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腰

《锁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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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等沈乔吃完饭赶到机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机场内还是人来人往。

她是找借口偷偷溜出来的,说的是同学聚会。

原本她爸是要开车亲自送她去的,被沈乔好说歹说才劝下来。

要是真让他送来了,岂不是穿帮了。

机场人太多,她也不知道沈望在哪个出口,于是拿出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

第一通无人接听,到了时间铃声自动挂断。

打第二通的时候,快结束的时候那边才按下接听键。

沈乔没有听到沈望的声音,只能听到大片的嘈杂声。

于是她问:“你还在里面吗?”

沈望半天没回应。

沈乔有些心虚的抿了下唇,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是生气了。

也是,这件事本事就是她的错。

她说了会在机场等他,结果转头就忘了这茬。

代入下自己,她也会生气。

换谁谁都会生气。

好在沈乔早在过来的路上就在心里想好了说辞,可还不等她开口,沈望就报出了出站口。

“b2。”

大约是有些震惊,自己还没开始哄,他的情绪就自己愈合。

沈乔的第一反应是有点懵:“什么?”

他语气平淡:“出站口。”

沈乔忙点头:“好,我现在过去,你别动。”

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些对话和语气就像是在对待一个小朋友。

她去了b2,那里乌泱泱很多人。

多是来接人的。

沈乔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眼神哀怨的沈望。

他前后左右都是人,此刻正叽叽喳喳的聊着天。

他在中间就像是被排挤了一样。

无辜,又可怜。

不知道为什么,沈乔突然想到了那个小狗的表情包。

此刻的沈望和那个表情包,还挺像的。

她走过去:“等很久了吧?”

沈望沉默片刻,起身的同时握住行李箱的拉杆。

“我知道你肯定会忘。”

沈乔心虚的解释:“我太久没看到我爸妈了,一时高兴就”

他点头:“嗯。”

沈乔见他反应平平,问他:“你不生气了?”

他平静反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沈乔也答不上来,支支吾吾了半天。

沈望说:“走吧。”

他当然知道沈乔归家心切,所以才会没有任何怨言的坐在这里等她。

也不去打扰。

而是在等,等她忙完一切以后,想起他。

他的落脚地就在附近的酒店,沈乔把他送到以后,时间也不早了。

她爸中途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问她几点回家,需不需要他去接。

沈乔从小就被家里保护的很好,他们不会过多干涉她的私生活,但也没办法完全放心。

“那我先走了?”

沈望点头,抽了房卡送她下楼。

沈乔频频回头,他就站在门口,单手插兜,靠着墙,模样几分慵懒散漫,但眼神却一刻不离的落在她身上。

沈乔冲他招手,让他进去:“外面冷,你穿的又不多,别感冒了。”

他点头:“知道了。”

直到沈乔上了路边的的士,他才慢悠悠的拿出一根烟,点上。

黑夜里,那点淡到风一吹就能消失不见踪影的白色烟雾在他眼前腾升。

他总是在等。

他的人生,好像一直都是一个等字。

等别人回头看他,等别人来爱他。

可最后什么都没等到。

说爱他的人很多,可没有哪个是真心爱他,他们只会在嘴上说说。

哪怕偶尔有人回过头来看他,也并不是因为纯粹的爱。

利益太明显了,谁都想从他身上捞点什么。

这些沈望都不在乎,因为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

可现在,他好像等到了。

今天在机场的时候,他一直在想,他会等到吧。

他没有给她打电话,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

想了很多。

等不到也没事,早就习惯了。

但说没期待那是假的。

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成为首选,唯一,例外。

那,他是吗?

一根烟燃了大半,沈乔坐上的那辆车,早就开没了影。沈望的视线仍旧保持在原处。

想不通,也就不想了。

是不是首选,是不是唯一,是不是例外,又有什么所谓呢。

至少她回来了,不是吗。

是自愿回来的——

那几天沈乔一直走不开,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和她爸妈坦白。

所以只能暂时先委屈沈望了。

不过他最近出乎意料的乖巧,如果按照他以往那个脾气,恐怕早收拾东西走人了。

沈乔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担心他是因为上次的事情后,把所有情绪都憋着。

这样迟早会憋出毛病来的。

所以找了个时间给他打了个电话。

他那边很安静,偶尔能听到翻页的声音,应该在酒店里看书。

沈乔问他:“你最近都在看书吗?”

他轻声应:“嗯。”

“无聊吗?”

“还好。”

沈乔以为他又在口是心非,天天待在酒店看书,能好到哪里去。

如果是她,估计都被憋疯了。

“真的?”

他应该把书本合上了。

沈乔听到了书本放回书架上的声音,他大抵是在泡咖啡,有轻微的机器运作声。

“我本来就是一个无聊至极的人。”

沈乔说:“才没有,你一点也不无聊。”

他又是极轻的一声低嗯。

“你吃饭了吗?”

沈乔正摆弄着桌上那个不倒翁:“还没呢,今天我舅舅舅妈过来,应该会晚点开饭。”

年关将近,一想到沈望要一个人在酒店过年,沈乔的怜爱之心瞬间被激起来了。

“要不你先回去,等年过了再过来?”

“没必要。”他说,“在哪都一样。”

“可是那边至少有王婶陪你。”

“王婶回老家了。”

也对哦,这个重要的日子,王婶肯定是要回去陪家人的。

沈乔为难的咬着下嘴唇,沛城这边的风俗是要守岁的,也就是一家人一晚上都得在一起。

意思就是,沈乔没办法在她爸妈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溜出去找沈望。

那他今年又要一个人过年了。

“那你到时候吃饭怎么办呢?”

“酒店有厨师。”

“年夜饭也在酒店吃?”

沈望并不在意的语气:“嗯。”

于是沈乔更心疼了。

大年三十那天,沈乔在厨房帮忙。家里的厨师是她爸爸,她就负责打个下手,帮忙洗个菜,递个碗。

沈负看到她手忙脚乱的把菜从池子里捞出来,袖子都湿了大半。

拿来毛巾给她擦干,笑容温柔,又带几分无奈:“你还是出去陪你妈妈看电视吧。”

沈乔:“真的不用我帮忙吗?”

他伸手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越帮越忙。”

沈乔吐了下舌头,带着帮不上忙的愧疚出去了。

乔阮在客厅织毛衣,她刚学会的,虽然丑了点。

“衣服怎么湿了。”

沈乔把外套脱了,扔进洗衣机里:“刚才没太注意,碰到水了。”

乔阮点了点头,又问她:“打电话了没?”

沈乔疑惑:“什么电话。”

“沈望的电话啊,他来沛城了怎么不喊他过来吃饭。”

沈乔愣住:“你怎么知道他来沛城了?”

乔阮笑了笑:“不管我知道,你爸也知道。”

第四十二章

沈乔愣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的往厨房那边看了眼。

她压低了声音问乔阮:“那爸爸他没生气吗?”

乔阮笑容无奈:“你爸在你眼里就这么不讲道理?”

“也不是。”沈乔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他好像不是很喜欢沈望。”

“称呼都变了,以前不是都叫哥哥的吗?”

沈乔被问的噎住,心虚的拿了个橘子:“有有吗。”

乔阮一副什么都看透了的笑容,却也没有多说。

今天舅舅他们也过来,沈乔陪着马旭阳玩了会游戏,乔阮在厨房帮忙,中途让她把狗牵出去遛遛。

沈乔看了眼躺在门口晒太阳的阿福,觉得它应该不太想被遛。

“不是快好了吗,吃完饭了再遛吧,正好消食。”

乔阮给阿福套上狗绳:“你是想你的沈望哥哥一个人在酒店饿肚子吗?”

