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烟波蓝

《天是烟波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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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河流尽头08

棠昭吃完饭去冲了个澡, 换了一套浅杏色的春装,气质柔和温暖,像一朵软软的云。

她走到大堂,就见到了在和酒店前台搭话的周维扬。

他也换了衣服, 简单的白色t恤搭一条黑色牛仔裤, 侧倚在柜前, 低头看一张收据单,没?丝毫说笑的意思,低眸抬眼的简单神色就把那女孩儿羞得视线闪躲。

没?被西装革履束缚在名利场中,棠昭一瞬间的恍惚,以为?看到了曾经的那个男孩。

他即便什?么也不做, 往那儿一杵,就有种落拓不羁、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劲儿。

随后在她心猿意马的幻想中, 他偏眸看过来, 眼里少?掉了少?时的顽劣感, 被一种更为?精致的打?磨过的从容替代。

周维扬接过一串钥匙塞裤兜里,走过来说:“跟酒店借了辆车, 脚还疼吗?”

他低头看。

她换上帆布鞋, 棠昭摇头说:“一点点,不用你抱了。”

他手抄兜里往前:“走吧。”

棠昭跟在后面, 地毯厚重, 俩人脚步很安静, 不够亲密的人在一起,不说话的时候很容易尴尬。

棠昭每每都得找话题跟他闲聊, 缓解气氛:“你来谈什?么事情啊。”

“节目组租我外公?的船, 说周期要?延迟半个月,跟我商量能不能多用几天。”

周维扬走在前面, 头也没?回,就用背影跟她说。棠昭看着他挺拔颀长的身形,又回到那种恍惚的状态里,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她想起徐珂说的“也喜欢”。

周维扬还喜欢她吗?

喜欢这个纯情的词,看起来已经跟现在的他挂不上钩了,欲望和利益更符合成?年人世界的准则。

棠昭问过他为?什?么总是跟着自?己,他说因为?习惯。

这个回答天衣无缝,也衬他的淡然,他看起来也不像有什?么预谋,一切行为?不过是习惯促使的结果。

也有责任在,身为?她的老板的责任。

这也是他亲口?承认的。

或许还有一点点愧疚吧。

这是棠昭猜的,她知道他内心柔软,但不知道八年足不足以时过境迁,平复伤痕。

那天他在朝泠喝多,越界地跟她袒露心事:就算你撕毁合同又如何,我也舍不得让你赔一分钱。

与其?说这是余情未了的宽容,从他的眼里,她看到的更多的是愧疚。

她被放逐的这一些年,说实在的,与他没?有太大的关系,但周维扬一定过意不去?。

周维扬站定在旋转门外,侧身回头,看她走到哪儿了,视线撞上棠昭鬓发上的一个浅黄色一字夹,他说:“你今天挺开?心的?”

棠昭微笑说:“我喜欢海滨城市啦,让人感觉自?由舒畅,不像北京那么压抑。”

这也是她今天愿意跟他出来玩的原因。

因为?周维扬说没?人会看见。他大概不知道,这话给她许多的底气。

周维扬掂了掂手里的车钥匙,他靠在门口?的一辆黑色哑光重机上,忽然唇角一掀,问她:“算约会吗?”

棠昭说:“我本来也想兜一兜,但是这里只能包车好像,我不是很想和不熟的人蹭一辆车。”

言外之意,她就缺个搭子。

他就是那个比较合适的搭子。不那么生疏,也让她放心。

周维扬没?说什?么,丢给棠昭一个头盔:“我车速快,自?己想办法坐稳了。”

他说快,其?实也没?那么快。海城的地势很好,不像……

“你为?什?么来这里啊?”棠昭又找了个话题,将回忆打?了岔,张口?也没?什?么新鲜问题。

“不说了吗,来谈事儿。”

他发现棠昭没?抱上来,她卡好粉色头盔后,就用手扶着后面把手,撑着,也不怕往后仰。

周维扬瞥她:“又以为?我跟着你了?”

棠昭摇头:“没?有啦,我没?那么喜欢自?作?多情。”

车徐徐地上路,走在海滨大道的椰树下,蓝调时刻,无限温情。他开?得挺缓的,没?加速,让她慢悠悠感受春日傍晚的海风。

周维扬问她:“今天拍什?么内容了。”

棠昭说:“我就录了一段开?场,他们几个大学生相?互抽签,然后演一日情侣。”

“随便抽?”

“反正都不认识,随不随便又怎样?”

红灯路口?,他琢磨了一下她的话,手在把手上轻点两下,说:“一日情侣不错,试试?”

尾音未落,他突然加速,棠昭心下一惊,觉得后座扶不太稳,赶紧伸手搂住他的腰。

棠昭自?然地将下巴搭在他的肩上,她戴的是没?有前罩的头盔,让她整张脸被风扑着,连呼吸都不顺畅了,迷蒙的杏眼进了尘灰,被风沙磋磨出一点泪水。

她囫囵吞枣地说一句:“试什?么啊?”

他说:“这么好的天气,不谈恋爱是不是可惜了。”

棠昭根本没?有反驳的契机,被他的阵阵加速弄得眩晕。

她只能咬咬牙,腹诽一声,坏死了。

但好在,海城的海滨大道很平坦直顺,不像——

普吉岛的山路那么绝。

贬义的绝。

他们骑车的本地人还相?当疯狂,男人带妹,连环陡坡的下山路都敢猛踩油门。

擦身而过的几声尖叫,配合山顶的晚风呼啸,棠昭吓得想找地缝钻进去?。

周维扬骑车带她走攀牙湾附近的环山公?路,他连速度都没?加上去?,那连环的陡坡就让她吓到失语,紧紧蜷在他身后,抱着他精瘦的腰,在簌簌的风声里拧紧了五官,“慢一点,我吓死了……”

“周维扬你慢一点啊。”

少?年懒洋洋地笑:“够慢了,我油门都没?踩,再慢都没?气儿了。”

“那、那你停下好不好,我好害怕啊,感觉要?跌下去?了……”

他也无奈:“你求我也没?用啊,这儿就一条上山的路,不上也得下,还得这么陡。”

棠昭还以为?周维扬故意戏弄她呢,急得快哭了,口?不择言地喊着:“老公?,你快点停下。”

“老公?老公?。”

“我们不要?再往上骑了好不好,呜呜我不想上去?了。”

他能被她收在腰间的手勒死,差点也被她突如其?来的亲昵呛死。

什?么老公?!?

周维扬满身燥热,把刹车压了。

他一挺稳,棠昭立刻从车上跳下去?,她走到一旁树下,扶着树桩子,背着身擦脸。

“怎么了。”周维扬手抄兜里过来,站她侧后方,微微歪过脸瞅着她,他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语气又拽又冷,“乱喊什?么。”

棠昭哭得声音在颤:“我以为?,我这样喊你就会停下的。”

看见她的眼泪,他赫然一愣,不是吧,居然吓哭了?

周维扬赶紧过去?帮她擦一把脸,将她梨花带雨一张小脸拨转过来,脸上带点哄人的意思,低低地问:“喊什?么老公?,跟谁学的?”

棠昭抬起一双泛红的眼看着他,没?吭声。

“嗯?”

“就是我朋友说,这样撒娇很有用的。你、你不停就算了,还凶我!”

他失笑,碰碰她发红的鼻尖:“没?凶你,我这不停了吗?”

棠昭吓得抽抽噎噎,还得从哭红的双目里挤出一点凌厉用来瞪他。

周维扬有点儿难以跟她解释:“不是,你这样喊我会……”

他讲一半,算了。

搂着人哄:“不哭了。”

周维扬低头,亲她脸上的泪,左边亲一亲,右边亲一亲,嘴角亲一亲,吻到她嘴唇,棠昭表现出抗拒,用手掌推他,她越推他就亲得越用力,她被挤到旁边的椰树上,在方寸之地难耐心动,一边抵触抗争,一边又沉溺于他这个来势汹汹的吻。

幽绿的椰林里,他将她缓缓放开?,低眸看她,声音沙哑:“还想哭吗?”

棠昭真的没?眼泪了,她揩一把脸,摇摇头,声音糯糯说:“我好了。”

这一招叫什?么?强吻可耻但有用。

“宝贝儿,你往这儿看。”

周维扬拉着她穿过公?路,到另一边。

深蓝色的大海停满像星星一样的白色船只,所有的心事在辽阔的自?然面前都变开?朗豁达了。

“美不美?”他问。

“嗯。”她舒展开?拧巴的五官,吸了吸鼻子,不由地笑起来,“美的。”

“死没?死?”周维扬曲指,碰一下她红红的眼皮,有点儿嘲笑的意思在。

她破涕为?笑,晃晃脑袋:“没?死。”

他也笑,唇角轻扬,恣意又不羁的样子在乱风里特别迷人:“信不信我?”

棠昭点头如捣蒜:“信你。”

周维扬从后面抱着她,低头说:“下回亲你,记得张嘴。”

“……”棠昭羞愧地不敢看他。

他就贴着她滚烫的耳后皮肤,轻笑:“别搞得跟强吻似的,我真成?流氓了。”

好半天,她缩在他怀里,难为?情地笑着,应一声:“嗯,好。”

……

漫长的回忆在他停车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车开?到了一个小山坡,路长,但不陡峭。

“棠昭。”

周维扬没?下车,一脚撑着地面,冲着山下扬了扬下巴。

“往下看。”

棠昭应声回头,她一边摘下头盔一边跑到护栏边,“哇好漂亮的海岸,像飘在银河里。”

夜里看不清大海,但星罗棋布的灯火布满夜空,在暗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他看着她的笑,也慢慢地笑了一下。

旁边有家观景的酒吧,尽管人不多,棠昭进门的时候还是戴好了帽子口?罩。

直到卡座坐下,她在角落里,背朝人群,把漂亮的脸蛋放出来透透气,趴在玻璃窗上,去?看外面的景色。

“我很难忘吗?”

他一句话让她回过神,棠昭偏头看向对面松懒倚坐的男人,一脸莫名其?妙。

周维扬端一杯红色酒饮,低眸浅酌:“短暂又难忘,不是你说的?”

棠昭反应过来他在说今天的节目录制:“这么快就剪出来了啊?你看了吗。”

他说:“就看了你那一段儿。”

她笑说:“节目效果而已啦,不这么说怎么有噱头啊。等?到时候播出去?,营销号一剪,大家都在猜男主角是谁,目的不就达到了?”

周维扬略感意外似的,眉梢轻挑,随后冷笑一声:“拿我炒作?是吧?”

棠昭讪讪地笑:“不好意思啊忘记了,你最讨厌利用。”

说着抱歉的话,她脸上倒是没?半点歉意,反而调侃似的回一句:“让你生气还是让你失望了?”

这话如剑锋抵在他喉间。

沉默过后,周维扬选择了回避。他问道:“明天生日?”

