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知道就好
为了保障游客的健康与安危，景区附近一般都设有小型诊所。
大青山也不例外。
高昱问清楚了具体位置，抱着涂羽一路小跑。
也不知是刚才那一摔还没缓过劲，还是被喜欢的人抱着容易胡思乱想，涂羽脑子里嗡嗡的，暂时还顾不上手脚的疼痛，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看，两手也不知该往哪里放，唯一清晰的念头是：早知道要被公主抱，中午就不该吃那么多烧烤。
某只小吃货流下了悔恨的口……泪水。
尽管是周末，这个时间点景区诊所里并没有多少病人，涂羽坐在半人高的圆凳上，露着一截白皙纤细的小腿，时不时晃动一下，扭伤的脚腕已经开始慢慢肿痛，看上去像泛着粉色的馒头。护士拿来冰袋给她冷敷，叮嘱她等明后天才能热敷、涂抹伤药；手掌被笋尖刺破的伤口稍微麻烦一点，要先清创，再做皮试，打一针破伤风。
兴许是闻见了消毒水的味道，她的痛觉一点点苏醒、攀升、到达巅峰，伸着手，翘着脚，需要非常努力，才能不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来。
高昱想笑，又笑不出，只恨伤口不在自己身上，不能替小姑娘疼。
清创前，护士打量着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状的涂羽，好心提醒：“清理伤口有点疼，你忍一忍。”
涂羽一听这话，迅速缩回了伸在外面的手。
护士无奈地叹了口气，像待在一旁的高昱求助：“帅哥，要是你女朋友实在怕疼，能不能麻烦你反抱着她，别让她看见？”
高昱一言不发，低头看着涂羽，像是在征求意见，又像是在表明……人形道具已到位，要不要用，随你高兴。
涂羽眨了一下眼，迟疑着，缓缓张开双臂……
下一秒，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和刚才撕名牌摔倒时猝不及防被打横抱起来不一样，这一次，是热烈的、直白的、无需解释的、心照不宣的，温暖。
随即，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把脸转过去。”
她乖顺地照做。
柔软的发丝从高昱鼻尖下掠过，惹得人心尖发痒。
印象中，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怕疼，可涂羽忽然觉得，接下来无论如何都要装的很疼很疼，不然真的对不起高昱这个“特等席”，下一秒，一种刺穿皮肤、直击灵魂的疼痛，立刻让她的小心思烟消云散……
草。
不用装。
是真的疼。
啊啊啊啊，疼死宝宝了。
虽然没有下意识去看，但她感觉得到，沾有酒精的棉球在手掌伤口处来回擦拭，火辣辣地疼，小镊子挑开破皮，在血肉中翻找着细碎砂石……涂羽疼得绷直了背，额头沁出细密汗珠，发出低低的呜咽声，伴随着清创过程深入，她着实难耐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另一只搂住高昱脖颈的小手也骤然收紧。
高昱轻抚着她的背，安抚道：“实在疼得厉害就抓我，或者，咬我一口也没关系。”
涂羽将埋起来的脸露出一点点，哆哆嗦嗦地问：“真、真的可以吗？”
他万分笃定：“嗯，我又不怕……疼……”
无意识地拖长了尾音，男人呼吸一滞，只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翻滚着沸腾着，快要炸裂开——侧坐在怀里的小姑娘毫无预兆地坐直身子，发狂的小兽一般，张嘴一口含住他的耳垂，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去。
牙齿坚硬。
唇舌却出奇柔软，湿润。
昭然着少女的心思。
仿佛一颗熟透的蜜桃，又或者是一块带着T骨的五分熟牛排……算了，随便什么吧，反正是一种光是想象，就足以让人觉得口干舌燥、呼吸紊乱、情不自禁张嘴去咬一大口的多汁食物。
一场清创结束，高昱产生了一种半边身体都酥了的错觉。
怀里仿佛揽着全世界。
太沉。
涂羽低垂着眼，拉开和他的距离，脸颊因为疼痛而褪去血色，像冬日里的一抔白雪，唇瓣湿漉漉、红润润，眼眶也红，像是被人欺负过，又像是被人欺负过。
两个“欺负”的含义，可以不一样。
高昱闭上眼。
护士见怪不怪地清了清嗓子，将两人的神魂召唤回来，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就去照看下一个病人了。
涂羽从高昱身上退下来，重新坐回自己的小圆凳，这才意识到那家伙有点不正常，眼皮沉沉地耷拉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迟疑着戳了他一下：“你怎么啦？”
高昱喉头一滚，猛然惊醒：“没、没事。”
涂羽蹙眉。
他起身的动作有点僵硬，像是在有意遮掩什么，颇为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慌张：“我……我去下洗手间。”
用洗手液仔仔细细洗了一遍手，又用冷水抹了把脸，高昱这才勉强把眼角弥漫出的猩红压下去。
他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艰难地做了几个深呼吸。
居然被一个小姑娘撩到在医院厕所做这种事……
做男人之前，先做个人吧。
自己在来之前，是怎么和方天桦吹牛逼的？
一不打架——听到那群混小子嘴里不干不净，他是真的没法控制自己，拳头比脑子先动；
二不作弊——从一开始，打饭小哥这个身份就是“作弊”得来的，代理房东也是；
三不乱搞男女关系……
现在只剩这一条了。
高昱啊高昱，坚守住底线啊——至少，在确定关系前，坚守住吧？
就在他调整呼吸之际，洗手间外响起了涂羽呼唤他名字的声音，不大，但却能砸进他心里。高昱将自己拾掇了一下，转身走出去，依旧是先前那副随性散漫的模样，仿佛刚才真的只是一次没有任何私欲的，友情帮助。
涂羽是单脚跳过来的，看见高昱的一瞬间，竟有那么点儿委屈：“我等了你好久，你都不回来，发消息给你也没回复，我怕你有什么事，就过来找找……”
高昱笑了笑，说自己没事。
他伸手想扶她一把，可一想到自己方才对小姑娘起的龌龊心思，又触电般地收回手，想暂时避免一切肢体接触。
气氛略微尴尬。
高昱咬咬牙，还是决定问清楚那个举动的真正意图：“你，为什么会想到咬我耳垂？我还以为，你怕疼的话，会……咬肩膀，或者，手背……”
“因为我看到你耳垂上有一颗痣。”
“所以？”
“我听说，男生的小便池里会有一个黑黑的点，然后……你们尿尿时就情不自禁会对准……”涂羽犹犹豫豫地吐露实情，“我看到那颗痣，也……情不自禁，对准。”
高昱眼皮痉挛似的一跳，差点当场吼出来：这他妈是什么鬼理由？我他妈居然因为这个鬼理由差点当众失态？
脑内小人失意地跌倒在昏黄的路灯下，凄凄惨惨戚戚叹一句：终究是，错付了……
他难得板着脸，语气带着半分训斥：“你能不能换个比喻？”
涂羽移开目光：“可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嘛。”
高家少爷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想照镜子——看到耳朵，会想到小便池的。
见涂羽站着吃力，高昱决定继续履行职责。他没再继续先前的公主抱，而是蹲下身，示意小姑娘趴上来，等她趴稳了，才徐徐起身，背着她往诊所外面走：“现在去哪里？”
涂羽指了指山坡上的拓展基地。
高昱停下脚步，提议道：“要不，我还是送你回出租屋歇着吧？露营不方便洗漱，明天的活动你也参加不了，还回去干什么呢？你要是真想住帐篷，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出来玩，好不好？你要是怕不够热闹，叫上你的朋友也可以……乖，今晚就回去住吧？”
伤了爪爪和翅膀的蓬松小鸟似乎不太乐意：“可是……”
她默了几秒钟，还是将后半句话说了出来：“可是，这两天你能挣四百块呢，现在走就没有了，而且从这里打车回学校，要花好多钱的。”
高昱愣住。
他是真没想到，这个女孩竟然是在心疼自己挣的那四百块钱，带着点儿愠怒的话几乎是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你以为我真在乎这点钱？”
涂羽趴在他宽阔的背上，长睫微动，没有说话。
高昱抬手，将她往上托举了一点，头也不回地往远离大青山的方向走。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想告诉她，四百万、四千万自己都不在乎……
然而，骑虎难下的高家少爷最终还是决定守住秘密、维护人设，他退而求其次，话中有话地说：“涂习习同学，我不是为了钱才来跟车打杂的。”
涂羽装傻：“那是为什么呀？”
高昱侧过脸，轻哼一声：“你说呢？”
她的头顶又长出了小小的恶魔角：“我怎么知道……”
“喔，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懒得拆穿她，高昱话锋一转，“那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什么走的吧？”
背对夕阳，涂羽一头长发被染成了金红色，宛如披着嫁衣。
她到男人耳边，先是“嗯”了一声，随后软软呢喃：“……因为我。”
高昱勾起唇角，挂在眉梢的些许不悦全然消失。
他笑着说，知道就好。
第30章 舔了下被小姑娘亲吻过的唇角……
随便吃了点东西，又经过一番辗转，两人最终回到了育才花园。
高昱将涂羽抱上床，给她拿来冰袋敷脚腕，随后走到阳台，打电话给方天桦说明情况请假，毫不意外地，又被骂了一顿。
等他使尽百般解数安抚好“方天画戟”、再折返回次卧时，小姑娘已经自己换好了睡衣。
搬家那天高昱有帮忙，深知涂羽很喜欢省生活费买一些可可爱爱但没什么用的小东西，比如毛绒玩具、桌面摆件、手账贴纸……一段时间没细瞧，他发现，次卧里可爱但无用的小东西似乎变得更多了，有一种“搬进来就没打算搬出去所以要囤货”的意思。
莫名有点开心……
高昱摸了一下鼻尖。
征得涂羽的同意后，他开始四下“参观”，看一看只穿上衣不穿裤子的粉红狐狸玩偶，瞧一瞧做成猪头形状的小型立拍得，妄图通过这些举措，深入了解一下当代女大学生的内心世界。
最后，他在一张随意摊开的明星海报前驻足：貌似是最近挺火的一个女团选秀综艺，海报上并排站着十几个造型各异、活力四射的女爱豆，其中还有略微眼熟的。
高昱挑眉：“你追星？”
“不啊……喔，这张海报是孟子涵的。”涂羽慢腾腾地挪过来，“她在追一个选秀综艺，非拉着我和夏爽给她喜欢的选手投票，买杂志有好几张一样的海报，她就送给我了，你要是喜欢就拿走，没关系的。”
他将海报放回去：“不喜欢。”
涂羽抬起脸，幽幽冒出一句：“哪有男生不喜欢漂亮妹妹呢？”
高昱被这种弯弯绕的试探给逗乐了，他假装思考片刻，以退为进：“这话倒是没错。”
说罢，他带着笑意的眸光虚虚地在她脸上一落。
失落只出现了短暂的一小瞬，涂羽抿了下唇，快速调整好情绪，用那只没包扎的小手扯住高昱的衣摆，小幅度地摇晃着：“高昱，你这几天……要不要住在这里？”
“什么？”高昱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什么？”
“另一个房间，我是说主卧，是你住过的吧？”她瞥了一眼对面紧锁房门的房间，声音愈轻，“既然衣服和日用品都有，那你继续住着，好不好？今天都这么晚了，就别回宿舍了嘛。”
周围的空气宛如凝固。
高昱黑眸动了动，声音透着一丝凉薄：“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涂羽安静地看着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也许意识到了，但并不想改。
也许……
是明知故犯。
将所有可能在内心设想了一遍，高昱仍是意难平，他一手撑着写字台，猛地贴近涂羽，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叫她名字：“涂羽，你是女孩子，怎么能随便邀请男人留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就不怕，我对你有想法么？”
他的语气冷冽，身体紧绷，隐隐能瞧见手臂上的青筋，好似下一秒就会化身猛兽，扑上来将她撕碎。
娇小白净的年轻女孩裹在鹅黄色的薄绒衫里，讶异地看着气息不再似以往般随行亲切的男人。
她红唇微张，胸脯起伏不定，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被吓到了吗？
高昱开始后悔——我是不是太凶了？
就在他琢磨着说点缓和气氛的话时，涂羽定了定神，忽而反问一句：“难道，你对我没有想法？”
男人原地发怔。
这个剧情发展，好像不太对吧？
说对她没有想法，那就是在否定她的魅力；说对她有想法，那就是在承认自己是只禽兽。
这是传说中的送命题啊！
高家少爷只觉得自己在某个时刻变得又渺小，又柔弱，实在招架不住那只扑腾着翅膀、拼命进攻的小鸟，他收回冷冽的目光，退后一步，将将给出一个并不算正面的回答：“我……是正经人。”
涂羽笑了笑，乘胜追击：“我知道你是正经人呀，所以，我才敢邀请你住进来——我的手和脚都受了伤，室友们也都在露营，如果你不住在这里，谁来照顾我？虽然和班导请过病假，可万一学校临时有事我要出门，怎么办？万一我独自在家摔倒了起不来，怎么办？你不是说自己在追我么，那这么好的表现机会，你不要吗？”
她想了想：“我保证，每天睡觉前会把卧室门反锁上的。”
她又想了想：“还是说，你是怕我对你有什么想法？”
不等高昱回应，涂羽艰难的抬了抬肿着的脚，又扬了扬绑着纱布的手，大而澄澈的小鹿眼中溢满了装出来的真诚：“我都这样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你放心住吧。”
当野兽意识到这是一个连环陷阱时，已经无法脱身了。
拿枪的猎人不可怕。
用自己当陷阱诱饵的坏蛋小鸟才可怕。
任由艰难遏制住的欲/望在身体里肆意疯长、再无收敛的可能，高昱认命地阖上眼……
他走不掉了。
他离不开了。
他很可能，要被困在这个陷阱里一辈子了。
晚饭吃得太随便，宵夜自然想隆重一点。
涂羽拿不定主意，便指使高昱拉开窗帘，想看看月亮找灵感。只是，当她指着月亮说好像麻辣香锅时，刚从“代理房东”进阶为“同居室友”的某人直接丢过来一句“不，它不像”，随后钻进厨房煮了一锅白粥。
理由是——她刚打了针，忌口辛辣。
看着饭桌上的清粥小菜，涂羽眉头一皱，嘟囔道：“你这样追我，是没有核心竞争力的。”
惊愕于小丫头的得寸进尺，高昱索性在她面前坐下：“那这样呢？”
好吧，毕竟还有一张下饭的脸……
涂羽决定收回上一句话。
她一边吃粥，一边和高昱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一边回复孟子涵和夏爽发在群聊“九亿少男的梦”里的慰问消息，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因祸得福，否极泰来。
吃完宵夜已经过了十一点半，往常这时候，涂羽已经上床休息了，但今天的她却没有半点儿睡意——原本空荡荡的屋里多了个活的男人、还是自己喜欢的人，她知道就算现在沾了枕头，也是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高昱并没有住进主卧。
他甚至没有当着涂羽的面打开那间房的房门。
翻找出家里多余的薄毯，高昱决定先在客厅沙发上将就一晚。涂羽自然觉得蹊跷，问他原因，却只得到一句乍一听很暖心、实则很敷衍的“睡客厅更方便照顾你”。
她不理解，可又拗不过对方，只能悻悻回到自己的房间，暂时封存了对那间主卧的好奇心。
凌晨一点半。
果不其然，涂羽仍没有入睡。
修了指甲、卷了头发，涂了唇膏，刷完了所有能打发时间的社交软件，她终于决定从床上爬起来，去看一眼自己强行留宿的男人。
悄咪咪打开房门，涂羽踮着脚冲客厅里张望。
壁灯还亮着。
高昱倚坐在沙发上睡着了，薄毯只盖着腿，连衣服都没换。
这样睡一夜肯定会着凉的吧？这般想着，涂羽忍着手脚的疼痛，悄无声息地慢慢挪过去，轻唤一声：“高昱……”
没有反应。
他睡得很熟。
从昨天筹备烧烤食材开始，这个男人就一直没消停过，今天又是早起、又是赶路、又是打架、又是抱着她背着她来回奔走，纵然再强悍的人，也会觉得很累、很累吧？
暖黄色的光线笼在高昱本就立体的五官上，投下小小的阴影，宛如一幅中世纪的油画，好看的有些不真实。
不忍惊扰他的清梦，涂羽静静站在沙发旁看了一会儿，转而用比刚才更轻的声音呼唤：“高福贵？”
“高日立？”
“高……大傻逼……”
放弃了叫醒他的念头，她只是在试探。
高昱纹丝未动。
印象中，好像从未见过这家伙如此毫无戒备的一面，涂羽这只蓬松小鸟又开始膨胀，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可以对他为所欲为的错觉。
于是，她单膝跪于沙发上，整个人凑上前，近距离地观察他，观察他浓密的睫毛，观察他高挺的鼻梁，观察他耳垂上的痣，还有，观察他着实引人入迷的薄唇。
好想趁机做点什么……
疯狂地想。
明知道这里再不会有别人出现，涂羽还是抬眼环视了一圈。
确认自己是安全的、隐秘的、不为人知的，她终于俯下身，伴着越来越快的心跳，偷偷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
像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她极快地支起身子，将薄毯拉高，盖过他的胸口，这才抓起茶几上的杯子、转身挪向厨房倒水，尽管自己并不口渴——就算高昱这时候醒过来，她也有充分的理由脱身。
做了一直想做又不愿主动去做的事，涂羽十分得意。
她甚至觉得，自己可太勇敢、太大胆了，就今晚做的这些事儿，能在姐妹面前吹一辈子！
殊不知，沙发上“熟睡”的男人在她刚转身那一瞬便微微睁开了眼。
伸出舌尖舔了下被小姑娘亲吻过的唇角，高家少爷露出一丝玩味的笑。
柑橘味的唇膏啊……
不小心留下了这么关键的罪证，等到投凶时刻，还能如何狡辩呢？
第31章 高家少爷烤串照被发到了网上……
做了“亏心事”，自然睡得不安稳。
涂羽一早就醒了，手掌和脚踝都还隐隐作痛，但也并非不能忍受。她躺在床上直直盯着天花板神游，想到昨晚偷亲高昱的事，双颊骤然升温，忍不住将被褥拉过头顶，哼哼哼地笑出了声。
赖了一会儿床，她才单脚跳出房间准备洗漱。
主卧的门依旧紧闭着。
高昱不在客厅。
涂羽皱了皱眉：这周末他不是调休了两天吗？上班去了？还是出门了？她没多想，慢腾腾挪到卫生间洗脸刷牙，刚将毛巾放回金属架上，就听见主卧方向传来哗哗水声，还有高昱打电话的声音。
印象里中介小哥说过，主卧有独立卫生间——高昱这家伙昨晚死活不肯进房间睡觉，大清早却跑进去洗澡？
这是什么奇葩习惯？
涂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轻手轻脚挪到主卧门外，贴在门上听动静：淋浴花洒被关掉，男人的声音清晰了些许，隐约能听见“开会”“预算”“写计划书”之类的字眼。
听上去好专业的样子……
原来在食堂打个饭也这么不容易。
就在她屏息凝神感慨当代青年窘困的就业现状时，房门忽地从内打开，刚洗完澡的高昱举着手机闯入视野——他没来得及穿上衣，擦拭身体的浴巾搭在脖颈间，湿透的发梢还地滴着水，睡裤也像是随意套上去的，松垮垮地挂在腰胯，腹部的肌肉线条一清二楚。
对涂羽而言，并非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香/艳”场面，但这次，明显要比晚上在人工湖边看到的更清楚、更有视觉冲击力……
单腿站立的她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房门上，那一瞬，她顺着旋动的门板滑进了他的怀里，顺势，还摸了一把腹肌。
啊，这个手感……
就还挺好的。
原本只想去和刚起床的小鸟儿打声招呼，没曾想一开门，就温香软玉抱满怀，高昱先是一愣，随即稳了稳情绪，匆匆应付着电话那头的秦校长：“到时候我会过去的，嗯，好，没事，那就先这样……”
挂断电话，他低头，抬手将贴在自己身上小丫头扶正。
涂羽涨红了脸，扒拉着门框，无措地向他解释：“我是、是听到这个房间里有声音，就过来看、看一看。”
凌晨那场“夜袭”的细节还历历在目，高昱唇角上扬：“看够了吗？”
涂羽撇嘴，迫使自己将目光从男人的腰腹间移到他身后：“没有，我可以进你房间再看看吗？”
高昱稍显犹豫，但还是缓缓给她让了条道：“别乱动东西。”
与涂羽想象中的男生房间完全不同，高昱住的主卧非常空旷，家具只有衣柜和床，深灰色的床品并没有睡过的痕迹；飘窗上摆着两只收纳箱，一只箱子里放着手表、钱夹、相框之类的物件，另一只则塞着文件夹和笔记本电脑，还有一叠勾画过的表格散落在一旁。
是丰大食堂员工手册吗？还是菜谱？
屋主不让乱动，涂羽也不好意思上手翻看，只是眼神时不时往纸上瞟，总想看出个究竟。
见小姑娘对自己的私人物品感兴趣，高昱不动声色套了件T恤，擦着头发走到飘窗旁，将那些丰大校方递交到校董会办公室的表格塞进收纳箱，抓起洗澡前脱下来的外套盖了上去……
涂羽眯了眯眼，愈发觉得眼前的男人形迹可疑。她正想问问那些纸到底是什么东西，高昱忽而将脸转向窗外，重重咳嗽数声：“我这就去做早饭，趁这时间，你……要不要回房间换身衣服？”
