桃宴,不会又是偷偷溜出来的罢?告诉窦郎君了吗?”

“这个……”窦悦有些嗫嚅,道:“实不相瞒,我就是偷偷溜出来的……”

窦悦有点偷笑:“阿爹今日有一个宴席应酬,需要晚些才能回去,所以我就……就偷偷溜出来了,想着……想着在这里能见到宣徽使。”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李谌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更是冷笑,果然是个蔫坏的小郎君,别看面皮乖乖巧巧的,其实胆子挺大。

众人进了月灯阁,窦悦十分兴奋,还在道:“宣徽使可要给我保密啊,若是阿爹知道我偷偷溜出来,一定又要……”

“又要什么?”

不等窦悦说完,一个声音幽幽的从后背响了起来,吓得他一个激灵。

“啊!”窦悦震惊的瞪着一双小狗眼,道:“阿、阿爹?”

那在窦悦背后说话之人,正是窦扶风!

窦悦喃喃的道:“阿爹你不是参加燕饮去了么……”

刘觞揉了揉额角,低声道:“若本使没有猜错,你阿爹参加的燕饮,很可能就是樱桃宴。”

窦悦恍然大悟,揪着自己衣服角道:“我太笨了,怎么没想到……”

窦扶风脸色阴沉,道:“悦儿……”

不等窦扶风发难,窦悦已经诚恳的道:“阿爹,悦儿错了,下次不敢了。”

“呵。”窦扶风冷笑一声,道:“我看你下次还敢。”

“不敢了……”窦悦揪着窦扶风的袖子,小幅度的摇晃,低声道:“阿爹,我真的知道错了。”

窦扶风叹了口气,似乎已然没辙了,伸出手去,身后的仆役递过来一件毛领披风,窦扶风显然早有准备,似乎早就料到窦悦会不听话的偷偷溜来樱桃宴,披风都给他准备好了。

窦扶风将披风披在窦悦肩头,给他系好带子。

窦悦瞥了两眼,轻声道:“阿爹,你不生气罢?”

窦扶风没好气的道:“我若是生气,早被你气死了。”

窦悦笑起来,道:“阿爹,咱们一起罢,打毯要开始了!”

李谌:“……”谁跟你咱们。

因为他们进入月灯阁比较晚,又经过这次舞弊一案的反转,樱桃宴更是火红,从未这般热闹过,人山人海的,几乎没有空置的桌椅。

众人左顾右盼,想要找一找空座位,便在此时,突听有人唤刘觞。

“觞儿,这边。”

人群虽然嘈杂,但刘觞一下子就分辨出来,是阿爹刘光的声音,当即惊喜的跑过去:“阿爹,你怎么来了?还有座位!”

刘光坐在一张圆桌前,桌上摆着樱桃、荔枝、奶酪等等小零嘴,酒肉自然也少不得,十分丰富。

刘光笑道:“就知道你会来,这次樱桃宴人多,阿爹特意早来了一些,也免得你没有座位。”

“阿爹想的真周到!”刘觞笑着坐下来。

“枢密使,来了来了!”有人快速跑过来,手中端着一些小食,应该是从街坊买来的,还冒着热气。

原来是神策军大将军郭郁臣,郭郁臣端着小食过来,笑道:“宣徽使。”

“小郭将军!”刘觞笑眯眯的道:“猜你就一准儿来了,我阿爹来了,你肯定也来了。”

郭郁臣挠了挠后脑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当下手中的吃食道:“枢密使你看看够不够,若是不够……”

刘光打断道:“足够了,别再跑来跑去了。”

郭郁臣憨厚的笑了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道:“糟了,没庐特使还没回来,不会是迷路了罢?”

“谁?”刘觞的笑容渐渐凝固。

郭郁臣道:“没庐特使啊!没庐特使一早就来等宣徽使了,说是与宣徽使有约。”

刘觞:“……”没庐赤赞果然来了,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不等刘觞想完,已经有人拦住了刘觞的去路,正是没庐赤赞。

刘觞尴尬的一笑,看了一眼没庐赤赞,又看了一眼鱼之舟,那两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

刘觞和稀泥道:“哈哈、哈哈!今天热闹啊,大家都坐下来罢,坐啊!别站着,小鱼儿你也坐,坐这儿罢!”

他拉着鱼之舟的手,往没庐赤赞旁边送。

鱼之舟却道:“宣徽使,小人身份低贱卑微,便不坐了,站着就好。”

说完,直接站到了李谌身后。

刘觞眼皮狂跳,低声对没庐赤赞咬耳朵道:“没庐特使,别说我没帮你,这么好的机会,这么热烈的气氛,跪下认错就对了!”

“跪下?”没庐赤赞道:“认错?”

刘觞点头如捣蒜。

没庐赤赞道:“没庐堂堂男儿,如何能下跪?”