“嗯。”

他说:“如果遗憾的话,我把恭喜都补给你。”

棠昭心间酸胀,好似被人拧了一把,而后听着他平静地说下去?——

“恭喜你十九岁的时候第?一部电影上映,票房大卖,恭喜你去?了世界各地的电影节,认识了那么多很优秀的电影人,恭喜你顺利地进入这个圈子,有了姓名,恭喜你,如愿以偿地拥有了很多的爱,广告布满了所有的城市,恭喜你……”

“越飞越高,越走越远,将来还有无限的可能。”

“恭喜你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她喉咙口?紧紧的,挤出一个强颜欢笑,“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我欠你的。”周维扬淡淡道,“你就当我在赎罪吧。”

赎罪,好沉重的词。

棠昭灌了一口?酒,半杯下去?,将酒杯重重搁在桌上,她说,“你欠谁都不欠我。”

周维扬敛眸的神情中,又让她看出几分愧疚自?责。他说:“让你的人生有遗憾,就是我的亏欠。”

应该说什?么呢?感谢,还是故作?欣喜地悦纳?棠昭只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遗憾就是遗憾,它?就像一颗痣,长在身体里,不是擦两下就能擦掉的。”

失去?祝福的遗憾。

断裂的感情的遗憾。

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最爱的时候,他的缺席造成?她永久的失落。

久别重逢这四个字本身就是一种遗憾。

棠昭从不觉得它?能够得到补偿,她的伤感,她的青春,她为?他流的眼泪,发生了就无法挽回,生命是如此?残酷的单行道。

她只能试图与遗憾和解,这是人生必经的课程。小孩子才要?补偿,大人只盼望和解。

“现在的你来恭喜我没?有用了,不过还是谢谢你。”她表现得豁达,淡淡一笑,眼里装着对世事变迁的接纳,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两人沉默一会儿,隔一张桌对坐着,说远不远,却再也触碰不到彼此?最年轻炽热的心肠。

冥冥之中,都有改变,不再是连手还不能牵的时候,就把喜欢写满脸的他们了。面对遗憾,不论释不释怀,不再执着失落,能当面说句感谢,就是成?长。

这回棠昭先?开?了口?,“那如果我说,我的人生现在圆满了,你还会再离开?一次吗?”

云淡风轻的话里,却藏着几分小心试探。

周维扬一笑,“你问这话,就好比我问你,我现在能强吻你吗?”

好没?逻辑的一问一答,让她怔愣一秒,棠昭失笑,“什?么啊……”

他问下去?,“你打?算怎么回答。”

她斩钉截铁:“我讨厌强吻。”

“是吗。”

周维扬淡声一问,言辞里暗藏机锋,见她被问住不语,他低头看一眼腕上的表,问她:“一日情侣,到几点结束?”

第52章 河流尽头09

周维扬再一抬头, 发现棠昭正一脸凝重地看着他。

“什么表情?”大概猜到她还在斟酌哪一些字眼,他抬指扣了扣桌面,将她点醒,说, “放心, 我没那么野蛮。”

周维扬起了身:“起码还不至于在这儿把你怎么着。”

他走到窗前, 囫囵地看了看外面起雾的夜色,又问她一遍:“几点结束?”

棠昭也不清楚他们的录制情况,不过?既然是一日情侣,她随便答了句:“可能十二点吧。”

他又看了一眼手表:“既然恭喜还不够,要不再送你样别的?”

棠昭指了指山下, 笑得?淡然:“不用破费啦,看到这个就已经?够了。”

周维扬不置可否, 看着她一派端庄又让人?探不到眼底的笑, 问她:“平时生日怎么过??”

“以?前跟爸妈, 不过?工作忙起来就回不了家在剧组,这几年基本都是直播, 跟粉丝过?。”

他问:“有粉丝送蛋糕?”

棠昭应:“嗯。”

想了一想, 周维扬答:“避免浪费,我就不买了。”

她赶紧摇头:“不用买, 其实我每次都吃不完, 真的很浪费。”

他略一颔首, 然后说:“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棠昭跟着他出去的时候, 心中还不无忐忑。

她坐回那辆机车后座, 环着他的腰,闭上眼, 感受晚风的侵略。

稀奇的是,在他后座,再快的速度都不会让她惊慌,只会在失控的感觉里领会一次奋不顾身的冲动,一回头就跌进周而复始的宿命中,她不再惧怕速度,甚至可以?接受任何的结局,即便是车毁人?亡。

然而一停下来,这个世?界还是如此的繁忙嘈杂,井然有序,让她忌惮,让她不得?不戴好面具。

沸反盈天的街口?,粉丝为了给?她庆生,给?她买了大屏广告流动播放,黑压压的人?群里,棠昭只觉得?被挤得?无处安身。

目的地是一家奢侈品店,晶莹剔透的玻璃盒子在城市中心灯光璀璨。

周维扬进去的时候就有人?迎进来了,喊他周总,好像早就准备好。

棠昭还是忐忑,她很害怕阵仗过?于巨大的惊喜,也害怕跟他单独出现在灯光之下。

这对她来说,对他们来说都不是好事。

于是周维扬回头看她的时候,便见她落下好一截,还待在刚才停车的无人?路口?。

他堪堪喊出的名字,一声“棠”缓缓地滞在口?中,霎时反应过?来她在避讳什么。

周维扬收了视线,往二楼走。

棠昭从另一个门和直梯上来。

她正?捂得?严实,鬼鬼祟祟往里走,还时不时往后看,生怕有人?跟着,眼睛长在后脑勺,忘了看前路,猝不及防就栽进一个怀里。

“你这不是掩耳盗铃么。”

棠昭下意识抬手撑紧了他的胸口?。

抬眼就看到他吊儿郎当的表情。

周维扬低敛着眼睫,勾唇轻笑,脸上戏谑的意味十足。

他太近、也太高,给?她造成不小?的压迫。

棠昭心跳乱了一阵,发现是他,迅速平衡过?来,往后闪躲时,才发现他的手拦在自己的腰间。

周维扬放开?她,接着往里面走:“想给?你编点儿料的人?,怎么都能编,躲这两步有什么用。”

棠昭:“这话说的,你经?历过??”

周维扬反问,“你没有吗?”

店员领他到最里面,一间360度的弧形试衣间,自动遮帘缓缓敞开?,她视野变亮,赫然看见一件被架高的雪白婚纱。

棠昭站在这件婚纱礼服面前,她愕然,这是周维扬要送她的礼物吗?

什么意思??

为什么送婚纱?

她尚没来得?及细看衣服的纹路与款式,蹙紧的眉就朝向?了他,满脸写着,你给?我解释解释啊。

周维扬说:“这是我本来应该送你的生日礼物。”

她不解:“什么叫本来应该?”

“十九岁的生日。”

棠昭眉心一压,怔怔无言。

“不过?没有等到那一天,家里就出事了。”

他说这话时,垂目看着衣服,并没有让她觉察出眼神的变幻,而太过?轻描淡写的语气?,也足以?让她疼得?有如万箭穿心。

周维扬低眸望着白色飘逸的头纱,抬手轻碰一下边沿:“八年了,这婚纱一直只做了一半,前段时间才找人?补好。我不能把它一直晾在这儿,总算……”

他说着,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没有什么笑意的面色里满是苦涩,看向?她:“趁着你还没嫁人?,还有机会送出去。”

棠昭避开?他这个复杂的眼神,她看回婚纱:“你找人?设计的吗?”

“之前没那么大本事,还是请朋友联系的,这个牌子的设计师。”

她的视线定格在满是手工钉珠的精致头纱之上,垂坠在蕾丝边缘,由精巧的小?蝴蝶点缀,整个一圈,她快速数了一下,八只蝴蝶,翩然欲飞,正?落在假人?模特的胸口?处。

“黑色有点儿不搭,做成了白的,应该能看出来。”

他用手指从薄纱之下顶出一只蝴蝶的形状,给?她看:“是燕尾蝶,你想要的。”

这是周维扬给?她准备的十九岁的礼物。

让她防线决堤的,不是誓言,是他为誓言成真做好的一切准备。

棠昭低头看着,她紧皱着眉眼,让人?看出一点克制,却看不透克制之下翻云覆雨的心绪里,写的都是些什么。

“穿给?我看看?”他问。

她没有说话。

周维扬笑了下,将手中的头纱放下,笑意有着佯装的释然:“如果你觉得?遗憾弥补不了,那就当我自欺欺人?吧。”

少顷,棠昭抬起眸,将沉重的克制一扫而空,她亮晶晶地一笑说:“好吧,那我试试,不能辜负老板的好意。”

十几分钟后,她穿着婚纱出来,白纱如雪,轻盈地挪到镜前。

周维扬应该不太清楚她的身体围度,但这件衣裳做得?恰恰贴合,在她十九岁的身材尺度上,再剪裁掉几分。

他拿捏得?正?好。

棠昭穿过?不少高定品牌的礼裙,对她来说,驾驭这些高级光鲜的点缀,累赘的裙摆,都足够轻松。

轻转一圈,裙摆飞了起来。

棠昭站在那儿看了许久,最终凝视着那圈蝴蝶安逸地落在了自己的身前。

周维扬也看了她很久,末了,他说:“如果有平行世?界,我们应该已经?结婚了吧。”

棠昭视线轻歪,从镜子里和他对上眼。

她露出一个酸楚的微笑,轻轻地“嗯”了一声。

转而又跟他说笑道?:“不一定吧,我还要搞事业呢。”

周维扬说:“有实力的人?,事业和婚姻不耽误。”

沉吟少顷,他又道?:“况且,娶你是当时已经?下定决心的事。”

棠昭低着眉目,听着他说这句加了“当时”而变刺耳的话,她看向?脚边宽松的裙摆,声音低而脆弱,说着:“平行世?界的泊谦也会好好的吧。”

周维扬含笑嗯了一声:“连女朋友都没有,把他抓过?来做伴郎,气?死?他。”

棠昭问:“为什么会气?死?。”

“他说我从小?招女孩儿喜欢,指定比他先结婚,果真比他先结了,他不得?气?死?。”

棠昭笑弯了眼:“说不定人?家志不在此呢,先结婚有什么好得?意的啊,你还真是没追求。”

周维扬没辩解什么,就平静地看着她。

一安静下来,又容易尴尬,棠昭自嘲笑笑,嘀咕道?:“怎么录个节目,还结上婚了啊……”

闻言,他最后看一眼手表:“还有十分钟,把戏演完吧。”

周维扬撩起她头纱的一角,往后掀开?,看着她澄净的一双眼,他轻轻握着她脸颊,郑重地问一句:“愿意嫁给?我吗?棠小?姐。”

棠昭有点想笑,哪有人?结婚连个西服都不穿,穿个t恤就来参加婚礼了,好像……好像学生时代玩过?家家一样随意,可是一低头,她看到自己一身漂亮精致的婚纱。

一种时空的交错之感,让她置身梦境一般陷入深深的恍惚。

棠昭看着他坦荡又坚定的眼睛,倏然回到了青葱的光景。

那时候的同意可以?说的连眼睛都不用眨一下。

“我愿意。”

他给?她戴上一个隐形的戒指。

棠昭看到了他脸上淡而满足的笑。

他说她假,她又何尝不觉得?他疏离。连关怀也要制造理由,丢副手套就只给?她留个后脑勺。

在她面前,非要把冷酷都演到极致了,来展现一种虚假的绝情。

后来,她再也没见过?他释怀的笑。

直到这一刻。

时间静止了流淌,把蹉跎的时光凝成一块五彩斑斓的琥珀,装点着她年少的梦。

“亲一个?”他有礼貌地询问。

棠昭哑然。

“别想太多,”周维扬屈指,轻轻刮一下她素净的脸颊,“你就当我们还没长大。”

她闭上了眼。

少年的吻落下,清浅温柔,单薄的唇擦过?她的嘴角。

周维扬端起她的下巴,在她唇边印下一个青涩而虔诚的吻。他吻得?不深,以?至于让她觉得?有点发痒。

想笑。

灯光落在她单薄的眼皮上,把他们照得?好亮,她浅浅地弯唇,“好像在做梦啊。”

大概维持了十秒。

等她再睁眼,余光瞥见偌大的镜子,一个小?男孩不知?道?从那里窜出来,正?捧着手机对着他们,可能是没见过?人?“结婚”,稀奇得?很,脸上还带着坏坏的笑。

“周维扬……”棠昭即刻锁紧了眉,将手仓促从他掌心收回,第一反应是回避镜头,她低头沉沉地说,“有人?在拍。”

“别怕。”

他抚着她后脑勺,将棠昭的脸按在自己怀里,轻握她战栗的手腕。

小?孩子跑远的脚步声很重。

重得?让她心慌。

他安抚了她一会儿,说:“是个小?孩儿,我去看看。”

周维扬走时,替她拉好了帘子,让她安心更?衣。

棠昭心惊胆战,以?至双腿乏力,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最后只好坐在了地上。

手机显示的时间已经?过?了零点,一日的海岛情侣游戏结束得?仓促,但他刻下的吻感,蔓延到心里,酥酥麻麻,还未消散。

坐了很久,她才有余力为自己松绑,摘掉头纱,而后抬手,缓缓地解开?身侧复杂的绑带,一根一根,解得?她精疲力尽。

既然是梦,总归要醒的。

第53章 河流尽头10

棠昭换好衣服出去的时候, 周维扬坐在大?厅的沙发里,姿态怡然,在看手机里的照片。

店面已经打烊,顶灯全都灭了, 他也不心急, 就坐半明半昧的光影里, 慢悠悠地?等着她。

余光里棠昭过来,他撩一下眼皮看过来,“婚纱没给你拿出来?”