沈乔缓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妈妈话里的意思。

心下一动,却还是有所顾虑,下意识的往厨房内看了一眼。

马旭阳闻到香味在厨房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他最爱吃的藕荷炸好了。

沈负喂他吃了一块,动作温柔,笑容也温柔。

沈乔又叹了一口气

她爸爸明明是个非常非常温柔的人,为什么对沈望哥哥确实完全相反的态度。

也不能说凶吧,就是,无所谓的一种态度。

沈乔时常有这种感觉。

哪怕是沈望死在他面前,他也只会绕过他离开,并不多看他一眼。

甚至还会觉得晦气。

沈乔感到有些头疼。乔阮笑了笑,把橘子皮剥好,掰了一瓣喂给她:“别遛太久,马上就开饭了。”

沈乔吃着橘子,点头应道。

还是有些担忧。

乔阮替她把外套领口理好:“外套穿好,别感冒了。你爸那边你也别太担心,有我呢。”

一听她妈妈这话,沈乔瞬间就有底气了。

在这个家里,是她妈妈说了算。

她爸就是一个怕老婆的耙耳朵。

沈望的酒店离这儿不远,他特地选的一家近的。

沈乔也没打车,直接遛着狗就过去了,走了差不多十来分钟。

主要是阿福太懒了,一点也不像一条狗。

走两步就得歇一会,看到电线杆子就得上去撒泡尿。

沈乔站在一旁无奈的等着,偶尔出声催促几句:“祖宗,你再慢一点天都要黑了。”

阿福冲她叫了两声,大约是不满她打扰到自己划分地盘,然后才慢悠悠的跟过去。

沈乔突然开始后悔带它出来了。

就算是遛马旭阳也比遛它好。

好不容易到了酒店门口,又被保安拦下,说狗不能进去。

看到旁边的罗马柱,阿福抖了几下尾巴,又准备过去撒尿。

还好沈乔及时拉着了它:“你注意点场合,别给我捣乱。”

它委屈的回头,冲她呜咽几声。

沈乔不为所动,死死攥着绳子,给沈望打了电话。

那边接的晚,沈乔听到开门的声音。

“你在干嘛呢?”

“洗澡。”他停顿片刻,“你在楼下?”

外面冷,冷风一阵一阵的吹,她打了个哆嗦,比旁边的阿福还要委屈:“嗯,我牵了狗,保安不让我进去。”

沈望刚才接到前台的电话了,说是楼下有个小姑娘自称是他的朋友。

这边的安保严,不会随意放人进来。

沈望随便拿了件外套穿上,刚洗过的头发还没来得及吹,就下楼。

沈乔正攥着阿福的狗绳,它对那根罗马柱早就虎视眈眈了。

自动感应的双开门打开,沈望穿了件深灰色的厚呢大衣,里面是同色系的毛衣。

应该是刚洗过澡的原因,往日冷白的肤色罕见的透了些红润光泽。

额发正往下滴水。

沈乔皱了皱眉:“怎么不吹干了再下来。”

他看了眼旁边的狗:“怕你等太久。”

“没关系,你把头发吹干了再下来,别感冒了。”

“嗯。”他点头,“你去里面等我。”

沈乔犹豫:“可狗”

“没事,我去和前台说一声。”

在沈望一句话的作用下,沈乔和她的狗终于成功进去了。

阿福是条没见过世面的狗,一年前它还在外面流浪,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后来被沈乔捡回来,养到现在又懒又肥。

还没什么眼力见,一直凑过去闻沈望的手。

好几次沈望嫌弃的眉头都皱起来了,但想到这是沈乔的狗,他还是默默的忍了下来。

沈乔好几次警告它别乱闻,可它压根就听不懂人话。

照闻不误。

沈乔面带歉意的冲沈望笑了笑:“它对气味比较敏感,闻到自己喜欢的味道就会一直闻下去。”

沈望点头,表示理解。

进了房间,沈望打开了电视,又让厨房送了点吃的过来。

他在里面吹头发,怕吵到她,还贴心的把门关上了。

哪怕吹风机的噪音低到几乎可以忽略。

阿福大约很喜欢他,一直在扒门,想进去。

沈乔把它抱过来,象征性拍了拍它的头:“都多大的狗了,能不能懂点事?”

它嗷呜两声,委屈的趴在地上。

乔阮打电话过来催了一次,问他们还有多久,差不多要开饭了。

沈乔看了下时间,说二十分钟内肯定能到。

等沈望吹完头发出来,沈乔和他说了这件事。

他先是沉默几秒,然后拒绝:“下次吧。”

沈乔不解:“难道你要一个人吃年夜饭?”

他轻垂眼睫,呼吸也放慢几分:“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不能因为我的出现,让大家不开心。”

沈乔最看不了他这副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在意的神态。

偏偏自卑好似融进骨子里。

本来是站在高处的天之骄子,却始终抛不开童年的阴影。

伤口结了疤,无论过多久,总有道痕迹在那里。轻轻碰一下都会疼。

沈乔握起他的手,干燥而温暖。

“没有人会因为你的出现而不开心。”她一脸认真,“我想让我的家人都知道,你是我的男朋友。”

因为她后面的那句话,而轻微颤抖的手。

于是,比刚才更持久的沉默。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或是,该用怎样的情绪或者表情是应对她的这句话。

很多事情,一开始其实只会出现在梦里。

可是某一天,这场梦成了真。

“沈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的声音,低沉而不稳,像是在极力抑制着什么。

沈乔点头:“我知道的。”——

她把沈望带回了家,比起沈乔,阿福明显更喜欢沈望,不时用头去蹭蹭他的裤腿。

或许是心情好,沈望默许了它这个行为。

看到沈望了,沈负并没有太意外,像是早就知道他今天回来。

乔阮上下看了他很多眼,笑容温柔:“变成大人了。”

沈望礼貌的打过招呼:“阿姨好。”

乔阮笑了笑,让沈乔进去盛饭。

那顿饭因为沈乔的存在,吃的很热闹。

吃完饭以后,沈负把沈望叫去了书房,说有话要单独和他讲。

沈乔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将求助的眼神头像乔阮。

后者给她倒了杯茶:“你爸难不成还能打人了不成?”

沈乔看到书房门关上,度日如年的等了起来。

好在他们也没进去多久,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出来了。

沈乔没看到她爸爸出来,只看到了沈望。

见他神色无异,沈乔才松了口气。

拉着他去一旁,小声问他:“我爸没欺负你吧?”

他似不解,极轻的歪了下头:“欺负我?”

大约是后知后觉的想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沈望低笑出声:“没有欺负我。”

“那他和你说什么了,怎么说了这么久。”

说了什么?

“从小到大,阿乔做的决定我都不会反对。在我看来,她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有了自己的分辨能力后,我会尊重她的一切想法和意愿。”

“我确实不想让她和你在一起,但我也不会阻止。”

“如果你让她难过,我会打断你的腿。”

他当然不会让她难过,他怎么舍得。

第四十三章

沈望告诉她:“让你对我好一点,眼里只能有我。”

沈乔才不信呢:“我爸不会这么说的。”

沈望轻声笑笑,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被看穿了呀。”

听到他这个撒娇般的低音,沈乔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无数个小钩子钩在了一起。

刺绵绵的。

“你这样,就有点犯规了。”

笑声从喉间溢出:“是吗。”

沈乔不说话了,被他抱着,能够清晰的闻到他身上的熏香味。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安神的香被沈乔喜欢的味道替代。

“最近不失眠了吗?”

他摇头:“好多了。”

沈乔听到后松了口气。

“明天我得走亲戚,你自己在酒店还是和我一起?”

“我?”