涂羽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自己起床后以为他不在家，连胸罩都没穿就出来洗漱了，眼下睡衣里空空荡荡，隔着薄薄的布料，甚至能看清楚胸前小小的凸起。
刚才她那样贴着他，岂不是，岂不是……
她急忙起身，捂着胸口往房间走，再也无心顾及其他。
早餐是葱花蛋饼和红枣牛奶；
午餐是清炒虾仁、蓝莓山药和菠菜猪肝汤；
晚餐是夏威夷匹萨、意大利肉酱面和烤肉拼盘……
之所以晚间伙食会有质的飞跃，是因为国贸B班下午便结束了这趟一波三折的大青山之旅，孟子涵和夏爽乘大巴车回到丰大后，坚持要来育才花园探望涂羽。
难得遇到可以名正言顺展示自己“核心竞争力”的机会，高大厨花了好长时间琢磨晚餐弄点啥。
看着满满一桌堪比西餐厅的美食，三个小姑娘谁都没能把持得住，各个吃到肚皮撑起，充满罪孽感。
饭后收拾桌子、洗碗之类的家务，通常都是由白吃白喝的小租客来做，但现在小租客是病患，小租客有无上的特权——涂羽裹着小被子，捧着高昱特意做来给她解腻的金桔柠檬水，陷在客厅沙发里看综艺，由衷产生出一种“当废物可真好啊”的念头……
太堕落了。
太堕落了。
不要靠近高昱，会变得堕落。
她内心感慨着，咂咂嘴，又灌下一大口酸酸甜甜的饮料。
孟子涵在涂羽身边坐下，亲自指导室友给屏幕上刚刚结束一段唱跳的爱豆投票，间或瞥望一眼仍在厨房里忙碌的男人，忍不住调侃：“你说你们这和同居有什么区别？”
夏爽边玩手机边附和：“简直都是老夫老妻了……”
涂羽压低声音道：“不一样的，我们没有性生活。”
夏爽哼笑：“那我也没说错啊——老夫老妻也没有性生活。”
涂羽细细一琢磨：“你这个思路吧，就很清奇。”
姑娘们笑成一团，闹腾间，高昱又端着一盘撒着杏仁薄片的巧克力小酥饼走了出来。
他本就肩宽腿长，哪怕是款式简单的T恤也能衬托出完美身形，紧紧系在腰间的半截围裙则是画龙点睛，仿佛是在和全世界宣布——这个男人不仅长得帅，还很实用。
孟子涵和夏爽双双用“还要什么自行车”的眼神看着涂羽。
高昱笑了笑，沉声问她们在聊什么。
孟子涵一边吃小酥饼，一边和他搭话：“在聊女生之间的小秘密……你想知道的话，就去问涂涂子咯……”
夏爽没羞没臊，直接助攻：“在聊你们没有性生活。”
高昱语噎。
涂羽飞快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佯装生气垂了夏爽几下，却不小心碰到手掌上的伤，疼得倒吸冷气，嗷呜嗷呜地乱嚎。
高昱无奈叹气，转身去她房间里拿昨天配的药。见此情景，孟子涵和夏爽没好意思再继续打扰某人刷好感度，和涂羽道了别，揣起没吃完的巧克力小酥饼便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给高昱比划了个“加油”的手势。
终于，出租屋又成了只有两个人的小天地。
小心翼翼拆掉涂羽手上的绷带，高昱单膝跪地，一手握住柔荑，一手拿沾有药膏的棉签给她涂药。伤口没结痂，上药的时候兴许还有一点点痛，小姑娘鼻子里发出蚊子般的轻哼，手指也微微发颤，高昱眼皮一抬，和她的视线纠缠在一起。
盯着少女泛红的眼尾，他的脑子里忽然蹦出“没有性生活”五个字。
真是……
要命了。
并不清楚男人此刻在想什么，涂羽只觉得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便将手慢慢抽回来，转而拿过手机，给他看孟子涵她们在大青山露营时拍的星空照、还有围着篝火做游戏的照片，语气中满是羡慕和向往。
高昱也不插话，只静静地听着，等小鸟儿叽叽喳喳闹腾完了，才问她是不是很想出去玩？
她如实回答：“那当然啦，比起去山上露营，我更想去海边……我有个闺蜜在哲海大学念书，她拍的海上落日真的好漂亮喔，而且，听说那边的海鲜又便宜又好吃……我们都约好了，五一小长假就去找她玩。”
高昱听罢，没头没脑地问：“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涂羽“啊”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自从被方天桦“泄露天机”后，高昱这家伙就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开始变得很主动，偶尔还会表现出一点无赖……
不过，她喜欢。
迟迟没得到小姑娘的回应，高昱深吸一口气，继续加码：“我可以给你们当苦力的，嘶，你好像还没吃过我做的海鲜饼和海鲜粥吧？我可是特意去沿海城市跟大厨学过的……”
涂羽想起不知在哪本杂志里看到过的恋爱忠告，说是一定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出去旅行一次，在旅行途中，就会发现彼此是不是真的合拍。
想到这里，她点了点头：“可以是可以呀，但是，我要怎么和闺蜜介绍你呢？”
高昱笑道：“男朋友？”
她愕然地望向他：“我、我还没有答应你呢！”
“还没有答应啊？”用拇指抹了一下被小姑娘昨晚偷亲过的嘴角，他笑意更浓，并不急于拆穿，“那就——准男朋友？”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涂习习同学，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答复？”
“你没有耐心了？”
“是呀。”觉察到小姑娘的神色里有那么一点点紧张，高家少爷心情舒畅地长腿一伸，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重新在沙发里窝成一团的女孩子，“不瞒你说，我也挺抢手的呢。”
涂羽不爽地哼哼，紧攥小被子一角，刚想损他一句“看不出来”，捏在手里的手机忽然弹出了七八条新消息，好巧不巧，就是她那位在哲海念书的闺蜜，何甜。
何甜：涂羽！！！你们学校上热搜了你知道吗！！！
何甜：就那个烤羊肉串的……
何甜：不是，就那个你们学校食堂打饭的小哥哥！！！他也太帅了吧，我可以！！！要不，今年五一我还是过去楠丰找你吧，十一你再来哲海，我要在你们食堂住下来！！！
看着不要钱似的感叹号，涂羽能感觉的到对方有多兴奋——算了，还是暂时不要告诉她当事小哥在追自己了吧。
她点开何甜发来的链接，终于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知是国贸B班哪个女生闲着无聊，把高昱在大青山踏青时给大家烤串的照片发到了网上，结果一石激起千层浪，被几个营销号一转，转评赞蹭蹭往上涨。
帖子底下的评论也堪称一个精彩绝伦：
网友A：我滴妈，烤个串都能帅成这样？真的是食堂打饭小哥？决定了，明年报考丰大！我带着祖传的羊肉串去找他！
网友B：我认识他。是我老公。
网友C：大学食堂不卷饭菜，卷员工颜值？完蛋，等我毕业后怕是想去食堂打饭都应聘不上……
网友D：是1吗？求传送门！
……
网友X：现在素人营销都这么猖狂了吗？我赌五毛，过几天这男的肯定会出现在选秀节目上，要么就是直播带货，都是套路！
……
涂羽把手机举到当事人眼前，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你要火啦！”
高家少爷哭笑不得，隐约意识到哪里不对：自己烤串的照片被发到了网上，那岂不是意味着……
猛然想到什么，高昱迅速低头看了一眼做饭前调成静音的手机，果然，有两百多条未读消息和四十七通未接来电：除了颜肃和付琴，周一钧那帮损友也纷纷发来“贺电”，甚至连他最近都没怎么联系的两个发小也在群聊里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而那些未接来电里，甚至还有他亲爱的……
老父亲。
第32章 “别叫我爸！我没有你这个爸爸！……
丰大三号食堂用餐区。
涂羽呼哧呼哧吹着面前并不烫嘴的鸭血粉丝汤，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对面快餐窗口：她来丰大念书快两年了，头一回见到这么长的打饭队伍，挤得她只能悻悻跑去吃旁边的粉丝汤——说得更准确一点，是高昱所在的快餐窗口前排着长队，清一色全是女生，甚至还有人明目张胆拿手机对他拍照。
即便他还带着口罩。
孟子涵幽幽吐槽：“今天来三号食堂觅食的人也太多了吧？”
夏爽唆了一大口粉，直言不讳：“饿女之意不在饭，都是来看高昱的，我刚才等餐的时候随手翻了一下食堂留言簿，发现里面多了几十条新留言——建议食堂员工更换透明塑料面罩，不要挡住帅哥的盛世美颜。”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涂羽闷闷不乐，差点儿把手里的筷子给掰折。
从大青山回来以后，高昱帮她向方天桦请了假，本以为可以赖在出租屋多当几天废物，没想到那家伙听说国贸专业周一全天有课，说什么也要开着小电驴把她送到教学楼下，还说自己中午要出门办事，晚上很可能回不来，让她自己弄点吃的，记得换药。
除了打工兼职赚外快，他还能有什么事？
涂羽不解。
分析帝夏爽又开始了她的表演：“出身清贫，成长励志，人长得帅，又会唱歌，厨艺一绝，待人亲切——就你家福贵小哥哥这条件，随便搁哪个选秀综艺里都很有路人缘，就算不能C位出道，进男团赚波流量也不亏！我猜，应该已经有公司盯上他了吧，说不定，他是去谈签约的事……”
孟子涵深表赞同：“涂涂子，这一波入股你可是狠狠赚了。”
紧接着，她又给好友泼了盆冷水：“不过，你可得把高昱看紧——像他这种没钱没背景的穷小子，要是一朝成名、有了钱又有了社会地位，是很难抗拒外界诱惑的。”
涂羽起初只把“高昱烤串照爆红网络”这件事当成每日一乐，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亲眼见到食堂里乌压压的“打卡”大军，再听两个室友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劝诫，内心警钟不轻不重地敲响了几声。
她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碗里的鸭血、鸭肝和鸭肠，总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拧巴在一起，没了胃口。
坐下来吃顿饭的工夫，本就摩肩接踵的食堂里又来了好几波瞧热闹的，最后更是惊动了丰大学生会纪检部，来了好几个带袖章的男生，举着喇叭轮番上阵疏散人群。
孟子涵注视着其中一个带无框眼镜的清秀男生，略显兴奋地嘀咕：“怎么连宋亦宸都来了？”
夏爽很少关心学生会和社团的事，不由疑惑：“那是谁？”
“诶，你不知道？他是纪检部部长啊，连续三届排行第一的丰大校草，学校表白墙上成天出现他的名字——今天来三号食堂的姑娘运气不错啊，能见到两个极品帅哥。”
“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号人物……嗯，长得是还行吧，涂羽你觉得呢？涂涂子？”
无心关注校草到底叫“送一程”还是“送几程”，涂羽的心思全记挂在高昱身上，不过，幸亏有那群纪检部的人维持秩序，跑来三号食堂凑热闹的女生们这才渐渐散去。
她看见高昱转身和一个主管模样的人说了几句话。
她看见高昱走进更衣室、换了身衣服走出来。
她看见高昱笑着拒绝了几个上前要微信的女生，接了一通电话。
……
她不确定高昱有没有发现自己，但她确定，高昱接通电话后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他抬头向四周张望了一圈，随即快步走出食堂。
那家伙，到底要去哪里啊？
再无心吃饭，涂羽眉头一蹙，起身追了过去。
脚腕还没有完全消肿，足尖每一次落地，涂羽都要倒吸一口冷气。
小美人鱼上岸走路的痛楚，眼下她可算是明白了。
还好，孟子涵和夏爽欣赏完了校草及时追过来扶了她一把，否则，涂羽觉得自己百分之百会跟丢目标。
高昱是要离校。
可今日丰大七号门外，无端显得不太平：七八辆黑色轿车不守规矩地横在路中央，封住了所有去路；隐约还能看见每辆车里都坐着几个穿黑西装、戴黑墨镜的男人，夸张得宛如电影拍摄现场。
见此情此景，不少路边摊纷纷挪了位置，进出校门的丰大学生也都不敢多逗留，唯恐卷入纷争。
孟子涵捏了捏涂羽的胳膊，声音有点颤：“怎么来了这么多车？那些人是做什么的？拍电视吗？”
夏爽还算淡定：“是来抢人的吧？”
涂羽目光不离前方的背影：“……什么？”
夏爽一番推论说得有板有眼：“高昱现在风头正盛，肯定有很多演艺公司啊、直播平台啊想要签下他，那不得明着派人来抢？他们抢的可不是人，而是流量、是钱啊！”
涂羽扯动嘴角：“……不至于吧？”
孟子涵倒是很快与夏爽统一战线：“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反正，我是想不明白谁会花钱雇这么多，呃，保镖，来找一个食堂打饭小哥的麻烦……难不成，你还觉得高昱他是什么迪士尼在逃王子？豪门在逃大少爷？别做白日梦了！”
那些照片才在网上流传一个晚上，就发酵成这样，谁听了不得感慨一句，流量时代真可怕……
隐隐有一种“被抛弃”“被划清界限”的错觉，涂羽憋着一股气，没再继续追赶，而是用尽全力喊了一嗓子：“高昱！”
男人猛地驻足，缓缓转过身，眉眼间还有尚未藏好的焦躁。
稍有迟疑，高昱重新扬起笑容，走到涂羽面前，抬起手轻轻揉了一下她细软的头发：“你怎么来了？”
涂羽没有回答，只是追问他：“你有什么事，这么着急办啊？”
她冲外面的车抬了抬下巴，声音一沉：“那些人是……”
“没什么事，就是去处理一下网上那些照片，别担心。”高昱收回手，又冲孟子涵和夏爽点点头，“你们看，我姐也过来了，他们……应该是我姐手下的员工吧？微商出行嘛，总归要讲究派头的……我也不太清楚，看着还挺吓人的呢，哈哈哈。”
涂羽踮脚，果然在路边看见了上次那个穿套裙的中年女人。
稍稍安下心，她柔了语气：“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办完事就回来，很快的。”高昱弯腰冲她勾起唇角，“乖，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他哄她的语气实在太像在哄小朋友。
但很多时候，哄小朋友的话……
往往都是假的。
涂羽有点高兴，又有点不高兴，最后撇了撇嘴，没吭声。
高昱还想说点什么，手里的电话却催命般响个不停，他支起身子接听，声音徒然变得冰冷疏离，宛如裹着一层冰渣子：“……别让他们进来，我马上出校门，再等一分钟。”
分别在即，涂羽顾不上耍小心思，只不舍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那，你路上小心喔，给我打电话。”
高昱点头，一边向校外走，一边笑着冲她摆手道别。
直到锁上车门，肩负重任的付琴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拿起对讲机，示意所有人即刻返程。
高昱瘫坐在后排座位上，懒懒舒展着手脚，不悦道：“我爸也真是的，不就是喊我回家么，何必搞这么大阵仗……”
“幸亏你出来得快，后面还有十辆车呢。”付琴扭头扫了他一眼，“董事长又不是第一次来丰大抓人，次次不都是这个阵仗吗？没这个阵仗，能抓得到你？对了，保镖队长让我转达——多谢少爷配合，这次没动手，不然的话，他们怕是又有人要出工伤了。”
高家少爷哼哼。
付琴特意嘱咐司机绕了一小段路才调头，总算看清楚了仍杵在校门口的女孩子：“就是她？那个给你缝衬衫纽扣的小姑娘？”
高昱“嗯”了一声。
付琴笑笑：“挺可爱的。”
见他不说话，女人不禁又调侃一句：“在这么可爱的女孩子面前，确实不能动手，对吧？”
高昱无言以对。
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自然想多看两眼蓬松小鸟，可又不愿在大管家面前表现得太惦念，只得强行收回目光，阖上眼佯装闭目养神。
高家豪宅坐落于城南，距离楠丰大学有一段距离。
路上耽搁了一个小时，几辆车才先后驶入庭院花园，一睁眼就看见那座可笑的天使喷泉和那些浮夸的罗马柱，高昱条件反射般胃部不适——自己家丑成这个鬼样子，简直是豪门界的耻辱。
这也不能怪他。
毕竟，他那位小学都没毕业的老父亲，就偏爱这种风格。
从付琴口中得知，母亲徐梅几天前刚去了临市的温泉山庄疗养，并不在家里，高昱便径直来到高大海的书房。
推开胡桃木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占据了一整面墙的落地书柜，高老爷子正坐在宽大的书桌前，对着电脑眉头紧锁，时不时轻点一下手中鼠标，看到许久不见的儿子回家了，也只是抬了抬眼皮，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应该是在玩扫雷或者蜘蛛纸牌吧？
高昱默默地想。
打拼到这个年纪，吃着集团公司的股份，其实已经没多少事需要高大海亲自去操心了，但他还是每天早起、穿上裁剪精良的西装到书房来“办公”，偶尔还要去公司走一圈，若是不说，谁也瞧不出这一身贵气的老爷子，曾经站在村里的土灶台边颠过勺。
深谙父亲的脾性，高昱有点心虚，轻唤了一声：“……爸。”
爆竹点燃了引线。
高老爷子猛地一摔鼠标，瞪着不成器的儿子张口就吼：“别叫我爸！我没有你这个爸爸！”
高昱：“……”
第33章 如果有人很想我的话，就赶得回来……
半天才意识到说错了话，高大海愣了愣，又匆匆改口一句：“……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刚开始就闹了笑话，后面的训斥，即便说得再大声、再严厉、再凶恶，也都失了效用。
高昱带着笑意挨训，眼里再没有半分惧意。
有时候，他打心底里感谢“年代”这个东西：依照自家老爹的文化水平和脾气秉性，若是这几年进城谋生，怕是会被骗到连裤衩子都不剩……万幸，高大海出生在那个“好人就有好报，勤劳就能致富”的年代，周围的朋友各个靠谱，生意做得顺风顺水，这些年攒下的丰厚家底，足够他这个当儿子的做个不求上进的闲人。
唯一头疼的是，人一旦上了年纪，想法也容易变得偏激。
自从高大海口袋里有了钱、产生了“想跻身上流圈子”的念头，是越瞧他越不顺眼。
见高昱挨训还能走神，高老爷子吼得更大声了，啪啪拍着桌子，眼睛里都迸出了红血丝：“……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成天吊儿郎当，屁点正经事都不做，你想干嘛？关起门丢脸给自己人看也就算了，你倒好，闹得网上全是照片！这下所有人都知道我高大海的儿子没出息，跑去食堂打饭、给一群大学生烤羊肉串……”
“你知道他们在背后怎么笑话我吗？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我一个农村出来的厨子，没文化，拼死拼活赚那么多钱有个屁用，好不容易培养一个儿子，最后还是当厨子的命！”
“臭小子你给我听好，做事之前，能不能先想想你现在的身价！你早晚要接我的班去管集团那群人，现在闹笑话，以后有谁肯服你？高昱啊高昱，你是要存心气死我和你妈吧？”
高昱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无所谓道：“我妈才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她只会说家里也好久没吃烤串了，让我快去花园里支炉子……”
高大海被呛得半天说不出话，懊悔为什么要提徐梅。
那是他的死穴，多少年来，一直如此。
有关“父母爱情”，高昱也曾听说过只言片语——当然，不是从死要面子的自家老爹嘴里听来的。
徐梅是下乡支教的老师，会唱歌，会跳舞，还会说英语，当年追她的男青年能从村头排到村尾，灰头土脸的高大海搁在那群追求者当中，简直和掉进天鹅堆里的野鸭一样尴尬。
但他不甘心，想了个损招，开始装文化人。
成天戴着一副特意进城买的平光镜不说，还故意捧着诗集、名著在心上人眼前转悠，最后却连一封语句通顺的情书都写不出来，成了全村的笑柄。可不知怎么，白月光似的徐老师偏偏就瞧上了这个杀猪宰羊、替村里操办流水席的厨子。
那时候高家条件不好，徐梅生高昱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后来身体也一直很虚，高大海始终觉得对她有亏欠，甚至还会迁怒于高昱——说什么宁可不要这个儿子，也不愿看徐梅受罪。
高家发迹后，高大厨变成了高老板、再变成高总、高董事长，但他数十年如一日把夫人捧在手心里，即便对厨房这地方深恶痛绝，但只要徐梅开口说想吃点什么，第二天他保准撸起袖子亲自下厨，把夫人伺候得妥妥帖帖。
高昱从小耳濡目染，对母亲一向尊敬。
他一直觉得这是受了高大海的影响，如今再一琢磨，恐怕自己受父亲影响的地方远不止这一点……
上梁不正下梁歪。
都是爱情大骗子。
想到仍被自己蒙在鼓里的小鸟儿，高昱唇角欲扬未扬，囤在眼尾的一点笑意被忐忑、惶恐、不安……冲散，最后，揉成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回过神来，大脑又接收到了高大海的咆哮：“行，我管不了你了！你不就是想开餐厅么？楠丰市中心那么多店面，你自己去挑吧！随便挑！爱开中餐开中餐，爱开西餐开西餐，给我挑间最大的，可劲折腾！亏了算我的！总比你他妈跑去打饭、烤羊肉串强，别再给我丢人现眼了！”
听完父亲的话，高昱笑了一下。
这一局，算是自己赢了。
最开始跑去丰大三号食堂打饭，他就是这么计划的，可如今得偿所愿，好像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高大海的训斥还在继续，他一句也听不进，只等对方喝茶润口的时候，忽而淡淡开口道：“我想继续留在丰大。”