刘觞揉了揉额角,道:“你们吐蕃也讲究男儿膝下有黄金啊?没有黄金还执拗个球?你如果不按本使说的,本使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那二人窃窃私语之时,窦悦瞥了一眼刘觞,又瞥了一眼看着刘觞笑眯眯却不自知的李谌。

窦悦垂下头,抿了抿嘴唇,突然道:“这位郎君,能借一步与你说话么?”

李谌指了指自己?蔫坏的窦悦为何要单独与朕说话?必然不是什么好话。

李谌没有回答,但是站起身来,二人便离开了圆桌,稍微走远一些去说话了。

窦扶风看着二人离开,并没有出声,只是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来品茗。

窦悦与李谌走到角落,李谌道:“有什么话,不能光明正大的说?还要这般偷偷摸摸。”

窦悦揪着自己衣摆,似乎觉得有些不好启齿,深吸了两口,霍然抬起头来,坚定的道:“我、我知道郎君你的秘密!”

李谌眯起眼目,瞬间严肃起来,难道他知晓了朕的身份?

李谌试探的道:“哦?你可知我是谁?”

窦悦歪了歪头,大大的眼睛充满了大大的不解,道:“你……不是宣徽使的骑奴吗?”

李谌:“……”朕当真高估窦悦了!

窦悦摇手道:“你、你不要打岔,我差点都忘了!我知道你的秘密……你是不是……心里偷偷爱慕宣徽使?”

“咳咳咳!”李谌登时被呛到了,使劲的咳嗽,指着自己鼻尖儿,好笑的道:“你觉得朕……咳!我爱慕刘觞?还是偷偷爱慕?”

窦悦老实的点点头,道:“这也难怪,宣徽使……温文尔雅,俊秀儒气。”

李谌心里吐槽,你说的可是刘觞?儒家老祖宗的棺材板儿都按不住了。

窦悦说着,两只眼睛亮晶晶,完全是心神向往的模样:“且还运筹帷幄,这个世上,仿佛便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

李谌抱臂挑眉道:“所以呢?”

窦悦又深吸了两口气,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摆,鼓起勇气道:“我知郎君你偷偷爱慕宣徽使,是瞒不过我的眼目的,其实我也……也在心窍中偷偷仰慕着宣徽使,所以、所以……我要向郎君你宣战!你我在此定下君子盟约,公平竞争!”

李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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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欺负哭了

朕爱慕刘觞。

朕爱慕刘觞的心思, 被窦悦看出来了……

李谌并不确定自己这番心思,他近些日子虽然心窍中总是酸溜溜的,但总是找各种借口敷衍自己, 得过且过。

毕竟在李谌心中, 他可不知刘觞是穿越的,认定了他是自己上辈子的仇人,又如何能对仇人动心呢?

此时此刻, 却被窦悦毫不留情的揭穿。

李谌突然觉得自己无处遁形, 朕表现的便如此明显么?竟然被窦悦这个傻小子,如此简简单单的便看了个清清楚楚……

窦悦不知道自己揭了天子的伤疤,还道:“你敢不敢与我公平竞争?”

李谌先是风中凌乱, 回过神来冷笑一声,道:“公平竞争?”

“正是!”窦悦一本正经,娃娃脸相当严肃。

李谌被揭了伤疤, 又是气, 又是好笑, 你这傻小子,真把朕当成骑奴了不成?朕重活一世,就是奸臣, 也必然逃不过朕的手掌心。

李谌抱臂不屑,挑唇一笑道:“窦小郎君,你怕是……从未爱慕过什么人罢?”

“这、这……”窦悦脸上一红, 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李谌一看就知道,窦悦显然被窦扶风保护的太好, 一直以来没见过太多的人, 也就从未爱慕过什么人, 显然是个新手。

李谌又道:“这爱慕的心思, 与朝廷斡旋一样,都是自私的,如何君子盟约?如何公平竞争?”

“我觉得郎君你说的不对……”窦悦据理力争道:“朝廷之中,也必然有一心为了江山社稷,并不结党营私之人,所以我觉得……”

李谌心中好笑,窦悦从未进入过朝廷,自然不知道朝廷是什么样子,他心中的朝廷,怕是最理想的朝廷,也是每一个帝王心目中的向往,但终究只是向往罢了。

李谌打断了他的话,道:“不说旁的,你与我根本无法公平竞争。”

“为何?”窦悦不解。

李谌挑唇一笑,幽幽的道:“因着……我每日里都与宣徽使朝夕相处,耳鬓厮磨,而你堪堪踏入仕途,连进入大明宫都不能,如何与我公平竞争,我们的起点本就不一样,注定无法公平。”

窦悦一愣,耳朵里听着“朝夕相处”“耳鬓厮磨”这八个字,腾地脸红起来。

李谌咄咄逼人的又道:“不必竞争什么了,识趣的早点认输,免得难堪。”

说罢,转身便走,那叫一个潇洒。

窦悦站在原地,揪着自己的衣袍,仿佛被欺负的小可怜,却还是梗着脖子道:“我、我是不会放弃的!我就是要和你竞争!”