他以为是店员失职,说?:“不方?便的话,我让人打包好给你送回北京。”

“不用了。”棠昭摇头, 平静地?说?,“你?处理掉吧。”

周维扬不解地?看她。

她说?:“我以后结婚, 总不能穿你?给我准备的婚纱吧?”

她一句话能将他所有的企图都封死?, 送礼物也好, 旧情复燃也好。绝情得?要命,让他哑口无言。

“体验一下就好啦, 谢谢你?。”她还蛮客气地?冲他笑?笑?。

周维扬扣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关节浮出薄薄的青白色筋脉,冷冷地?应了一声?, “也是。”

他说?着, 然后潇洒地?起了身。

“那小孩的照片删了吗?”她跟上去?, 问。

“嗯。”

“你?怎么说?的?”

“我说?,哥哥姐姐在私奔, 万一你?的照片泄露出去?, 我们就在你?面前——”周维扬语气幽冷,吐出两?个字, “殉情。”

殉情?棠昭跟着笑?了一声?,有气无力的。

亏他想?得?出来,殉情也不错。

“拍得?还挺不错,你?要不要看看?”周维扬打开手机,给她看那张照片。语调轻扬,看起来他还挺满意他们的这张“结婚照”。

棠昭瞥了一眼,没敢看第二眼,没想?到他竟然私自保留,拍了那小男孩的手机屏幕,立马脸色微沉:“你?也删了。”

周维扬:“我留个纪念不行?”

“删了,好吗?”

她几乎央求,“周维扬,十二点?过了。”

十二点?过了,言外之意,他们的戏结束了,别沉浸在里面出不来。

几秒后,手机被抛到她怀里——

“你?自己删吧。”

他语气挺拽的,扔完手机就把手插兜里往外走,留给她一个冷酷背影,带了点?傲骨难折的脾气。

棠昭说?一不二,删照片的动作没半点?留情,完了还得?检查一下垃圾箱,确保没有残留的痕迹,冷静利落到照片里的“新娘”好像不是她,脑袋里闪过周维扬对她的那句戏谑:你?也知道?你?无情。

她按完确认键,抬头看了眼男人的背影。

可能是他穿得?太少,莫名让她觉得?显得?单薄落寞。

他屹立在她无法触碰,无法企及的时光里,事到如今,只剩一道?她抓不住的影子,随着删除键的确认,那道?影子也瞬间消散了。

“等你?拿奖的时候,我一定不会缺席。”周维扬忽然停了步子,稍稍偏过头,用侧脸朝着她,说?道?:“即便现在,你?已经不会再为我遗憾了。”

他回?眸看她一眼,算不上郑重的眼神,语气却很沉稳坚定:“这是我给你?的回?答。”

——回?答的是她那一句,你?还会再离开一次吗?

他说?的是,不会。

棠昭低着头往前走,她不敢去?看还没结束的生日灯光秀,也回?答不了他的话。不知道?是谁在光鲜,又是谁在倍感空洞。

棠昭回?到酒店洗了个澡,泡在浴缸里回?想?他们未完成?的吻。

她擦了很多次嘴角,被他亲过的地?方?,不擦还好,越擦越烫,痕迹越深,都擦红了。

棠昭想?玩会儿手机分散一下情绪。

打开微信就看到源源不断的生日祝福,她挨个回?复,然后看到了周泊谦的名字。

棠昭手指停住。

他们已经很多年不联系了,周泊谦换过头像,一瞬间的跳动让她很陌生,棠昭抬指,小心翼翼地?点?开那个刺眼的1。

周泊谦:昭昭,生日快乐,最近怎么样?

他发了一个小蛋糕的emoji,她一点?开屏幕,就落了满屏的蛋糕雨。

这种小小的设计,令人感到温馨释然,聊天氛围显得?不那么陌生沉冷了。

她回?:挺好的,你?呢。

周泊谦:还不错。

紧接着,他又说?:听说?你?回?北京了,会越来越好的。

棠昭嘴角牵起一点?笑?:谢谢。

周泊谦:有机会一起吃个饭?

棠昭就当是客气话了,她回?:这话应该我跟你?讲才对,可惜最近太忙,等闲下来我做东啊。

周泊谦说?:那就等你?安排吧,大?忙人。

棠昭:好。

寥寥几句,客气完了,就没再说?下去?。

周泊谦现在在北京一所二本学校教书,发的朋友圈都是跟工作论文有关,棠昭看不太懂,但这一些?年她经常关注着他,每次刷到周泊谦相关的消息,都会停留下来认真地?看一看。不为了寻找任何和往日有关的痕迹,对他,她如今只剩下隔靴搔痒的关怀。

他仍然谨慎入微,细致周到,有内涵有修养。经由时光淬炼,如今应该更沉稳了。

她几次三番地?想?,周泊谦做老师的话,也会是个不错的老师。

刷着朋友圈的时候,棠昭看到了江辙发的潜水装备的图。

他是今天跟周维扬一起来的,明天估计能放个假,看来有潜水的打算,棠昭刷到了就顺手给他点?了个赞。

下一秒,江辙的消息发过来了:还没睡啊姐。

棠昭回?了个嗯,然后起了身,擦干净身子回?到床上。

再打开手机,看见江辙问:明天潜水吗,教练一人带俩,我正在找搭子。

棠昭问他:周总不跟你?一起吗?

江辙:他潜不了。

棠昭:?为什么。

江辙:他身体不太好,我没细问。

身体不好这几个字像几颗沙揉进了她眼中,让她感到尖利的刺痛感。

棠昭皱起眉想?,不可能啊,他以前很喜欢深潜的。

没顾得?上辨别真假,棠昭不由地?问深了些?:哪里不好啊。

江辙:好像是肺?

江辙:我不清楚哎,反正他说?不行。

棠昭没再问了:好吧。

她猜估计是他不想?下水,故意骗江辙的吧。以前没听说?他有什么毛病啊……

江辙又问:去?吗姐。

棠昭果断回?:不去?,我不敢。

这种听起来有生命危险的项目,即便是跟潜水教练下去?,她都不敢,除非是周维扬在身边,她要他亲自牵着她的手。

只有握住他的时候,她的恐惧才会消失。

可是现在,给她安全感的人不在身边,比起玩乐,还是惜命要紧。

那晚睡前,棠昭翻来覆去?怎么都不踏实。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明明相当久远,但又历历在目——周泊谦在商店偷东西。

那样一幕给年纪不大?的她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冲击,当时的棠昭百思?不得?其解,既然不缺钱,为什么要这样做?

如今谈不上豁然开朗,但随成?长,许多年少的谜团渐渐拨云见日。

棠昭在手机浏览器输入一个博客的网址。

这是有一次,她在周延生的书房用公用台式电脑的时候,看到收藏夹角落的一个标签。

博客名叫:逆水行舟。

简单四个字,像是被滥用到已然平平无奇的鞭策,某种程度来说?,也是一则为某段人生量身打造的座右铭。

博客这种载体被逐渐淘汰,最后公开的博文停留在八年前。

草率的两?个字标题:无题。

棠昭点?进去?,看见了只有几行字的笔记:

【我以为考第一名就会好,结果没有。

我以为考上心仪的学校就会变好,还是没有。

那天葛医生问我的人生遗言。

我想?问妈妈,如果我没有活成?你?期待的样子,你?还愿意爱我吗?】

短短几句话,平淡带血。

棠昭从前看过,如今又翻出来,读了很多遍。

如果青春是一条河流,游出那片灰色的丛林,再回?头去?看茫茫的雾,那些?无解的题,时至今日,终于能填上答案了吗?

而他们每一个人,站在河流的尽头,遇见的是理想?里气势磅礴的海洋,还是干涸龟裂的河床,跨不过的高山,有如敌不过的宿命。

皆未定夺。

她要问自己的从来不是爱与不爱,而是该与不该-

周维扬回?北京之后,有很多积压的工作等着处理,但都被短暂搁置了。

他去?了一趟周泊谦的学校,来这儿的次数不多,每次来,车都直接停在外院楼底下,今天破天荒的,他想?去?听一听他的课。

外国语学院女生多,读书的声?音都清清脆脆的,很悦耳,周维扬就站在这些?朗读的声?音之外,在后门的门口,打量了一会儿讲台上的周泊谦。

周泊谦正在给大?一学生讲新课,他的课堂风格,板正里带点?冷幽默,学生间时不时传来几声?低压的轻笑?。

周维扬看向他的腿。

现在加强了身体素质,已经能站一整节课了,以前是坚持不下来的。

戴一边假肢行走,也可以游刃有余,不出破绽了,与常人无异。

周泊谦的面容变得?和煦很多,甚至比二十岁的时候要更为温柔平静一些?,他仍然在向内生长。

他看到周维扬,眼眸微亮,抬了抬下巴,冲他一笑?。

几个女生紧跟着回?头。

“卧槽好帅!”

有人这么喊了一声?,班里就炸开了锅。

“我上次看到的就是他,周老师的弟弟,是不是超帅。”

“好有型,但是怎么跟周老师一点?儿也不像啊!”

议论的声?音有点?大?,周维扬不想?成?为课堂的焦点?,给周泊谦做了个手势:出去?等你?。

周维扬又回?到自己静谧的车里。

下课铃响,过了五六分钟,等人潮散尽,周泊谦才从电梯里下来,一个人穿过教学楼的大?厅,他拄了一边拐。

“还疼?”周维扬掐了烟,回?头看一眼在把拐杖往他车里塞的周泊谦。

“不疼了,这样走得?快些?。”

周泊谦坐到副驾,系上安全带。

周维扬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问:“去?哪儿吃?”

“王叔家的。”

周维扬没吭声?。

周泊谦看他:“小时候那家,不记得?了?”

周维扬扯出一点?艰涩的笑?意:“怎么会。”

“给我根烟吧。”周泊谦说?。

他丢了一整包过去?。

王叔家的羊肉汤店离得?很近,正好一根烟的时间,周泊谦下车的时候没再拿那根拐,周维扬看着他走进店里,踌躇着要不要帮他带上。

周泊谦回?了头,他看穿了周维扬在迟疑什么,说?:“我不拿就是没事儿。”

半晌,周维扬“嗯”了一声?,跟上他。

周泊谦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反过来安慰他,笑?说?:“都这么久了,早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的平常事,你?这样关注,反而搞得?我紧张啊。”

周维扬笑?了下,说?行,面色松懈了一些?,但远远谈不上释然。

这是小时候周延生常带他们来的店,周维扬已经好多年没有光顾了。

高中毕业八九年至今,他一半时间在国外,一半时间帮他妈打理公司,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时间回?忆童年。

甚至,曾经每天都不得?不凑在一桌吃饭的人,也都远在天边难聚首了。

就在这个靠窗的位置。

哪一次呢?可能是他还在上初中的时候吧,周泊谦坐在他对面,忽然问了他一个问题——“要是哪天,我喜欢上你?喜欢的姑娘怎么办?”