高老爷子眼睛一瞪：“留在丰大？留个狗屁……你讲啥咧？”
家乡话差点都被逼了出来。
他拧着眉头，绕着绷直脊梁的高昱打量了好几圈，神情警觉：“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当初说不喜欢和文化人打交道的，不是你吗？死活不肯去国教院当校董的，不也是你吗？”
“喜不喜欢是一回事，擅不擅长是另外一回事，爸，我向你保证，这几年我会把国教院打理好的。”高昱长腿一并，难得流露出正经神色，“不过，你能不能不要限制我的自由？这么多年，你管我也管够了吧？我不想再在学校附近看见家里的保镖，会吓到……”
他抿了一下唇：“……吓到丰大的学生。”
高大海将信将疑：“和我谈条件？你这算是——要收心了？”
高昱抬手摸了一下胸口的位置，语气笃定：“嗯，收心了。”
高老爷子重新坐回书桌后面，点了支烟，烟雾后的神情依旧不屑：“你要真想收心，会跑去烤羊肉串、搞得全网皆知？我还没老糊涂，别当我听不出来你就是想稳住我……”
“爸！”高昱黑眸一抬，打断高大海的质疑，“你当年追我妈的时候，没给她烤过山芋、没给她做过糖画吗？”
高大海一怔，当即陷入年轻时的回忆中，片刻，嘴角不由微微一翘，又很快恢复原状，死死盯着已经长到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儿子。
等等，这小子突然说这种话……
是几个意思？
放逐多日，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于情于理都不该急着离开，至少，得把屁/股捂热乎了……
于是，高家少爷独自坐上三楼露台，一边给自己灌下午茶消磨时间，一边给媒体圈的朋友发消息，让他们帮忙删照片、压热搜。
午后阳光很好，大吉岭的香味令人着迷，烦心事一一解决，布置成清新田园风混搭乡绅土豪风的露台也显得没那么难看了……高昱靠着椅背，有了些睡意，很快又被特意设置成鸟鸣声的手机提示音唤醒——是涂羽发来的消息，问他是不是在忙，为什么不打电话给她。
委委屈屈。
又理直气壮。
高昱噙着笑，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敲击：现在不忙了。
大概没想到他会秒回，小姑娘显然还没想好下一句要接什么，对话框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出现许久后，才弹出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问话：你是和哪家公司签约了吗？
签约？
难道她以为自己今天离校、是去谈签约的事？
正愁着编什么理由才能糊弄过去，一见涂羽提供的新思路，高昱顿时眼睛一亮，决定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高昱：还在考虑。
涂羽：喔。
高昱：怎么，你不希望我去当明星啊？
涂羽：画风好奇怪。
没过一会儿，她又接连发来好几条消息，拐弯抹角证实了高昱的猜测。
涂羽：我刚才问了孟子涵，她说选秀练习生很辛苦的，很多人都是从十几岁就开始训练了，还不一定能出道；那些带货网红也不容易，每天都要熬夜直播，年纪轻轻头发都熬没了，赚的钱还要分给直播平台……
涂羽：还不如自己开店当老板呢。
涂羽：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自己衡量一下，毕竟，一般人也很难有出名的机会，挣钱轻松，还能收获那么多人的喜欢……今天来食堂看你的人好多啊，我都没排上队。
语气酸溜溜的。
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到那张写满了“不开心”三个字的小脸，明明在意到不行，却还要强装无所谓地敲下这么多违心话语，高昱忍俊不禁，索性发了句语音过去：“终于知道我很抢手了？”
回复姗姗来迟。
涂羽：不和你说了，我要看书了。
高昱：这么早就去自习教室了啊？晚上要我去接你吗？
涂羽：未来的大明星这么忙，赶得回来吗？
高昱：如果有人很想我的话，就赶得回来。
这一回，彻底没了回应。
几分钟后，嚷嚷着要学习的小姑娘却发了条朋友圈，依旧是沙雕表情包配文字——男人，只会影响我做题的速度。
定位是丰大图书馆。
看样子，确实有人很想我啊……
被嫌弃的男人舒展开一个得逞的笑，起身拍了拍捂热乎的屁/股，转身离开露台。
日常巡视完别墅内外，付琴刚打算坐下来歇息，一抬眼，就看见园丁满面愁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告状。
“高昱少、少爷他又、又跑了！”
“这回他直接去车库抢了车，马师傅没拦住，人到现在还坐在喷泉里淋水呢！”
“王姨说，少爷还顺走了冰箱里的牛排和羊腿……哎，那么多肉啊，直接扔桌布里打包扛走了……要不要和董事长说、说一声？”
懒得再听园丁罗列高昱的“罪证”，付大管家揉了揉太阳穴，抓起手边的对讲机，准备联系保镖——本以为这次把人“请”回来后能消停几天，结果还没到晚上呢，就又出了幺蛾子。
然而，高老爷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压下她手里的机器。
付琴一愣：“董事长？”
高大海摇摇头：“算了，随他去吧。”
第34章 因为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发完朋友圈后，涂羽手里的四级考点汇总就再也没往后翻过一页。
每隔几分钟，她就要低头看一眼手机，生怕错过了高昱的消息或者电话。
男人，是真的很影响做题速度。
可惜等了一个多小时，始终没能如愿，出于那点儿可笑的骄傲，她又不愿低头向对方承认“我很想你，你能不能赶快回来”。
觉察到涂羽的心不在焉，坐在对面的夏爽丢了颗牛奶糖给她：“吃过饭你是回宿舍，还是回育才花园？”
孟子涵凑过来顺走了糖，爆了个惊天大瓜：“徐婉婷今天不在——她和陈喆那个狗男人复合了，刚才还在朋友圈秀恩爱，说什么吃了情侣套餐，等等去看通宵电影。”
和徐婉婷吵架当晚，涂羽就坐在麦当当里把两人都删了，后来也没再关心过他们的事，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委实还有点震惊。
心想着怕是等不来高昱了，涂羽动摇：“那我今晚就回宿舍住吧，咱们都好久没开夜谈会了。”
孟子涵和夏爽会心地嘿嘿嘿。
临近晚饭点，姑娘们收拾好书本，手挽手离开图书馆，商量着吃什么。
楠丰大学有三座图书馆，距离芳华楼最近的，是两年前刚建好的新馆。新馆门前有一块很大的草坪，还有一条紫藤长廊，可惜，眼下并不是紫藤开花的时节，覆盖着枝蔓的长廊看上去光秃秃的，所幸光线还算不错，有些学生会在这里背单词、练演讲。
紫藤长廊还没走完，涂羽便被一个男生拦住了：“同学你好，我经常在图书馆看到你，所以就想，呃，能不能……”
瞥见对方躲闪的眼神，她当即预测到了后续剧情，正想委婉地表达不想给微信的意愿，夏爽忽而出声：“涂羽，你男朋友来接你了。”
这个助攻，妙啊。
男生立刻明白了自己没戏，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转身走了。
脱离困境的涂羽松了口气，示意室友们走快些，夏爽却站在原地不动，冲她身后一抬下巴：“……回头。”
她转身，随即晃了晃神：高昱正站在长廊的另一头，远远凝视着她，胸口起伏不定，像是一路跑过来的——幸亏是一路跑过来的，如果再晚一分钟，很可能就走岔了。
郁积在心底的各种情绪全都在一瞬间翻涌上来，铺天盖地，气势磅礴，那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她，向迟归的男人飞奔而去。
她用最快的速度跑到高昱的面前，仰面看着他，脸颊微红，长睫扑扇，继而露出……
龇牙咧嘴的表情。
妈的，jio疼。
意识到鸟爪尚未痊愈，这个“冲刺”完全是出于本能，高昱勾起唇角，伸出手将她扶住，又不动声色收紧手臂，虚虚地将人揽在怀里，柔声道：“别跑这么快。”
涂羽“嗯”了一声，也不挣扎，由着他占便宜。
不远处，孟子涵扯了一下夏爽：“走吧，今晚大概率又是我们两个在宿舍相依为命了。”
“如果我犯了罪，请让法律制裁我，连续被迫吃室友的狗粮，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夏爽苦恼地揉了揉短发，“不对，徐婉婷那个算不上狗粮，应该算狗屎，he~tui~”
孟子涵：“但这个……”
夏爽边摇头边接话：“是真的香。”
饭还是要吃的。
但大厨已归位，没必要再去挤食堂。
两人索性沿着紫藤长廊，慢慢改向校门口的方向走——或者说，回家。
“我还以为，你今晚肯定回不来了。”欲盖弥彰强调了一句，某只嘴硬的蓬松小鸟依然固执在追问，“你考虑好了吗？打算签哪家公司？我也不是很懂这些啦，不过，孟子涵是‘老内娱人’，我回头帮你打听打听，看看想签你的公司有没有什么黑料……”
“考虑好了。”高昱停下脚步，忽而弯腰与她对视，一字一顿地说，“哪家都不签。”
“诶？”这答案出乎涂羽的意料，“为什么？”
“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就很好，不想出名。”
“可这么好的机会……如果抓住，能赚很多钱……”
“有了钱又能怎样？”他将手抄进口袋，故作随意地歪头，“我喜欢的小姑娘，好像一点都不喜欢有钱人呢——没办法，那我就只能勉为其难暂时当个普通人了。”
高昱想起以前在网上看到过的梗，暗忖着如果自己的眼睛此时此刻是扇形统计图，应该能看出三分凉薄，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剩下九十分，全都是真诚。
他真是这么想的，也打算这么做。
一条路，走到黑……
只要能抓到小鸟儿。
涂羽愕然地望向近在咫尺的男人，思考片刻，迅速低头从帆布包里翻找出新的口罩，拆掉包装、扯开挂绳，小心翼翼凑近高昱，伸手替他戴上，还细心地整理了一下翻折的边角，而后，她用很轻的声音说：“那、那就藏起来，藏起来……快点，藏起来。”
眼尾垂成一个温柔的弧度，被遮了半张脸的男人问：“你要把什么藏起来？”
有风吹过长廊。
垂于头顶上的那些藤蔓颤动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像是为了让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听上去不那么认真、不那么虔诚、不那么郑重其事，涂羽很刻意地抬头看了一眼那些的藤蔓，声音更轻了：“……把男朋友，藏起来。”
沙沙。
沙沙。
如同事先谱写好的伴奏一般，藤蔓被封吹动的声音很巧妙地穿插进女孩的呢喃，衬得那一声“男朋友”又软又糯，惹得人心都要化开。
高昱怔在原地，咂摸着、回味着，半晌才眨眨眼，确定这就是所谓“在一起了”的意思。
他很想笑。
当年高考，自己做语文阅读理解时都没这么逐字逐句、仔细揣摩。
甚至，他还想找出题人对答案：“涂习习同学，你再说一遍——你，要藏什么？”
勇气值清零的涂羽不从，不仅不从，还用那只没有包绷带的手不轻不重捶打了高昱几下。
毫不在意周围学生抛来的审视目光，高昱一把抓住她的手，强行压制住愤怒的小鸟，扯掉口罩，正想首度以“男朋友”身份说几句玩笑话，一低头，却听见轻微的哽咽。
他慌了。
犹豫着捧起小姑娘白净的脸，他看见她的眼圈，分明是红的。
涂羽吸了吸鼻子，闷闷地对他说：“对不起喔。”
高昱抬手抹着她的眼尾，轻嗤道：“好端端的道什么歉？”
这一抹，仿佛触碰到了某个无形的开关，涂羽眼中很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诉说起原本打算烂在肚子里的那些念头：“我好自私，我一点都不希望你被那么多人看见，我知道你没什么钱，但你能不能别和那些公司签约？别跑去当网红、当明星……”
“我不是要拖你后腿，我就是害怕——我太害怕了，要是你忽然赚到好多好多钱，去了更高更远的地方，那之前你说要追我的那些话，是不是就都不作数了？你变得那么好，那么抢手，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那我怎么办？我才是那个没有核心竞争力的……”
“我总觉得，你是我第一个发现的宝藏，所以只能属于我一个人，我没有想过要钓着你，我只是悄悄在计划着，等你喜欢我喜欢到离不开的时候再答应当你的女朋友……所以，你不要突然变成那种我踮起脚都够不到的人，好不好？”
涂羽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哽咽也变成了啜泣。
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很在意高昱……
怕他被觊觎。
怕他要离开。
怕他会食言。
她想，自己可真是个心机girl啊，即便睫毛上挂着泪珠，竟还不忘悄悄观察男人的反应。
高昱俯身替她擦泪，内心的乱，多过于手脚的乱。
如果小姑娘一句话就是一支箭，那他现在已经快被扎成筛子了——从十几年前起，自己就站在寻常人踮起脚都够不到的位置上了啊！什么明星，什么网红，她所担心的事情，他根本不屑一顾……
死局。
高家少爷捏捏鼻梁，决定不破了。
仗着“敲章男友”的身份，他光明正大牵起涂羽的手，揉着她的指尖，匿笑着安慰道：“小傻子，我一个食堂打饭的，就那点儿能耐，怎么可能去当网红、当明星？别人我问有什么特长，难道我要说‘各位评委老师好，接下来我给大家表演一个颠勺’吗？”
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涂羽“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高昱也跟着笑。
他将她的手搁在唇边，轻轻蹭了蹭：“放心吧，我不会走到让你踮起脚都够不到的位置上，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弯下腰、把你抱起来，让你摸个够……”
觉察到这话有点“身高攻击”的意味，矮个子小鸟不乐意了，她红着脸，嘟囔着“谁要你抱”“谁要摸你”，拼命想将手抽回来。
可落了网的鸟儿，哪儿那么容易逃走？
高昱非但不松手，还张开嘴，咬了一下对方泛着些许粉红色的指尖，像是要用这种疼痛、来让她牢记一些话似的：“还有，我一点儿都不讨厌你的坏心思。”
涂羽茫然地看了他许久，却没有等来下文。
有些不掺杂谎言的话，只能说给自己听。
高昱苦笑一声，心道——因为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第35章 你愿意请我开个房吗
两人是手牵着手回到出租屋的。
涂羽觉得很神奇，明明只是归途中多出这么一个动作，眼前所见的一切似乎都和原来不一样了。
地毯不一样了。
沙发不一样了。
就连放拖鞋的木架子，好像都不一样了……
至于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太清楚。
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领”了回去，直到关合大门，高昱才松开她。大概是既紧张又兴奋、还要强压下紧张和兴奋的缘故，涂羽掌心黏糊糊的，攥着的那只大掌忽然抽离，隐隐还伴生出失落。
换好拖鞋，她站在玄关处抬起脸，满心以为会得到男朋友的一个拥抱或者亲吻——连续剧里不都是这样演的吗？房门一关，灯都来不及开，热恋中的小情侣就迫不及待抱在一起互啃……
然而事与愿违，什么都变了，唯独高昱没有变。
男人只揉了揉她的头发，随后便钻进厨房准备晚餐去了。
少女原地石化，许久过后才伸手摸一下他揉过的地方，很烫。
肯定烫。
她现在火冒三丈，头顶理应有几簇熊熊燃烧的小火苗：晚餐？晚餐能有她重要？晚餐能有她好吃？
红艳艳的小火苗变成了红艳艳的小恶魔角，涂羽吸着拖鞋，慢腾腾地挪进厨房、挪到高昱身后，地抬起双臂环住他的腰，嗓音也比平时更软绵：“有要我帮忙做的事吗？”
高昱正在切黄油，被小女朋友这么一偷袭，浑身不由一僵，顺势停下手里的动作。
只有老天爷知道他进屋之后忍得有多难受，右手食指一侧全是拇指指甲盖掐出来的印迹，生怕自己一个失控，就把新鲜捕获的坏坏小鸟压在墙上吃干抹净。
好不容易借口准备晚餐逃进厨房，现在……
又来？
腰间那两只小手还在不安分地摸索，他喉头滚动，委婉下达逐客令：“有啊——你出去坐好，帮忙吃。”
自讨了个没趣，涂羽恹恹地走出来，坐在餐桌边，撑着下巴等开饭。
晚餐是牛排，做起来很快。
过了一小会儿，黑胡椒酱汁的香味就飘了出来，又过了一小会儿，高昱端着餐盘飘了出来。五分熟的牛排被切成了容易入口的排条，滋滋冒油的表皮上隐约能看见细碎的海盐颗粒，涂羽吞咽着口水，没能得到肢体接触的失落立刻被美食的香味所填满。
高昱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姑娘进食，问她好不好吃。
涂羽连连点头，赞不绝口：“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牛排……”
听闻对面发出一声轻笑，她又觉得不能让这个男人太骄傲，于是自说自话解释一番：“可能是男朋友滤镜吧？”
高昱笑道：“滤镜是装在眼睛里的，不是装在胃里的。”
涂羽被说服了：“喔，那就是真的好吃。”
做“贼”心虚的某人小声嘀咕：毕竟是从家里偷出来的M12和牛……
什么，她问。
没什么，他敷衍过去。
“行，那以后用这个牛排供奉我。”早已忘了方才在紫藤长廊下抽抽搭搭吐露心意的人是谁，恢复元气的蓬松小鸟又开始蹦跶，趾高气昂说完欠揍的话，才想起来打听“指定贡品”的价格，“这个肉贵不贵啊？要是很贵的话就算了，我以后吃普通一点的就好……”
高昱勾起唇角，伸手替她抹掉了嘴边的酱汁，开口依旧是不久前就说过的那句誓言：“我供得起。”
确实供得起。
供不起就……大不了回家偷呗。
当然，这是后话。
听到这话，涂羽放心了，她一口气吃了好几块肉，终于舍得搁下刀叉，结果又被高昱强行喂了一点胡萝卜和西蓝花，说吃饭要荤素搭配才能长个子；看到男朋友摆出一副“我这都是为你好”的表情，小姑娘敢怒不敢言，嚼吧嚼吧蔬菜，生无可恋地往肚子里咽。
高家少爷莫名有一种自己是在饲养投喂小动物的感觉。
就，很愉悦。
收拾碗碟的重任，今天依旧落在高昱肩上。
涂姓小废物百无聊赖地窝在沙发里玩手机，点开搜索百科浏览器，求助万能的网友：情侣在家约会一般都做些什么？
点赞数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爱。
这个答案吧，就很有灵魂。
涂羽舔了舔嘴唇，动了动手指，又往下翻了几页，发现差不多都是“打游戏”“看电影”之类的常规操作，思考片刻，她又折回去看了一眼那个充满灵魂的答案。
做，爱，啊。
实话实说，她不是很懂，所有的知识储备也不过是瞅过几眼文字描写和静态图片，想努力学习都没有途径；如果恋情发展顺利，她必须得回宿舍开个夜谈会，问问夏爽她们有没有视频资料。
色色进行时，涂羽全然没有注意走到自己身后的高昱。
男人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你在看什么？”
她大惊，对着手机就是一通乱戳，手忙脚乱退出浏览器，点开微信：“就随便看、看……”
高昱狐疑地俯下身，目光扫过小姑娘的好友列表，继而微微蹙眉：“怎么我还是‘烂叶菜’？”
涂羽“啊”了一声，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的微信备注。
先前误会高昱是个鸭，一气之下，她将他备注为“烂叶菜”，还配个小小的绿色菜叶emoji图标；后来误会解开，她发现那个菜叶还挺可爱，就一直没删备注。
这下可好，被正主当场抓获。
“算了，烂叶菜就烂叶菜吧。”高昱好脾气地耸耸肩，“至少，还可以证明……”
“什么？”涂羽问，“证明什么？”
“证明Alice是我亲闺女。”男人轻笑，“随我。”
“不对！”小姑娘急于反驳，“Alice才不是烂叶菜呢！Alice白嫩嫩、水灵灵，可好吃了！”
高昱点点头：“这样啊……”
他顿了一下，下垂的眼角里荡起懒散和轻佻：“那就是，随你。”
白嫩嫩。
水灵灵。
可好吃了。
重复了一遍自己说出口的形容词，涂羽睁大眼睛，双颊不受控制地染上绯色，双唇小幅度张着，却大半天说不出一个字；高昱似乎很满意自己营造出的效果，索性俯身挤在沙发靠背上，凑到对方耳边，颇为玩味地唤了声“孩子它妈”。
感受到专属于对方的气息，涂习习同学浑身一颤，内心幻想着合该要举白旗：每次自己进攻的时候，得逞就自夸机智会撩，失手就嫌人家不懂风情；一旦到了对方的轮次，自封的“钓昱小能手”便开始丢盔弃甲，彻底歇菜。
真是可恶啊，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
不过凡事要往好处想，至少，她现在能确认一件事了——这位帅到想让人把他藏起来的福贵小哥哥，绝对不是什么草食系动物。
认怂的小姑娘抓起手机就是一个求和：“我、我还是改掉吧……”
不敢有分毫迟疑，她删掉备注，却意外地没有在ID处看见熟悉的“高福贵”三个字。
而是……
蓬松小鸟饲养员。
“咦？”涂羽扭头，“你怎么改ID了？”
高昱随口回应：“前几天忽然想到的，就改了。”
那些年对女朋友撒过的谎，加一。
明明是五分钟前才改的。
涂羽刚想说点什么，一不留神，手机竟然被高昱拿走了。她艰难翻身，想要从沙发上爬起来抢回自己的私人物品，谁料，那个不要脸的家伙居然仗着身高优势，将她的手机举过头顶，噼里啪啦一顿操作。