“对呀。”沈乔点头,“不然你一个人在酒店,好像有点可怜。”

她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好的决定。

江明雪果然没说错,爱一个人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心疼他。

以前最起码还有王婶陪他,现在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而且还是大过年的,孤零零一个人待在酒店,多可怜啊。

沈乔不忍心,沈望却觉得没什么。

他本身就不是很喜欢热闹,相反,僻静点反而更适合他。

比起喧哗人多的地方,他宁愿自己待在酒店。

但看到沈乔心疼的眼神,他又自觉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如果你的亲戚不介意的话。”

“不会介意,当然不会。”沈乔非常有把握,沈望这么招人喜欢的性格,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喜欢她。

她很有自信,觉得沈望一定能在短时间内俘获别人的心。

还好她家亲戚也不是很多。

那天晚上沈望回了酒店,沈乔一直试图找机会和她讲述自己的想法。

但是又不太敢。

一整个晚上都处在一种欲言又止的状态之中。

沈负热了两杯牛奶,一杯给了沈乔,另外一杯拿在手上。

笑容温柔:“想说什么就说吧。”

沈乔就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怎么都瞒不了她爸。

她想说,可是又不敢。

低着头,支支吾吾,手攥着衣角:“那个就是”

沈负问她:“和沈望有关呢?”

果然,又没看穿了。

沈乔点头,小心翼翼的开了口:“他为了专门来了沛城,我看他一个人在酒店也挺可怜的,所以我想明天去外婆家能带着他一起去吗?”

沈负没有给出准确的好或者不好,而是反问她:“决定权在于你,你想要他去吗?”

她立马开口:“当然想!”

几乎是没有任何的犹豫。

沈负便没再说什么,只是轻声笑笑。

他向来不会干涉沈乔的想法,他只会替她判断,这件事如果这么做,其中的利弊,是对还是不对。

如果她想,就随她吧。

沈乔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她爸这是同意了。

她回到房间拨通了沈望的号码,和他讲了这件事。

她好像很开心,声音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沈望安静的听着,留声机的古典乐仿佛也成了背景音。

好不容易等兴奋的情绪稳定下来了,她又问他:“你开心吗?”

沈望看了眼桌上刚开封的红酒,最后还是将酒杯放回远处,起身进了房间:“开心。”

“我也很开心。”沈乔叮嘱他,“那你今天早点睡,明天起床了就直接过来。我们家很早就去拜年的,差不多七八点。”

“好。”

不论沈乔说什么,他都乖巧的应。

沈乔问他:“你今天怎么这么乖呀。”

有片刻的停滞,扶着门把的手甚至忘了继续往下按的动作。

“别用这种字眼形容我。”

沈乔非常贴心的提醒他:“下次说这种话之前记得先把笑容收了。”

他愣怔片刻,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眉梢眼角处,不知何时堆满了笑意。

沈乔一直都知道的,再嘴硬的猫,也有柔软的肚子——

可能是因为心情好,那天她睡的很熟。第二天还是被她妈妈叫醒的。

车就停下楼下,等沈乔洗漱完就能出发了。

沈乔磨磨蹭蹭,想先给沈望打个电话,问他到哪了。

乔阮看穿了她的那点小心思,进到她的房间,打开衣柜,拿了件外套给沈乔穿上:“他一个小时前就到了,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啊,睡到这么晚?”

沈乔把外套穿好,心早就飞到楼下了。

“在楼下?”

乔阮走过去,替她把房间的窗户打开。

“嗯,和你爸在一起,”

沈乔心里还觉得疑惑,她爸居然和沈望有话说了?

等她下楼后才发现是自己多想了。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彼此都挺沉默的。

一个人悠然自得的泡茶,另外一个则看着面前的茶沉默。

沈乔轻声咳了咳,企图打破这无声的尴尬。

“爸。”

沈负抬眸,方才还没有情绪的脸上此时挂上温柔笑意:“你喜欢的花茶,刚泡好的。”

说着,他端给她一杯。

沈乔看了眼沈望面前那杯不知道从哪扒拉出来的茶叶,又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准备精心泡制的。

嗯待遇悬殊确实大了点。

沈乔一直对她爸有着非常严重的滤镜,觉得他就是世界上最温柔最好的人。

但他好像,非常非常不喜欢沈望。

以前就不喜欢,更别说现在了。

就是她没想到这个区别待遇能明显到这种程度。

沈乔对他的怜爱之心瞬间就被激发出来了。

她走到沈望身边坐下,小声问他:“听完妈说,你很早就来了,等很久了吗?”

他语气平淡:“还好。没有很久。”

“那你几点到的?”

“七点。”

七点,那就是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两个多小时了。

沈望看了沈负一眼,识趣的把沈乔刚递给她的茶杯放下。

乔阮从楼上下来:“走吧。”

她手里拿着昨天给马旭阳买的玩具,沈负站起身,动作自然的伸手接过。

同时看了眼她的穿着,声音温柔:“会不会冷?”

乔阮说不冷。

他还是不太放心,上楼给她又拿了件外套。

沈乔小声告诉沈望:“我爸总把我妈当小孩子看。”

沈望眼睫微垂,没有回应,只是看了沈乔一眼。

他懂这种。

因为沈乔在他眼里,也是小孩。

永远都是。

沈望也不是第一次去了,但上一次是很多年前。

外婆对他的印象也还保留在很多年前。

如果不是沈乔在旁边做介绍,恐怕她都认不出来了。

“哎哟,小望长这么高了呀。”

外婆欣喜的上前,捏捏他的胳膊,又拍拍他的肩膀。

神色满意,“这身板,长的正啊。”

说完以后,她又看着沈乔,笑道:“小时候乔乔还总缠着你,说要当你的爸爸呢。”

第四十四章

话题好像被带偏了一些,沈乔自己都不记得她说过这么羞耻的话了。

为了防止外婆继续抖落她的黑历史,她立马上前扶着她,自认为不动声色,其实那点急切的小心思全都摆在了脸上。

“外婆,外面这么冷,要不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沈望看着她脚下的泥泞,伸手扶住了她:“走旁边。”

沈负从车上下来,看见这一幕了,轻咳一声,笑容温柔的过来。

不动声色的问沈乔:“冷不冷?”

恰好一阵冷风吹过,沈乔打了个哆嗦。

沈负笑容无奈:“别只顾好看,这几天气温低,感冒了怎么办。”

他下车前特地拿的薄毯,此时搭在她肩上:“进去吧。”

沈乔的手还挽着外婆,另一只手则被沈望扶着。

气氛好像有点凝固。

是那种近乎尴尬的凝固。

于是她将自己的胳膊从沈望手中抽离:“没事儿,这条路我都走了无数遍了,不会摔倒的。”

好在沈望并没有说什么,沉默的点了下头。

沈乔担心沈望心里会有落差感,所以时时刻刻都关注着他的位置。

但每次她往他在的那个方向看的时候,都能正好和他对上视线。

就好像沈望的视线一直都跟着她。

沈乔从小就是家里的团宠,哪怕马旭阳出生以后,她已经不是家里最小的了。

但她的受宠程度显然早就超过了马旭阳。

今天这一大桌子菜几乎都是她爱吃的。

外婆从房间里拿出自己年前就织好的毛衣,放在她身前比划了一下:“也不知道大小合不合适,乔乔好像又长高了一点。”

乔阮在旁边轻笑出声:“她都多大了,还长呢。”

“我觉着高了点,比上次见要高。”外婆看外孙女,怎么看都喜欢,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了,不时捏捏她的胳膊,又去按按她的肩膀,“怎么瘦了这么多,身上都没多少肉了,明明小时候是个肉坨坨的,那个脸肥的。”

沈乔磕磕绊绊的反驳:“也没到肉坨坨的地步吧。”