李谌:“……”

李谌感觉今日太晦气了,只是出来寻个热闹,没想到遇到窦悦这样的傻小子,不只是替自己表明心迹,还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与朕竞争?下辈子罢。

李谌回了圆桌边坐下,窦悦很快也回来了,只不过回来之后闷闷的,垂着头抠饬茶杯,好像要把茶杯抠出一个洞来。

刘觞奇怪的低声道:“陛下,你去哪里了?”

李谌道:“教训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狗子。”

刘觞:“……”迷茫。

李谌回头看了一眼,道:“鱼之舟呢?”

“哦,”刘觞道:“为了躲避没庐特使,刚才报名了打毯。”

李谌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蹙眉道:“没庐特使呢?”

刘觞笑眯眯的道:“哦,我给没庐特使出了一个馊主意,让他也报名了打毯,运动场上一配合,什么都说开了。”

李谌:“……”你真的不是在敷衍没庐赤赞么?

“诶?”郭郁臣挠了挠后脑勺,惊讶的道:“你们看,没庐特使怎么和鱼之舟不在一个队里?”

“是啊!”刘觞感叹道:“怎么分成两个队了?”

李谌道:“无妨,若是没庐特使给鱼之舟放放水,说不定也有转机。”

“原来如此。”刘觞点点头,心中感叹着,这个没庐特使哄人还是可以的。

打毯比赛很快开始,别看鱼之舟身材瘦弱,但是他一直跟着天子李谌,李谌最大的爱好就是打毯与狩猎,因此跟在他身边的内侍,必然都要会打毯。

鱼之舟曾经苦练过一段时间,不能说是顶级高手,但也算是个高手了。

裁判一声令下,二十匹骏马奔驰开来,刘觞兴致勃勃,因为没有学子闹事儿,今日心情特别好,一边往嘴里塞樱桃,一边道:“快看,跑的好快啊!”

李谌瞥了一眼窦悦,心中想到窦悦与自己的宣战,朕怎么能被他比下去?于是李谌趁着刘觞欢心,伸手想要去拉刘觞的手,二人若能十指相扣,在窦悦面前,绝对是诛心一击!

李谌伸手过去,刚要碰到刘觞的手,刘觞正巧抬起手来,递了一个樱桃到刘光嘴边,道:“阿爹,这个樱桃好甜!你吃你吃!”

李谌看着自己抓空的手掌:“……”

刘觞看比赛兴奋起来,根本没注意李谌,一直靠着刘光坐着,进球的时候还紧紧抱着刘光的手臂,那叫一个紧张。

比赛如火如荼,众人渐渐发现有点不对劲儿。

刘觞擦着冷汗:“这……没庐特使那一队,已然进了八个球了,小鱼儿好像……好像没碰到球呢。”这的确是在赔礼道歉吗?

李谌也有些不确定了,道:“或许是计策?先抑后扬?”

“对对对!”刘觞点头如捣蒜:“先抑后扬,写文章都如此,好计谋好计谋!”

于是……

嗖——

比赛中场休息的哨声响起,没庐赤赞的队伍以十八比一遥遥领先,碾压性十足。

鱼之舟黑着脸从赛场上下来休息,来到圆桌边喝了一杯茶。

没庐赤赞也走了过来,目光幽幽的凝视着鱼之舟,道:“你还是不愿与我说话么?”

鱼之舟根本没搭理,转身就走。

没庐赤赞拦住他的去路,道:“你若是不与为兄说话,你可是一个球都摸不到的。”

刘觞:“……”

李谌:“……”

啪啪啪!刘觞不由得鼓掌起来,震惊的感叹:“哇——没庐特使好厉害,求和都这般不做作,什么直男癌啊,在下佩服、佩服!”

于是一场比赛下来,鱼之舟真的没有碰到任何一个球,这场碾压性的比赛终于毫无悬念的结束了。

鱼之舟黑着脸下场,黑着脸跟着李谌回宫,黑着脸一句话都没说。

没庐赤赞拦住刘觞,蹙眉道:“宣徽使,你的法子不管用。”

刘觞摇头道:“不是本使的法子不管用,是没庐特使您真的太……奇葩了!”

“奇葩?”没庐赤赞道:“为何物?”

刘觞道:“没庐特使你回去照照镜子就知道了!本使真的爱莫能助,一手好牌被你打得稀烂,若是本使再帮你,旁人定要怀疑本使的智商,告辞告辞!”