当她拿回手机时才发现，自己的微信名被改成了“蓬松小鸟”，始作俑者还在得意的笑。
是情侣名。
但为什么感觉有点土呢？
像是自己上高中那会儿才玩的梗……
苦着脸纠结半天，涂羽终于找到了原因：高昱他高中没毕业啊！算了，总比让她改成“涂翠花”“涂二丫”之类的强，对文化水平不高的帅哥得有一颗包容的心，再说了，就算文化水平很高的帅哥也不一定能起出高水平的情侣昵称，她就认识丰大会计专业的一对学霸，男的叫“有借必有贷”，女的叫“借贷必相等”。
……还不如饲养员呢。
想到这里，涂羽又高兴起来，直到她低头看见手机里多了几条带着一连串感叹号的新消息。
是何甜发来的。
她说今年五一天气不错，哲海游客出行量剧增，涂羽原本打算订的酒店全都提前涨价了，而且涨幅还不小——她不知道闺蜜准备“拖家带口”，还在出谋划策，怂恿涂羽去她宿舍将就几天，省点住宿费。
得知“噩耗”，涂羽的心情宛如坐过山车一般回落下去：小礼堂的电影没有一起看，初雪的炸鸡没有一起吃，现在好不容易修成正果，约定的大海之旅也要化成泡沫吗？
绝对不行。
涂羽：你宿舍住不了，我得带个人。
何甜：那你们开个标间，均摊一下房费，应该也还好。
涂羽：是个男的。
何甜：卧槽！！！你把话说清楚！！！什么男的，哪个男的！！！
涂羽：就是……我男朋友。
何甜：你脱单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我妹知道吗？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都不和我们说！！！和男朋友还均摊什么房费！！！开房钱必须是他出啊！！！
啊，原来开房钱都是男朋友出的吗？
怪不得徐婉婷生活费不多也成天住在外面……
无视掉满屏的感叹号，涂羽抬起脸望向新晋男朋友，非常认真地问：“高昱，五一去哲海那几天，你愿意请我开个房吗？”
第36章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喔。”
涂羽气呼呼地憋出一个音节，手上使了点力，将马列课本拍在桌面上，眸子里燃着两团火焰，侧着脸向两位参谋吐槽：“你们知道么，那混蛋前一秒还在撩我，听到我如此明显的暗示，他居然只回了个‘喔’字？弄得好像、好像是我……多着急把自己送出去一样……太可恶了！”
马列课一向是用来补觉的，阶梯教室里出奇安静，后排的小小动静，立刻引来前排几个男生回头张望。
其中就有陆致远。
再度追求涂羽失败后，他转移目标去追了大一哲学系的漂亮学妹，后来不知为何没了后文，最近还挺消停。
夏爽瞧他那副色眯眯的样子很是不爽，将草稿纸揉成团，一抬手，不偏不倚砸人脸上，陆致远怒不可遏地动着嘴皮，大概率是在骂人，正在气头上的涂羽索性对他竖了个中指……
经过在食堂当众被矮个子小仙女骂“傻逼”的遭遇，陆致远心有余悸，默默扭过头，懒得再和夏爽计较。
讲台上的老师却冲主动“举手”的小姑娘笑了笑，洪亮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好，就请后排那位女同学站起来念一下：正确的认识、科学的理论，对实践有指导作用……”
涂羽：“……”
等她猛嗅了一口知识的芬芳、重新坐下后，夏爽凑上来：“后来呢？你们就没事先演练一下，呃，开房流程？”
“没有，他逼我回房间做了一套四级听力真题，还给我做了几个麦芬纸杯蛋糕，提醒我吃完要刷牙。”涂羽沉着脸，压低了声音，“就很像是高三复习备考的夜晚，我妈端着一盘削好的苹果走进来给我加餐、顺便监视我是不是在好好看书的感觉……”
听完这个比喻，夏爽和孟子涵双双一抖：啊，找个年上男朋友原来是这种体验吗？
“别心急嘛，你们确定关系还没到24小时呢，如果我有个男朋友，在一起的第一天他就急不可耐、动手动脚，我肯定想报警。”孟子涵边顺头发边安慰她，“徐婉婷不是也在说过，她和陈喆第一次接吻是在她生日那天么？你家福贵小哥哥虽然看着挺酷，可能思想保守，觉得接吻这件事得来点儿仪式感吧？”
涂羽木然：“行吧，我这就去翻万年历挑个黄道吉日。”
夏爽眼皮一抬，说了个不怎么成熟的小建议：“或者，你也可以期待人体工学奇迹，比如拽着他摔一跤什么的——不管摔得多惨烈，男主总能精准找到女主的嘴。”
涂羽看了“夏·人间大清醒·爽”一眼：“我十九，现在报名去学杂技、练体操还来得及吗？”
夏爽趴在桌上哼哧哼哧，嘲笑她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被两个损友一劝，涂习习同学终于开始释然，反正五一要一起去哲海、能腻歪四天呢，她这么机智，总有办法撩到一个亲亲吧？
说不定，还能撩到更多……
正确的认识、科学的理论对实践有指导作用。
格局要大～一点。
想到这里，涂羽询问左右：“这周末你们有空吗？陪我逛个街？”
孟子涵玩腻了头发，又开始玩指甲：“涂涂子，你现在可是有男朋友的人了，逛街这种事不该让男朋友陪吗？”
说到这里，楠丰本地人天生的优越感又从她的话语里流露出来：“……虽然他也没钱给你买包、请你吃大餐就是。”
自动过滤掉后几句不中听的话，涂羽神秘兮兮地一抬下巴：“这次不能让他陪。”
夏爽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你要买啥？”
“说好了要去海边玩嘛，当然要买墨镜、防晒霜和泳装啊，还有……”涂羽微微翘起唇角，露出狐狸般狡黠的神色，一字一顿祭出大杀器，“成套的内衣。”
此时此刻，高昱正坐在校董办公室里翻看落了一层灰的文件，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变成了砧板上的肉。
他觉得，自己正式晋升男朋友第一天的表现可以打一百分。
成熟稳重。
自律自爱。
给予女朋友如同亲人一般无微不至的关怀。
唯一欠佳的是，他被人家一句“请我开个房”撩到瓦解土崩，险些暴露本性，最后只能躲进主卧卫生间自己解决……一整晚，他连做梦都在比较哲海那几家五星海景酒店的食宿环境，以至于到现在都还犯困。
既然和高大海发了誓，国教院校董会这边便没法再当甩手掌柜了，好不容易将涂羽哄出门上课，他这才换了身正装，开车来到丰大行政楼。
当然，是四个轮子的车。
校董会办公室在十二楼。
接待高昱的是校董会秘书长，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名叫诸葛佳，高昱觉得这女人有些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而对于这位行踪不定的新任校董，诸葛佳俨然也很有兴趣，自从进了办公室后，暗含笑意的眼神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
高昱迅速摆开套近乎架势：“初次见面……”
诸葛佳打断他：“高总，我们不是初次见面，我以前教过你。”
高昱拧眉。
“高总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啊，是你的思修老师。”诸葛佳有些无奈地对他一笑，“不过你当年好像没怎么来上过我的课，记不得我这个老师，也不奇怪。”
好家伙！
方天画戟还没搞定呢，又来个诸葛连弩……
高昱尴尬地说了声“抱歉”，心道，自己和丰大还真是孽缘不浅。
楠丰大学国际教育学院的经营模式和本部不太一样，高大海是国教院的主要投资人，即便在这里也要被尊称一声“董事长”，为了区别父子两人，高昱依然被叫做“高总”或者“小高总”。
除了他以外，国教院校董会还有十几个顾问和理事，都是些享有盛誉的社会精英。这些人当中，有热衷于参加国教院大小活动的教育家、知识分子，也有出钱挂名的企业家，有事就让亲信过来露个脸。
听闻高老爷子把学校这边的事都交给了儿子来打理，精英们各个提前来和秘书处打过招呼，表示不会缺席安排在周五上午的校董会议，诚心要来给为天集团的太子爷捧场，打个照面。
诸葛佳把会议资料递交给高昱，又简单介绍了一下校董职责以及国教院现如今的运营情况，见新任校董没有疑惑后，她礼貌道别，却又被一声“诸葛老师”给叫住。
“高总还有其他事吗？”
“还有一点私事。”高昱放下手里的文件，换上一副无害的笑，“这儿有国教院各专业的课表吗？”
诸葛佳点点头，一进一出，很快取来了他要的东西。
高昱直接翻到国贸B班的课表，轻扫一眼：“这周五开会，对吧？”
“是的，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下午两点到四点。”诸葛佳应答着，“中午暂定是在丰大附近的莲花酒楼用餐，如果高总另有安排可以告诉我，我来和其他顾问、理事协商。”
深谙这种年轻的二世祖对开会毫无兴趣，指不定半途就会找借口离场，诸葛佳这番话，算是给新任校董留好了退路。
“听你们的，我都配合。”高昱轻咳一声，话锋一转，“不过，劳烦诸葛老师找个理由，把国贸专业周五的课排满。”
“什、什么？”
“八节课，全部排满。”男人声音极沉，像是在酝酿着什么，深邃的眼眸中却不着痕迹地流转出笑意，“早操、晚自习也都加上，午休时间最好安排点活动，说临时调课也好、给国教院拍宣传片也好，全程参与的学生给奖励，费用由我个人来出，没什么问题吧？”
只要没时间见面，就绝对不会露馅。
计划通。
他抬头望着并不熟悉的前·大学老师，弯起唇角。
不管哪个年龄阶段的女人，都很难抵挡这种年轻帅哥的明媚笑容，诸葛佳忽而在想，这小子大学时不来上思修课，或许是自己的损失。
她回给他一个笑容，甚至都没有过问新任校董这件“私事”的出发点：“没问题，我这就去安排。”
答应了涂羽中午会去接她下课，高昱离开行政楼后，特意回教职工宿舍换掉正装、挑了件低调一点的灰黑色长款外套，这才双手插兜、心情极好地前往阶梯教室刷存在，途中还发了条消息，让她早点收拾书包。
他的小姑娘非常听话。
下课铃声刚刚打响，高昱就看见穿着一身淡粉色绒衫的女孩子第一个冲出阶梯教室，像只扑腾着翅膀的小鸟一般冲到他面前：“快走啊，快走啊，去干饭啊！”
高昱：“……”
这种“人不如饭”的悲伤，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懂。
对于高岭院花和打饭小哥之间的微妙关系，一直是国贸B班众人津津乐道的未解之谜：大青山春游第一天两人就双双离队，不少人瞧出了端倪，而今又见高昱特意来接涂羽下课，不用说，啥都明白了。
有人起哄，有人轻嗤……
夏爽和孟子涵则选择自动消失。
避开人流，两人不紧不慢地往一号食堂方向走，高昱酝酿半天才告诉涂羽自己把三号食堂的工作给辞了：“托我姐的福，她找了个丰大老熟人帮忙把我调到行政楼去了，也不是什么复杂工作，就是打打杂。”
骑虎难下。
进退维谷。
他唯有像勤劳的蜘蛛一般不断吐丝、不断编织新的谎言，才能维系住刚刚萌芽的恋情。
起初涂羽还不太相信，直到高昱拿出教职工一卡通，她才接受了现实：三号食堂因为高昱走红秩序大乱，主管肯定不想再留人；去行政楼工作的话，那些女生再想看帅哥，总不可能一窝蜂挤进学校办公地点折腾吧？
这样也好。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高昱在网络上的热度好像在一夜之间降了不少，那些营销号转发的照片也全都删掉了；不仅如此，还接连爆出了不少小明星的瓜，吃瓜群众各个都像猹一样在瓜田里上蹿下跳，很快就遗忘了昙花一现的打饭小哥。
一切遂愿！
保持这个势头！
涂羽暗暗握拳，在内心祷告。
低头想了一会儿，她忽然仰起脸来问高昱：“那你以后就不用上晚班了，对吧？所以，明晚要一起去看电影吗？”
高昱眸光一垂：“小礼堂不是周末才放电影吗？”
“是选修课啦——我这学期选了电影鉴赏，二教周三晚七点。”
“就这么想和我一起看电影啊？”高家少爷暗自琢磨，改天是不是得买个投影仪放在出租屋里。
“也不全是。”涂羽冲他笑，涂了唇膏的双唇润而亮，眸中洋溢着女孩子独有的小心机，“主要，我想晒一下男朋友。”
“之前不是还说要把我藏起来吗？”高昱挑眉，“改主意了？”
听到这话，她犹豫了，片刻后才试探着问：“要不然，你戴着口罩陪我上课？”
“戴着口罩还怎么晒？”
“喔，那就不戴吧。”涂羽沮丧地叹了口气，稍微安静了一会儿，但又很快想到了绝妙的对策，“如果有女生过来找你要微信，我就狠狠瞪她——像上次补考时那样，示威。”
她故意摆出凶横的模样来。
高昱笑意更浓了：“原来上次你是在示威啊？”
涂羽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却想不出补救的话术。
她只能扬起毫无威慑力的拳头，强行把话题拉回来：“你到底去不去？”
高昱仰天长叹：“女朋友发话要晒男朋友，我哪儿敢不去？”
都说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大学四年逃过的课，如今因为身边这个小姑娘……怕是都要补回来了。
第37章 稍微教育一下小姑娘
时隔多年再度走进丰大阶梯教室，超龄大学生高昱同学有点紧张，出门前他特意挑了件印花衬衫，还对着镜子抓了个看上去能减龄的头发，祈祷能顺利混入一群还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少年人之中。
事实证明，他多虑了。
四岁而已嘛，一千多天，两人并肩走在丰大校园里，除身高差外，并没有太多违和感。
丰大选修课大多安排在周三、周四晚上，有上百号人的大课，也有十几个人的小课，高大海刚投资国教院那会儿，高昱甚至在饭桌上开玩笑说，要不自己过来开个选修课、教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学生烹饪或者烘焙……结果毫不意外被老爷子训斥了一顿。
推开教室大门，涂羽心急火燎地拽着他往后排座位走。
嘶，这个靠近后门的位置……
我熟悉啊。
曾经的“逃课狂人”如是想。
回忆起自己的大学生活，只能用“上了个寂寞”来形容：他们宿舍成员间的关系都还不错，当然，也有可能是打听过自己的名号，另外三个人对他不敢太差劲；总之，大家各玩各的，偶尔分享一下考试范围和小视频，四年来相安无事，如今也只是朋友圈里的点赞之交。
该躁动的年纪，高家少爷也躁动过，只是……
引他躁动的点，似乎和别人不太一样。
高昱从小就没什么壮志雄心，刚走进象牙塔的那段时间，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挑个阳光不错的午后，翘课跑到草地上躺着玩手机，香车美女不看，电竞球赛不看，只看世界各地的旅游和美食介绍：
卧槽，这个伊比利亚火腿看着不错，想尝尝，买票，飞；
卧槽，这个和果子捏起来应该不难吧，想试试，买票，飞；
卧槽，这个干煸肥肠看上去好牛的样子，想学学，买票，飞……
在丰大国教院的四年，他就好像一台不知疲倦的雷达，每一秒都在寻找能打发时间、让自己高兴起来的寻常小事：当身边圈子里的富二代在不同姑娘之间周旋时，他在和飞机、火车、游轮、摩托、越野单车甚至还有马和骆驼之间周旋。
课本上的知识没记住多少，各地的风土人情倒是烂熟于心。
高昱一度很中二地认为自己天生就是个游侠、是个浪客，潇潇洒洒、走走停停，过旁人想象不到的快意人生。
他有钱有时间，等玩累了就在城市一隅开个小酒吧或者小餐厅，就这样混到无法逃避责任的年纪，再去接手高大海的生意——至于恋爱和婚姻，有没有都无所谓。
高家少爷曾经无比笃定，自己的人生规划堪称完美，直到有一天，某只羽毛蓬松的小鸟从天而降，扑腾着翅膀给他送来一颗……
大白菜。
后来的很多事，都因为这只小鸟的出现而偏离了既定的轨道。
回忆完往昔峥嵘岁月，高昱一边慢腾腾地挪到位置上，一边故意逗弄小女朋友：“坐这么后，你看得清投影屏吗？”
他不会真以为我是正儿八经来看电影的吧？涂羽默了片刻，将男人按在长排座椅角落的位置上：“看得清。”
高昱点点头：“而且这边距离教室后门近，电影不好看的话，我们就悄悄溜走。”
那一瞬间，她恍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同桌异梦”：我在想色色，你在想逃课……
活该单身二十多年。
她有点不高兴了，一坐下，就闷声不响从帆布包里往外掏东西：做成长耳兔形状的笔袋、带香味的笔记本以及一串不知道有什么用处的毛球球。
高昱记得自己念中学时，班里有几个对他有意思的女孩就会找借口塞给他这种毛绒挂件，还嘱咐他挂在包上或者车钥匙上，他嗤之以鼻，从来没理会过，如今年纪渐长，心智却开始倒退，后知后觉发现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确实挺可爱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爱屋及乌吧。
被改变的事，加一。
瞥一眼身边睫毛卷翘的小姑娘，高昱扬起唇角，觉得“在教室里坐两个小时”这件事似乎也不那么难以忍受了，而且不是还有电影看么，一节课很快就会过去的……
直到选修课老师点完名，在黑板上写下“中外烂片鉴赏”几个字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依然想逃课。
老师简单强调了几句课堂纪律，便将教室灯光调暗。
涂羽摸索着凑到高昱耳边，轻声安慰他：“你不要担心，英文片都是有中文字幕的，不会看不懂。”
高昱唇角扬得更高：“嗯。”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阶梯教室里，来陪对象上选修课的人远远不止他一个，与涂羽相隔几个空座位的位置上，还有另一对小情侣：灯光一熄灭，两人就抱在一起了。
隔壁的真人演绎要比电影片段精彩得多，涂羽屏息凝视，将眼神从投影屏挪到那两人身上。
默不作声观察了一会儿，她示意高昱附耳，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旁边那个女孩子坐到她男朋友腿上去了……”
高昱“嗯”了一声，没说话。
涂羽坐直身子，片刻后，又拽了拽身边的人：“那个男的，好像把手伸进他女朋友衣服里去了诶……”
高昱连一个最简单的语气词都挤不出来。
见男朋友入定高僧似的没什么反应，涂羽有些无趣地晃了晃脚，五分钟后，她第三次探着脑袋贴到他耳边吹气：“高昱，你有没有听见奇怪的声音啊，咕啾咕啾，就像是水……”
脑子里紧绷的那根筋快要断了。
高昱深呼吸，又长长吐出来，这才转过脸，用非常严肃的口吻教育着即将走上歧途的女朋友：“涂习习同学，好好上课。”
涂羽狡辩：“现在也不算是上课吧。”
“好好看电影。”
“都是烂片，一点都不好看。”
“那就好好陪男朋友。”他斜睨她，一番话假得连自己都想笑，“你男朋友是第一次走进大学课堂，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学习氛围。”
昏暗的光线中，涂羽似乎是咬了下唇，随后老老实实转过身，再也不和他说话了，只时不时侧身往旁边瞟，强烈的探知欲弥漫在周身空气中。高昱强压下冲那对不检点的小情侣吼一嗓子“能不能滚出去搞”的冲动，伸出左臂将人环住，大掌一弯，将她的脸掰正。
女孩子的脸颊光滑柔软，手感很好，高昱情不自禁用指腹按了几下，随即又挪到她的唇边，轻轻擦过。
指腹稍有黏腻，他心想着，小姑娘应该是涂了唇膏。
正想收回来闻一闻是不是上回那个柑橘味儿的，沉默许久的涂羽忽然张开嘴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男人的指尖。
像是被猫儿挠过，像是被小鸟啄过，高昱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
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隔壁又有了新的动静：那女生大概是情到深处，忍不住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嘤/咛——臂弯里的小姑娘蠢蠢欲动，用非常、非常小的声音，跟在后面模仿了一声。
嘤/咛。
学得不像，更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声轻哼。
绵软，细碎，宛如江南水乡的小溪，一路流淌进人心里……
高昱头皮一麻，触电般地收回了手。
就在他绷不住想要起身逃走时，讲台上的老师暂停了正在放映的电影，抓起话筒，冷不丁开口训斥：“有些男同学和女同学，稍微注意一点，这里是教室！现在是上课！”
阶梯教室里的学生纷纷发出嗤笑，无数道目光不约而同投向坐在后排的几对小情侣，企图找到老师口中“不注意”的男同学和女同学。
尽管知道说的不是自己，高昱还是默默将头低下，宛如一个做错了事的，男大学生。
很好。
大话之三——不乱搞男女关系，现在也成了放屁。
不亏是专业人士精挑细选出来的烂片合集，看完后劲儿还挺大。
选修课结束，涂羽和高昱依然沉静在那些令人迷惑的电影情节中，一路相顾无言。
这个时间点，还有不少男生在借着路灯光打篮球，路过篮球场时，一个球猝不及防飞了过来，滚落在高昱脚边。
有人冲他拍手：“哥们，帮个忙！”（丽）
高昱站定，捡起篮球抛了回去，直接三分命中，引来一连串叫好声。
涂羽从包包里摸出湿纸巾给他擦手，没话找话：“你会打篮球呀？”
“会啊。”
“那你走着走着，会忽然做那种投篮的动作吗？”
“这倒不会。”
“那你走着走着，会忽然，呃，颠个勺吗？”
高昱被她气笑了，抬手摸了下她的脑袋，声音淡淡的：“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个多么神奇的人啊？”
是挺神奇的。
涂羽这么想着，嘴上却没说话。
走到丰大情人道时，她才主动拉住男朋友的手，带着些撒娇意味挤开他的五指，要玩十指相扣，遂了愿后，才仰起脸喃喃地问：“高昱，你以后，会对我做那样的事吗？”
“哪样的事？”