说这话的同时还不忘看一眼站在旁边的沈望,生怕他真把外婆的话给听进去了。

沈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着窗外那棵梨花树。

枝干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那顿饭吃的很热闹,外婆一直给沈望夹菜,还不时的提一提他的小时候。

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感慨。

“那个时候你就沉默寡言,我还以为你不会讲话呢。”

是用谈笑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来的。

乔阮咳了咳,大概是在桌下轻轻撞了撞外婆的膝盖,外婆这才会意笑道:“看我这张嘴,总是乱讲话。”

沈望却并不在意,充分发挥了他沉默寡言的本性。

从头到尾不发一言。

实在是

“没有礼貌。”

这四个字是沈乔后来偷偷问起沈负对沈望的印象有没有改观时,他给出的简短评价。

沈乔叹气,看来她爸对他还是成见很大啊。

吃完饭以后,马旭阳一直缠着沈望,他最近迷上了魔方,但是他脑子轴,连一面都翻不了。

大约是无聊,沈望看到放在桌上的魔方了,便随手拿起来,三两下便弄好了。

马旭阳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短短的几十秒内,他对沈望的印象就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不熟悉的叔叔变成了神仙。

“叔叔,你好厉害啊。”

他个子矮,只能拉到沈望的衣摆,仰头看他时眼里还闪着崇拜的光。

沈望看了眼他手上不知道刚从那里沾上的泥,嫌弃的皱了下眉,把衣摆从他手中抽出。

然后没有一丁点犹豫的从他旁边离开。

从头到尾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马旭阳丝毫没有被他的冷漠打击到,小孩子都忘性大,不记仇。

此时屁颠屁颠的跟上去:“叔叔,你能教我吗,我妈妈和奶奶都不会,她们比我还笨。”

沈望只会嫌他碍事,他根本不管他年纪有多小,还是个小孩。

眼神全程追随着沈乔,她去哪,他就跟到哪。

此时被马旭阳挡住了去路,个子小小的,才到他腿。

沈望的声线平和,却不带感情:“让开。”

马旭阳哪里肯听,他是家里年纪最小的,人人都宠他。

几时受过这种冷遇。

“叔叔,你就教教我嘛。”他仰着脑袋,继续去拉他的衣摆。

沈望彻底没了耐心,把他手里的魔方拿过来,直接扔在后面的桌子上。

等马旭阳过去拿的时候他离开了。

马旭阳重新拿到魔方,沈望早不见了。

沈乔在客厅陪她外婆看电视,心却不在这儿,视线频繁的往旁边看。

她剥好了橘子递给外婆,外婆笑着调侃她:“怎么魂不守舍的,还怕小望被你表弟欺负呢?”

沈乔回过神来,正要狡辩,就看到自己扔进垃圾桶里的橘子瓤,以及递给外婆的那堆橘皮。

好像连狡辩的必要都没了。

这都成了摆在明面上的事实了。

“我是怕他不习惯。”沈乔又在果盘里拿了个橘子,重新剥皮,递给外婆,“他比较认生。”

外婆就笑,也不知道是笑她这句话还是想起了从前。

“他小时候好像就这样,不怎么爱说话,自己一个人就能坐一整天。”外婆把沈乔递来的橘子又喂到她嘴边,“还以为他长大后性格能稍微外向一些,想不到更沉闷了。”

也不知怎的,嘴里的橘子都不甜了。

是酸酸涩涩的,在舌尖迸开。

关于小时候的那点记忆早就所剩无几了,沈乔只记得他很可怜,被过继,被冷待。总之他的人生就是在被不断的抛弃中度过的。

只能说,他能保持心理健全的长大,已经非常难得了。

“想什么呢。”乔阮见她魂不守舍的,在她身旁坐下,问了她一句。

沈乔哪敢把自己刚才想的东西说出来,含糊其辞的带过去了。

罕见的没看到她爸黏在她妈身边,于是她问了一句:“爸呢?”

“小阳房间里的灯坏了,我让他去看看。”

沈乔点了点头:“我怎么觉得我爸不像个心理医生了,反而更像装修工人。”

第四十五章

乔阮也只是笑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反驳或者是其他。

毕竟事实好像也的确如此。沈负不管什么时候,一直都是万能的,他什么都会,任何事情都能够亲历亲为。

她也不是不知道沈负在顾虑些什么,他不希望沈乔和沈望在一起。除了他那些复杂到当事人都理不清的家庭关系,再又就是他的性格。

始终算不上是一个好的伴侣。

沈乔是在爱里长大的,她性格开朗,乐观外向。他们为人父母,哪里舍得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去充当别人的救世主呢。

他们只希望她能在新的家庭里,被继续爱护。

可沈望,他才是需要被爱的那个。

不过她也知道,沈负向来不会过多干涉沈乔的选择。

他是一个很开明的父亲,不会去要求沈乔完全按照自己给她规划的人生路线来走。

那天晚上,沈望是在沈乔家过的夜。

夜晚能看见星星,但屈指可数。

沈乔睡不着,偷偷开了门,确定客厅没人后,她才偷偷溜到二楼。

沈望的房间。

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做贼一样,生怕弄出太大的动静。

门过了很久才从里面打开,沈望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是半干的状态,盖了块干毛巾轻轻擦拭着。

他把门打开,看到来人是沈乔,倒也不意外,仍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

他擦拭着头发,转身进了屋。

用空出的那只手给她倒了杯水。

沈乔接过水,在沙发上坐下。环顾了一圈四周,她安抚沈望:“我知道这个房间小了点,你先将就住一晚。”

这个房间是沈乔小时候住的婴儿房,直到她五岁那年才搬到楼下。

后来这个房间就闲置了。不过房间里的布置和装修还是保留了下来。

因为她妈妈说,她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是一段回忆。

沈乔满月那年,月明阿姨送给她的芭比娃娃现在还在柜子里放着呢。

就连她都嫌小的房间,沈望这种挑剔的大少爷性子,只会更嫌弃。

可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那些放在柜子里的芭比娃娃。哪怕保存的很好,但仍旧能看见岁月在上面留下的痕迹。

见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最左边那个缺了半只胳膊的娃娃。

沈乔站起身,把它拿过来。

重新坐下时,娃娃就放在她的腿上。

她和他解释这个娃娃为什么会缺半只胳膊:“小的时候隔壁家有个哥哥,比我大一岁,他那个时候经常来串门,有一次他非说长大了要娶这个芭比娃娃当老婆,我不肯,就和他抢了起来,结果扯掉了半边胳膊。”

童年的幼稚行径,在这会听来总是令人发笑。沈乔说完以后就后悔了,怕沈望觉得她幼稚。

她抿唇沉默了会,又去观察他的神情,试图解释:“我我当时也没想抢,是他先那个的。”

沈望却好似并不在意,他的神情仍旧与原先无异。说平淡,但好像又多了点什么。可细看又瞧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来。

他把沈乔手里的芭比娃娃拿过来,看了眼被扯断手臂的地方。

“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玩这些。”

沈乔眨了眨眼:“挺喜欢的啊。”

沈望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他把娃娃重新放回柜子上,又开始去观察其他地方。

此刻的他在沈乔看来,就像是一个在参观景点的游客,不舍得浪费昂贵的门票费,势必要把景点里的每一个地方都参观到。

沈乔怕他看不懂,在旁边非常热情的给他做介绍。

“这个碗是我三岁生日那年,我爸爸去景德镇给我烧的,底部是我的小名。”

她把碗翻过来,沈望看到上面的字了。

“乔乔。”

他的视线又移到旁边书架上的相框了。

是一张集体合影,照片里的人都小小的,戴着黄色的渔夫帽,一人手里拎了个快比自己人还高的桶,看着镜头。

唯独旁边那个,打着哈欠,嘴巴张得大大的。

打哈欠当事人有些不好意思,企图把相框反盖上,跃跃欲试的手几次又都因为相框在沈望的手上,而导致计划失败。

沈望微微抬眉,言简意骇的问:“幼儿园?”