那时候,周家的老二还是一脸嚣张跋扈的小小少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毫不犹豫给他比了个中指:“抢过来。”

接着,他看向哥哥高深莫测的微笑?,扬扬下巴,问他:“你?呢。”

周泊谦在这个问题上思?考很久,最后只不过大?度地?一笑?:“让给你?吧。”

周维扬冷嗤一声?:“周泊谦,你?这人怎么能这么无趣。”

……

漫长的思?索被一个七八岁小男孩的话打断:“你?没有左腿呀哥哥。”

旁边桌的男孩爬在地?上,正过来找他掉在桌底的小玩具,低眸就看到了男人空空的裤管,发现端倪,童言无忌地?仰着一张脸。

周泊谦微笑?着,点?了点?头,他觉得?这话无伤大?雅,再掀眼皮,却发现周维扬的拳头已经无形中收紧。

“我请你?吃吧。”小孩端着自己桌子上一份没动过的甜品,眼含一种对残疾人的施舍,可能这件事还会被他写到下周的周记里,等待着被老师表扬一句三好学生。

“谢谢小朋友。”

周泊谦悦纳了他的好意,还友好地?摸了摸他的头。

他端过碗,放在自己桌上,然后按住了周维扬的手腕。

等那孩子离开,他才缓缓开口,眨眨眼,“多大?人了,还动拳头啊。”

周泊谦面上带点?从容宽慰的笑?,低低地?说?:“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打断他动作的除了周泊谦,还有桌面正在振动的手机。

周维扬打开手机屏幕,看到了棠昭发来的消息:我明天回?来,可以去?看看小明吗?

周维扬立刻回?道?:我去?接你?。

输入完,他又心生别扭,把这几个字删掉,斟酌着改成?:可以,你?来吧。

他再抬头看周泊谦。

他正低头用清水洗筷子,顺便把周维扬这边的也洗了,还是这么会照顾人。

周维扬问他:“你?最近怎么不让我拿药了?”

“你?比我还忙,也不能总请你?办事儿啊。”

周维扬说?:“我助理多啊。”言外之意,你?尽管吩咐。

周泊谦笑?了:“逗你?呢,在戒药了。”

他放下被洗净的碗筷,逐一排列,分好,平静地?说?着:“我想?自己好一次。”

徐徐地?,周维扬应了一声?:“好。”

“昭昭在君宜吧?”周泊谦转换了话题。

明星签公司的事儿瞒不住,周泊谦知道?也不足为奇,周维扬颔首:“嗯。”

“她这几年也不容易,对她好一点?儿,”周泊谦笑?了笑?,“可别替我演什么苦大?仇深。”

周维扬垂眸不语,看着仍显老旧的碗碟被洗得?焕然一新,就像他的心境,在这一个瞬间,恍惚地?,短暂地?,被清澈的水流冲走了一块陈年的垢。

第54章 河流尽头11

棠昭回来的时候还是有些担心。

除了被私生骚扰的那段时间?, 棠昭很久没这么提心吊胆地生活过了,她自诩修炼得成熟平静,海纳百川,如今已经?不太会?因为网络传闻或者负面消息而惴惴不安了。

可是跟周维扬待在一起久了, 她很担心他们的关系被曲解, 被广而告之。

很多层的惧怕, 让她如履薄冰。

舆论交给徐珂看,公司那边也有?专业的公关团队在把关。

落地北京的时候,一切风平浪静。

还是周维扬派车去接的她,到?时是晚上,她是掐着他工作结束的点来的。

因为“离异”许多年了, 棠昭去看小明的时候,怕它跟自己不亲近, 给它带了些玩具和小零食。

她敲开门, 尽管帽子口罩全副武装, 还是没抵住一阵浅淡酒气的侵袭。

因为捂得太严实,她视野狭窄, 要把帽檐往上卷三道才能看见男人一双冷而锋利的眼?神。

周维扬应该是刚下?班, 白衬衫黑西裤,穿得周正?。她将视线定格在他松斜的领口, 见那嶙峋的锁骨袒露, 扣子像被他暴力扯开了几颗, 估计是太热。

周维扬喝酒不上脸,肤色还是澄净如雪。要不是闻着味儿, 他看起来还挺清醒的。

他给她开了门, 随后?阔步往里去。

棠昭跟在后?面,“你今天?有?应酬?”

周维扬淡淡地嗯了一声, 说完就往沙发里一仰,摘掉了摇摇欲坠的领带,稀里糊涂地在手里卷了几圈,又随意丢到?一旁,他沉沉地说:“帮你谈新戏去了。”

“什么?戏啊要你牺牲这么?大?”棠昭话里有?戏谑的意思,谈不上什么?牺牲,但他今天?看起来的确很疲倦。

周维扬只是说:“好戏。”

“你身上有?酒味儿。”

“喝了一点。”他坦言。

棠昭见他房门关着,又四?处瞧瞧,不知道他平时把猫养在哪里,但周维扬看起来兴致缺缺,没有?丝毫要给她领路的意思,可能都忘了棠昭的来意。

他斜着身子靠在沙发上,双腿叠起,没个正?形儿地坐着。

“你这几年身体?还好吧?”没再用猫做开场白,棠昭问他一句。

周维扬答:“挺好的。”

“有?没有?生什么?大病啊?”

“你想说什么?。”

他斜睨她一眼?,语气微冷,“我才二十几岁,能生什么?大病。”

“……”

看他样子不像有?什么?隐瞒,似乎还觉得她的问话莫名其妙。

看来真是骗江辙的。

骗他的就好。

没有?生病就好。

棠昭松了口气,笑笑说:“那挺好的,我没有?咒你的意思,别凶我啦。”

说着,她指了指手里东西:“我给小明买了猫粮。”

周维扬看都没看,漫不经?心:“放那儿吧。”

电视机切到?电影频道,熟悉的青春电影。

“过来看会?儿电影。”他的语气,谈不上颐指气使,但这副凉凉淡淡的腔调,不无命令的意思。

棠昭站着没动。

周维扬抬眼?看她:“你以前不是最?爱看这些?”

棠昭摇头:“我现在不喜欢了。”

“一起看吧,我喜欢。”

他说这话的姿态里有?着周总的高高在上姿态,可能是从酒局上下?来,还没卸掉架子。也或许是为了她,特地端上的。

棠昭不想在家这种地方还维持着下?属的忍辱负重,她也有?点儿笑不动了,收敛起所有?的表情,没有?兴致跟他谈笑风生,语气平平地说着:“周维扬,你好像喝多了,我下?次再来——”

打?算把给猫猫的东西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棠昭刚一靠近,就被他握住了手腕。

周维扬握得不重,但足以将她锢紧。

他轻轻一扯,人就轻盈地落到?他怀里,惊慌失措,她眉心紧锁。

他一条手臂拦着她腰,束紧一个人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我不是喝多了。”男人沉沉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棠昭刚刚跌在他腿上,有?些重心不稳,撑着他腿根要站起来,抬眼?就对上那双变得如深潭似的双目。

她的手指被根根撑开,放在他脸上。

周维扬说:“我有?点儿烧。”

……还真是。

棠昭手心触及一点点体?温的热。

她连忙扫一眼?他面前的桌面,看到?瓶瓶罐罐和几盒胶囊,吃惊问:“你吃药了?”

周维扬不答,只是说:“你猜。”

她忽然有?点上火,难得一见的脾气在他面前暴露无遗,声音扬了扬:“猜什么?猜?你到?底吃没吃?”

看他还在吊儿郎当的笑,棠昭把他推开:“喝酒吃药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他不以为意,见她撤离,轻轻理了下?领子,姿势倜傥得很,声音疏疏淡淡的:“死了又怎么?样。”

棠昭咬了咬牙,耐着性子检查了一下?他桌上的几味药。

她不懂太多医学知识,也不知道这些药混着酒到?底有?没有?危害,于是只能笨拙地拿出手机挨个查成分,一边查一边说:“你得跟我上医院——”

越说她越是气急。

“周维扬你怎么?回事儿,这么?简单的常识你不懂啊,你怎么?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棠昭是真的怕了,一边吼他,一边擦掉接连滚落的眼?泪,她一抬眼?看他,发现某人竟然坐那儿一脸懒怠地笑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你笑什么?啊?!”棠昭彻底生气了。

周维扬握住她的手,又将棠昭拽到?怀里,她这回直接摔到?了他的身下?——

不是摔的,是被他压倒的。

周维扬抬指碰一下?她泛红的眼?尾,又刮一下?她的鼻尖,逗小孩儿似的,轻声哄道:“好了,没吃。”

棠昭急眼?:“你别骗我!”

“乖,我真没吃。”周维扬轻轻地摸她脸颊,揉揉她的发,开口的声音低磁,含笑说:“没事儿,你老公死不了。”

“……”

棠昭轻愣一下?,鼻尖与他太相近,微微一歪,擦到?他脸颊。

突然被他这句浑不正?经?的话说得面红耳赤。

“靠太近了。”

周维扬置若罔闻。

她也懒得提醒了。

没管他胡言乱语,棠昭抬手按在他的额头检查体?温,还好不严重,似烧非烧的,她说:“死不了也上医院,我看你这样不行,又是喝醉又是发烧。”

周维扬挨她太近,在暧昧的昏暗里,深情款款的一双眼?,就这么?直直地撞进她的眸底,让她五味杂陈的心绪藏无可藏,扯成了一团缠乱的毛线球。

“我身体?强壮,你关心我一下?,我就好了。”

棠昭遇见过太多厉害的演员,但就因为见多了,无论演技多好,她都能一眼?看穿对方眼?底的情愫,是为镜头,还是为她。

可是周维扬的深情,是演的还是真的,她看不懂。

棠昭穿一件宽松的撞色套头毛衣,松到?什么?程度呢?他扣紧她的一边手腕,衣服下?摆就跟着往上滑,一瞬露出浅蓝色牛仔裤边沿,细长?的奢侈品牌腰带,与小腹之处小小一片私密的雪肌。

棠昭察觉腹间?一凉,下?意识要伸手将衣服整理好。

然而被看穿意图,另一只腕也被他猝然扣紧。

周维扬忽然问了一句:“不是来看猫,是来看我的吧?”

棠昭气急,曲腿想踹他,而心有?余力不足,空间?太小不够她发力,脚丫堪堪往他顺滑的西裤上一蹬。

语气说蹬,不如说蹭,闹着玩儿似的。

踹不开他半分。

“棠昭。”

他声音低低的,很克制:“给我看一眼?。”

“……”

她不置可否。

知道自己敌不过他丝毫,棠昭气馁地歪过脸去。

衣服被徐徐地推到?肋骨之上。

像收获了一份失而复得的礼物,周维扬眸底的色泽铮然一亮。

在她消瘦到?痕迹明显的骨骼之上,一片薄薄的青色,重新拓入他的眼?中。

有?点新,又有?点旧。

新是因为身体?的新,旧是因为时间?的旧。

这个字符,看着像中文?里的“互”这个字。

其实是两个交叉在一起的Z。

是她的主意。

棠昭的昭,和周维扬的周。

Z和Z,永永远远的纠缠。

那时的周少爷还龟毛得很,觉得这图案并不好看,不过后?来,他还是陪她纹了,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疼痛。

她都不需要放什么?大招去胁迫他,楚楚可怜一双眼?瞧过来,摇着他的胳膊,轻轻地说句:一起吧周维扬,情侣纹身哎,多有?意义啊。

她问他一声好不好,他就变成天?底下?最?心软的人。

爱的轰轰烈烈的时候,哪儿想过分开啊。

她没说分开,但说了成名。

——等我成名了就洗了,先过把瘾再说嘛。

——听说洗纹身很疼,你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周维扬睨她。

棠昭笑着:我不管,洗不掉我就留着。

“现在还会?发炎吗?”