“刚才那两个人，做的事。”
想到黑暗中交叠在一起的身影，高昱思考了几秒钟：“不会。”
涂羽“喔”了一声，语气有点儿失望。
“至少不会，在那种环境里。”高昱一时间也分不清，自己是到底想安慰失望的好奇小鸟，还是想给尚未变身禽兽的自己留一条退路，“那样不好，会被老师批评的。”
这他妈！
哪里像他高·上学算个什么东西·昱嘴里说出来的话！
而且这个理由也并没有多少说服力，涂羽低头看着鞋子尖上不知何时沾到的一块泥巴，撇嘴小声反驳：“也没什么不好……吧……”
什么叫，也没有什么不好？
哪里好了！
高昱眼角一缩，内心久违的躁动不断翻涌：这个年纪的小丫头，大多觉得那种事很新鲜，很刺激，根本不知道保护自己——是时候行使校董的权力、让诸葛佳安排一下教育知识讲座了。
丰大全体女生都要参加。
男生更要！
同时，新晋校董又无比庆幸自己早早下了手，如果这只好奇又大胆的蓬松小鸟落入到那些坏小子手中……
好吧，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至少，但至少……
我只是，骗她。
我没有，动她。
就因为这个无聊理由，高家少爷和自己的邪念抗争到现在，终于在涂羽不计后果的一句反驳中，让一丝邪念略微占据了上风。
那就，稍微教育一下小姑娘吧。
他咬了咬后槽牙，见情人道旁的小树林里空无一人，便一把拽住涂羽细弱的胳膊，将人给拖了进去。
第38章 无声的纵容and刻意的邀请
直到后背抵上树干，涂羽才回过神，眼神也慢慢聚焦。
她忽然想起曾经遇到过的变装猥琐男——其实，自己对待异性还是很有戒备心的，但如果“图谋不轨”的人是高昱，涂羽觉得，自己可以暂时丢掉戒备心。
男朋友偶尔展露出霸道的一面，好像也还蛮不错的……
她眼中的慌乱与恐惧，极快地转变成了欣喜和期待。
敏锐觉察到蓬松小鸟瞬息多变的小心思，高昱这边却刹不住车了，再度听到那种细碎的、不成样的轻哼，近距离闻到那种香甜的、沁人的香味，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贴了上去，将小小的人牢牢禁锢在怀中……
鼻尖与她相触，带着点儿警告意味地，他低头在那觊觎已久的唇瓣上轻啄了一下。
很软。很甜。很香。
这样一个短暂又仓促的亲吻，俨然无法填满欲/望的沟壑，只是某人脑内天人交战，单方面断定，太过火的亲吻会将没见识过这场面的小鸟儿彻底吓坏——特别是在这样毫无安全感的环境里。
他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用疼痛压抑住那些乱七八糟的欲/念，继而将双唇挪向涂羽的耳廓，细碎地亲吻，感觉到怀中人在轻颤后才含进去，一点点啃咬、濡湿；手不敢太放肆，只撩起小姑娘宽松的卫衣，探进半截，挠痒似的碰了碰她。
邪火还没渡到指尖，男人冰凉的手指激得涂羽一个哆嗦，还没来得及回味那个浅尝辄止的吻，她便本能地推了高昱一把。
推完又开始后悔。
于是，贴在他胸前的小手没有挪开，甚至动动手指扯住一点衣服布料，随时打算将人往自己的方向再拉近一点。
好在高昱并不打算终止自己的逾越行为，他身体前倾，停在涂羽耳边，顺着她方才的虎狼之言继续往下说：“……也没什么不好？那就是说，在这里做那样的事也可以，对吧？涂习习同学，要不要男朋友来教教你，怎样才能发出咕啾咕啾的声音……”
语罢，他的手指开始往下走。
涂羽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双唇一碰，向旁边躲了躲：“不、不要了，不要这里……这样不好，会被老师批评的……”
高昱闷闷地笑：“这里可没有老师。”
涂羽眨了眨眼。
也对。
这里可是丰大的情人道诶，随便喊一嗓子就能召唤出十几对藏匿在黑暗里你侬我侬的小情侣。想到周围还有很多人和他们一样在“干坏事”，涂羽原本砰砰直跳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她怯生生瞄了高昱一眼，将原本夹紧的双腿，稍稍松开些许。
无声的纵容。
又或者，刻意的邀请。
这下轮到高家少爷傻眼。
他自觉已经“教育”到位，原本打算等不谙人事的女朋友再挣扎几下就放过她——也放过自己，没想到坏心眼的小鸟儿竟反客为主，又开始给他出难题、考验他身为一个男人的自制力。
现在这样算什么？
到底要不要继续？
我他妈还能不能做个人？
就在高昱手指僵硬、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动作之际，身后猝不及防亮起一道明晃晃的“正道之光”，随后，颇为严肃的男声幽幽响起，字正腔圆：“同学，现在已经很晚了，早点回宿舍休息吧？”
高昱扭头，发现是一个带着袖章的学生会纪检员。
男生晃了晃手电筒，迟疑着往小树林里走了一步：“同学？”
怎么有种偷情被抓的错觉？涂羽苦恼地抓紧高昱的胳膊，从他怀里探出个脑袋，借着情人道上昏暗的路灯光看清了来者的样貌：白净高挑，戴着无框眼镜，哦，想起来了，是上回在食堂看见过的纪检部部长，好像还是什么丰大校草，叫“送一程”来着……
她在心里偷偷比较两个男人的五官，还是觉得高昱更好看——如果自家男朋友能考上大学的话，一定也是校草级别的吧？
可惜了。
名为宋亦宸的男生被两道截然不同的目光盯得不自在，重重咳嗽两声，正想履行纪检部职责再劝两句，抬眼却见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松开怀中娇小的姑娘、神情怜爱地牵着她走出小树林。
路过自己身边时，男人还拍拍他肩膀，颇为赞许地说了句：“小伙子，有前途。”
宋亦宸：“……”
一条情人道走完，涂羽立刻甩开了男朋友的手。
她轻咬了一下被他亲过的唇瓣，佯装生气地嘟囔着：“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高昱低头看她，饶有兴致地问：“我怎样？”
涂羽思考片刻，把本应该用在自己身上的词强加在他身上，声音依旧是软软糯糯的，听不出分毫责备，反倒像是在撒娇：“一点都不矜持。”
他轻哼了一声，凉凉回应：“下次你要是再说那么任性的话，我会更不矜持的。”
涂羽心道，这次说了，下次还敢。
下次……
下次不仅要说，还要说更任性的话。
从蓬松模式切换到膨胀模式的小鸟暗自下定决心，嘴上却赌气道：“下次你要再这么不矜持，我就再也不和你说话了。”
夜风习习，拂得人心情舒畅。
刚失去初吻的女孩步伐轻快，眉眼间带着一丝餍足。
为了不被识破，她特意快步走到高昱前面，全然忘了受过伤的脚踝还仍有红肿，缩在卫衣灯笼袖里的手臂一甩一甩的，瞧不出到底是在高兴，还是在生气。
男人跟在她后面，扬起的唇角就不曾落下。
快要经过芳华楼的时候，他忽然话中有话地问：“喂，你今天涂的，是柑橘味的唇膏吗？”
她背着身，兀自笑起来：“是呀，好闻吧？”
忘了是从哪里看来的把妹套路，说男人问女人唇膏的味道，就是暗示想要接吻，涂羽心中咚咚敲起小鼓，转身冲高昱抬起下巴，发起确认：“你是不是想再尝……”
“很好闻。”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语气不紧不慢，“和那晚留在我嘴角边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是一道谜题，也是一个答案。
当涂羽咂摸出言外之意、弦外之音时，整个人不禁微微睁大眼睛，原地石化：她，翻车了？
那天邀请高昱留宿、还大半夜跑去客厅偷亲他的事，怎么就败露了呢？
唇膏……么？
柑橘味的唇膏。
哈，她为什么这么不小心，在“作案”前涂了唇膏？
面对实锤，涂羽脑子里像是被灌了一大桶浆糊，连继续运作都十分困难，更不用说在须臾之间想出绝妙的辩解言辞。
她的脸骤然升温，连耳朵都变得滚烫，她的呼吸，她的脉搏，她的心跳仿佛都被那个叫高昱的男人给控制住了，只要他乐意，就能轻而易举揭穿她一直以来深藏于心底的小秘密，让她沦为先动心的那个爱情loser。
然而，涂羽很快就意识到：那个男人，他很乐意。
带着一点得胜者的骄傲，高昱噙着笑走到小姑娘面前，俯身，将视线与她持平，沉声道：“所以，等回去以后，我们或许应该再探讨一下——到底是谁比较不矜持？”
等，回去，以后。
这么长的一句话，英语阅读理解经常拿不到分的涂习习同学揪着最不重要的部分想对策：“啊啊，我想到一件事！刚才孟子涵给我发消息说这几天系里有很重要的课程调整，让我回去看一下，我就不跟你回育才花园了，我……我今晚回宿舍睡！”
这话可不是说谎，听说周五有人要来给国教院拍新的招生宣传片，正好挑了他们国贸AB两个班的学生充当临时演员，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系里还是很重视的，方天桦下午就在群里群体成员，让大家调整作息，周五把自己拾掇精神点。
她搬离宿舍，起初就是因为不想搭理徐婉婷，后来才渐渐变了味儿，看今天这情况——就算宿舍里有十个徐婉婷排着队要和她吵架，她也不想跟高昱独处一室。
肯定会被他调侃一个晚上吧？
没等来男朋友的回复，涂羽便往芳华楼的方向跑。
想到小丫头的脚还没好透，高昱追了几步，又不敢逼得太急，便远远叮嘱了一声：“你跑慢一点！别摔着！”
涂羽停下脚步，转身瞪他，眼尾荡着些许埋怨和委屈。
见高昱还想走过来说点什么，她往旁边退了一步，弯腰从花坛里捡起一块石头，一副要扔过去砸他的凶样，但转念又想，这块石头太大了，万一把男朋友砸坏了可怎么办……
迟疑着放下手里的“重磅炮弹”，她捡了几颗小一点的石子，一颗一颗往高昱身上扔，赌气般地碎碎念个不停：“就是你不矜持，就是你想做色色的事！还怪在我头上？欺负我！带坏我！就是你！都是你！少提其他的事！”
气急败坏。
恼羞成怒。
特别可爱。
从没见过小姑娘这副模样，高昱强忍笑意服了软，他冲愤怒的小鸟举手作投降状，耐心哄着：“好，是我不矜持，行了吧……什么柑橘味啊，什么唇膏啊，都是我瞎说的！涂习习同学那么乖巧，那么单纯，连接吻都不知道要闭眼睛，怎么会做大半夜偷亲别人的事……呢……”
声音戛然而止，高家少爷眯了眯眼。
乖巧单纯的涂习习同学用双手举起一块特大号石头，朝他砸了过来。
第39章 所以我找他拿了两间房……
吓唬走了没脸没皮的男朋友，涂羽走进芳华楼，慢慢爬到四楼，从包包里翻出钥匙，打开了402宿舍大门。
孟子涵和夏爽都不在。
宿舍里只有徐婉婷一个人，她正坐在书桌边笑嘻嘻地和人打电话，还把腿架在涂羽的椅子上，还没来得及换下的运动鞋蹭脏了花朵抱枕。见到回来的人是涂羽，她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缩回了不安分的脚，打电话的语气变得更加矫揉：“……那你周末带我去游乐场玩，好不好？”
都说分手后再复合的情侣会变本加厉秀恩爱，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涂羽没理她，走过去将弄脏的抱枕直接扔进脏衣篮。
徐婉婷皱皱眉，忽然道：“你什么意思？”
涂羽瞥了一眼脏衣篮里的抱枕，反问道：“你又是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的陈喆兴许是听出女生间的火药味，不知说了些什么，徐婉婷对着手机安抚几句，匆匆挂断电话，这才站起来和涂羽对峙：“你不是搬出去和那个打饭小哥同居了吗，还回来做什么？你是被甩了，还是甩了他？恭喜哦，战利品，加一。”
涂羽一愣：“谁和你这么说的？”
语罢，她想了想，觉得有可能是孟子涵和夏爽在宿舍闲聊时透露了只言片语让徐婉婷误会了。谁料那小丫头露出一副轻蔑的表情，像看笑话似的打量她：“就这几天，丰大论坛上有好几个关于你的帖子，你是不是都没看过呀？”
涂羽蹙眉。
因为高昱，她这一晚的心情起起落落，着实有些乏力了，没心思再去和脑回路不正常的小学妹吵架，她平静地开始下套：“我交了宿舍费，为什么不能回来住？你要是觉得看见我不舒服，那你就搬出去住几天呗——猜猜看，要是你大半夜和室友闹矛盾、跑出宿舍无处可去，你家吉吉会紧张你吗？会心疼你吗？会收留你吗？”
顿了顿，涂羽轻嗤一声：“说不定，人家打完电话就忙着和学姐聊天，根本没空搭理你……”
她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挺刻薄，默默留意着徐婉婷的表情。
果不其然，恋爱脑小学妹立刻上头，柳眉倒竖，指着她就骂：“我和我家吉吉感情好得很，犯不着你来挑拨离间！管好你自己吧，现在，全校可都知道你是个心机婊了！”
说罢，徐婉婷随手收拾了几样东西塞进包里，转身离开宿舍。
她走得那样决然、那样坚定，即便在宿舍门口撞到了孟子涵和夏爽也没搭理她们，仿佛是急于要去用实践检验某条恋爱真理。
夏爽走进宿舍，用口型问涂羽“她是不是又犯病了”，涂羽耸耸肩，沉默着走进卫浴间洗漱。
孟子涵扒拉着门框问她：“你怎么回来了？”
涂羽嘴里塞着牙刷，含糊不清道：“不是说周五要拍国教院宣传片么？明天还要开班会，我懒得来回折腾，就想在宿舍住两天。”
孟子涵紧张起来：“没和你家福贵小哥哥闹矛盾吧？”
回想了一下刚才砸向高昱的大石头，涂羽摇头：“没有……吧。”
不仅没有，还有了一点点实质性进展。
本来可以更多的——都怪那个半途杀出来的“送一程”。
好气。
夏爽抓着手机走过来加入群聊：“搞啥啊，周五全天八节课，早操晚自习都要拍，中午还要去操场搞什么文体活动表演……要死了哇！是个人都不会想去的吧？等等，班导在群里说，全程参加拍摄的学生奖励两百块饭卡钱！还可以折成校园超市卡！操，还有这种好事？”
天上掉下来的两百块？！
急于攒旅游资金的涂羽登时来了兴致：“我不是人，我想去。”
孟子涵附议：“我不是人，我想去。”
夏爽也动摇了：“好吧，其实我也不是人……不过，为啥选我们国贸两个班啊？丰大国教院不是艺术系和播音主持系比较有名吗？”
“大概是我们系颜值高吧？”孟子涵接过话头，把刚从阳台收回来的干毛巾递给涂羽，“而且我听说，周五那天国教院要开校董会，肯定有领导要来视察，拍个照、露个脸什么的。”
“校董？”涂羽擦了把脸，随口又问，“……是我们学校背后的金主爸爸吗？”
“嗯，我看过国教院去年的招生宣传册，我们校董是个老头子，搞餐饮起家的，超级有钱……”
“怪不得我们食堂这么好吃。”
涂羽边和她们搭话，边顺着扶手爬上床，搬去育才花园前，她特意给床榻盖了层塑料桌布，如今一摸，干净是干净，就是很久没晒，感觉被褥里积着些潮湿气，莫名让她开始怀念出租屋的温暖干燥。
咬咬牙钻进棉被，拉上床帘，她点开许久未逛的丰大校园论坛。
徐婉婷说的没错，确实有几个关于她的帖子——这么说或许不准确，应该说有几个和高昱相关的帖子里，提到了她。
高昱凭借几张烤串照一夜走红，不少丰大学生都开始关注这位三号食堂的打饭小哥，虽然现在网上已经搜不到他的照片了，但在丰大校园里的热度还没有完全褪去，很多人不知道高昱去了行政楼工作，还在打听什么时候去三号食堂能见到帅哥本尊。
然后，就有多事者歪了楼，言之凿凿说打饭小哥之前在追某个院花，可惜院花一心“养鱼”，迟迟不表态，现在人家一红，马上倒贴，估计是想蹭一波热度吧？
全丰大的希望：哎嘿，我知道你们说的是哪朵院花了，我见过他们两个一起进了对面的小区，这是同居了吧？
楼上脑子有泡：对个暗号？TY？
除了美貌一无所有：就她还院花？那么矮……瞧着还挺单纯，看不出，原来心机这么深……
裤/裆有杀气：楼上真的酸，我就喜欢那种小小的，软软的女孩子，院花实至名归！而且，你们不觉得她长得很像“蜜恋少女”里的那个Candy吗？穿衣风格也挺像的，就是很可爱嘛……人家你情我愿，哪里轮到你来指手画脚？话说，这小哥的经历简直就是现实版diao丝逆袭啊，打个饭、烤个串就拿下女神，吾辈楷模！
瞎说什么大实话：长得丑才能叫diao丝，他这样的，不算。
高数我和你拼了：笑死，这男的就火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直接全网查无此人，估计是得罪什么大佬了吧？现在的漂亮姑娘都势利得很，看着吧，两人很快就会分的……
看到这里，涂羽气得双肩都在发颤。
她生了一会儿闷气，想回帖骂两句，问问他们都不用学习吗哪儿来这么多时间嚼别人的舌根……但又琢磨着自己这么做很幼稚，索性关掉网页，切回了微信，翻看起和高昱这段时间以来的聊天记录，转换心情。
可能是太困了吧，她的手指有点不听使唤，本想抹掉屏幕上的污点，没想到刚把手缩回来，聊天界面上便蹦出一行灰色小字：我拍了拍“蓬松小鸟饲养员”。
涂羽：淦！
对方几乎是秒回。
高昱：刚才在宿舍楼下，你不是说再也不想理我了吗？
想到那家伙或许一直在等自己的消息，涂羽的心情瞬间明媚不少，她咬着嘴唇，给自己找理由：我没有理他，我只是拍他。
也不是拍，是抽他丫的……
谁让他那天晚上装睡！
故意晾了男人一会儿，那边果然主动发来了好几条消息。
高昱：你早点睡。
高昱：我这几天要适应新工作，可能会很忙，上下班时间也不太固定，就先回教职工宿舍住了，你一个人要乖点，不管是住宿舍还是住育才花园，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高昱：等有空了，我再上/门/服/务给你做好吃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手脚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这两天我就不管你了呗？没事，反正这周末她也有大事要办，磨刀不误砍柴工……
涂羽边想边哼哼，忍不住敲了行关切中夹杂着嘲讽的话过去：行政楼那边的工作这么忙呀？就不能偷偷懒吗？
高昱：不能。
涂羽暗忖这家伙还挺有上进心，下一秒就看见对方发来了“不能偷懒”的真正原因。
高昱：我要攒钱请你开房呢。
涂羽一怔，毫无自觉地笑出声，她抬起手，搓了搓又开始发烫的脸，正打算对男朋友进行“不可以色色”的表情包制裁，结果对方抢先一步发来一个连接，点开一看，是哲海一家宾馆的房型介绍。
奢华，海景房。
看了一眼房间标价，涂羽瞳孔地震，倒吸着冷气发消息：是你疯了还是我手机坏了？这可是五星级的酒店诶！这个房间一晚上要三千多！这么多钱我能在育才花园住半年了！半年！
满屏都是感叹号，宛如何甜附体。
高昱：还记得我大外甥吗？
涂羽：叫你回村晒苞米那个？
高昱：嗯，他也来城里打工了，在这家酒店当大堂经理呢，有员工折扣的。
涂羽：那能打几折呀？
高昱：一折。
涂羽：哇！员工折扣这么厉害！
得知花不了多少钱，涂·葛朗台·羽这才长舒一口气，当即开始研究宾馆附近有哪些好玩的景点、能点到什么外卖……只是，这次的“心情过山车”行至云端还没持续半分钟，又一个俯冲，直接落到了谷底。
高昱：是啊，我找他拿了两间房。
高昱：所以你不要生气了，开心点，期待一下哲海的旅行。
两间房。
两间……
高福贵，你牛逼。
但我怎么可能让你如愿？
她扯扯嘴角，发出一声冷笑，在熄了灯的宿舍里显得格外刺耳，惹得孟子涵和夏爽默默裹紧被子，直叹恋爱中的女人真可怕。
第40章 他的腿，在抖
周五那天，高昱破天荒在教职工宿舍睡了个懒觉。
收到了诸葛佳发来的会议安排，他才起身洗漱，打开衣柜挑了套西装，把自己拾掇一番，重拾些许豪门阔少该有的排面。
教职工宿舍到行政楼距离并不远，不必担心途中会撞见老熟人，他慢条斯理地走过去，踩着点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合该出席的校董会顾问、理事全都已经到了——谁也不敢抢了为天集团太子爷压轴出场的戏份。
高昱扫了一眼，除秦校长和丰大几个说得上话的领导，大都是生面孔，不过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敢冷落他这尊来送钱的大佛，各个摆出熟络的笑容，争先做着自我介绍。
高昱确实不喜欢和这群人打交道。
但是，很擅长。
寥寥数句，高家少爷就和所有人打成了一片，甚至约好下个月得空，一起到高家经营的某个休闲山庄里吃顿便饭。
见新晋校董这样好说话，校方报告完丰大国教院一年的工作情况后，立刻递交了新的预算计划书，高昱一边耐着性子看计划书，一边观察着参与会议的每个人，脑子里那根神经一刻也不敢松弛：这点钱对高家而言，不多，如果真能用在刀刃上，改善学生们的学习生活环境，那一定得给，就怕有人打着为学生着想的幌子，把钱偷偷放进自己的口袋。
既然向高大海许诺过能当好这个校董，高昱自然是有备而来，他将计划书里的每条每项询问的详尽，盘到最后，连秦校长额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直叹这位小高总比上了年纪的高总难对付的多。
趁上半场会议结束的休息时间，一个理事说起自己早上过来的时候看见操场那边架着“摇臂”，问是不是有剧组在学校取景拍摄。
“喔，是国教院在拍新的宣传片。”诸葛佳将整理好的会议记录放进文件袋，“高总特别赞助的。”
有人提议过去看看，高昱摆了摆手：“我就不去了。”
“高总不过去吗？”
“没什么兴趣。”
我自己布的局，好不容易才支开小鸟儿，怎么可能去自投罗网？高昱轻笑着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忽而听见诸葛佳的声音再度响起：“……在操场就是拍些学生的文体项目，男生打篮球，女生跳啦啦操之类的镜头。”
“什么？”高昱一惊，嘴里的咖啡没来的及咽下去就吐了出来，他狠狠拧眉，不自觉地扬了声音，“什、什么操？”
“啦啦操。”诸葛佳被校董反常表现惊愕到，不明所以地解释着，“就是运动会开幕式上经常会有女生表演的那种——这也算咱们国教院学生的一种风采展示嘛，放在宣传片里会很活泼、朝气。”
“穿短裙、拿花球的，那种？”
“呃，是、是啊。”
那我家小姑娘岂不是也在跳？
我都还没看过，凭什么让她跳给那些混小子看？
高昱在脑海里想象了一番涂羽举着亮片花球笑嘻嘻给别人加油的样子，当即眯起眼睛，不淡定了。