没庐赤赞:“……”

新科已然放榜,窦悦维持新科第一名的成绩,成为了这次的状元郎。

放榜之后,便是每年的关键,看看哪个部门有空缺需要填补,将这些选拔出来的人才塞入这些部门之中。

窦悦是这次的黑马,因着舞弊一案,他的名声大噪,其实很多部门都抢着想要窦悦的加入。

一来是窦悦的才华不菲,这二来……

窦悦的家底儿太丰厚了,谁不想要一个有钱人做朋友呢?若是能在一个部门之中,朝夕相对,说不定也能帮衬帮衬。

想要招揽窦悦的部门奏章,简直踏破了紫宸殿的门槛儿,一沓一沓的堆在案桌上,但偏偏李谌公报私仇,就是不批这些奏章,全都压了下来。

刘觞今日无事可做,去枢密院看看阿爹,刚一进门,就看到刘光愁眉不展。

“阿爹,怎么了?”刘觞道:“可有烦心事?”

“也不算什么烦心事。”刘光见到刘觞来了,皱紧的眉头立刻放松下来,拿出点心小食,让刘觞坐下来,道:“一些小事儿罢了。”

刘觞坐下来,抓了一块糕点塞在嘴里,刘光轻笑一声,给他擦了擦嘴边的渣子,这才道:“这次新科放榜,各家上榜的学子都已经分配好部门,只是……唯独窦悦,这个新科状元,陛下还没有批示。”

刘觞道:“可能因为是状元,所以陛下还在琢磨吧?”

毕竟窦悦可是第一名啊。

刘光摇头道:“阿爹觉得不然。”

“啊 ?”刘觞不解。

刘光道:“阿爹在大明宫中混迹这么多年,多少能看得出来,陛下……似乎不待见这个窦悦。”

“为何?”刘觞更是不解。

刘光瞥斜了一眼刘觞,眼神似乎有些深意。

刘觞一脸迷茫,刘光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而是道:“许多朝臣托了干系到阿爹这里来,想让阿爹催促天子,给窦悦安排公干。”

刘觞道:“这还不容易?我去催一催陛下便好。”

他说着,站起身来,掸掉身上的渣子,风风火火便走:“阿爹,我这就去了!”

刘光想要叫住他,但刘觞跑得很快,刘光无奈的摇摇头,轻声自语:“或许……是本使想多了。”

刘觞去见李谌,便看到李谌的案桌上落着厚厚的文书,十有八*九都是关于窦悦的。

“陛下。”

李谌看到是刘觞,笑道:“阿觞你来了?快坐。”

刘觞坐下来,道:“陛下,这次新科的分配都差不多了罢?”

李谌挑了挑眉:“阿觞,你是话里有话?”

刘觞笑道:“新科状元窦悦,陛下可想好将他放在何处了么?”

李谌就知道他要提起窦悦,心里当即醋溜溜的道:“还没想好。”

三省之中空缺的非常多,中书省刚刚失去了郭庆臣这样的宰相,特别需要人才,加之窦悦文采好,中书省抢着要窦悦过去。

只是……

李谌心里有些小道道儿,中书省啊,那可是三省之中油水最丰厚的地方,每年的宰相多半出自中书省。

加之中书省负责草拟文书,传达天子的敕令,所以与天子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每日都要混迹在大明宫中。倘或窦悦真的进了中书省,不是要与李谌天天见面儿,相看两厌,还会与宣徽使刘觞日日相处。

一想到此处,李谌心里酸的要命,跟泡了醋缸似的。

“陛下……”刘觞道:“中书省正好空缺,不如让窦悦……”

“不可!”李谌一票否决。

刘觞迷茫,这中书省可是窦悦最好的去处,不知道陛下在犹豫什么。

李谌怕刘觞看出端倪,他可不想替窦悦表明心迹,还是叫刘觞糊涂着为好。

“咳……”李谌咳嗽了一声,道:“朕的意思是……中书省虽是个好去处,但无法发挥窦悦的才能。”

“才能?”刘觞问。

李谌煞有此事的点头,道:“正是,阿觞你不觉得窦悦心灵手巧,特别善于将作之事么?且他设计的弓*弩、兵服都十足实用。”

刘觞点点头,道:“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儿。”

李谌连自己都说服了,正直的道:“若是将窦悦放在中书省,岂不是埋没了他的才华?朕看窦悦也喜爱将作之事,不如这般……”

他随手抽了一本文书,展开一看,正是尚书省工部请求调派窦悦的文书,道:“所以,朕决定,将窦悦放到工部。”

这工部隶属于尚书省,别看尚书省在电视剧里是出现最多的部门,但其实尚书省就是干活的部门,哪里有中书省清闲?