周维扬抬起微凉的指,轻碰在那个位置。

碰得越轻,她越敏锐。

棠昭被这触碰惊得瑟缩,她被扣紧身子,又缩不到?哪儿去,只好转了个边,将暴露的地方尽可能藏进沙发里侧,欲盖弥彰地浅浅一埋。

她眼?睛红了。

“早就不会?了。”

她不知道,她的每一个视频他都看过。

周维扬比她的资深粉丝还资深,为了什么?呢,找这一点不足以证明什么?的证据。

可他没找到?,她从来没露过那儿。只有?一场电影戏份,拍了她穿内衣的样子,镜头扫得很快,他抓捕着定格。

但很明显,画面被处理过了。

不论还在不在,她是不会?让这片纹身出现在镜头里的。

周维扬看着那个字符,问她:“你也舍不得,是吗?”

棠昭嘴硬:“我只是怕疼。”

他说:“纹的时候也没喊疼。”

她看着他,眼?泪淌下?来。

“因为你在我旁边。”

“因为我爱你。”

“当初的我,很爱你。”

“满意了吗,这样的回答。”

“周维扬,你非要让我这么?难堪吗?”

好像还是头一回,见她生这么?大气。恼羞成怒这个词,被贴在她现在这张涨红的脸上,再合适不过。

“我只是确认一下?。”

周维扬放下?她的衣服,将她身子重新盖盖好,举止又变得轻柔,不以为然一笑:“也不用这么?一点就炸吧。”

棠昭咬着字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我的纹身,它存不存在,和我有?没有?余情未了,没有?半毛钱关系。”

过很久,周维扬应了一声,声音涩涩的:“是。”

“因为我没办法。”他说,“我找不到?任何线索来证明你余情未了,我只能这样做。”

“……”

随他动作而往上滑的毛衣又被他好整以暇地覆回来,被暖意重新包裹的棠昭闭上眼?睛,她的眼?眶和鼻子都变成了红的。

周维扬把她抱住,低头吻在她的唇上。

重重的下?压,不带任何技巧,单刀直入的侵略意图里,他睁着眼?,看她蹙紧的眉梢。

他用手端着她下?颌,跟她重新睁开的这双眼?里,毫不刺人的凌厉对上,舌尖前抵,碰壁,又松开:“敢不敢张嘴。”

棠昭偏开头去:“我说了我讨厌——”

周维扬掰正?她的脸,不想听她废话,又追吻过来,这一次,她懈怠了防守,被他轻而易举地深入。

明明被放开了手,攒一点力气就能把他推开。

她不是错失机会?,是根本就没打?算把握逃脱的可能。

她不排除在他怀里,又把这份不排斥表现得太过明显。

棠昭觉得自己可能被他传染了疾病,也在浑身发烫,冷热汗交替,在这个没有?持续太久的吻里。

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成了麻的。

“还喜欢我?”

周维扬很快松开她,紧紧凝视着她,声音沉哑,“被不喜欢的男人亲,应该不是你这种反应。”

棠昭抿掉她唇上的一丝红酒味:“我什么?反应了?”

周维扬不想跟她针尖对麦芒。

他抱紧她,将人往沙发里侧一扣,严丝合缝的狭小地带,如游蛇一般,灵活的手指重新触在她纹身上,轻刮两下?,她鸡皮疙瘩起一身。

她的城池连个城门也没有?。

他刚刚应该发现了,她没穿内衣。

春天?衣物还算厚重,棠昭不喜欢被束缚着,到?此却成全了他的方便。

没有?一道严格的界限,受不到?半分阻力的欲望,得到?了肆意膨胀的契机。

棠昭往他怀里缩,尽量将脸埋紧在他滚烫胸膛,不想与他对上表情。

“是吗?”他忽略她的反问,低低地追问。

隔着毛衣,棠昭握紧他手腕,这次是真的握得很紧。

她这张做惯了假表情的脸里,让人看不出眼?下?是恐惧还是厌恶,或者,羞赧?

周维扬凝眸打?量着她:“现在还难为情吗?”

棠昭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克制着声线说:“你那天?明明跟高老师说,不会?复合的。”

明明说,也是翻旧账的伤人句式之一。

是有?多怕对方的反悔?

他对上她视线里一道排斥,拒绝,即便是半推半就,也不乏三分迟疑与悔恨。

周维扬冷冷一笑,口不择言道:“上个床就叫复合了?”

他说:“你怎么?还是这么?纯?”

棠昭怔在他这句话里,头皮一麻。

周维扬缓缓低眸,吻在她的纹身处。

他此刻又丝毫不强硬,却让她筋骨僵直,如同被点了穴,不得动弹。

上一次他吻这儿时,眼?里还有?满满心疼。

她流泪说,好疼呀周维扬,你亲亲我。

他抱着她,亲她掉在日光里的泪,献上一个干净的吻。

——昭昭,最?后?一次好不好。

——以后?别为我疼了。

棠昭等待着他这个漫长?安抚的亲吻结束。

最?后?,他抬起脸看她。

一瞬间?闪现的澄澈眼?神,剥去光阴沉重,翻越万水千山,回到?青春上游,那个从来不觉得“爱”有?多么?难以启齿的年纪。

她看到?了十八岁的周维扬。

第55章 天空的颜色01

天空的颜色01.

毕业旅行回来, 已临仲秋,晴朗的好日子,棠昭手里握着湿漉漉的汽水瓶,穿件浅鹅黄的吊带裙, 飞奔进四合院, 柿子树上的落花洒在她额前的碎发。

棠昭雀跃地跨进门槛, “惠姨,快给我看看通知书!”

周维扬在后面取行李箱。

身强力壮的少年?几秒钟就搬下了所有的行李,老宋从驾驶座匆匆下来,也没?搭上手,就帮他阖紧了后备箱。

但周维扬没?急着进去, 他停留在外面,, 目光灼灼, 看着那抹明媚倩影跑进了四四方方的朱砂门?, 一时的翩然赏心?悦目。

惠姨拿着通知书出来,跟棠昭两个脑袋凑在一起, 在阳光落满的院子里?, 一字一字读着纸上的文字。

“姑娘要上电视啦?”惠姨打趣她。

“嗯……”棠昭歪着脑袋想一想,灿然一笑说, “以后吧!”

“怎么不进去?”老宋点醒了不动?声色的周维扬。

他人还没?进门?, 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她的声音里?含有几分迫不及待, “周维扬的呢,给我也看看。”

惠姨闻言, 往里?头张望, 不知在问谁:“小扬的通知书放哪儿了。”

“在我这儿,谁要看。”是周泊谦的声音。

棠昭瞧过去, 把手举得高高的:“泊谦哥,我要看。”

周泊谦从书房出来,指尖果真捏着一份略厚的信笺,看见棠昭便打趣一笑:“晒黑了怎么。”

棠昭赶紧看看自己的手臂肤色:“没?有吧,我抹了好多层防晒。”

在她晃神的功夫,被周泊谦递过来的通知书就被身后的人夺去了。

棠昭脸色一滞,揪住周维扬的衣服,拧出一个小小的漩,小声说:“我也要看。”

周维扬掀开通知书,棠昭也踮着脚,够着脑袋配合他的身高,“飞行器设计与工程……听起来好棒呀,你要当科学家?了啊周维扬。”

她笑眼弯弯,不无钦佩地看着他。

周维扬将纸合上,用尖尖角落碰一碰她的额头,笑说:“厉害么。”

棠昭超级骄傲的,点头如捣蒜。

周泊谦站在身后,看了看靠在门?框一身散漫的周维扬,又看向棠昭一直拧着他衣裳的手。

他以为自己能好整以暇地接受出现在这个家?里?的任何氛围,眼下,却觉得阳光太烈,将眼底刺痛。

“普吉岛好玩儿么。”周泊谦一边问着,一边往里?面走,从厨房里?端出惠姨给他们切的水果。

棠昭跟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有很多趣事要分享的意?思:“好玩的,不过有点遗憾,没?有看到斯米兰的大海龟,我们还去皮皮岛潜水了,喝了一大口水,吓死我了,海水特别齁嗓子。”

周泊谦笑:“你还敢潜水啊。”

棠昭的长发编成?两股麻花辫,落在她轻盈雪白的肩上。没?晒黑,天生?白皮,一点儿也没?晒黑。

偏头看他,又回头看他弟弟,就这样一扫一荡,带出点清幽发香。

“周维扬陪着我呢,他敢我就敢,不然看着他玩我也心?痒痒,不玩后悔一辈子。”

棠昭又看向周泊谦:“下面的景色真的很漂亮,可惜没?有提前准备GoPro,那个摄像师宰人,收钱好贵的,下次再去的时候要自己买装备。”

她是真的有很多的快乐想要分享。

“还想有下次?”周泊谦说,“看来的确挺有意?思。”

“下次就等泊谦放假,把他也带去一起。”惠姨过来插嘴说。

棠昭喜盈盈翘起来的小腿默默放下了。

周维扬见那沙发坐不下多余的人,就没?凑过去,靠在客厅的墙角,懒洋洋地接了句茬,“行啊,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棠昭含着玻璃瓶的吸管,喝着橙子味芬达,往里?面吹了两个泡泡。

周泊谦看起来并不是热衷旅行的人,但他此刻只是淡笑不语,过了会?儿,跟棠昭说:“正好,你妈妈刚还给我打了电话?,说曹操曹操到。”

“她说什?么呀。”

“问你在这儿怎么样,有没?有回来,让我担待着。”

棠昭迅速地瞥了眼旁边的周维扬,代入很多情况里?,他都不好说什?么,她便没?有再无端生?气,只道:“那你就和她说,我超乖的!”

喝空的玻璃瓶被放下,棠昭起了身:“我回房间整理东西啦。”

惠姨说:“一会?儿下来吃饭。”

“好的!”

周泊谦看着棠昭往楼梯上走。

生?怕周维扬不跟过去似的,棠昭又把他衣服拧出漩,将人拽进了她的卧室,然后把房间门?关上了。

……

棠昭用两张通知书轮流扇风,热得额头汗津津。

周维扬帮她打开空调,她去关上窗,又拉紧了外层窗帘,漏一点浅白的光进来。

她说:“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回到家?里?,气氛就显得没?那么自由热烈了,要面对?许多的目光。

“我妈妈要是知道我纹身,肯定会?很生?气吧。”

周维扬坐在她的小沙发上,抓一下少女握过冰玻璃的潮潮的手,让她做自己腿上。

他低眸,用纸巾一丝不苟地擦她手里?的水。

棠昭配合地张开手指,把指缝也给他擦擦。

“为什?么生?气?”周维扬问她,“为你偷偷纹身,还是为我们两个在一起?”