反正该看的也都看了,该丢的脸也丢的差不多了,沈乔也只能认命。

她点头:“夏令营,去河边钓鱼。”

大概是照片里她的表情实在过于好笑了,沈望唇边微抿出一道上扬的弧度。

他问她:“钓到了?”

沈乔叹了口气,指着照片里被她拎着的桶:“空的,后来我爸带我去菜市场买了一条鱼给我放里面了,回家说是我钓的。我妈还高兴的专门给我搞了庆功宴,主菜就是这条鱼。杀鱼的时候我还哭了好久。”

沈望若有所思:“那你后来应该吃不下去?”

沈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吃的还挺开心的。”

沈望微不可察的歪了下头,似乎想到什么,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沈乔问他:“你是不是在笑我?”

他摇头,夹杂笑意的声音,是他平时少有的温柔:“我只是想到你当时的样子,应该很可爱。”

突然被夸,沈乔还没有太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她才厚着脸皮自吹自擂:“我小时候确实很可爱,我妈带我出门,小区里的阿姨们见到我了都会夸我。”

原以为沈望会附和的点一下头,结果他直接忽略了她的这句话,往一旁走去。

目光被那张婴儿床给吸引了。

沈乔觉得这个没什么好介绍的,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该知道这是干嘛的。

所以她没说话。

大概是见身侧一直没声音,沈望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挺平静,但又带点不易察觉的质问。

好像在无声的询问她:这个是什么?

沈乔顿时乐了:“这是婴儿床。”

他仍旧安静看她。

如果说刚才她还能忍得住笑,这会就完全忍不住了:“你该不会连婴儿床是干嘛的都不知道吧?”

沉默持续了很久,沈乔肉眼可见的看着沈望脸上本就隐晦的那点笑逐渐敛去。

原本搭放在床沿上的手,不轻不重的敲击了几下。

“看来是我没见识了。”

说话的语气分明无波无澜,在沈乔听来却仿佛是个巨大的危险警告。

她无条件滑跪道歉:“我错了。”

沈望说:“你没错,你有什么错呢。有错的是无知的我。”

沈乔认命的闭上眼,知道今天这个气沈望是非生不可了。

不得不说,他真的是自己见过最别扭的人了。

还没把人哄好,沈乔就先被她爸爸发现了。

沈负在外面敲门,并没有问沈乔在不在里面,而是直接叫她的名字。

“十一点了,还不去睡觉吗?”

声音温柔,半点责怪都不带。

沈乔不知道她爸怎么知道她过来了,她明明挺小心的。

她先是看了沈望一眼,后者的神情相比之前也有了明显的变化。

沈乔能感觉到,他对待她爸,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态度。

尊敬有,顾虑也有。

至于在顾虑些什么,沈乔就不得而知了。

她靠近沈望,小声说:“那我先回去了。”

回到房间的沈乔开始思考明天应该怎么哄沈望。他的小心眼好像全都用在她身上了,动不动就生气。

在沈乔为这些事情感到头疼的时候,她的手机震动了几下。

她起身去看。

意料之外的,居然是沈望发来的信息。

是一副字画,毛笔字,稍显稚嫩,看字迹都能看出是出自一个不大的孩童之手。

沈望:【你还留着?】

沈乔记得这副字画,小的时候月明阿姨经常带着沈望来家里。

他那个时候就不善言辞,经常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待着。

沈乔人来疯,看到有人来就兴奋,非要拉着他到处玩。

哪怕他仍旧一言不发,但丝毫不影响她的热情。

也有可能是被她的热情触动到了,后来有一次,他来的时候来了份礼物。

就是这副字画。

他自己写的。

第四十六章

没多久,沈乔的电话就打过去了。

她素来不喜欢通过文字来和沈望交流,因为她觉得冷冰冰的文字是没办法表达出自己当下的情绪和心情的。

尤其是沈望。

他这样的人,他这样别扭的人,面对面都很难猜到他在想什么,更别说是通过那些没有温度的文字了。

“我当然还留着。”她说,“你送给我的所有礼物我都留着。”

沈望送她的东西其实不多,但每一件沈乔都保存的很好。

耳边有风的声音,不确定是他那边的,还是自己房间里的。

天气预报从上周就开始预警了,这些天会降温,下大雨。

沈乔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等天晴了,我带你去附近逛逛,这里其实有挺多好玩的地方。”

哪怕沈望在这个城市待了足够久的时间,可不用问,沈乔都知道,他对这座城市也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他已经不能用宅来形容了,直接就与世隔绝了。

对于沈乔这种闲不住的人来说,是完全没办法理解的。

沈望没什么话,全程都是沈乔一个人讲。

“到时候带你去看看什么叫做人山人海。”

“前民街那有一家米粉店,味道绝了。”

“你知道前民街在哪吗?就我读的那所高中附近,每天上下学都要路过。”

“不过你高中好像不是在本市读的,应该不知道。”

“你喜欢吃米粉吗?”

一直都是沈乔在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偶尔在她停顿的时候,他会简短的给出一个单音节的回应。

“嗯。”

“好。”

“嗯?”

他这样冷冰冰的态度,如果换做其他人,恐怕热情早被浇熄了。

甚至还会觉得没劲。没劲透了。

把时间和热情浪费在这样一个人身上。

但沈乔却完全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她一点也不觉得沈望冷漠。

在她看来,沈望不是什么融化不了的冰,他更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哑巴。

哑久了,就不知道该怎样和人正常交流了。

沈乔很想告诉他,推开门多出去走走,你会发现世界和你想的不一样。

在他的认知里,世界既无趣,又荒诞。

电话挂断以后,沈乔很快就进入了深眠状态。

她睡的死,放假在家也不需要上课。沈负心疼她,想让她多睡一会,便也没让人去打扰。

于是沈乔直接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等她从楼下房间出来的时候,客厅里只有乔阮在打扫卫生。

她爸今天去医院了,所以没在家。

乔阮环顾四周,没看到其他人在。

看她那个神色,不用问乔阮就知道她在找谁:“你徐爷爷家的电脑坏了,听说沈望的工作和这个搭边,所以让他过去帮忙修电脑。”

徐爷爷,那个挑剔的小老头。

沈乔从楼上下来,颇为不满道:“沈望他们公司是搞机器人研发的,和修电脑唯一搭边的大概都需要用电。”

乔阮哪里看不出她在想什么,无奈的笑了笑,让她待会出门的时候记得多加件外套。

沈乔确实要出门,徐爷爷那个挑剔的性格,别人稍微有一点做的不好都会被他严厉的批评半天。

沈乔小的时候被沈负送过去学字,学了一年多,就没见徐爷爷笑过一次。

他每次都满脸嫌弃的看着沈乔写的字,然后痛苦的摇头,让她以后出去了,别说自己在他门下学过字。

“你徐爷爷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沈乔脸皮厚,怎么说她都无所谓。

可沈望不一样。

她觉得此刻推开门出去的自己就像是从恶龙手下解救出公主的骑士。

徐爷爷是恶龙,公主自然是沈望了。

骑士沈乔敲开了邻居了门,出现在她眼前的不是被恶龙冷脸批评的公主,而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

徐爷爷拿着茶缸,笑意盈了满脸,看着一旁神情专注,给抽屉加固的沈望,

平日里总是一副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沈望,认真起来,又是另外一副模样了。

他低着头,手里拿了把螺丝刀。抽屉是老家具,徐爷爷舍不得扔,便一直留着,很多地方都出现了松动。

徐爷爷听到开门的声响了,喝了口茶,往她这边看。

“沈丫头回来了?”