工部一共又分为四个部门——工部、屯田、虞部、水部。

工部的油水向来丰厚,但也只是对于工部尚书、工部侍郎这样的长官来说,油水才会丰富,对于下面干活儿的官吏来说,根本没什么可捞的,还要战战兢兢。

且工部有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加班。

一旦工程来了,加班加到天荒地老,根本没有喘口气儿的机会,可谓是朝廷中最最最冷门的部门了,都是没人要的最末,才会分配到工部来。

李谌振振有词,道:“窦悦有如此才能,叫他去中书省实在大材小用,不如让他发挥自己的喜好,也能为国效力,阿觞你觉得如何?”

刘觞心想,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窦悦的爱好就是将作,如果能把爱好结合工作,那么工作起来干的会更好。

刘觞并没有怀疑什么,点头道:“陛下英明。”

李谌的唇角立刻划开,笑道:“阿觞能理解朕便好。”

登科的学子被安排入了各个部门,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接下来宣徽院会主办一次宴席,便是为这些学子庆祝鲤鱼跃龙门,名唤烧尾宴。

烧尾宴在大明宫内举行,届时天子也会莅临,因此算是规模较大的宴席。

刘觞以前也置办过不少宴席,加之现在郭氏的势力削弱,刘觞说话便是命令,也没人违抗,更没人敢难为他,宴席置办的相当妥帖顺利,只需要刘觞一句话,便会有人忙前忙后的操心。

今日便是烧尾宴,刚刚进入各个部门的官员们纷纷入宫,窦悦自然也在入宫赴宴的行列之中。

窦扶风将窦悦送到大明宫门口,因着窦扶风不是赴宴人选,所以他并不能进入大明宫。

窦扶风给窦悦紧了紧披风,道:“少饮一些酒,阿爹就在门口等着你。”

窦悦道:“阿爹,烧尾宴不知要多久呢,阿爹还是先回去罢,虽然入了春,但夜间天气太凉了。”

窦扶风执意道:“不必担心,你且去罢。”

窦悦没有办法,点点头,下了车,便往丹凤门走入,进了大明宫。

此次的烧尾宴在内朝举行,窦悦是第一次入宫,看什么都新鲜,他随着人群往里走,这边看看,那边看看,眼睛睁得老大,嘴巴也张着,好像乡下人进城一般。

“这不是状元郎么?”

窦悦听到有人说话,状元郎说的一定是自己了,便转头去看,对方是个不认识的人,十足陌生。

窦悦有些社恐,压低了头,道:“你、你认识我?”

那人笑起来,但并没什么好意,阴阳怪气的道:“自然,状元郎好大的名头啊!巨贾窦扶风之子,还参与了省试舞弊一案。”

“我……”窦悦道:“我没有舞弊!”

那人却不理会,自顾自的道:“这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好啊,只可惜,我阿爹没有那么多钱,真是可惜喽!不过……状元郎这么大名气,怎么最后只是分配到尚书省的工部,做了一个工部郎中啊?”

窦悦被分配到了工部,工部配有尚书一名,侍郎一名,另外工部中的四部都配有郎中,郎中乃系从五品上,官职其实并不高。

每一届登科刚入朝堂,官职都不会太高,并不能一步登天,窦悦这个品阶不高也不低,并没有什么可说道的。

但是往常的状元郎都会直接进入中书省,或者是油水丰富的部门,而这次中书省分明有空缺,窦悦却没有进入中书省,反而是探花进入中书省。

那人笑道:“我听说,状元郎的工部郎中,可是陛下亲点的,陛下是不是也觉得你这个状元郎,名不副实,所以才会……”

“你胡说!”窦悦生气的道:“我是凭自己的真本事考出来的,舞弊一案,陛下已经查明了,也昭告了天下。”

“哎呦呦,真本事?”那人道:“的确是真本事,但不是你的真本事,是你阿爹的钱本事才对!”

“你……你……”窦悦不会吵架,气的胸口急促起伏,但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便在此时,突听一声轻笑,道:“看来探花郎对于宣政殿公审,有一些小小的异议啊?”

众人吃了一惊,全都向后看去,没想到宣徽使刘觞站在他们的身后,想必是将方才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那讽刺窦悦之人,正是这次的探花郎,被中书省要去,风光无限。

“宣、宣徽使……”

众人赶紧作礼,刘觞施施然走过去,他身量虽然不高,但因着众人全都弯腰作礼,反而显得刘觞鹤立鸡群。

刘觞也不让他们起身,幽幽的道:“藐视公审,编排同僚,探花郎你好大的胆子,大明宫中,天子眼皮底下,竟然不将皇家的威严放在眼中!”

“宣徽使!”探花郎咕咚一声跪下:“下官不敢!下官没有这个意思啊!”

刘觞嗤笑:“没有这个意思?那方才是谁质疑公审?陛下亲自审理此案,你却在背后阴阳怪气说三道四,若是叫你这样的人进入了中书省,不能为国分忧也就罢了,诏书草拟还要夹带私活,掺杂个人感情,这个朝廷还使得?”