棠昭目不转睛看着他,说:“我也不知道呢,但我直觉,觉得妈妈肯定会?责问我的。”

“你妈妈很喜欢我哥吧?”他正低头擦手,下巴靠在她肩上,忽然挑眼看她,有一点犀利问道,“否则也不会?把你许给他,不许给我。”

棠昭早就忘了这个“许他不许我”的原因了,是因为妈妈偏心?吗?好像不是。不过她看到周维扬脸上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酸酸醋意?,倒是心?情不错地笑了笑。

“对?呀,我说了嘛,谁叫你冥顽不灵,家?长都不喜欢你这种的男孩子啊。”

周维扬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听出她嘲笑的意?思,没?计较。

棠昭不跟他说笑了:“说真的,我不是很敢向她坦白,妈妈肯定会?觉得我……不学好的。”

她声音弱弱。

想到刺青。

家?长多古板,如果她今年?二十八岁,可能方妍雪能少啰嗦两句。

但是放在眼下,棠昭的行为与决定和她“乖乖女”的人设多少有些出入。

她的家?庭还是比较传统的,如果交代了恋爱的事,难免引人怀疑,是不是有早恋嫌疑。

她又担心?周维扬多心?,他比妈妈还不好哄,于是用打商量的诚挚语气,摸着他的脸,音色软软地说:“我们就先不说,等到时机成?熟了再讲好不好。”

在她这软绵绵的腔调里?,周维扬都心?软死了,更何况棠昭还没?等他应答,又一个橙子味儿的亲亲落在他脸上,更小声道:“更何况,我们反正是要结婚的,不急一时,对?不对?。”

周维扬的脾气被她两句话?磨平,他脸上带点散漫的表情,轻扯她颊肉,“还不是你说了算。”

棠昭又认真地说:“那你也不要吃泊谦哥哥的醋,我从头到尾喜欢的都是你,一直都是你。”

被维护住正宫地位,她还这么斩钉截铁的语气,周维扬心?里?眉飞色舞好一阵,脸上只是挂着点淡笑:“我哪儿有那么小心?眼。”

棠昭也笑,点他鼻尖,“还说没?有。”

“我要是真吃醋了——”周维扬音色过低,显得含糊而暧昧,他抬手捧她脸颊,指腹在她下颌轻擦,似威胁,语气又不强硬,但有孩子气的顽劣,“你见都别想见他。”

她有点想亲他。

周维扬也想亲她,但他一低眸,却吻在她的吊带上。

小小的结绳就扣紧在那儿,被他唇峰轻抿。

他要是有异心?,牙关碰一下,她就松了。

“周维扬……”她浅浅推他一下,岔开话?题说,“我纹身还没?好呢,我想上药,你出去好不好。”

他轻轻握她腰,音色低哑,问:“我帮你上?”

已经纹了有几天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早上起来发现发炎了,在普吉机场的711买了个药膏,棠昭涂了两次,可能天气太热,被汗水冲一冲,没?见药效。

此刻,他气息低浮,在她锁骨之?上,说我帮你上药。

棠昭鬼使神差地点了头:“……也好。”

白色的药膏被挤在他指腹。

棠昭穿了一条白色的灯笼裤打底,随裙子被徐徐地撩到身前,可爱的蕾丝边显现出来。

虽然是条裤子,却不乏私密被揭开的羞赧,她并着双腿,眉眼之?间,几分娇气。

他动?作小心?,但因为太轻,撩衣服的动?作弄得她发痒,棠昭忍着没?让自己颤抖。

棠昭躺在床上,看着窗帘里?透进的浅色光斑,在少年?额前的碎发间轻轻跳跃。

这道光的终点,是男孩子纤长漂亮的指骨,因为捏得谨慎,关节微微泛白,浮出薄薄的青紫色筋脉。

衣服堆在她的胸口。

“今天肖导给我看他们的初剪了。”她秉着呼吸,凝眸看他,又转移话?题,故作轻松地聊别的。

“嗯。”周维扬挤好药膏,微微俯首,无心?的越界,导致一瞬间轻碰,在那道平地而起的弧线上。

棠昭后脊一绷,手肘撑在床板,紧张几分。

他的手指也微不可察地颤了下,为这不可言说的失误。

周维扬没?说不好意?思,若无其事地将药膏抹在她的纹身处。

轻轻地旋开,铺平。

不碰还好,一碰更是火辣辣。

这个时候,疼倒不是主要的。被他手指的凉,药膏的稠弄得身上燥热,她躺在冷风底下,空调也没?用。

“你知道清雨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吗?”她接着说电影。

周维扬说:“www.youxs.org,女孩子的性启蒙。”

棠昭有些诧异:“导演跟你讲的啊。”

“这用得着讲吗?”他漫不经心?地笑一下,掀眸看她一眼,“为什?么说这个。”

为什?么说这个呢……

碎花的单薄床单被她揪起一个角。

他身体的阴影恰好覆在她没?有遮挡的肌肤上。

阳光普照之?下,晦昧的情潮滋长。

她神经兮兮地想,刚才?是不是没?锁门??要是这个时候有人闯进来,他们两个都得完蛋。

很快把药涂好了,周维扬拧好药膏,没?听见她的回答,再一抬头,发现棠昭正一副悲壮的脸色,左边鼻孔,正在垂落两滴鲜红的血。

他眉心?一凝,目色紧张:“怎么了这是。”

棠昭这才?反应过来她又流鼻血了,习以为常似的,有紧急的应对?措施,赶紧找几张纸巾往鼻孔里?塞:“没?事没?事,就是北、北京太干了!!”

周维扬看着她一气呵成?的动?作,关怀也随着她的淡定刹住了车,他戏谑地笑,手掌轻轻覆在她腰眼处,语气低沉:“我还没?流鼻血呢,怎么比我还着急。”

棠昭脑袋陷进枕头里?,抬头望着天花板,听见他嘲弄的声音:“娇气包。”

裙子被一点点的盖好。

周维扬扶着床沿,低眸俯身,平静地观察她一会?儿,“真不舒服跟我说,带你上医院。”

棠昭点点头,又摇摇头:“没?事的。”

第56章 天空的颜色02

周维扬问能不能躺下。

棠昭点了头。

他们浴在净色的日光里, 抱得不?重,她躺在他的臂弯中,把褶皱的裙边悄悄铺好。

周维扬抬手就能捏到她脸颊,玩弄似的揉几下, 树影婆娑, 落在两人的肩颈与胸口。

那是他们最亲密的时刻之一了, 抱在一起,躺在一张床上,原来这件事情也?可?以发生得纯粹,如此悄然无?息。

安静了一会儿,听?着树上风声和他胸口心跳, 棠昭静得都快睡着了。周维扬忽然出了声,挺认真地问她:“我是不?是看着挺坏的。”

“对的。”棠昭没有察觉到他微妙的难过, 以为只?是在说笑, 实事求是地点了头, “你特别坏,老是欺负我。”

没有料到, 周维扬看她一眼?, 接了一句:“你爸妈不?喜欢我怎么办。”

她抬起头,见他缓缓眨眼?, 袒露一片真心。

“原来你担心这个呀。”棠昭轻拍他的胸口, 忙说, “那你别怕,我一定想办法让他们喜欢你。”

他笑:“你怎么说。”

“我就说, 维扬也?会照顾人, 会疼人,不?比泊谦差的。而且、他只?是看着坏坏的, 其实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男朋友。”

周维扬又不?问爸妈了,得寸进尺地揪住她的话头,慢悠悠地问:“很好的话,你给我打几分?”

棠昭不?假思索:“一百分。”

他意外道:“不?怕我骄傲了?”

“你这么帅,骄傲也?是应该的啊。”她理直气壮地袒护他。

拥有了男朋友身份的人就是不?一样。

周维扬被哄得高兴,嘴角沾一点笑。掩藏不?了丝毫的愉悦,浮现在他俊美的剑眉星目里。

“棠昭。”

“嗯?”

周维扬喊了她一声,然后低敛眼?睫,望进她一双温淡似水的眼?中,他看着她,说了三个字:“我爱你。”

语气淡淡的,没什么铿锵重音,但也?让她心里打起鼓,波澜起伏。

棠昭难为情地别开眼?,嘴角却喜滋滋地弯出漂亮的小弧形:“可?是你才多大啊,都不?懂爱。”

周维扬:“我不?懂爱谁懂?”

“四?十岁的男人,还是六十岁的男人?”

他几番反问让她哑然失语。

在她似懂非懂的眼?神里,周维扬冷静又深沉地告诉她:“在我想说爱你的时?候,我就是懂爱的。”

爱和年纪、阅历没有关系。

它是一种直抵人心的感受。

有哪怕一刻,愿意为她奋不?顾身,愿意陪她地老天?荒,爱就存在过——

他这样理解爱。

这句话让她微微豁然,没来得及想深,在他簇光的双目里,棠昭浅浅地应一声:“那我也?爱你。”

他轻啧一声,不?满地敲一敲她的额角,教训得毫无?力道,挑一下眉梢:“你的诚意就是:那我也??”

在他看来,好随便的一句接茬,敷衍又散漫。

棠昭腹诽,怎么咬着字跟她算账啊。

她不?知道他计较在哪里,也?说不?出自己是不?是真有诚心。

“有什么不?一样吗?”她迟钝着问。

大少?爷心气被她磨平了,周维扬无?奈地扯一下嘴角,嗔她,“傻子!”

靠在他胸口,好久,发炎的位置又隐隐作痛,来势汹汹的痛楚让棠昭噙一滴泪。

他摸到热液,问怎么回事儿啊?

棠昭可?怜楚楚:“好疼呀周维扬,你亲亲我。”

周维扬眉头微拧:“还是去医院看看?”

棠昭摇头:“没有那么严重,你亲亲我就好了。”

他观察她的脸色,观察是不?是真的不?严重。

棠昭点点头确信:“真的。”

他俯下身,隔着裙摆的布料,在她伤痛之处落下一个轻盈的吻。

周维扬单膝跪在床沿,低头亲吻的动?作,让少?年身躯微弓,折脊俯首的姿态在她眼?中更?为鲜明。

吻毕,周维扬又凑到她脸庞,亲在她眼?角的泪。

“昭昭,最后一次好不?好。”他轻缓地拨她额前的发,眼?里似乎也?有当时?没将她劝住的懊悔,“以后别为我疼了。”

棠昭没有疼到那种程度,她摇了摇头。

你不?用为我担心,不?用为我后悔,更?不?用为我承担亏欠,千言万语凝成一句心甘情愿,她统统没有说。

眼?泪的诠释可?以有多种,包括对那句“我爱你”的动?容,人在美好里是很容易流泪的,兴许是害怕这美好太?快破碎。

在一起的事就这样瞒住了。

周家的人都有素质,没有人破门而入,撞破他们在房间里亲昵。

周维扬太?担心她的身体,吃完一顿晚饭的工夫,他好朋友孟辞源就过来几趟,送了好几种药,中药西药,喷雾涂抹膏,林林总总,递来一堆。

黄昏巷口,少?年比肩而立。她藏在门后,看他和他的朋友。

“行啊周少?爷,不?让我追小白花,原来是给自个儿留着呢。”

念在他给自己送药的份儿上,周维扬没跟他计较,接过对方抛过来的一袋又一袋:“谢了。”

“祝姑娘早日康复,带出来玩啊。”孟辞源跨在一辆山地车上,冲他笑。

周维扬懒得搭理,声音拽又冷:“那是我媳妇儿,谁跟你们玩儿啊。”

他回头之后,碰见有人,衣角被紧紧一攥——“媳妇儿是什么。”

周维扬微微偏头,看见了藏在身后的人,刮一下她的鼻尖,逗她似的,说道,“媳妇儿就是老婆,我们之间都这么说。”

“什么老婆啊。”棠昭被噎到,好像明知故问的人不?是她,她揪起包装袋的一边提手,眼?里有着扭捏的羞涩。

周维扬拎着另一边提手,让她晃晃悠悠地拽进了家门,轻笑说:“就准你喊老公,我喊老婆就不?行?”