他沉着脸起身：“那我还是过去看看吧。”
诸葛佳：“……”
秦校长：“……”
其他人相互递了个眼色，接连露出“到底还是气血方刚的小伙子啊”之类的神色。
高昱一手墨镜一手口罩，正准备全副武装离开会议室，甫一起身，却听见很有节奏的敲门声，继而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不好意思，打扰各位了——方老师让我过来问一声，说文体项目的拍摄已经全部结束了，希望校董和各位理事能抽空过去合影。”
高昱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响……
是涂羽。
方天桦明知道他今天在行政楼开会，却偏偏让涂羽过来喊人？这分明就是要拆穿他的谎言！
诸葛连弩加上方天画戟，好大的威力！
高昱发誓，自己这辈子没这么慌神过，在大草原上骑马狂奔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时没有，在深海潜水氧气瓶出问题时没有，在沙漠观光偏离安全区遭遇沙尘暴时也没有！
然而今天，隔着一扇门听到了女朋友的声音……
他的腿，在抖。
门被诸葛佳打开，依然穿着啦啦队队服的小姑娘探进来半截身子，怯怯地张望着，目光很快锁定了坐在秦校长身边的一位年迈学者——她想到孟子涵说过的话，国教院的校董是个老头子。
老学者笑了笑，抬手指了下高昱所在的方向：“那位才是校……”
原本站在那儿的年轻男人，早已消失不见。
整个会议室都寻不到新任校董的踪迹，而靠近他座位旁边的一扇窗，不知何时被人拉开了。
风凉凉地灌进来，吹散一室静默。
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秦校长高呼着奔向窗边：“我的老天爷，这里是二楼！”
刚刚经历过“跳窗逃亡”的高家少爷，正蹲坐在行政楼下的灌木丛里思考人生：不过是谈个恋爱而已，怎么能弄得这样狼狈呢？
没有烟。
连pocky都没有。
脚跟麻了，小腿还在抽筋。
不知道是从哪一刻起，全世界好像都开始和他作对——只因他一时玩心大起，撒了个慌，而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最初谎言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从不痛不痒，到浑身煎熬，当他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然身陷雷池，每走一步都是那样的艰难。
这种见不得光的日子，到底要过到什么时候……
可如果现在摊牌，那只极度厌恶谎言的小鸟儿，一定会扑腾着从他的掌心中飞走。
想要留住一些东西，就必须付出代价。
高昱望着天空，失神地叹了口气，缓了好一会儿身体和心灵上的疼痛，确认秦校长和诸葛佳他们没有追到这里来，这才站起身走了两步，可惜天不遂人愿，他又听到了一声叫人汗毛倒数的呼唤。
“高昱？”
没有刚才的声音那般可怖，但足以也叫人很不好受，他认命地转过身，冲留着黑长直的女孩子笑了一下。
同样身着啦啦队服的孟子涵睁大眼睛，快步走过来：“真的是你啊？你在这里做什么？还……穿成这样？”
不得不说，西装是男人的加分项。
高昱本就肩宽腿长，身材绝佳，换上这身裁剪精良的高定西装和程亮的牛津皮鞋，着实英俊得叫女孩挪不开眼。孟子涵虽瞧不上“打饭小哥”，却打心底里承认涂羽审美在线，面前这个男人，是真的很帅。
高昱懒懒地回答他：“我来行政楼上班了啊，要穿正式点。”
“喔，涂羽提起过。”孟子涵目光不离他，忍不住又问，“你没事吧？我刚刚好像看到一个人从二楼……呃，是你吗？”
“没事。”他随口编了个由头，“刚才在擦二楼的窗户，没抓稳，索性就跳下来了。”
孟子涵做了个很惊讶的表情，想了想，又说：“对了，涂羽去楼上会议室找人，一会儿就下来，我在这里等她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等？能看到她穿啦啦队服哦！我们班今天代表国教院拍宣传片呢，我拍了很多视频，回头发朋友圈，你记得给我点赞喔！”
高昱点点头，说自己还有事，要先走了。
没走几步，他又转身叮嘱孟子涵：“对了，能不能别把在这里遇到我的事告诉涂羽？”
“为什么啊？”孟子涵撩了一下长发，“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就……其实这份工作挺辛苦的，也挺危险。”高昱笑了笑，“我这不是怕她担心么？谢啦！”
他的笑容太过真挚，实在令人无法拒绝。
孟子涵“喔”了一声，点头答应了男人的请求。
十分钟后，孟子涵终于在行政楼下等来了涂羽。
见室友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她快步迎上去：“怎么样，怎么样，见到校董了吗？”
涂羽抓了一下头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校董他因为不想给国教院投资建AI实验室，被逼急了，直接跳窗跑掉了。”
孟子涵咋舌：“真的假的？”
涂羽两手一摊：“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我一进去，他就跳下去了……然后那些顾问和理事七嘴八舌分析了一通，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我都不知道怎么和方老师说，就这样说，他能信吗？哎呀，早知道就该让诸葛老师打电话给他说明情况……”
“哇哦，那老爷子身体挺好的。”
“国教院校董应该不止一个人，反正，跳窗这个年纪不大。”涂羽努力回忆着走进会议室后看到的细节，“我看他穿藏蓝色的西装，一下子就蹿到窗户外面去了，背影看着绝对不像老人家。”
孟子涵眉眼一垂，喃喃道：“藏蓝色的西装……跳窗？涂涂子，其实，我刚才……”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思考着，舔了一下唇。
涂羽推她一把：“怎么了。”
孟子涵不说话。
半晌，她弯起唇角，亲亲热热挽住涂羽的胳膊：“没什么啦，我是想问你要不要偷偷去买奶茶，我好渴喔……反正校董也不见了，咱们等等再回去，方老师也不会说的。”
涂羽露出了“达成共识”的表情。
两人手拉手一路小跑，奔向最近的奶茶店，孟子涵点了杯厚乳脏脏奶茶，请涂羽也喝了一杯。
“涂涂子，你和高昱交往也有一段时间了吧？”剥开包装纸，孟子涵贴心地将吸管递给涂羽，“很少听你说他家里的事呢，和我说说呗。”
“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些？”涂羽戳开奶茶盖，吮了一口，睫毛颤了颤，露出满足的神色，“我觉得高昱他有一点点自卑，平时都不怎么提家里的事诶，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
“没什么啦，就是……好奇。”孟子涵歪着头笑了笑，“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嘛。”
第41章 已经开始了吗？已经结束了！……
有关高昱的家庭，涂羽起初觉得自己至少能聊十块钱的，可在孟子涵颇有针对性的追问下，她只能男朋友说过的只言片语里提炼一点儿所谓的“有效信息”。
“高昱说的那个村子我都没听过，反正，他出来打工好多年了，也不打算再回老家……”
“家里就他一个小孩，亲戚倒是蛮多的。”
“他爸爸是个厨子，手底下还有几个帮忙的，专门给村里办宴的那种，他的妈妈……好像是个老师？”
深知孟子涵这个很有优越感的楠丰本地姑娘很在意男生的家庭背景，涂羽实在说不下去了，只能用“我喜欢的是高昱这个人又不是他的家庭”草草结束对话。
她觉得孟子涵今天有点奇怪，同样奇怪的，还有方天桦。
可能是从秦校长那边得到了“校董跳窗”的消息，听涂羽解释完，方天桦困扰地捏着鼻梁，连连摇头说算了，等涂羽转身欲走，他却又把她喊住，嘱咐她多留意一下校董的个人信息。
涂涂子困惑。
她很喜欢楠丰大学，也喜欢国教院，但对平日里几乎没有交集的校方领导确实了解不多，直到今天班导让她去行政楼传话，她才知道原来校长姓秦，更别说去主动了解一个有自己的事业、平时很少在学校露面的校董了。
可班导这么说，总归有他的道理。
结束了“虚假充实”的一天，涂羽特意查询了丰大国教院官网，发现网站并没有提及多少有关校董的信息，最新的官方报道还停留在去年校庆期间，文章中仅仅用“我校校董”作为指代，其中一张配图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在和学生代表握手——瞧着差不多得有五十岁往上，年纪确实不小，和孟子涵描述的基本吻合。
如果今天跳窗从二楼会议室跑掉的人真是他……
那涂羽只能叹一句，宝刀未老啊宝刀未老。
她关掉网页，躺在床上暗骂自己无聊，没事了解这些有什么用——是书不好看，还是饭不够香？
又或者，男朋友不够好玩？
不不不，她精挑细选的男朋友，怎么可能不好玩？
非常，好玩。
想到这里，她点开微信，找了张穿啦啦队服自拍的照片发给高昱：照片里的女孩身穿白色短款运动上衣搭配亮橙色短裙，衬得肌肤雪白，不堪一握的细腰有一大截露在外面；她给自己扎了个双马尾，对着镜头甜甜地笑，少女感十足，满脸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几分钟后，她收到了蓬松小鸟饲养员的回复：很可爱。
涂羽：可以拿去当手机壁纸。
高昱：遵命。
涂羽：我这是建议你呀，不是命令……
高昱：我知道，是我想换上。
涂羽：其实，我今天穿着这身衣服去行政楼帮方老师跑腿了，可惜我在你说的那个值班室里没看到人，估计你是在哪里忙吧？要不然，我就喊你出来看真人版了。
见对方许久没有接茬，她说服自己，又下了一剂猛药：下次喔，下次给你看更可爱的。
窝在教职工宿舍看预算计划书的高家少爷盯着手机上的一行字，默默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垂。
黄金周的前一天，高昱来接涂羽下课。
按照以往惯例，为了避开出行高峰，小长假前一天下午就会有超过半数的学生找各种理由请假提前离校。国教院领导大手一挥，直接撤了半天课，只是没想到一些学生得寸进尺，索性连上午的课都不来了。
走出多媒体教室，涂羽把帆布包塞进高昱手里，眉开眼笑地告诉他：“老师说了，今天还来上课的同学，每个人平时分加五分。”
她举起手、张开手指在他面前比划：“……五分呢！”
瞧她一脸得意，高昱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他不清楚这五个平时分到底有多值得高兴，只隐约感觉，按自己上大学那会儿的翘课频率，一个学期的平时分加在一起可能都没有五分。
在食堂吃过了午饭，两人一起回到育才花园收拾行李。
哲海距离楠丰差不多三小时车程，坐高铁的话更快——其实高昱是想开车去的，随便租一辆或者借一辆小破车就好，等到了哲海出行也方便；但涂羽说他付了住宿费，自己就该承包路费，坚持要买两个人的火车票。
两点三刻的车次。
时间充裕。
高昱算是说走就走的“老江湖”了，随身带的东西很少，连一只旅行包都没装满；涂羽则是第一次去海边，还惦记着多带几套衣服拍照，行李箱装的满满当当，最后差点合不上。
高昱要去帮忙，说随处都可以买到的日用品不必带太多，涂羽哼哼唧唧将他推开，好似行李箱里藏了什么大宝贝。
两人推搡着，推搡着，就抱在了一起。
涂羽乌溜溜的眸子一动，正想借机撩拨几下男朋友，手机却不合时宜震动起来——是她的妈妈，季云秀。
她有些慌神，急忙挂断视讯，冲身边的男人比划出“噤声”的手势，换成语音回拨过去。
高昱不闹了，手臂发力将蓬松小鸟搂在怀里，抱着她坐进沙发里，安静地听母女两人说话。毕竟是宝贝女儿在外独居，当母亲的怎么可能安心，前段时间季云秀来楠丰探望涂羽，就在这房子里住了几天，为了避嫌，小情侣硬生生熬着不见面、连电话都没机会打。
对于涂羽要去哲海旅游的决定，季云秀并不支持，但拗不过女儿撒娇，最后还是让了步，今天这通电话，便是来叮嘱她出去玩要注意安全。
涂羽只能搬出闺蜜当救兵：“……妈，你就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何蜜也去，只不过她要从帝都出发，我们晚上才能在哲海碰头，然后再一起去找何甜。”
“哎呦，何蜜这个小丫头也真是胆子大的！”
“她和男朋友一起的。”
电话那边的女人默了几秒钟，继而才试探着问：“小羽，你……不会也交男朋友了吧？”
“没有！”涂羽矢口否认，说完便觉察到抱着自己的手臂微微收紧，她扭动一下身子，出于心虚，语气绵软下来，但还是决定继续隐瞒，“我……没有男朋友。”
千辛万苦挂断母上大人的电话，涂羽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立刻被高昱揪住了命运的后颈皮。
他的手在她颈后不轻不重地□□，紧接着，俯身凑过来，用一种极其危险的语气质问道：“没有男朋友？那我难道是空气吗？”
涂羽不吭声。
高昱没打算放过她，加重手中力道：“说话。”
她这才想起来挣扎：“可是，你现在也不算男朋友·完全体嘛！”
男朋友·完全体是个什么东西？
高昱额上青筋直跳，仿佛在自己的头顶上看见了游戏宠物一般的成长周期标注，现在他正处于男朋友·幼年期，等攒够了经验和时长，就会进入成长期和成熟期。
就在他想问清楚升级规则时，小女朋友开始自行注解：“……你都没和我接过吻。”
高昱愣了愣，甚是冤枉：“我怎么没有？”
“小树林那次，不能作数的。”涂羽小声嘟囔，“你亲的太快了，我都没反应过来——已经开始了吗？已经结束了！”
高昱目光沉沉，狠戳了一下她的脑门：“不要引用这么奇怪的话。”
蓬松小鸟“喔”了一声，徐徐转身，跨坐在他一条腿上。
就着这般暧昧的姿势，她仰脸看他，长睫忽闪。
高昱喉头一滚，抬手轻抚了着涂羽饱满水润的唇：“算上你偷亲我那一回呢？”
羞耻心没了，胜负心还在。
涂羽扬手打他：“你还敢提！”
高昱又笑了。
见气氛渐入佳境，小鸟儿的胆子又大了起来，她身体前倾，全部重量压在男人的腿上，缓缓蹭着，整个人往前挪了一点，随即抬手捧住他的脸，深深吻过去……
高昱没有躲。
他用出乎涂羽意料的热烈回应了这个吻。
缠绕间，喘息间，修长的手指穿插/进乌黑的发丝，高昱用一种几近粗暴的力度将涂羽按向自己，贪婪地索取着。
涂羽被亲的迷迷瞪瞪，到最后连唇瓣都有点疼。
但她一点儿都不后悔。
过了好久，高昱才松开怀里仿佛开了层粉红滤镜的女孩，声音沙哑地调侃道：“现在，是男朋友·完全体了吗？”
“也、也不算……”涂羽咬了一下被欺负到红肿的嘴巴，急于解释，“但肯定不是空气了——过段时间，我就找个机会告诉我爸妈，那，你也要告诉你爸妈喔，这样才公平。”
听似建议，实则命令。
蓬松小鸟饲养员早已习惯。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抱在一起温存了一会儿，末了，高昱拍了下小丫头的屁/股，催促道：“时间差不多了，出发吧。”
涂羽哼哼着不愿起身：“明明还早。”
男人意味深长地一叹：“再不走，我们今天可能就走不掉了。”
她好像隐约明白了什么，缩了缩，这才懒懒起身，目光一移，就瞥见了高昱随手丢在沙发上的手机。
屏幕猝不及防地亮了，锁屏界面上出现了一条新消息。
——我昨天特意看了下哲海市的天气预报，温差还挺大的，你出去玩记得带件厚实点的衣服呀[憨笑]
是孟子涵发来的。
第42章 “呦，舅舅你都到了呀？”……
看到这条信息，高昱着实意外。
但时间不允许一个正在成长中的男朋友产生分毫迟疑，他求生欲很强地拿起手机直接递给女朋友：“……你来回复？”
涂羽没接。
“别误会，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给我发消息。”强硬地把手机塞进她手里，高昱老老实实承认：“我没和她说过几句话。”
“所以说，还是……说过？”
“你自己看。”
涂羽有些不淡定了，她轻轻咬牙，低头摆弄起高昱的手机。
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用自己的生日解锁密码，没想到居然打开了。
没心情调侃，涂羽直接切进孟子涵的聊天界面，随后发现，两人确实没有聊过天，再往前翻，就是自己和徐婉婷闹矛盾跑出宿舍那次：孟子涵发消息问高昱是否知道自己的去向，可面对他的追问，她甚至都没回复。
这一瞬间，涂羽忽然有点理解徐婉婷为何会因为“陈喆总找她聊天”这件事而大发雷霆了——就算高昱第一时间把“审判权”交给自己，她依然觉得心里膈应。
高昱的声音很平静的响起：“其实，那天晚上我有出去找你。”
涂羽缓了几秒，才意识到男人说的是哪天晚上，她动了动唇：“那，你找到了吗？”
“嗯。”高昱点点头，言简意赅，“麦当当。”
“可我没有看见你……”
“你那时对我冷淡到不行，我哪敢就这样出现在你面前？”高昱兀自笑了笑，语气颇为自嘲，“所以，我就在马路对面守了你一夜。”
似乎是怕她不相信，他又说，你点了巧克力味的冰淇淋，大半夜还给外面的流浪老太送了吃的。
涂羽的眼神里写着不可思议。
她脑补了一副画面：微寒的夜风中，昏暗的路灯下，这个将近一米九的大男人可怜巴巴蹲在马路边远远眺望自己……
涂习习同学鼻头发酸，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抬起小手摸摸高昱的脸，好想再亲他一下。
可手里还捏着个闹心玩意儿……
涂羽双肩一耸，收回手开始打字，她给孟子涵回了一句“好哒”，还特意找出一个自己常用的卖萌颜文字作为收尾。
女孩子的小心机。
这样一来，对方肯定能猜到高昱的手机在她手里了吧？
涂羽如是想。
果不其然，收到回复的孟子涵若无其事开始了“闲聊三连”。
孟子涵：涂涂子？
孟子涵：你们还没出发吧？记得带外套！
孟子涵：真是的，你怎么不用自己的手机回复我消息呀？
涂羽眯起眼睛，拿起自己的手机——果然，她也收到孟子涵发来的一条一模一样的“贴心提示”，连末尾的表情包都没变，只不过，消息送达时间是几秒钟前。
可能是手机信号不好刚刚送达，也可能是，一种并不高明的补救。
当然，她更愿意相信是前者。
自从住进芳华楼402宿舍，涂羽和孟子涵的关系就一直很好：孟子涵是楠丰本地人，长得好看，家境殷实，又热衷于社团活动，经常在班里和男生打成一片；虽然她总喜欢夸涂羽可爱漂亮、是国教院花，可涂羽一直觉得，孟子涵才是“乱室佳人”小团体里的C位。
起初，涂羽纠结过要不要去撩高昱，孟子涵大谈自己的恋爱观，说“谈恋爱又不是结婚，没必要顾虑身份地位和经济状况”，她一门心思劝涂羽去追打饭小哥，甚至还时不时来个助攻……
可但凡轮到她自己，许多事就变了味儿。
要本地人。
要家境好。
要生活费多还舍得请她逛街吃大餐、买包包。
最好，长得还要帅。
……
宁缺毋滥。
对于莫杰的追求，孟子涵嗤之以鼻，甚至有好几次在宿舍直言他送的花不是轻奢品牌，他送的香水价格都不过千……因为“双标”的恋爱观，夏爽还怼过她，可事不关己，不愉快的小火星扑闪几下就灭了，涂羽心大，也没有放在心上：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只要大家相处愉快就可以了，谁也别想着去当谁的人生导师。
从那时起，涂羽就断定，自我感觉良好的孟子涵打心底里就瞧不起又穷又没学历的高昱。
她又怎么可能主动去勾搭他？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涂羽吐了一口气，心道，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了。
观察着女朋友阴晴不定的小脸，高昱盯着手机开了腔：“咳，你要是觉得这样不好，那我就把她删了？”
事实上，他有点懊悔自己一时性急把手机上交——万一这时候，小颜来个消息喊他“高总看文件”或者郑明伟发条语音喊他“高少来酒吧”，免不了又要临时编一篇小作文。
涂羽说着“不用不用”，把手机还给他。
她放缓了声线，抿了下唇：“我相信你，也相信我的室友。”
出门，打车，检票，坐上高铁，蓬松小鸟的心情已经再度放晴。
在涂羽的记忆里，上大学之前，自己几乎没怎么离开过晚城，为数不多的几次旅行经历，要么是学校组织的活动、要么有父母陪同来一场楠丰一日游，而像今天这样独自和异性一起出门……
还是第一次。
她一路都忙着拍照、修图、发朋友圈，和闺蜜确认到站时间，还特意和高昱换了位置，兴致高涨地看了很长时间窗外的农田和工厂，刚被午后阳光烘烤出一点困倦，身边人便柔声提醒她收拾行李、准备下车了。
虽然从楠丰到哲海没花多长时间，但从哲海火车站到事先预定的酒店，却还要转三趟地铁。
好在高昱有先见之明，还租了辆车，两人走到火车站门口的时候，租车公司的人已经送车上门了。
自动挡，经济型，日均仅需四十五。
望着驾驶座上手握方向盘、目不斜视的英俊男人，涂羽不禁感慨，自家男朋友真是又可靠又会持家。
到达莫兰蒂尔酒店已经是晚上六点多，涂羽攥紧随身包包的肩带，仰头看着高耸入云的建筑物发怔：“这个酒店，看上去好高级啊……”
高昱停好了车，拽着行李箱跟过来：“先去check in。”
涂羽猛地望向他，眨巴着眼：“咦？你知道check in这个词呀？”
他定了定神，面无波澜地说出一句鬼扯：“……我在酒店打过工，怎么会不知道？”
生怕被追问更多，高昱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先发制人：“别把你男朋友当笨蛋。”
涂羽发出一声轻哼，护住了自己的鼻子，见高昱准备就这样进去，她匆匆追上去拽住他：“等一下，我闺蜜和她男朋友还在路上呢！等他们到了，我们再一起进去吧！”