探花郎越听越是哆嗦,叩头道:“宣徽使,饶命啊!饶命啊!我只是一时口快,并没有藐视公审的意思……”

刘觞冷冷的道:“今日有一个口快,明日便有两个口快。你们都是登科的新人,朝廷新鲜的血液,若是不好好调*教,怕是以后整个朝廷都要乱了,探花郎便是你们的榜样……来人。”

宣徽院的小太监立刻上前,道:“宣徽使,您吩咐。”

刘觞道:“将探花郎押解起来,投入神策牢营。”

“宣徽使!!”探花郎震惊的嘶吼:“我乃是新科探花!!我是新科探花,你不能说废就废!宣徽院没有、没有这个权利!!”

“宣徽院没有,”一个冷清的嗓音道:“我枢密院有。”

是刘光!

枢密使刘光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过来,面容冷峻,嘲讽一笑道:“枢密使凌驾三省之上,别说是罢免你这个小小的探花郎,便是生杀,也可先斩后奏。”

刘光幽幽一笑:“你可还有不服?”

探花郎仿佛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瘫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光摆了摆手,道:“押下去,不要妨碍了烧尾宴。”

神策军士兵上前,将探花郎直接押解下去,扭送牢营。

众人看到刘觞和刘光的威严,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儿,全都噤若寒蝉。

刘觞换上笑脸,道:“今日烧尾宴,是陛下为各位学子特意准备的宴席,只要各位对朝廷忠心耿耿,自然不会出现方才的小插曲……各位,请入内罢。”

众人立刻陪笑:“宣徽使说得对,说得对!”

大家进入殿内,依次入席,很快烧尾宴便要开始了。

鱼之舟走入殿内,朗声道:“圣人至!”

窦悦突然看到鱼之舟,他也识得,那日在樱桃宴上,鱼之舟还参与了打毯,只可惜一个没中,实在太惋惜了。

窦悦倍感亲切,有些惊喜,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他,紧跟着更加“惊喜”,看到了一个更熟悉之人。

是李谌!

李谌一身龙袍,衬托着高大的身材,阔步走入殿内,在众人的注目下,来到上首坐下来。

李谌笑道:“诸位不必多礼,今日是燕饮,尽兴便可。”

窦悦睁大了眼睛,险些忘了起身,震惊的道:“你、你不是……”

“朕不是什么?”

李谌截断了他的话头,真怕窦悦一顺口喊出来——你不是那个骑奴么?

李谌笑道:“这位想必便是新科状元郎了罢?窦悦,听说你文采斐然,还善于将作之功,朕特意点你入工部,望你在工部能尽职尽责。”

窦悦呆呆的看着李谌,反映了良久,这才觉得有些头皮发麻,整个人木可可的,结巴道:“谢、谢陛下……”

李谌幽幽的道:“虽是第一次见面儿,说来也新奇,朕觉得你好生眼熟,怕就是缘分呢。”

刘觞:“……”

窦悦:“……”

窦悦虽然有些木,但是他并不傻,一听也明白了,天子想必是不想让他做过骑奴的事情曝光,窦悦便闭嘴不言,老老实实的谢过,入席坐好。

很快开席,天子亲自为众人敬酒,大家回敬,便开始自由燕饮了。

李谌端着酒盏,故意走到窦悦面前,道:“状元郎,朕再敬你一杯。”

窦悦赶紧站起来,手忙脚乱的道:“陛下,下臣……下臣惶恐。”

“诶?”李谌笑眯眯的道:“你往日里可不是如此的。”

窦悦尴尬的都快哭了,紧紧蹙着眉,社恐更加严重了。

李谌又道:“朕将你放入工部,让你做一个小小的从五品上郎中,你不会觉得朕……公报私仇罢?”

“不敢不敢!”窦悦差点跪在地上,使劲摇头,脑袋像拨浪鼓,道:“下臣不敢!陛下将下臣放入工部,下臣欢心还来不及呢!怎么敢怪罪陛下,下臣是真的……真的欢心。”

窦悦说的不假,按照惯例,他本以为自己要入中书省的,虽然中书省也很好,但是窦悦喜欢做手工,想要进入工部任职,但是任职在何处,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接到工部任职的时候,窦悦欢心的一晚上没睡着觉,从没这么欢心过。

刘觞见他似乎是要为难窦悦的样子,便道:“陛下,您就别打趣状元郎了。”

窦悦感激的看了一眼刘觞。

李谌心里不乐意了,怎么,朕就揶揄了两句,这还不行了?

李谌咳嗽了一声,道:“窦悦,朕有几句话,也想要与你借一步说道说道,你觉得如何?”