瞥见一旁择菜的惠姨,她回头警告着比了个嘘。

“什么媳妇儿长媳妇儿短的,在聊什么?”坐在客厅的周泊谦听?见了外面的聊天?声。

周维扬视线淡淡瞥过去,过几秒钟,应声道:“没什么。”

周泊谦戴了副眼?镜,偏眸看过来的时?候,镜片簇光,幽深的视线藏在其中,让人看不?出情绪。

“我……我在学北京话呢。”棠昭乱说一气,涨红了脸,赶紧转移话题,“我在普吉岛受伤了,有人给我送药。”

她上了楼,避开周泊谦的视线,把周维扬拽进卧室,动?作之快,已然轻车熟路。

棠昭问哪儿弄来这么多药,周维扬给她解释说,孟辞源他爸是医院院长,有哪儿不?舒服找他就行。

院长的特长可?不?是会看病,是资源多,钱多,权力大,渠道多。

那时?候棠昭都好了:“我只?是发炎,你不?要这么兴师动?众的。”

但她心里很开心,笑眯眯的。

“那就留着吧,万一还能用上。”周维扬靠在桌前,一脸心疼地看着她,“我是真怕你疼。”

几天?之后,他们给孟辞源举行践行会,这位少?爷要去国外读书?,医科。

棠昭有点怕孟辞源——严格来说不?是怕,她认为周维扬的朋友们和他有着类似的气质,嚣张狷狂,一副被保护得太?好、不?知天?高地厚的拽样,太?优越,有着数不?胜数的自信。

她穿一身白裙,被牵进这样的人群里,埋着头,直到听?见了有人夸她漂亮。

她也?不?想和他们说话,可?是他们夸她漂亮诶……

最响亮的一声:“嫂子也?太?美了,给我签个名儿呗。”

棠昭蛮开心地冲对方招招手,“谢谢呀,那我一会儿——”

“谢什么。”一只?手蛮横地捞过她的后脑勺,将她紧紧地按在自己的怀里。

周维扬冷冷挑眉,“别给他们签。”

棠昭在他怀里安静了一会儿,“你这样很霸道,我以后成名了怎么办啊。”

三里屯的露天?酒吧,能看到央视大楼和中国尊,不?灭的CBD灯火煌煌,在喝多了的她眼?里,像一簇一簇的小小火苗,烧到了天?之将明。

“成名了,”周维扬浅浅思索着,手指在她掌心轻轻摩挲,“总觉得是很远以后的事儿了,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那一天?是棠昭第一次喝醉。

也?没太?喝,也?没太?醉,但脑袋晕晕乎乎的,视线都变浊了。

她趴在他怀里,嗅着他白色t恤上好好闻的味道,脑袋靠在少?年坚固的肩膀上,视线越过周维扬的肩膀,去看外面的城市灯光,一切星星点点的温存在远方的鱼肚白里,缓缓寂灭。

“周维扬。”

“嗯?”

她声音柔软,“我不?要分手。”

周维扬握着她的脸,掰过来看着她像水洗过的一双鹿眼?,嗓音有着别酒精浸染过的哑意:“谁说要分手了。”

棠昭说:“没有,就是我想说,我不?想……分手。”

他发现她说话大舌头,这是喝大了。

周维扬捧着她脸颊,轻轻摩挲她脸上的红晕,眼?神像在看一件珍重至极的宝贝,“舍不?得?”

棠昭点点头。

“不?分,除非……”

“除非什么。”她也?没喝得那么朦胧,还会对他的话有所警觉,瞬间睁大了眼?睛。

“除非,你不?喜欢我了。”他说。

棠昭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可?能的,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

她还在摇头,把自己摇晕了,摇到他怀里。

稍微清醒点是在回程的车上,棠昭眯了一会儿,醒来是凌晨,天?已经蒙蒙亮,她瞧了眼?陌生的司机,反应过来,车是周维扬随手在路边拦的。

“好点儿没。”他低磁的嗓音贴在她心房。

棠昭按了按太?阳穴,糯糯地嗯了一声。

周维扬抬手帮她按。

按了几下,棠昭舒服了,她手里捧一瓶冒冷气的橘子汽水。

“你平时?就跟这些人玩呀。”她眼?眶还带点疲倦的红痕,眨眨眼?看他。

周维扬说:“这些人怎么了,看起来都不?是好东西是不?是?”

棠昭咧嘴一笑,觉得他形容得精准,“是的。”

他说:“他们只?是看着坏,其实都跟我一样,古道热肠,一个赛一个的活雷锋。”

当然,这不?是她要表达的重点。

棠昭说:“不?过,我还以为兄弟之间会更?亲近一点的,但你好像都不?怎么跟泊谦哥哥一起。”

如果?平时?,周维扬可?能会冷淡或者冷笑地答一句,谁请得动?他啊,无?聊的书?呆子。

今天?,在她的半分醉意里,周维扬和棠昭袒露了一点点心迹。

他告诉她说,你知道吗?有的人呢,生下来就被捆绑在一起,割舍不?下,但未必合拍。

朋友不?一样,朋友是自己找的,更?符合物以类聚的定义。

既然说到捆绑,棠昭似懂非懂地问了句:“那你会想松绑吗?”

周维扬意外:“说这话什么意思啊?”

他装一副冷戾威胁的样子,缓声说着:“别挑拨啊棠昭,我跟我哥好得很。”

棠昭忙摇头:“我没有我没有。”

她继续按太?阳穴:“我头昏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周维扬看一看外面的路面,又冲着前面开车的司机,说道:“师傅,在这儿下吧。”

棠昭看一眼?外面,很陌生的地段,她对北京一点也?不?熟悉,摇摇头懵懵地说:“还没到呢。”

“不?想跟我走走?”他付了钱,牵着她下车,轻笑说,“回家可?就什么也?干不?了了。”

“……”

为这句话,棠昭有些面红羞臊,也?心甘情愿跟他走了。

好像要带她做什么坏事似的。

但她的确,又紧张地期待着他们能做点儿什么坏事。

下车的地方是后海后面的羊房胡同,太?阳初升,光照浅浅。

周维扬拉着她闲逛了一圈,时?间太?早,这儿什么也?没有,只?有几个早起遛鸟的大爷提着鸟笼在散步,走到胡同尽头,在浓密的绿荫里,他顿了步子。

棠昭一只?手捧着玻璃瓶,一只?手被他牵着。

她咬着吸管,跟着他停下了。

“你那娃娃亲是真的?”周维扬轻轻擦她嘴角的汽水痕迹,不?无?介怀地问道,“你以后,不?会真被安排跟我哥结婚吧。”

棠昭表现得一知半解,说:“我也?不?知道。”

她大可?以骗他说不?会,但是棠昭也?不?轻易给承诺,诚实得很:“那要问家里人的,我们说了都不?算吧。”

他扯着唇角笑了下,眼?里有不?认可?的蔑然,说:“既然这样,这老黄历我给你撕了,不?作数了。”

棠昭轻轻地“啊”了一声,迟疑里掺杂了惊讶。

她向来循规蹈矩,缺乏一种打破陈规的坚定力量,周泊谦也?没有,但是周维扬不?一样。

只?有他敢说:“别跟我哥了,跟我吧。”

她自然地抬眸看他,少?女瞳仁映入一片日月同辉的天?空,初初亮起的天?幕在一层一层地褪去夜色,直到褪成一种极致的蓝,明净而澄澈。

在她抬头看他的时?候,在不?分手的诺言之中,隽永而深刻。

棠昭又迟疑着问道:“说真的,要是家里人不?答应怎么办。”

“我们可?以私奔,只?要你愿意。”

周维扬个子太?高,要折身,才贴到她耳畔,似玩笑,郑重的语气里也?不?乏真挚,“你点个头,我立刻带你远走高飞。”

张扬肆意的话,撩得她耳廓痒痒。

“怎么样?”

棠昭浅浅颔首,仰头接受他下落的吻,他吻得很用力,进攻性十足。

唇瓣辗转,她陷进这个橘子汽水味道的吻里,抬眼?就能看到靠得极近的一双深长幽邃的桃花眼?,正半睁着,他在心无?旁骛地做着吻她这件事情。

少?年翩然的眼?睫精致而迷人,白色t恤干净得不?染纤尘,散发清幽的淡香,让她痴醉,心跳砰砰,在这个夏末的清晨。

这是棠昭生平第一次,也?有为一个人奋不?顾身的冲动?。

她抿掉唇角的水汽,别开视线,羞于去看他漂亮又锋利的眉目,只?轻轻嗯一声:“他们不?同意,我们就私奔。”

第57章 天空的颜色03

入秋, 周家的第一件喜事,北大的推免生拟录取名单里有周泊谦的名字。周延生很高兴,请亲朋吃饭。

棠昭为这件事还请了学校两节课的假回来?,来?学?校接她的人是江敏。

江敏很忙, 路上一直在通电话, 一会儿讲粤语一会儿讲国语, 棠昭就很乖巧地坐在旁边等着。

她打完电话,才偏过头看一眼棠昭:“昭昭大一的课多不多?”

“有点忙的,”棠昭如实?说,“要起很早练早功,有的时?候要排戏排到?很晚, 课余时?间也?被挤占。”

她想表达的是,不上课的时?候也?很忙。

江敏听了, 倒是没再说忙不忙的事, 好?似刚才一问只不过浅浅寒暄, 她说:“前两天有个导演在招募演员,是一个贺岁档的喜剧片, 我感觉你的形象挺合适的, 你要不要试试看?”

棠昭:“那是什么时?候开机啊。”

江敏:“开机不急,可能年?底吧。”

她跟棠昭说了导演的名字, 也?是核心圈top级的人物, 她看过电视剧小花挤破头争不上他一个配角席位的通稿, 鼎鼎大名,让棠昭怔愣两秒。

紧接着又迟疑了一会儿, 棠昭思?考了不足半分钟, 说:“还是算了吧,我想体验体验大学?生活。”

江敏温和地笑笑说:“也?是, 刚上大学?还有新鲜劲吧。”

那个时?候,争破头、挤进圈,得来?不易,或者失之?交臂——这些关键词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当一切唾手可得,拥有或失去的结果?只在她点头摇头的小小举动里,她却呆呆地说想体验体验校园生活,眼里的傻跟天真都不用演的。

在江敏省略了“厮杀”这一类潜台词,轻飘飘问她愿不愿意时?,棠昭也?自动忽略了机会这两个字落款的笔墨,是要蘸取多少的人生代价。

棠昭点了头。

周泊谦站在门口迎接宾客的恭喜。

江敏见?到?儿子,脸上雀跃难收,但在电梯口稍稍顿足,将棠昭一掩,忽然问她:“泊谦这件西服帅不帅。”

棠昭自然是夸:“帅的。”

站在宴客厅门口的青年?闻声回眸。

周泊谦长得清瘦文气,没有丝毫他弟弟身上的倜傥感,浅浅的凛然,配深深的正气,他穿垂坠面?料很好?的西装,里面?是白?色衬衫,没有领带或领结,衬这样一张斯文秀气的脸,却不多不少很干净。

“好?棒。”江敏温温柔柔地笑着,扶着他的肩膀,稍稍踮脚,小声说了一句,“你是妈妈的骄傲。”

她声音很轻,但棠昭听见?了。

不过周泊谦折身对他妈妈说了什么话,就被人流的重音卷走了。

周泊谦看到?了棠昭,越过江敏,跟她说:“我领你过去。”

棠昭给他准备了一个红包,是和爸爸妈妈商量过后的意思?。

“泊谦哥哥,恭喜你呀。”

递过去的时?候,周泊谦一愣,然后说:“你还真是图方便。”

他随口接的茬,自然没什么恶意,但这话说得棠昭有些尴尬。

他是不是想要礼物?