高昱侧身，疑惑地问：“他们也订在这家酒店了吗？”
没记错的话，莫兰蒂尔最便宜的房型也要六百块往上，更别说是在黄金周这种日子里……
嘶，现在的大学生，出来玩还挺舍得。
高昱深吸一口气，一低头，就对上了某人那双透着狡黠的清亮眼眸。
涂羽牵起他空着的那只手，撒娇一般摇晃着，故作疑惑：“你不是订了两间海景房吗？难道不是帮我闺蜜和他男朋友多订了一间？所以，我就把酒店定位直接发给他们了呀，让他们下了飞机直接过来……何蜜说了，等等就把房钱转给你！”
“不，那两间房其实是给我和你……”
“他们已经在出租车上了，还有二十分钟就到。”涂羽继续晃他的手，晃得他心神荡漾，“何蜜还说，这次是沾了你大外甥的光才能住到这么划算的海景房，今晚要请我们吃大餐呢！”
意识到这是赤/裸裸的“先斩后奏”，高昱用指尖揉了揉太阳穴，暗忖着，今晚肯定免不了要来一次“当人还是当畜生”的艰难抉择。
心知自己掌握了主动权，涂羽这才舒心一笑，又缠着高昱问：“对了，我们今天能见到你大外甥吗？我好想和他当面道谢喔，还想听他说说你们村里的事……”
高昱手心出了层薄汗，默了片刻才从挤出一句话：“他……外出培训，这几天都不在酒店，以后有机会，我请他来楠丰玩。”
她有点失望：“这样啊，那好吧。”
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
更何况，身上还挂着个长满坏心眼的小鸟儿。
隐隐有预感，这一趟哲海之旅注定不会太平，高昱连呼吸都透着无奈。他拆了盒pocky饼干棒妄图缓解焦虑，刚抽出一根叼进嘴里，一辆骚气外露的红色敞篷跑车便闯入他的眼帘。
引擎轰鸣，跑车在一高一矮两人身前停下。
涂羽莫名紧张，攥着高昱的衣摆，往他身后躲了躲。
身穿碎花衬衫的年轻男人抬手摘下墨镜，十分欠扁地歪过头，嬉皮笑脸冲老熟人打招呼：“呦，舅舅你都到了呀？怎么不带小舅妈先进去看看房间？难不成，是在这里等我吗？”
是周一钧。
不至于这么巧吧？
高昱浑身一僵，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莫兰蒂尔是周家名下的产业，当初自己找周一钧这小子预留黄金周的海景房时，可没少被问东问西，他懒得再编理由，便把用“大堂经理”“员工折扣”糊弄小女朋友的事一股脑儿都和周大少爷摊了牌，没想到……
他过来干嘛？
来，干，嘛！
还有，既然这小子特意跑来哲海看自己的笑话，那张尔和郑明伟——肯定也不会缺席。
闻见了阴谋的味道，高家少爷嘴里的pocky掉在地上，摔成了三截。
第43章 被窝里的手牵在了一起
趁高昱分神，周一钧终是得空看清楚了“小舅妈”的样貌，随即神色微微一变，匆忙下车冲高昱勾勾手指，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叮嘱小姑娘站在原地等候，三魂七魄飞了一半的男人跟着“大外甥”往前走了一截。
周一钧紧张地拽住他：“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等对方说个“放”字，他又道：“……搞未成年早晚要出事的！”
高昱眼皮一跳，猛地打开周一钧的手：“什么未成年！人家都大二了！”
他回望过去。
哲海白日的气温要比楠丰高不少，下了高铁，涂羽便将外套脱了，眼下只穿了件胸口印有卡通白兔图案的浅蓝色T恤，百褶格子裙搭配长筒袜，为了让视觉上显得再高一点，她还特意将衣服下摆打成了一个结。
莫兰蒂尔酒店门前不断有豪车往来，进出的男男女女也大都衣着考究，满脸学生气的小姑娘就这样茫然地站在路边，小小的一只，紧张兮兮抓着行李箱拉杆四处张望，宛如失去了庇护的小鸟。
格格不入。
高昱想回去了。
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回到她身边。
然而，恼人的声音还没消停：“喔，仔细看看……确实不小。”
听闻那句暗示意味颇浓郁的调侃，高昱绷不住了，直接上手在周一钧头上按了一把：“你他妈眼睛往哪里瞟？想死就直说！”
周一钧求饶：“嘤，舅舅欺负人，我要向小舅妈告状。”
高昱：“……”
算了，何必和傻逼计较。
他甩出一句威胁：“你这几天别出现在我眼前。”
想了想，高昱自己都觉得这不可能，于是又补上一句：“要是出现，就给我把戏演好，出了问题，唯你是问——张尔和郑明伟是不是也来了？集体给我送惊喜大礼包，是吧？”
周一钧笑嘻嘻地说不至于不至于：“我们就是好奇，来看看你嘛……顺便找点乐子打发时间，别墅房，泳装趴，还叫了几个哲海这边做海鲜生意的小老板，你有空就过来露个脸哈。”
高昱回去的时候，涂羽已经等到了她的闺蜜。
两个许久未见的小姑娘抱在一起贴贴，剩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满脸无语站在旁边看行李。
何蜜是何甜的双胞胎妹妹，看上去挺文静的，和她姐姐不同，这姑娘不爱吃瓜刷网页，看了高昱半天也没认出他是丰大“红极一夜”的打饭小哥；她男朋友叫佟皓然，帝都人士，带着副黑框眼镜，书卷气很重，厚厚的镜片上仿佛写了“学霸”两个字，好不容易等到了和自己一样没什么地位的男人，他第一反应竟然是冲高昱伸出手，礼貌地喊了声“哥”。
高昱笑着和他握了一下。
佟皓然盯着他手腕上的表怔了怔神，半晌，才冲他点了下头。
涂羽这才想起红跑车和大墨镜：“那个人……是你大外甥？不是说，出去培训了吗？”
高昱不紧不慢地将打好的腹稿说出去：“喔，知道我们要来，他提前回来了——唔，他刚帮一个客人出去洗了车，得赶紧给人家送回去。”
涂羽“喔”了一声，神情狐疑，但也没多问。
四个人这才进了酒店。
许应是身为大堂经理的“大外甥”打过招呼，整个check in的过程都很顺利，房间号是1706和1708，两个单人间。
何蜜起初还疑惑怎么是单人间，但转念一想，用十分之一的价格入住豪华海景房，还要什么自行车？
睡地板都不亏。
高昱多嘴问了句还有没有空房，任何房型都可以，妆容精致的美女前台很抱歉地解释说，小长假期间酒店全部客满，实在腾不出空房。他眉心直跳，上电梯前给周一钧发了条消息，问他们住别墅房哪一栋——今晚若是不方便，他准备顶着被嘲笑的压力，过去借个宿。
回房间放好行李，几人动身前往附近的海鲜城觅食。
这处卖海鲜的场子很大，食材的种类也很多，多数游客都是买完直接找家店加工烹饪，坐下就能吃。这顿饭的金主爸爸佟皓然虽然出手大方，但面对张牙舞爪的鱼虾贝蟹和热情招呼的摊主，他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只能跟在懂行的高昱后面，一口一个“哥”，请他帮忙。
高昱自然不负众望，领着涂羽，穿梭在各种海鲜之间指点江山：
“那个蟹不要，看着是个大，壳里没东西。”
“沿海那边有句话，叫‘一午二红鯋，三鲳四马鲛’，就是按鱼肉好吃的顺序排出来的，你想吃什么，我去找老板还价——价格我心里有数，不会让小佟太破费的。”
“……这也能吃的，有道菜就叫炭烧响螺，用炉子直接烤，想吃吗？今天这些菜差不多了，下次吧，回去我给你做，嗯，我会做……我爸当年做这道菜还挺拿手的，我跟他学过……”
何蜜听得发愣，趁高昱跟着摊主去捞海鲜的间隙，扯扯涂羽衣袖，由衷地发出感慨：“你男朋友还真是又成熟又可靠，明明看着也不比我们大多少，和他一比，我男朋友就像个愣头青似的……”
涂习习同学开始膨胀：“高昱他很小就出来打工了，去过很多地方，和很多人打过交道，十项全能，什么都会！”
何蜜干笑两声：“打工？不会吧？佟皓然说你男朋友那块表，积家的，要一百多万，你不说他在丰大上班，我还以为他是个富二代呢！我本来还想问你男朋友是不是帮我们偷偷垫付了一部分房费，黄金周，海景房，什么样的员工价能打一折啊？酒店老板还差不多！”
听闻这话，涂羽笑容一僵，缓缓眨了下眼。
末了，她木木地说：“表是假的，一折海景房……唔，我也不太清楚，他是那样和我说的，没必要骗我吧。”
何蜜见闺蜜那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模样，也没再多说，拉着她去玻璃池子里挑龙虾，又夸了高昱几句：“总之，这顿饭你就放开了吃，千万别给我男朋友省钱。”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能真的放开。
就算涂羽想，高昱也不允许。
大概是会做菜的人都对“营养均衡”有所执着吧？
跟高昱一起吃饭，涂羽时常感觉自己就和古时候的皇帝似的，每道菜吃不了几口，就被伺候用膳的大太监提醒着换下一道，不仅要控制份量、还要注重荤素搭配——当然，她用这种比喻，没有暗讽自己男朋友像太监的意思。
虽然……
算了。
哪怕今天是特意过来吃海鲜的，还是别人请客，高大厨都不忘提醒佟皓然点两盘蔬菜，全程督促几个大学生补充膳食纤维。
就在涂羽一脸愁容和一根空心菜作斗争时，何甜打来视讯电话，说室友失恋哭得肝肠寸断，自己今晚实在脱不开身，约明天上午在蝴蝶礁见。
对于涂羽一直藏着掖着、不肯发照片的男朋友，她十分好奇，吵着嚷着非要看一眼，然而一看到高昱，女孩夸张的尖叫声就让众人感觉天空中飘来了密密麻麻的感叹号：“卧槽！这不就是丰大那个网红打饭小哥么！涂羽，你搞到真的了？好耶，我明天能看到活的！帅哥，你凑近点，让我仔细看看……涂羽，涂羽，明天能不能让我摸他一下？”
被cue到的涂羽凑到高昱身边，小声和他商量：“我闺蜜想摸摸你。”
高昱把剥好的虾塞进她嘴里，眉眼一垂：“那你同意吗？”
涂羽嚼吧嚼吧，半晌才回复何甜：“好吧，但是我想吃你们学校那个驴肉烧饼——就你说特别好吃的那个饼，你明天带给我尝尝，一块饼，摸一下，以肉换肉。”
高昱整一个无语，把剥好的第二只虾塞进自己嘴里。
何甜则直接乐了：“没问题！没问题！我明天起大早去排队，炉子都给你扛过来！”
饭店老板非说喝酒能杀菌，佟皓然点了一箱啤的，得了高昱准许，涂羽也跟在后面喝了一点，不多，刚好到微醺。
酒足饭饱，四人步行回到宾馆，约好明天的行程安排，各自回房休息。
说实话，涂羽非常喜欢这个空气里都充满金钱味道的客房：装修配色很亮眼，挂画和装饰也很有海岛风情，楼下是一个很大的露天泳池，水里漂着粉红色的火烈鸟游泳圈和一些浮板，站在阳台上，还能远远看见金色的沙滩和碧蓝的海水。
如果是大床房就更好了……
不过，这家酒店的单人床也很宽敞，足够两个人一起睡。
怀揣着九十九分的憧憬和一分羞涩，她迅速洗完澡、吹完头发，穿着新买的睡衣走出来，发现高昱还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分毫没有做“准备工作”的迹象。
涂羽眯了眯眼，拢着半干的头发，向男人走过去。
白色的吊带睡裙轻盈飘逸，刚好遮到膝盖，透过薄而通透的布料，隐隐能看出里面是带着花边的内衣。
她赤着脚，悄然无声，只在藏蓝色的地毯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像极了一只猫。
终于，一双小脚侵入高昱的视线范围，他抬了抬眼，紧接着看到了白皙纤细的双腿。
再往上……
他呼吸一滞，局促地将目光移开：“我想了一下，今晚我还是去大外甥那边……”
小姑娘一句话把他堵回去：“别人家的男朋友都是陪女朋友睡的。”
行，对照组搬出来了。
高昱又说：“那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涂羽撅了撅嘴：“你是不是想偷偷去楼下露天泳池看美女？”
行，莫须有的罪名也搬出来了。
高昱有一种预感，只要他今天胆敢从这个房间里走出去——不管用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只要他敢，绝对会收到蓬松小鸟发来的分手短信。
所以，他很没有原则地选择了投降。
将兀自生闷气的女朋友拉进怀里亲了一下，高昱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嗅着不知是沐浴液还是洗发水散发出的水蜜桃香味，任由自己心头的火烧得毁天灭地：“这里就有美女看，我干嘛多此一举跑去楼下？”
是美女而不是漂亮的小姑娘、小丫头、小鸟儿。
对这声趋近于“成熟女人”的赞美，涂羽是很满意，她在高昱怀里挣扎着起身，牵着他走到床边。
她掀开被子钻了进去，迅速挪到床榻边角处，慷慨地给对方留下很大的空间，随即将被褥拉过头顶，故意不去看他。
感受到身边的床垫往下沉了沉，涂羽这才探出半张脸，黑漆漆的眸子转向身边的男人，明知故问道：“你不走了喔？”
“不走。”
“我睡着了也不走？”
“嗯，不走。”
被窝里的手牵在了一起。
对于当前的进度条涂羽很是满意，并不打算强开倍速，于是，她只向男朋友所在的位置拱了拱，躺进他的臂弯里，抓着那只五指修长的手揉揉捏捏，宛如在摆弄一个廉价的解压玩具。
即便涂羽并没有做多余的举动，几分钟后，高昱还是迟疑着掀开被子、抽身下床，顺手摘掉手表，掏出裤子口袋里的房卡和零钱丢在床头柜上。
涂羽望向他，软糯糯地问：“做什么呀？”
男人的声音像是含在嗓子里，头也不回地说：“冲个凉。”
听见浴室里响起的水声，涂羽不由捧着脸失笑：什么冲个凉啊，还不如说灭个火。
都是睡一张床上的交情了，旁的……指日可待。
带着一点得胜的喜悦，她的目光四下打量，最终落在高昱那只手表上——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哪有值一百多万的样子？退一步讲，就算高昱出来务工这么多年，有点积蓄、出于男人的虚荣心想给自己买块好表，几千块就很厉害了，一两万就到顶了，买一百多万的表……
他这几年莫不是去贩卖外星人了喔？
想到这里，涂羽自己都笑了，将假表放回远处。
第44章 牛家屯F4
涂羽在入睡前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早起。
没什么别的原因，只是想欣赏一下高昱的睡颜。
可惜事与愿违，整日奔波着实操劳外加身边躺着个人形哄睡仪，第二天一睁眼，已经过了九点半。匆匆吃过酒店提供的自助早餐，高昱驱车带着三个完全不做出行规划的大学生直奔蝴蝶礁，等待第四个完全不做出行规划的大学生姗姗来迟。
直到此刻，高昱才得知一件事：心心念念想来海边玩儿的小姑娘原来是只旱鸭子——脱了鞋在沙滩边走一遭，套着游泳圈拍几张照片，就算是和大海有过亲密接触了。
有闺蜜坐镇，拍照基本用不上他和佟皓然这种直男，两人商量一番并向各自的女朋友打过申请，跑去冲浪体验的摊位，各自租了块板子。
活动完筋骨，佟皓然正准备向教练请教基本站姿，抬眼一看，和自己称兄道弟的男人已经在乘风破浪了。
看着穿梭于青蓝色海浪中的矫健身影，身为同性的佟皓然都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一句“帅的一比”，直到听见几个教练争相猜测高昱是个“老手”，他才回过神，远远冲女朋友招了招手：“蜜蜜，过来看神仙！”
高昱揣着冲浪板上岸时，沙滩上一群人都在用看超级赛亚人一般的眼神盯着他，特别是涂羽，微微张着红润的小嘴，和他视线相触的一瞬，还情不自禁拍了拍手。
高家少爷摸摸鼻尖，一边责备自己得意忘形，一边刷新履历：“唔，我以前在海边当过救生员，有段时间经常玩这个。”
对于自家男友的“逆天打工史”，涂羽见怪不怪，缠着他问东问西，还想亲自上板子试试，何蜜却细细打量着高昱，忽而话中有话地说：“小哥哥，你的人生经历——也太丰富了点吧？”
多说多错。
许久，高昱才凉凉地“嗯”了一声，勉强表达认同。
临近正午时分，公交转地铁又转公交的何甜终是到了。
在哲海上学两年，她的活动范围始终在市区以内，也是第一次来蝴蝶礁。
虽然是双胞胎，何甜的性格、打扮和妹妹何蜜完全不是一个类型，见到涂羽一行后，她上扬的嘴角就和做了半永久似的，再没掉下来过，月牙儿般的眼睛时不时就往高昱身上瞟。
涂家的规矩她懂，动手摸帅哥之前得先交吃的——何甜笑嘻嘻地把满满一袋驴肉烧饼给几个人分了，剩下的一股脑儿塞进涂羽怀里。
涂习习同学双脚沾了沙地就开始玩水，早就饿到前胸贴后背，一口气吃了两个烧饼，然后偷偷把何甜拉到一边，试图终止交易：“烧饼好吃，但能不能别摸我男朋友？”
何甜抬手戳了戳涂羽的眉心，表情不爽，语气却是纵容：“涂羽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吃到肉就开始套路我了？我和你都认识多少年了，还不知道你那一肚子坏水……知道你舍不得！昨天是和你开玩笑的啦，我就是口嗨，才没那么色呢！话说回来，你男朋友身材是真的好，跟模特儿似的，怪不得烤个串儿都能火成那样……”
涂羽嘿嘿地笑：“我也觉得。”
何甜搓了搓手：“那你们有没有，咳咳。”
涂羽望了望天：“没有。”
烈日当头，刚才又去冲过浪，高昱嫌热，便将色彩鲜艳的夏威夷衫纽扣解开，露出蜜色的胸腹肌肉，身体力行诠释着什么叫做“行走的荷尔蒙”；被海水沾湿的头发被他向后捋起，随意扎成一小束，银色耳钉和挂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又酷又野，对比沙滩上满眼的“排骨”和“肚腩”，着实惹眼。
何甜十分惆怅地叹了口气：“你那是馋他身子吗？你那是喜欢他！True love！”
她紧紧握住闺蜜的小手：“你高尚。”
涂羽露出了“我也希望我高尚但我好像真没那么高尚”的苦笑。
五一黄金周的人流量果然不容小觑，午饭时间一过，蝴蝶礁景区的游客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还有不断增加的趋势。
何甜她们去排队体验潜水了，高尚的涂习习同学则坐在好不容易抢到的遮阳伞下发呆，纠结着要不要去换身泳装……
继续拍照。
先前让孟子涵和夏爽陪逛街买泳衣，一下午逛了好几家店，她都没狠心买比基尼，最后在那两个家伙的指导下决定走“纯欲”路线，挑了件红白波点的分体裙款式，今天宝贝似的揣在包包里带了过来，本想着一穿惊人让高昱好好见识一下，没想到……
她在景区里看到了好几个穿同款泳衣的女孩子。
括号，十岁以下。
而且蝴蝶礁这地方人挤人挤人，浅水区和煮饺子似的，根本没多少成年姑娘穿着泳装走动大秀身材，即便有，也都在外面罩了件防晒衣，和电视剧里那种“胸涌澎湃”的场面完全不一样……
就在涂羽不爽地用手指戳沙地的时候，一支海盐冰淇淋落入眼帘。
高昱在她身边坐下，语气含笑：“听你闺蜜说，你不让她摸我啊？”
“嗯，我反悔了。”涂羽舔着冰淇淋尖尖，“摸一下才一个驴肉烧饼，我要价太低，容易扰乱市场，不利于稳定帅哥物价……而且，你这个肉，明显比驴肉烧饼好吃，以肉换肉，我亏大了。”
课本上学的知识都用到这里来了？也算是学有所成，国教院校董着实欣慰地轻笑一声：“我又不是唐僧，我的肉有什么好吃的？”
涂羽小口小口抿着冰淇淋，眸光躲闪，故意拖长尾音：“喔，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不是唐僧啊？”
就在高昱琢磨这句话有何深意的时候，出题人很快自行给出了答案：“所以你……也不用吃素喔。”
不用，吃素。
可以，开荤。
后知后觉的高家少爷心道自己岂止不是唐僧，他简直不是个人——跟头驴似的。
蓬松到膨胀的小鸟儿都这样暗示了，他还犟个什么劲儿。
想在景区吃饱又吃好，银子自然不能少，日落西山，何甜打听了一下蝴蝶礁附近的餐厅价格，直接吓到咋舌，提议说还是回市区吃饭，她知道哲海大学附近有家日本料理不错，平时也经常光顾。
高昱勤勤恳恳扮演司机角色，按照导航往回开，途中，却接到周一钧打来的电话。
他想都没想直接挂断。
周一钧不依不饶。
打到第六个电话的时候，忍无可忍的高昱终于按下接通键，无比做作的男声立刻响彻整个车厢：“舅舅！晚上我们搞BBQ，你带不带小舅妈过来？”
“莫兰蒂尔？”
“对啊，就在西区的私人沙滩这边……”
“我这里好几个人呢，晚上可能有其他活动，改天吧。”
“那就叫小舅妈的朋友一起来呗，人多才热闹！吃吃烧烤，玩玩桌游不是挺好的嘛，健康向上，有益身心！郑狗蛋今天刚刚到哲海，非说要请客……你放心，这边就我们三，没别的人，今晚要是见不着小舅妈，有人可准备明天去你们客房门口蹲点了啊……”
知道高家少爷身边有女朋友在，周一钧很懂事地模糊掉部分信息。
把副驾座让给佟皓然、和何甜何蜜一起挤在后排的涂羽捂着嘴乐：“郑狗蛋，哈哈哈。”
高昱从后视镜里看着她：“想去？”
想体验沙滩BBQ，也想早日融入高昱的亲朋好友圈，涂羽忙不迭点头，说服了何甜何蜜两姐妹，一起折返酒店。
像莫兰蒂尔这类坐落海边的五星级酒店，大多都有“私人沙滩”，还会定期在沙滩上举办一些吸引住客额外付费参与的活动，西区这边今晚便办了场自助BBQ，只接待提前预定的十组客人，篝火旁还搭了个简易舞台，请了乐队来演奏助兴。
高昱一行赶到时，周一钧他们已经挑好了位置。
见高家少爷身边跟着个漂亮小姑娘，原本瘫在沙滩椅上唆椰子汁的三位阔少迅速坐得板正，远远挥手。
周一钧：“嗨，小舅妈！”
郑明伟：“呦，嫂子！”
张尔：“嘿，弟妹！”
等等……
周一钧收回手，拧着眉头思考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占了便宜，他压低声音和身边两人理论：“不是，刚刚不是说好大家一起演大外甥的吗？你们这两个混蛋，居然偷偷给自己升级？一个喊嫂子，一个喊弟妹，敢情就我一个是晚辈啊？你们、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郑明伟和张尔双双移开目光。
涂羽自诩不是社恐，但也绝不是所谓的社交牛逼症——当初抱着大白菜去食堂找只有一面之缘的高昱，差不多就已经到极限了，如今直面三股陌生又直白的好奇目光，不免有点怯场。本能地伸出手牵住高昱，她对周一钧几人腼腆地笑了笑：“你们好呀。”
也不知触碰到了哪里的隐形开关，三个大男人忽然间都诡异地冲着高昱大笑，间或还能听见“果然超可爱”“原来舅舅你喜欢这一款”“高昱你可真行这分明就是老牛吃嫩草嘛”之类的调侃。