窦悦头皮更是一紧,支支吾吾的道:“下臣、下臣遵旨。”

刘觞想要跟着他们,却被李谌拦住,道:“阿觞便别跟着了,替朕照顾一下燕饮。”

刘觞奇怪,陛下与窦悦有什么悄悄话要说,还不让自己听。

难道……

难道陛下是看上了窦悦?窦悦长着一张娃娃脸,大大的小狗眼,说话的时候还怯生生,的确很可爱。

加之在刘觞心中,天子是个没节操的渣男,若说他看上了窦悦,也有可能。

李谌完全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渣男,负手走出大殿,窦悦硬着头皮,一脸大义赴死的跟上去。

两个人走到太液湖边,李谌让宫人退远一些,这才道:“窦悦啊,你还记得之前在樱桃宴上,咱们二人的悄悄话么?”

“下臣该死!”窦悦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

李谌把他扶起来,十分亲和的道:“什么该死不该死?朕就是与你叙叙旧,看把你吓得。”

窦悦揪着自己官袍,的确都吓出冷汗了。

“你当时当朕是骑奴,”李谌幽幽的道:“现在已然知晓了朕的身份,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还敢提出什么君子盟约,公平竞争?”

窦悦垂着头,使劲摇了摇头。

李谌一笑,心说,窦悦也不过如此,朕一亮出身份,他便知难而退了。

哪知道窦悦道:“陛下,是下臣想错了,您身为天子,怎么会爱慕于宣徽使呢?想必必然是为了伪装,才故作亲近的,下臣真笨,差点会错了意!”

李谌:“……”朕笑不出来了……

李谌纳闷,道:“你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

爱慕也是你说,不爱慕也是你说。

窦悦头头是道的分析,道:“天子乃九五之尊,后宫佳丽无数,想来还要为天下开枝散叶,是绝不可能对宣徽使有什么私情的。”

这一字字,一句句,便像是一刀刀,扎在了李谌的心口,李谌仿佛听到了“呲呲”冒血的声音。

李谌眼皮狂跳,窦悦露出欣慰的表情,还拍了拍胸口,感叹道:“幸好幸好,陛下都是伪装的,那下臣……下臣便可以放心爱慕宣徽使了。”

李谌气得额角青筋直蹦,道:“朕身为天子,身为君主,便不能爱慕宣徽使了?这是谁家的法律?”

“陛下?”窦悦一脸茫然。

李谌不争馒头争口气,冷笑道:“不妨与你说,朕心里便是有宣徽使,如何?”

窦悦瞠目解释,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谌看到他这呆头呆脑的模样,突然感觉到了胜利者的喜悦,咄咄逼人的又道:“窦悦,朕比你高大,比你俊美,比你位高权重,占尽了天机,不止如此,朕还与宣徽使日日相处,耳鬓厮磨,甚至曾经一亲芳泽,你能比么?”

窦悦睁大了眼睛,“咚!”脸色涨红,使劲摇了摇头,用手捂住耳朵,似乎不想听李谌的污言秽语,吓得他顾不得礼数,调头便跑了。

“诶?”

窦悦一路往回跑,正好撞到了刘觞,刘觞惊讶的道:“状、状元郎,你这是这么了?”

还哭了?!

满脸通红的哭了?

难道天子这个渣男真的对窦悦出手了?还是强迫的那种!

窦悦看到刘觞,脑海中都是“耳鬓厮磨耳鬓厮磨”,实在不敢多看,埋头又跑了。

“状元郎?窦悦!窦悦?”

刘觞叫不住他,李谌慢条条走过来,不让他去追,笑着拉住刘觞的手,道:“阿觞,咱们回去继续幸酒。”

刘觞质疑的道:“陛下,您都干了什么,怎么把窦悦给惹哭了?”

“没有,”李谌矢口否认,道:“朕只是激励了一番状元郎,他那是……感动哭了,毕竟天恩浩荡。”

刘觞:“……”我信了你的邪啊!

李谌和刘觞二人离开,回到了大殿,一个人影从太液湖的假山后面走了出来,他站在那里已经良久,将天子李谌与窦悦的悄悄话听得一清二楚。

正是枢密使刘光。

刘光眯着眼目,看着李谌与刘觞打打闹闹离开,不由沉思起来……

窦悦被天子刺激了,回到了宴席,埋头饮酒,宫禁之前已然醉得一塌糊涂,刘觞给他安排了宫中下榻的屋舍,但窦悦执意,醉醺醺的道:“不不不、不行,阿爹还在门外等,得……的回家,有门禁,阿爹要生气的……”

刘觞没法子,只好让人送他出宫,刚出了丹凤门,果然看到窦扶风的车驾等在外面,窦扶风亲自下车,半搂半抱着醉醺醺的窦悦上了车。

窦悦醉得厉害,但也不睡觉,反而絮絮叨叨,在车子里打挺:“热啊……热、好热,阿爹……”

窦扶风无奈道:“让你喝这么多,你身子弱,从未饮这么多酒,明日可要遭罪。”