沈乔规规矩矩的问了好,然后才答:“我都回来好几天了。”

徐爷爷支使旁边的小孙子去给沈乔倒杯牛奶:“看见客人了也不机灵点。”

小孙子如释重负,马上就溜进了厨房。

沈乔只靠猜都能猜出来,在她来之前,徐爷爷家的孙子肯定挨了一耳朵的批评。

那种滋味,沈乔太熟悉了。

她可不想再体验第二遍。

徐爷爷拿着茶缸,看着一旁工作的沈望,和沈乔感叹道:“你说我当初要是收了这孩子当学生,我现在的名声可就不止于此了。”

虽然听到沈望被夸,沈乔很开心。可她总觉得沈望被夸的基础上,是她被贬低了。

“您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在乎这些虚名。”

徐爷爷听她这话,戳戳她的额头:“你这丫头,也就嘴皮子功夫厉害了。”

沈乔也不敢太过造次,反驳了一句就不敢多说了。

小孙子磨磨蹭蹭的拿着倒好的牛奶出来,沈乔倒过谢后,象征性的喝了一口,就随手放在一旁。

人坐在沙发上,侧着身子往后看。

听她妈妈说,沈望吃过早饭就被叫来了,算算时间的话,沈望估计把能修的都给修了一遍。

她要是再来晚点,房子都能重新装修一遍了。

沈乔也没打扰他,就这么看着。

看他的微弓的眉骨,看他纤长的睫毛,看他高挺的鼻梁。

然后触不及防的就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眼,在他察觉到什么,抬起头时。

明明是在光明正大的看,可此刻却好像莫名有种偷窥被发现的心虚。

沈乔的眼神流离了一会,始终不敢在和他对上。

沈望把抽屉重新安回去,抽动了几下,确定没有松动以后才把工具放进工具箱中。

他站起身,摘了手套:“什么时候来的?”

虽然没看她,但应该是在问她。

于是沈乔老实回答:“刚到。”

他点点头,让沈乔等一会,他去洗个手。

沈乔便听话的坐在那里等他,拿起桌上的那杯牛奶慢慢喝了起来。

徐老师戴上眼镜,慢慢悠悠的放下手里的茶缸,问沈乔:“这孩子是你家亲戚吗。”

亲戚?

沈乔在脑子里把这两个字仔细过了一遍,然后摇头:“不是亲戚。”

“他那手一看就是练字的好苗子,可惜了。要能从小练起,现在多少也是个大师了。”

沈乔极富正义感的批评他:“您不能这么肤浅,哪个大师像您这样看重名利。”

徐爷爷瞅着她,长出一口气:“当初就是太不看重名利了,收了你。”

沈乔一听他这话就不乐意了。

她虽然说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可好歹也算是个乖巧的好学生了。

听到乖巧两个字,徐爷爷又是一声长叹:“是挺乖巧的,乖巧到你爸爸从小就得拎着惹祸的你四处上门道歉。也多亏你爸爸是个温柔性子,不然你屁股都要被打开花了。”

沈乔本来不觉得这些事有什么,毕竟她从小经历的太多,早就习以为常了。

那些长辈们聚在一起时也经常提起这事,可当她看到沈望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洗手间出来时,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窘迫。

第四十七章

脸皮再厚的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多少还是有些羞耻心的。好在沈望并没有对那句话太过上心,只是稍作停顿,擦干手上的水渍后,他将手里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里。

“走吧。”

话是看着沈乔说的。

沈乔刚要点头,徐爷爷挡在前面不让,非要留沈望下来吃饭:“你这都帮我忙活一天了,总得管你一顿饭吧,吃了再走。”

沈望有礼貌的道过谢,然后直白的拒绝:“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

“怎么不必了,我可不爱欠别人人情,今天这顿饭你要是不吃,我可是会良心不安的。”

在沈乔的记忆里,徐爷爷可不是会用这种道德绑架耍无赖手段的人。

他一直都是严肃且不苟言笑的。

沈乔那会挺怕,刚来的时候因为握笔姿势不对,被训了大半节课。那天下午回到家,她饭也没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学着怎么握笔。生怕第二天接着挨骂。

难道人老了性格就会发生改变?

沈乔正在心里疑惑,连自己什么时候被拉进饭厅的都不知道。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椅子上了。

家里的保姆阿姨端着刚做好的饭菜出来,汤是莲藕排骨汤。

徐爷爷告诉沈望:“这汤可是湖北的特色菜,你肯定没吃过。”

沈望确实没吃过。

他看了眼坐在椅子上,正低头分碗筷的沈乔。显然,她已经平静的接受了要被留在这里吃饭的事情。

他最不喜被人擅自做决定。

沈望面色微愠,最后还是一言不发,随手拖出一张靠近沈乔的椅子坐下。

沈乔分好碗筷了,知道沈望爱干净,还特地用热水给他重新烫洗了一遍。

徐爷爷瞧见了,和沈乔说:“厨房阿姨刚洗过的。”

沈乔冲他使了个眼色,又不动声色的往沈望那边挤了挤眼,小声说:“他很龟毛。”

徐爷爷当然知道龟毛是什么意思,吹毛求疵,事儿多。

他看了沈望一眼,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年轻人嘛,多少都是有些小毛病在身上的。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特立独行,有个性。

挺好。

从小就特立独行,但没少挨骂的沈乔此时正拿着手机给他她爸打电话。

说徐爷爷留她和沈望在家里吃饭,今天就不回去了。

沈负在电话里温柔的叮嘱他,不可以给徐爷爷添麻烦。老人家年纪大了,也不许像小时候那样惹他生气。

沈乔听话的应声。

电话挂断后,徐爷爷见她刚刚打电话的时候就一直在点头,问她:“你爸又让你别气我?”

沈乔还挺惊讶:“您怎么知道?”

她以为自己不小心按到了免提,还特地低头看了眼。

没开啊。

徐爷爷无奈的笑了笑:“我还不知道。你爸从小就怕你把我气走。自从知道我心脏不好以后,就没有让你继续留在我这儿学字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沈乔还以为是因为她实在没天赋,徐爷爷教不下去了才没让她继续学的。

幼年时因为学字被打击到的自信心此时又回来了,她颇为欣喜的问徐爷爷:“那我其实还是挺有练字天赋的?”

徐爷爷叹了口气:“天赋嘛,确实也是一点也没有。”

沈乔不说话了。

旁边传来一阵极低的,压制过的笑声。

仿佛投入偌大湖面的一粒小石子,除了初时惊起的一圈涟漪外,就不剩半点其他的动静了。

沈乔往身侧看了一眼,沈望已经敛去了本就微弱的笑意,看着与平时无异。

沈乔凑过去:“你刚刚是不是在笑我?”