高昱咬牙，用眼神“修理”他们，面上竟难得出现了些许薄红。
他……也会脸红？
莫不是篝火照着产生的错觉吧？
涂羽如是想，心中却滋生出欢喜。
不过，被这么一闹，先前的尴尬与局促倒是荡然无存，她乖乖找了把藤椅坐下，又抬手招呼何家姐妹花和佟皓然，提醒高昱给大家做个介绍，高昱火气还没消，指着对面三个人一挑眉，随口就来：
“周富贵，酒店看门的。”
“郑狗蛋，倒卖洋酒的。”
“张铁柱，跑长途运输的。”
周一钧、郑明伟和张尔狂笑不止，指着高昱七嘴八舌给彼此加设定：“再加上你——高福贵，食堂打饭的，我们牛家屯还真的就是牛，三百六十行，行行出人才！”
听出这些都是半真不假的玩笑话，佟皓然一推眼镜，拆穿道：“你们这些都是化名吧？”
“名字是假的，做的事儿倒是八/九不离十，同是天涯芭比Q人，相逢何必曾相识。”郑明伟将菜单递给他，“来吧，老弟，想吃点儿什么？”
请客的金主都说了这话，佟皓然自然不好再刨根到底，低头研究菜单去了。
何甜与何蜜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开始互称“大丫”和“二丫”取乐。
涂羽跟着笑：“所以，你们不会是什么牛家屯F4吧？”
趁高昱招呼服务生点单之际，周一钧探过身子，冲仍蒙在鼓里的小姑娘挤了挤眼：“……小舅妈真聪明，说对了一半呢。”
涂羽疑惑：“什么一半？我说对了哪一半？”
周一钧不肯回答，只幽幽地笑。
第45章 “她们说你像个非富即贵的公子哥……
烤架一生火，涂羽便无心那些有的没的了。
管他牛家屯还是高家屯，管他F4还是F5，哪里有眼前的扇贝生蚝小青龙让人上头？火鸡翅，那么大！牛羊肉串里还有青红彩椒和洋葱香菇！到底是五星级酒店的BBQ自助，和大青山那次吃到的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肯定不便宜。
涂羽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一定要记得给这几个热情好客的高昱同乡亲戚多买一份，帮他还一还人情债。
周一钧嫌干吃烧烤不够嗨，招呼来服务生想点两瓶酒，还特意跑去问涂羽要不要来杯香槟助助兴，高昱一记眼刀丢给他，大外甥噤若寒蝉地换成了十个椰子。
两分钟后，群聊“专治各种不服”与时俱进改名为“牛家屯F4”，周一钧边唆椰子边刷消息，怨念快要溢出手机屏幕。
周富贵：高大少爷你这就过分了啊，谈个恋爱而已，烟不抽就算了，连酒都不喝了？
周富贵：不过小姑娘确实可爱，她一说话我就想笑，怪不得你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都要把人弄到手蓬松小鸟饲养员，换我，我也愿意！不行，回头我也要去丰大拐个软软糯糯的女大学生……那啥，你们食堂还招人吗？
周富贵：卧槽，你什么时候改名了？至少把群名片改回来啊！能不能有点我们牛家屯F4的团魂！
蓬松小鸟饲养员：你是不是有病？
周富贵：牛家屯F4可是小舅妈亲赐的名字诶！
郑狗蛋：亲赐的。
张铁柱：亲赐的。
烤架上的碳火燃得正旺，高昱迟疑片刻，压着火气低头改了群名片。
高福贵重出江湖怒燃团魂！
高福贵：满意了吧？
周富贵：怎么说呢，高福贵我觉得你这是气管炎的前兆[微笑]
郑狗蛋：而且是犯了病自己都不知道的那种[微笑]
张铁柱：绝症[微笑]
成为众矢之的的高昱从未在这几个家伙面前受此大辱，他磨着牙，将手机按灭塞进裤兜，起身拿走烤好的一大把肉串，直接塞给涂羽和她的朋友，半口肉都没给那三个傻逼留。
苦恼于今夜的BBQ活动太斯文，郑明伟找服务生要了副扑克提议玩“国王游戏”。
可对上高家少爷那副“敢乱来就撕碎你”的表情，他根本不敢用酒吧厮混的那一套，只提了些不痛不痒的惩罚措施，很快让桌游陷入垃圾时间……直到涂羽抽到“国王”，命令“A”去舞台上表演个节目。
高昱懊丧地将面前扑克牌翻了个面。
是他。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涂羽凑过去“点拨”自家男友：“可以唱那首，你在芳华楼下唱过的英文歌——很好听的。”
嗯，有种逢年过节家长叫孩子在亲戚面前露一手的那个感觉了。
高昱一边起身一边确认：“你要听《I swear》吗？”
涂羽蹙眉：“是、是那首吧？”
她有些困惑，陆致远来芳华楼下表白那天晚上，自己似乎有问过高昱那首歌的名字，还试图想去搜歌词分析一下演唱者的心境，但被那家伙一句“不知道”给搪塞了过去……
如今这么一看，他这不是知道吗？
高昱翻身跳上舞台和驻唱乐队交涉，随后抱起吉他，坐上演唱椅，开始调整话筒，漂亮的金发大波浪/女主唱笑着往他脖子上套了圈花环。
周一钧立刻领着一群人开始鼓掌喝彩搞气氛吹彩虹屁，骚动引得隔壁桌食客纷纷侧目，然后，他们的目光便再也无法从聚光灯下那个样貌英俊的年轻人身上挪开。
高昱垂着眼，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落于额前，投下小小的阴影：“I swear ”
第一个音符从指间流淌出来的时候，海风吹散了夜的静谧，跃动的篝火噼啪作响。
吉他。鲜花。火光。低哑性感的歌声。
以及。
黑胡椒的辛香。
涂羽远远凝望着高昱，恍惚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直到她举起手机禁锢了某一瞬间、将那个男人永久封存在一张照片中时，胸腔中的心脏仿佛才重新开始跳动。
她想，自己可真是着了他的道。
短暂的静谧中，牛家屯F4中忽而有人感慨：“好听是好听，就是听不懂唱的是什么鸟语……”
此话一出，英语专业的佟学霸终于感觉自己有了用武之地，当场开始表演同声翻译这手绝活：“我发誓，当着天上的星星月亮……我发誓，如同守护着你的背影……我看见你眼中闪烁着疑问，也知道你心中的忐忑与不安，你可以安心，我很清楚自己的脚本……”
涂羽微微一怔：他学过的英文歌，应该不只这一首吧？但为什么他偏偏要挑这首歌？
她想起那些无眠的夜晚，高昱总喜欢让她抬头看月亮；她想起两人初识之际，足以令自己抓狂的猜测和试探。
她没法不多想。
她肯定要多想。
“即使我偶尔犯错，也不会让你心碎……”
按压着手机屏幕的指尖，逐渐温热。
涂羽抿着唇，内心暗自猜测着：高昱那天之所以会在她楼下唱这首歌，绝不是为了帮陆致远搞气氛、卖艺赚外快——那时候的他，或许已经对自己产生好感了，想借着她所听不分明的歌声抒发一些情绪。
但怎么感觉……
比起隐晦的表白，这歌词，更像是在提前道歉呢？
“当你我独处，你不再对我的爱存疑……任时光荏苒，我的爱永不老去……”
音乐引人共情。
眼眶莫名开始发酸，涂羽自己都吓了一大跳，急忙抬手揉了揉眼，随即痛苦地“哎”了一声。
何甜关切地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什么，胡椒粉进眼睛了。”
何甜安抚性拍了拍她的背，拨弄着面前的带子贝：“真想不到，你男朋友英文居然说得这么溜！哎，他不会没事还去你们英语课、外教课旁听吧？真不愧是丰大啊，连食堂员工都能卷成这样！”
涂羽干笑两声：“他说是标了汉语拼音学的……”
何蜜瞥她一眼：“这话你也信？”
涂羽讷讷地说：“我为什么不信？这又不是什么多值得显摆的事，他干嘛要骗我呀？”
佟皓然已经停止了翻译，和女朋友相视一眼。
何蜜起身，将自己那张藤椅拽到涂羽身边，贴着她坐下，酝酿了几秒钟才沉声开口：“涂羽，你谈恋爱，我们都挺替你开心的，但是认识这么多年，有些话，我觉得还是当面和你提一句比较好：你这个男朋友，恐怕……有很多事没和你说实话。”
在为数不多、仍有联络的晚城好友中，涂羽一向很听何蜜的话，不仅仅因为这姑娘在高中时代就是班里的学霸、顺利考上帝都的重点大学，更因为在她身上有种同龄人没有的冷静和成熟，好像对所有事都胸有成竹、好像能看透世间一切真相。
这么说吧，每次她们出去玩剧本杀……
都不想带何蜜。
听她这么一说，原本还在为琢磨透男朋友一点小秘密而欢欣的涂羽立刻平静下来，摆出“愿闻其详”的表情，望着身边开启举证模式的闺蜜。
“这两天相处下来，我和佟皓然都有一种感觉，高昱这家伙明显和你、和我们，不是同一类人——包括他这些，呃，亲戚？”何蜜斜睨着嬉皮笑脸向金发大/波浪/女主唱吹口哨的F3，“我不是说高昱不好，我只是给你提个醒，他应该……挺有钱的。”
顿了顿，何蜜又补了一句：“当然，这是好事。”
涂羽轻嗤：“就因为那块表吗？我都说了，是假的！”
何蜜纠正她：“不、不只是因为那块表，那个男人的谈吐、气质、眼界包括会的技能，都不像是你说的那种年少辍学、进城务工的穷小子——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你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佟皓然插嘴道：“非富即贵。”
何蜜点头表示认同。
看着两个名校学霸正儿八经“扒皮”自家男友，最后却得出一个可能性基本为零的答案，涂羽憋不住大笑，拿了几串刚烤好的蜜汁鸡肉串递过去，企图塞住他们的嘴：“好啦，好啦，我就当你们是在夸他，可万一你们猜错了、而我又当真了，那高昱真的会很尴尬！”
何蜜会意地笑了一下，决定点到为止。
分完手里的吃食，涂羽有些不是滋味地重新望向舞台，直到和高昱温柔的目光相触时，她才弯了弯唇角。
这顿BBQ吃到晚上十点多才散场。
合计着在哪对小情侣的房间里加张床都不合适，何甜决定回学校住，佟皓然借了高昱租来的车，打算和何蜜一起辛苦一趟。
和周一钧一行道别，高昱领涂羽回房间。
离开西区沙滩前，涂羽又找服务生要了个椰子，说是要带回去喝，结果半路就忍不住插上了吸管，一会儿捧着喝，一会儿抱着喝，几乎没有闲工夫和男朋友说话。
直到上电梯的时候，高昱才寻了个间隙问她今天开不开心，她点点头，说还行吧。
见高昱抬手按下楼层，她又说：“就是感觉这个BBQ自助好贵啊，让你朋友破费了。”
其实她找服务生要椰子的时候，特意留心问了一句，才知道这顿饭按人头算，一个人498还不打折。
他笑笑：“没事，我以前在村里经常罩着他们，难得孝敬我一次，也是应该的。”
涂羽“哦”了一声，眼神有点飘忽。
电梯开始上行，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胸腔不适，她缓了缓，终是下定决心般开口问道：“高昱，你以前真的住在山沟沟里吗？”
回忆了一下自己十几岁前的经历，高昱笃定道：“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涂羽闷闷地说，“何蜜她们今天夸你懂的多、会的多，说你像个非富即贵的公子哥。”
高昱浑身一绷，屏息凝神注视着只到自己胸口的女孩子：“那你觉得呢？”
涂羽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但是听她们一说，我就觉得……是有点像。”
她心不在焉地用吸管戳着椰子肉，语气复杂地接着说：“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你会不会是哪家豪门阔少，因为不服管教，所以被父母赶出来体验生活的呀？”
狭小的空间里，骤然安静。
几秒钟后，响起了“叮”的达到提示音。
涂羽抱着空掉的椰子往外走，可步子刚迈出去，就听到身后响起懒懒的声音：“……如果，我真的是呢？”
第46章 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说完这句话，高昱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不敢与涂羽对视，便悄然用目光盯着电梯门，心中盘算着如果对方继续这个话题，他就顺理成章……
顺理成章，说明实情。
可涂羽不说话，单单是盯着她，在电梯门即将关合的前一秒，小小的身影终是冲上前几步，将他从电梯里拽出来，旋即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脸：“快醒醒啦，还没到做梦的时间呢！”
亮着暖黄色顶灯的宾馆走廊一眼望不到头，宛如少女心事。
高家少爷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说假话的时候，她当真；
说真话的时候，她不信。
……还能怎么办？
苦笑一声，刷卡进门，卡槽被填满，原本漆黑的房间缓缓变作通亮，高昱拧着眉，动作略显粗暴地将涂羽拉进去压在墙上，随即扣紧腰身，俯身撬开她的唇，急迫地寻着她纠缠，生怕再慢一秒，他的小鸟儿就会消失不见。
男人在后怕。
电梯里产生的念头清晰无比，他甚至能听见耳边有无数个声音在叫嚣、在怂恿：
——说点什么吧！
——再多说一点！
——是死是活，给个痛快，行不行？
他闭着眼忘我地吻，手中力道加重，又凶又蛮，还情不自禁地咬了一下小姑娘香甜的唇瓣。
涂羽没想过高昱会对自己展露出如此“恶劣”的一面，一时间甚至都没来得及闭眼，由着他折磨、释放，硬邦邦的椰子夹在两人中间，仿佛成了唯一的阻碍和禁锢……
大而明亮的眸子动了动，少女故意松开了手，椰子“咚”地落地，咕噜噜滚到一边。
纤细的手臂环过男人的脖颈。
她将自己呈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涂羽才将呼吸乱了男人一点点推开，捧着他的脸，深深看进他眼眸中，软绵绵地说：“高昱，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男人气息灼热，声音沙哑：“嗯，我也有件事想告诉你。”
涂羽问：“你要说什么事呀？”
高昱又在她嘴唇上啄了一下，半哄道：“你先说。”
“你以后不要和我开这种奇怪的玩笑，我真的——不觉得好笑。”涂羽抱着他，声音轻轻的，柔柔的，没有半点责备的语气，更像是在撒娇，“我不是仇富，也不是对有钱人有偏见，只是，只是……哈，我都没和你说过我家里的情况吧？”
“我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家庭里，上学的时候，我好羡慕班里那些零花钱很多的同学啊，她们下课就可以去小卖部买零食，去学校门口的摊位上买炸鸡柳和烤肠，还能买齐十二个星座的毛绒娃娃……”
“那个时候，我经常跟何甜一起看偶像剧和漫画，她就经常幻想自己是豪门失散多年的大小姐，又或者是哪个部落的公主，等到十八岁的时候，就会被接回去继承财产……但是，我从来不做这种白日梦，你知道为什么吗？”
高昱抱着她坐到床上，蹭了蹭她染着红晕的脸：“为什么？”
涂羽凑到他耳边，神神秘秘地说：“因为，我真的是个大小姐。”
高昱轻笑出声。
小姑娘对他这个反应，很不满意，嘟了嘟嘴，重新在他怀里坐好：“我没有骗你，是真的！我爸爸——我是说，我这个姓涂的爸爸，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高家少爷眯起眼，隐约闻到了狗血的味道。
果不其然，涂羽很平静地讲述了一段关于她母亲的往事：“我妈妈年轻的时候特别漂亮，有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做生意的男人，说家里很有钱，嗯，就是我亲生父亲，我妈妈没告诉过我他叫什么名字，就叫他‘混蛋’好了……那个混蛋跟我妈妈在一起以后对她很好，给她买了好多很贵重的礼物，可就是不提结婚的事，等我妈妈怀孕后才知道，他其实是有老婆和孩子的，而且除了我妈妈以外，外面还有别的女人，她就……没办法再继续了……”
“我妈妈在国企上班，出了这样的事，她本来是不想留下我的，那个时候爸爸出现了，他明知道我的存在，还是决定和妈妈在一起……爸爸对我和妈妈是真的很好，发自肺腑的那种好，为了让我好好长大，这么多年他甚至没想过再要小孩……”
后面的事涂羽说的很含糊，但高昱约莫能猜出故事的走向。
说实话，他挺震惊的。
涂羽之前和季云秀打电话，他听过那个女人的声音，洋溢着活力，任谁也想不到，她在年轻时遇人不淑、有过这么一场闹心的情史。
涂羽说到这里，双眸已经雾蒙蒙的了。
高昱瞧着心疼，又收了收手臂，带着点儿想为女朋友出头的心思，他试探着问：“你想过去找那个混蛋吗？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那个混蛋这么多年对你们母女不管不问，理应付出代价。”
涂羽摇了摇头：“妈妈说，那个混蛋好多年前就进局子了——好像是因为做了什么违法的事情，被情/妇告发了……爸爸很好，我也很好，她不想再提以前的事了。”
吸了吸鼻子，小姑娘眼圈红了，抬手抱紧高昱，缩成小小一团，往他怀里蹭了蹭：“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我只偷偷告诉了你一个人，你不能嫌弃我的。”
他在她耳边低语：“怎么会？”
“我讨厌陆致远那样追我，因为我总会想到我妈妈当年的遭遇，妈妈说，男人有了钱就会变坏……我知道不能一概而论，但是，我……”小姑娘情绪不太好，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你能明白吗？我为什么那么害怕你突然跑去当明星，为什么不喜欢你开这种玩笑，我……我害怕，我好喜欢你的，喜欢现在这样的你，我……害怕，真的害怕。”
不想做白日梦。
不相信童话故事。
她只要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爱人。
别人追姑娘的优势，到了自己这里全变成了劣势，高昱不由自嘲：幸亏他们第一次见面，自己是蹬着三轮车的，要是西装革履开着豪车，这个小丫头压根就不会正眼瞧他……
说不定，等车开过去，还要对着车尾气“呸”上一口。
他抬手替涂羽顺了顺凌乱的头发。
缓了片刻，小姑娘自己调节过来了，语气也轻松了些许：“因为爸爸妈妈都对我很好，所以，我一直告诉自己，要乖，要听话，不能给他们添麻烦，但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出生在很有钱很有钱的家庭里，我肯定不会这么乖、这么听话的，我大概会变成晚城一霸……”
听见男人发笑，她不满地戳了一下他的胸口：“你笑什么呀？”
高昱握住她的手，微微侧目：“你现在也没有很乖、很听话……”
涂羽不高兴了，挥起拳头捶了他肩膀几下，继而疑惑那家伙衣服里莫不是塞了板砖，怎么这么硬邦邦的？
她又羞又愤地趴在高昱怀里黏糊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我的秘密说完了，那你的呢？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高昱语噎。
打好的腹稿，眼下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曾经以为，自己耗费心机捉到蓬松小鸟迷迷糊糊的，什么都不懂，直到今天才意识到，这个小丫头兴许活得比他还通透……胸口抵着人家的枪口，他还能说什么呢？
承认自己是国教院的校董？
承认自己是为天集团的太子爷？
承认自己说了无数的谎话一直都在骗她？
这里是十七楼……
自己跳下去和被人推下去，都是会没命的。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虚软无力：“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涂羽急了：“不知道怎么说也要说的呀！不然，只有我说了秘密，很不公平的！后果很严重！所以你赶快老实交代，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不要让我逼你……”
“我也好喜欢你。”他沉沉开口，深情且笃定，“我也不想失去，我也害怕失去。”
涂羽愣住了。
像高昱这样man的家伙，原来也是会说情话的啊？
她偷摸着翘起唇角，伸出小手探进他的衣服里，仰头观察他的表情，男人皱了皱眉，一把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别闹。”
蓬松小鸟无所畏惧。
想起白日里那番“不是唐僧不用吃素”的言论，高昱眼皮一跳，难耐地调整着呼吸，在所有理智蒸发前，他又想起“以退为进”的老套路，伸出大掌抓过小姑娘的手，一路开疆扩土向下探。
涂羽这才紧张起来，脊背绷得直直的，脸也开始发烫，起了战略性撤退的念头，只是男人皮肤的触感实在太好，不知不觉间，就被请入了瓮。
她碰了碰，感受着对方身体的本能反应。
好热。
好沉。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高昱隐忍压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点儿说教的意味：“好了，探索完了人体的奥秘就早点休息吧，再摸下去，真要擦枪走火了。”
涂羽不敢看他，手也不敢动弹，半晌，才用很轻的声音说：“那就，走一次呗。”
脑海里有什么被点燃了，呼啦啦烧着了一片。
那一刻高昱颇有负罪感地想，幸亏这小丫头没当成名门千金，否则，岂止是晚城一霸？
天都能给她烧穿个窟窿！
“涂羽。”他唤她，欲/望被一点点嚼碎，“涂习习同学。”
“嗯？”
“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我不想伤害你。”高昱敛着气息，眸光一寸寸暗下去，“如果这样做，你也许会后悔。”
“喔。”得到了明确的拒绝后，小姑娘迟疑着缩回手，但她不死心，摆出很乖很听话的样子坐坐安分，软软嘟囔着，“高昱，你想告诉我的秘密，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