窦悦抱着窦扶风膝盖,趴在他腿上,可怜巴巴的道:“阿爹,悦儿……悦儿是不是不够俊美,不够高大,也不够强壮……阿爹,悦儿好没用……”

窦扶风道:“为何这般说?你在阿爹眼中,永远是最特别的。”

“可是……可是……”窦悦迷迷糊糊的道:“可是宣徽使不喜欢……”

他说完,头一歪便睡着了。

窦扶风眯了眯眼睛,将窦悦散乱下来的鬓发轻轻捋顺,若有所思的道:“宣徽使……刘觞……”

刘觞饮了酒,第二日是休沐,美美的睡了一觉,日上三竿才醒过来,又惬意的懒床一会子,便起身准备去找阿爹吃午膳。

刘觞兴冲冲的来到枢密院,道:“阿爹!阿爹我来了!”

一个人从枢密院中走出来,道:“宣徽使。”

刘觞惊讶的道:“小郭将军,你也来找我阿爹?”

郭庆臣咳嗽了一声,道:“是、是啊。”

刘觞道:“那一起进去吧?”

郭庆臣却道:“宣徽使,枢密使好像不在宫中,我听枢密院的人说,他方才出去了。”

“出去了?”刘觞叫来枢密院的小太监询问。

小太监恭敬的道:“回宣徽使,正是呢,枢密使大人刚刚出去了,才走没多久,是月灯楼发来了请柬,说是月灯楼的主人窦郎君,宴请枢密使。”

窦扶风请客?只邀请了刘光一个人?

郭郁臣一听,脸色有些别扭,道:“看来枢密使与窦郎君走得……走得还挺近。”

刘觞没听出那酸溜溜的口吻,摸了摸下巴,道:“窦扶风请客?有猫腻!”

他拍了一下郭郁臣的肩膀,道:“小郭将军,走,咱们去看看!”

————

长安街坊,月灯楼。

刘光走入月灯楼,便有跑堂儿恭敬的道:“枢密使,我家主子已经久等了,还请您上二楼雅间。”

刘光跟着跑堂上了二楼,走入雅间,跑堂关上门,有人从雅间的内室转出来,正是月灯楼的主人,巨贾窦扶风。

窦扶风拱手道:“枢密使赏光,月灯楼蓬荜生辉,请入席。”

刘光也没废话,坐下来,看了看宴席的规格,只有两副碗筷,对着摆放,显然就是窦扶风与刘光二人的,再无其他人参席。

刘光收回目光,道:“窦郎君今日约本使前来,想必是为了私事儿罢?”

窦扶风道:“尝听说枢密使聪,不只是聪敏,而且爽快。”

刘光道:“既然如此,窦郎君有话直说罢。”

窦扶风顿了顿,道:“今日冒昧请枢密使前来,其实是为了犬子。”

“窦小郎中?”刘光道。

窦悦现在入职工部,品阶是郎中,因此刘光如此称呼他。

窦扶风颔首,道:“不瞒枢密使,窦某人家中,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书平日里教习严格,但天底下做父母的,谁不想把最好的都留给他?”

这倒是与刘光有所共鸣了,毕竟刘光也有儿子,虽只是养子。

窦扶风道:“昨日犬子回来之后,闷闷不乐,一问才知,原是犬子心仪宣徽使,却碰了壁,因而才会借酒消愁。”

“心仪?”刘光没想到窦扶风如此直白。

窦扶风道:“窦某对犬子没什么太大的要求,他素来体弱,更是溺爱,因此只想让犬子欢心便好。”

刘光道:“窦郎君的意思是……?”

窦扶风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的道:“枢密使是明白人,窦某便敞开天窗说亮话。宣徽使是您的爱子,若是枢密使肯出手帮忙,小小的推一把,说不定他二人的事情,也会有所转机。”

刘光笑起来,似乎是被他逗笑了:“窦郎君,本使虽位高权重,但说句实话,背地里也会被人喊阉人,觞儿亦是如此,窦郎君便不介意,爱子的心上之人,是个阉人么?”

窦扶风面容没有变化,道:“窦某自小穷苦,现在的荣华富贵,都是一点一滴用血汗拼出来的,什么没有见过?是什么样的人都好,只要对犬子没有恶意便可。”

刘光点了点头,他心中千回百转,昨日不小心意听到了李谌与窦悦的话,言辞之中,天子似乎对觞儿有些心思,但刘光可不觉得这是好事儿。

正如窦悦所说,天子三宫六院美人无数,将来还要为了元储开枝散叶,若是与刘觞纠缠,吃亏的反而是刘觞。

刘光绝不能叫宝贝儿子吃亏。

刘光眯了眯眼目,道:“好,本使便帮窦郎君这个忙。”

作者有话说:

两位阿爹开始搞事情了!明日修罗场预定~大家支持哪位小奶狗呢!是真奶狗小悦儿~还是假奶狗小谌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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