他没说话,接过她递来,又用热水洗过一遍的碗。

礼貌道谢。

沈乔不依不饶:“你笑了我对吧?我告诉你,我心眼很小的。”

他似在沉思,漫长是几十秒过后,语气平静的开口:“我很龟毛。”

像是在重复她刚才的话,又有点像带着嘲讽的自我描述。

原本还以为能兴师问罪的沈乔此时有点心虚的坐直了身子:“我刚才声音挺小的啊。”

沈望轻笑一声。

这次是实实在在的笑了,没有压制也没没有忍耐。沈乔听得一清二楚。

这熟悉的,带点冷意的笑。

如同噩梦一般又来了。

果然,他还是他,那个心眼比针眼还小的沈望。

徐爷爷没看出他们二人之间微妙的情绪,以为是小孩子在谈笑打闹。

特地盛好了汤,一人一碗:“尝尝看,家里做的,外面可吃不到。”

话是和沈望说的。

被冷落在一旁的沈乔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心理不平衡的,沈望这么好的人,被偏爱才是他应有的待遇。

沈望再次道谢,语气分明带着疏离。

徐爷爷笑道:“小伙子还是太腼腆。”

他老人家闲不住,又去厨房看还剩几道菜。

饭厅里一时之间只剩下沉望和沈乔两个人。沈乔觉得他可能是在生气,想着先吃完饭了,等他气性过去一点再哄。

结果她汤都喝了小半碗了,却见他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沈乔好奇问他:“你怎么不吃,不合胃口?”

他推开面前的碗:“有生姜。”

稍皱的眉头,带点嫌弃。简单的三个字,沈乔能听出来,他在撒娇。

傲娇的人连撒个娇都这么隐晦。

她用勺子把他碗里的生姜细心挑出,然后重新推到他面前:“现在没了,吃吧。”

沈望看了眼面前的汤碗,汤应该熬了很久,香味浓郁。

视线稍偏,又落在了抵着碗托的那只手。白皙秀美,指甲修剪的干净整洁。

“肥肉,我也不喜欢。”

他说。

沈乔用他的筷子替他把上面的肥肉剔掉:“好了。”

沈望看着她:“我龟毛吗?”

沈乔诚实的点头:“非常。”

眼底神色,微暗。

“可是不管你多龟毛,我都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沈望是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流浪猫,现在被她捡回来了。哪怕他总是会突然提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要求来,沈乔也会尽力去满足。

因为她知道。

这不过是这只小流浪猫用来试探她是不是还爱他的拙劣手段罢了。

明明那么聪明的人,在这种事情上面,却仿佛是个笨笨的小朋友。

第四十八章

他倒是没有对这句话给出回应,但他的动作就是最好的回应了。没有继续挑剔饭菜的毛病,而是拿起筷子。

沈乔忙着给他夹菜。

因为她知道,沈望和她不一样,他虽然挑食,但这也只是基于他挑剔的本性。

他对美食没什么太大的喜好。

沈乔坚信,如果不是因为人不吃饭就会死,沈望很有可能会直接省略过这一步骤。

“炸藕盒,这可是阿姨的拿手菜,你尝尝。”

沈望看了眼自己手边的碗,用“堆成山”这三个字形容似乎也不为过。

米饭被埋在看不见的地方,上面覆盖着的,全是沈乔给他夹的菜。

他不爱吃油腻的东西,但还是在沈乔期待的眼神下,夹起那块她口中很好吃的藕盒。

见他咬下一口,沈乔迫不及待的问他:“怎么样,好吃吗?”

她好像非常希望自己的推荐得到认可。

果然,不是他喜欢的味道。

沈望还是面不改色的咽下去:“可以。”

两个字,沈乔已经很满足了。

他的可以,已经算是不错的褒奖了。仿佛是自己的厨艺得到认可一般,她心满意足的坐好吃饭。

徐爷爷来的时候,手上还拿了瓶酒,高度的茅台。

他笑意盈盈问沈望:“喝两杯?”

沈望没拒绝。

沈乔盯着酒瓶上的度数看了一眼,担忧的问徐爷爷:“这酒这么高,不会喝醉吧?”

徐爷爷说:“白酒是用来品的,和那些年轻人爱喝的红酒啤酒可不一样。”

沈乔心虚的看向沈望。

他家的酒窖里好像都是一些徐爷爷口中不屑一顾的红酒。

沈望却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意思,面上虽然仍旧一派平静,喜怒不显的。但沈乔能感觉到,他的心情不差。

不然放以前,他哪这么快就答应。

陪别人喝酒这种事,可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

徐爷爷给他倒了一杯,挺小的杯子,也没多少。

虽然这酒度数高,但看这酒杯的容量,全部喝完了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沈乔逐渐放下了心。

男人在喝完酒以后,似乎都喜欢天高海阔的聊。

从古至今,上到天文下到地理。

哪怕是徐爷爷这样的大艺术家也不能幸免。

沈乔被迫听他把如今这个大局势分析了一个遍,包括他不知道从哪里看的一些野史。

说完以后,还会点评一番。

直到此刻,沈乔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有多离谱。

酒杯再小,也不妨碍他们接着倒啊。

沈望喝不喝醉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安安静静的。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有点上脸。

冷白的肤色此时染上一抹薄红,手里还拈着那只酒杯。

见他的另一只手就要伸向桌边的酒瓶了,沈乔把酒瓶拿走,过去扶他:“今天就不喝了,我们先回去。”

好在沈望哪怕是喝醉了也保持清醒和理智,不会像别人那样发酒疯。

沈乔无比庆幸的想着。

沈望点了点头,又问她:“几点了?”

沈乔看向挂在墙上的钟表,是一只复古样式的鎏金挂钟。徐爷爷喜欢老物件,家里有很多他从世界各地淘来的古董。

“十二点半了。”

他又点头:“还早。”低眸时,睫毛轻颤了几下,应该是喝醉后的困倦。

于是他拿出烟盒和打火机,想要点一根,提提神。

大约是想到了什么,他动作停顿,看了眼旁边的沈乔。最后还是把手里的东西放回原处。

“我没有喝醉。”他说。

没喝醉才怪。沈乔心说。

“我们先回去吧,别打扰徐爷爷休息了。”

喝醉的不止沈望一个人,还有徐爷爷。护工阿姨早就推着轮椅过来了,准备把他弄回房间休息。

沈乔过去帮忙,把昏昏欲睡的徐爷爷一起扶到轮椅上。

他们走后,饭厅更安静了。

沈乔看着沈望,看的很仔细。毕竟他喝醉的样子很少见,他也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其实也算不上狼狈。

他实在是太安静了。就连喝醉了也安静。

沈乔站起身,把他的外套从沙发上拿过来:“怎么能有人喝醉了都这么无趣的。”

她过来扶沈望,却被一把甩开。

手还停在空中,她愣了很久,对自己突然收到的待遇感到困惑。

沈望压低了眸,胸腔溢出一声冷笑:“我这么无趣,你别碰我。”

沈乔没想到他都喝醉了,听力竟然还这么好,把她刚才的碎碎念一字不差的听了去。

“我刚才乱说的。”她和他道歉,非常真诚。

沈望又是一阵冷笑,起身要走。

刚站起来,人往一旁摔。沈乔连忙过去扶,他又不许她碰。

沈乔只能好声好气的哄他:“是我不对,我不该说你。”

“你怎么会不对,不对的是我,是我太无趣。”

沈乔叹了口气,看来他不是不发酒疯,只是他的酒疯和寻常人不太一样。

别人是大吵大闹的,他的技能全点在阴阳怪气和小心眼上了。

“别人无趣那是没意思,你无趣是可爱。”

看沈望的神情,显然对她这番话,没有一个字是信的。但好在他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也不排斥沈乔的触碰了。

沈乔扶着他出了门。

沈望虽然走路有些跌跌撞撞,但也不是不能走。所以沈乔扶的并不费力。

就是他有时候会重心不稳,为了防止他摔倒,沈乔只能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一只手紧紧搂着他的腰。

沈望低头,看着自己腰上的那只手。

衬衣都被按出褶皱了。

“不干净了。”

突如其来的四个字,让沈乔短暂的愣了片刻,注意到他的视线后,沈乔和他解释:“我的手很干净的,刚才洗过。”

她知道沈望有洁癖,特地洗了手才来碰他。

“我说,”他不紧不慢的补充,刚被酒精侵蚀过的嗓音,相较平日,更显低沉,如蒙了一层怎么扯也扯不开的薄纱,“我不干净了。”

怎么就不干净了。沈乔:“啊?”

“被你碰过,不干净了。”他的声音,平白多出几分委屈。

仿佛受了屈辱一般。

沈乔没想到他喝醉以后会这般贞洁烈夫:“我和别人不一样,我碰你再多次你都是干净的。”

“为什么。”

为什么?沈乔告诉他:“因为我是你女朋友。”

他低下头,鼻尖抵着她的鼻尖轻轻蹭了蹭,距离太近,声音也无比清晰。

有点委屈的腔调:“那你不亲亲我。”

第四十九章

沈望长了一张清心寡欲的脸,倒也符合他清心寡欲的性子。

赵雪明对他的评价很矛盾,一会说他像只勾人的狐狸,一会又说他清欲到让人看到了都忍不住朝他上三柱香。

最后她将这两个矛盾的评价归拢到一块,说他是以清心寡欲猎物姿态出现的猎物。

看着对什么都不在意,其实他的贪欲才是最大的。

至于到底贪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总归不会是钱,他也不缺。

这好像还是沈乔第一次看他喝醉,也没想到他喝醉以后会是这样。

扶着他的手一时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距离太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和她身上的是同一种。

皮肤真好,离的这么近都看不到什么毛孔。

沈乔还有心思去想其他的。

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沈望大抵是有些不满的,对于她的沉默。于是拂开了她扶着自己的手:“那你别碰我。”

沈乔叹气,也就这个狗脾气没变了。

上一秒还在猫猫贴贴,下一秒就翻脸不认人。

“我刚刚只是在想。”她安抚他的情绪,“咱们回家在说。”

闻言,他的神色才稍微有点缓和,微抬了眉:“说什么?”

明知故问。

“你不是要那啥吗。”沈乔说不出口。

偏偏沈望并不打算让她以这种方式蒙混过关:“那啥?”

沈乔又是一阵无奈的叹气:“亲亲。”

她的无奈在沈望看来,又换了一层意思:“那还真是委屈你了。”

又来了又来了,喝醉了也丝毫不影响他的阴阳怪气。

沈乔也干脆豁出去了,在他摇摇晃晃站不稳,还企图自己往前走的时候,拦到他面前。

第一次接吻。

也是她的初吻,在这样的情况下,以这样的方式。

沈乔只觉得一瞬间脑子空白,短暂的什么也想不起来,然后才后知后觉的开始困惑。

他酒醒以后会不会不记得。

那她应该和他说吗。

应该怎么说呢。

直接说还是拐弯抹角的说。

她想的太投入,连自己什么时候被搂入怀中的都不知道。

时间的静默是突然被打破的,被一声轻咳。

抱着她的那只手缓慢松开,她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她爸。

沈负手里拿着一盆刚长出嫩芽的盆栽,神情平和,一如既往的温柔语调,询问沈乔:“吃完饭了吗?”

沈乔有点心虚,想着刚才的那一幕,她爸肯定看见了。

她既慌乱,又害臊:“吃吃完了。”

沈负点头,显然也没打算追究刚才的事,甚至连提都没提。

“那就先回家,外面风大。”

沈乔点头,把话题转移开:“这不是妈妈前几天去花鸟市场买的吗?”

沈负看了眼手里的盆栽:“你妈让我拿来给你徐爷爷。”

小嫩芽长的还挺好,当初她妈把这些盆栽带回来的时候,她还觉得肯定活不过一周。

谁曾想居然发芽了。

“妈妈以前种什么什么死,想不到现在居然还有经验了。”

沈负淡笑:“我种的。”

沈乔抬眸:“啊?”

倒也没太惊讶,“这才对嘛。”

沈负笑道,不紧不慢的补充解释道:“你妈妈是工作忙,顾不上。”

“你的工作也不轻松啊。年假这么快就结束了。”

“行了。”沈负摸摸她的头,“快回家吧,穿这么少,别感冒了。”

终于能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沈乔连忙应声,刚要抬手去扶沈望。

沈负的声音阻止了她的这一举动。

“你先进去,沈望还有点事。”

沈乔不解,看看沈望,又看看沈负:“什么事?”

“你这个小脑袋。”沈负点了下她的额头,语气宠溺,“怎么什么都好奇。”

似乎是知道她的担忧,沈负说:“放心好了,不会为难他。”

沈乔的心虽然没完全放下来,但她是相信她爸爸的。

她说不会为难,那就肯定不会为难。

于是她推开围栏的门离开。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沈负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

他长了一双温柔的桃花眼,哪怕面无表情,也给人一种好相处的温柔感。

可是现在,那双温柔的桃花眼好像淬满了冰雪。

他看着沈望,沈望移开视线,也不再是刚才那副醉醺醺的模样了。

“我知道阿乔不如你聪明,但我不希望你将你聪明用在她身上。”

他话说得不重,但字字句句又像是在警告。

“我的确不喜欢你,但阿乔喜欢,我不会阻止。”

沈负是沈望唯一尊崇的人。

以他的脾气,若是别人同他说这些话,他甚至在对方第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完时就离开了。

可是沈负不一样。

从前不一样,现在更加不一样。

“我以后会注意的。”他说。

沈负神情冷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拿着盆栽进了屋。

沈望是在半个小时后才回来的。

沈乔问他:“我爸和你说什么了?”

他摇头,酒醒了:“什么都没说。”

“还说没事,酒都醒了,这得吹了多久的冷风啊。”她闻到他身上的烟味,“你抽烟了?”

“嗯,抽了一点。”

不是一根,而是一点。

沈乔眼里带着担忧:“我爸真的什么都没说?”

“没有。”

“那你怎么突然抽烟了。”

“烟瘾犯了。”他说。

沈乔没有再追问-

晚上吃完饭,沈乔给他发了消息,让他去三楼阳台等她。

三楼平时没人住,也不怕被发现。

沈乔中途被乔阮叫住,她今天去逛街,给她买了几件衣服。让她试试看,合不合身。

所以就耽误了一点时间。

等她上去的时候,沈望已经在那里了。

露台是圆弧形的,旁边放了个秋千吊椅,再旁边是沙发。

沈望却站着,一只手搭在木制的护栏上,另一只手则拨弄着手中的打火机。

忽明忽灭的火光,带了点淡青色。

露台灯没开,鼻梁像是分割线。他的半张脸被微弱的火光映亮,模糊的朦胧质感。

沈乔走过去:“等很久了吧?”

他关了打火机:“没有。”

夜晚的寒意更甚,好在上来的时候多加了件外套,也不觉得冷。

“我知道我爸肯定和你说了什么。”

她还没有蠢到那种地步,“我爸看着好说话,对谁都温温柔柔的,但其实在他的心里,只有我和我妈妈两个人。别人他都不在乎。”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我知道。”他又开始玩他的打火机了,仿佛全部注意力都在那上面,对沈乔说的话并不在意。

“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他把玩打火机的动作暂停。

他抬眸看向她,微微歪头。

是不解,也是莫名。

“以后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明明受委屈的是沈望,她却鼻子发酸,有点想哭。

她一直都觉得沈望很可怜,他从小就可怜,被人欺负。

所有人都不喜欢他。可他没有害过任何人。

没办法做选择的那个人,被人随意安排人生的那个人,明明是他才对。

至少,她不希望自己的家人也不喜欢她。

沈望收好打火机,随手放进外套口袋里。

他低着头,动作温柔的替她擦掉眼泪

可能是夜晚过于安静,他的声音很清晰,就在耳边。

冬日的月光温柔,却都不如此刻的他。

“不委屈,一点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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