也?对,虽然都是心意,红包这种东西就显得太官方老成。

棠昭结巴一下:“我、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觉得送红包万无一失,你拿钱去买你喜欢的东西一样的,对吗。”

周泊谦笑了,没真的责怪她,“很有道理,谢谢。”

周泊谦见?她脚步吞吞,怕她走丢,便往后拉了一下她的手腕。

棠昭回缩,他便扯了个空。她略有自责地想,真不是故意的,有许多的举动,都是下意识。

周泊谦收回了手,也?没回头看她。

“周维扬今天没有来?吗?”棠昭环顾四下。

“他学?校有点事,好?像是考试吧。”

棠昭心中一沮丧。还以?为他肯定会来?的,就没提前问,现在才想起来?发个消息给他。

周维扬回:你多吃点,把我的份儿也?吃了。

棠昭看着这个消息咧开嘴巴笑的时?候,台前响起了男孩子清唱的歌声。

周泊谦不是很擅长唱歌的人,今天不过赶鸭子上架,被人起着哄,不得不表现一下他为数不多的才艺。

他唱了一首歌,叫《生如夏花》,棠昭被歌词吸引着,抬头看了一眼周泊谦。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这歌在她印象里应该是精彩热烈的,生如夏花的绚烂,却被他唱得如同死如秋叶之?静美。

周泊谦的嗓音适合唱低柔情歌,缱绻而破碎,像一泼冰凉的茶水,将歌里的生机勃勃都湮灭了。

吃完饭,棠昭是被周泊谦送回学?校的。

路上她很安静,跟他待在一起,棠昭早就安静得习以?为常。

周泊谦平时?也?不常跟她闲聊,见?她不语,今天却打岔一句:“在想什么。”

棠昭摇头:“没啊,在发呆。”

他默了默,接着又问:“你喜欢他吗?”

她轻愣。

很快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她倒是也?坦诚,淡淡地应:“挺喜欢的。”

“你喜欢他什么?长得帅?”

这个问题,也?不是不能认真回答,他要真想知道,棠昭可以?跟他聊很久。

但此?时?,他唐突尖锐的姿态反而不像周泊谦,这样的语气告诉她,他并不是在要一个答案。

棠昭莫名觉得这短短的回程路,他们走得好?压抑。

“我觉得他……”她随口诌了个答案,“他挺有责任心的吧。”

周泊谦琢磨了一下这个词,淡声问一句:“我没有吗?”

“……”

棠昭忽然明白?过来?,她这一刻的存在更像一种工具,用来?刺激人,还是点化人,就在她的一念之?间。

棠昭放弃她的个人情绪表达,露出一副哄人的笑:“你也?很好?啊,很温柔很懂事,成绩还好?,长得也?很帅。”

“没事儿,随便聊聊。”周泊谦看出她的局促,也?笑起来?,“你这么紧张干嘛。”

前面?正好?是红灯路口,周泊谦停了车,说完这话,突然哪儿作痛似的,低头伏在了方向盘上。

棠昭顿时?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怎么了哥哥?”

他摇着头,沙哑开口:“有点不舒服。”

“哪里,”看他捂着心口,棠昭忙问,“心脏吗?”

他没说话。

“需要我打120吗?”

周泊谦又摆摆手:“老毛病了。”

老毛病?她一时?困惑,他看起来?挺健康,能有什么老毛病?

棠昭的手机都拿出来?了,手腕即刻被他握紧。

“没事,今天是个好?日子。”

……打不打120和好?日子有什么关系吗?

“真的不用吗?”棠昭取了纸巾,帮他擦一擦脸上的汗。

周泊谦攥着方向盘的手指都在发白?,过了会儿,他说:“好?了。”

然后冲她笑笑:“谢谢你啊。”

目的地就在前面?。

棠昭下了车,说:“不用,我也?没做什么。”

周泊谦,她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自动关联的词语,是淡泊、谦虚。

但棠昭后来?发现,他更喜欢用作自我介绍的词,是停泊。

停泊的泊。

在这路远马亡的人间,逆水的舟太需要能够停靠休憩的港湾,哪怕只是片刻-

在入学?之?前,棠昭还不知道,在学?校的第一个学?期,将会成为她接下来?人生里最安逸朴素的一段时?光。

大学?校园那些入场的新鲜事其实?吸引不到?她,对棠昭来?说,最新鲜的是和周维扬谈恋爱。

他永远新鲜,让她乐此?不疲。

他受欢迎,仍然受欢迎。天南海北的“女朋友们”又开始排队。

棠昭没那么担心,因为周维扬从来?不藏着掖着,各大社?交软件上都散发着“已有爱妻”的信号。

不过除了拍戏,她不是喜欢抛头露面?的人,没有允许他放自己的照片在公共平台。

很快,北京又迎来?冬天,早早地下了两场雪。

那天在剧院排了一出话剧,结束时?已经日落西山。

白?天周延生就给她发了消息,让她今天回家吃饭,说泊谦会去学?校接她,棠昭就让朋友们先离开了。

周泊谦来?接她——她已经习惯了这件事。

一个接,一个被接,谁也?没有多余的期待,不过都是例行公事。

棠昭往外走的时?候在想,好?像所有人都在撮合他们两个,真的有那么般配吗?外形般配,还是哪儿配呢?

难不成仅仅是因为当年?指腹为婚的玩笑吗?

也?是为此?,她没有说出口的原因之?一,在乖乖女的人设之?外,是为了维持这微妙的平衡,让家里人都习以?为常的平衡,她才选择隐瞒和周维扬恋爱的事。

她突然就理解了周维扬之?前的沉默。

如果?不能保证所有人都笑着接受,让家庭的其乐融融延续下去,反驳总不是一件好?事。

她到?剧院门口,从高高的阶上下去。

棠昭已经习惯在北方的雪天不撑伞了,鹅毛大雪落她满身。

正要去找周泊谦的车。

她低垂的视线先撞上了一个大大的奔驰车标。

然后看到?车牌。

棠昭掀开羽绒服的帽子,喜出望外地跑过去。

周维扬倚在车门口,在雪里等她。他的第一辆车是大G,他老爸送的成人礼,在稀薄的日光里散发着冷感光弧,帅死了!

周维扬环着手臂等得松懈,微微抬着下巴,额发被冷风掀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英挺的剑眉,怕雪光伤眼,他戴副墨镜,一身黑色,靴子点地,看见?她捧着花过来?,刚刚微掀的唇角又抿成直线。

周维扬接过棠昭手里的花,不咸不淡地说一句:“又变成万人迷了。”

其实?这花是女孩子送的。

“你不也?是?”

棠昭上副驾的时?候,看见?插在车窗上的一张爱心形状的便签。

上面?写着:周同学?你好?,我是今天坐你前前前面?的女生哦,可以?交个朋友嘛,我的电话138xxxxxxxx。

棠昭捏着纸条,撇了撇嘴巴。

下一秒,纸被他夺走,周维扬只瞥了一眼,二话没说就撕了个干净,潇洒地撒手边的垃圾桶里了。

拽拽地说:“走了。”

接着,他若无其事地跨进车。

晚高峰有点堵,前面?塞得水泄不通。

棠昭还没直接从剧场回过家,周维扬也?没开导航,她不认路,车到?中途,忍不住问了一句:“还有多久才到?啊。”

周维扬扫她一眼:“着急?”

棠昭垂着颈,看着手机时?间。她从剧场出来?得急,没怎么打理造型,头发就松松地绑成一个整洁的丸子,跟每天练早功的状态差不多,前面?没有刘海,后面?没有碎发垂落。

利落的造型显现出她优越饱满的头骨,教科书级别?的漂亮。

白?皙纤长的天鹅颈,微曲时?更灵动迷人。她浅浅低头,看了一眼厚重羽绒服下面?的腿和脚。

棠昭说:“还好?,但是我鞋子湿掉了,脚很冷,动不了了。”

本来?是打算忍一忍的,但是脚趾僵硬得实?在很难受。

棠昭抬眸看一眼周维扬,盈盈水光中,流露出不太鲜明的求救信号。

他看了看前面?堵得纹丝不动的路口,又看看旁边,旋即将车开上路牙,火锅店门口正好?有个停车位。

周维扬下了车,到?她这边。

他蹲在车门前,将她鞋袜脱掉,露出她红彤彤一双脚,手握上去,跟抓冰块没两样。

周维扬把外套脱了,但冲锋衣里外的材质都不方便吸水。

他便把外套丢一旁,将里面?的毛衣也?脱了。

布料上乘的毛衣,贴在她皮肤上很舒服,比一般的毛巾暖和多了,不知道又是几位数价格,就被他这样草率地用来?给她擦脚上的水。

周维扬一点也?没疼惜他的衣服,倒是对她的脚丫呵护得很细致。

他里面?就穿一件单薄的衬衫,半边身子还在车外,挡着冷风。

“玩雪了吗,怎么湿成这样。”

棠昭说:“嗯,不过没有玩很久,雪太厚了,我的脚都陷进去了。”

周维扬看了看她湿意蔓延的雪地靴,说:“先别?穿鞋了,你就把我毛衣垫底下,比你这湿的鞋暖和点儿。”

他帮她擦干净了脚,然后冲自己的掌心哈了两口气,用力搓一搓,攒出一点热,紧接着裹住了她的脚心,将这份温暖毫无保留地传递给她,搓一搓她通红的脚掌。

“这样好?点吗?”周维扬一边帮她用手捂着脚,一边问她。

棠昭点点头,“好?暖。”

她垂眸看着他。

挡雪光的墨镜被架到?了发际线之?上,周维扬露出一双清清的眼,睫毛上还有一片未消散的雪,她莫名想,她要是雪落在他的眼睛上,一定也?舍不得融化。

他长得很白?,容貌管理严格到?,不允许自己长一颗痘。

传统工科男生戴黑框眼镜、穿格子衬衫的秩序感,或者不修边幅,一心钻研学?术的精神外显。

在周维扬的身上体现不出一点。

周维扬是不会让自己不修边幅的,他连指甲都修得一丝不苟。

棠昭捏了捏他衬衫的衣襟探厚度,薄薄的质地很绵软,又看一看团在她脚下的这件昂贵毛衣,她说:“你里面?不穿会冷的。”

“我一男的怕什么冷。”他满不在乎地说着,“冻不死就行了,回家再说吧。”

周维扬一定属于?做的比说的多的那一类人。

嘴巴偶尔凶凶的,偶尔不正经,偶尔傲娇,与他想法背道而驰。

但他绝对让她感到?踏实?。

他有少爷脾气和傲骨,但在她的面?前,都可以?短暂地被藏起来?。

他可以?在疼爱她的这一段时?间里,丢掉周家二少爷的身份,只做一个愿意低头爱她的人。

这不是俯首折节的卑微,这是爱的本能。

爱……

棠昭没有出声,用口型念了这个字。

很奇怪,爱会让她从这样一个嚣张跋扈的人身上体会到?踏实?。

周维扬帮她捂了会儿脚,大概两三分钟,才感觉有点热度,心疼又无奈地说,“怎么不早说,就这么捱着,是不是傻。”

她笑得轻轻:“你也?傻,就这样给我取暖。”

“这不也?是没辙吗,堵成这样。”周维扬又看一眼路面?,说,“等着,一会儿就暖和了。”

瞧了瞧她手里湿漉漉的袜子,他问,“袜子要买吗?”

棠昭把袜子放到?暖气的出风口:“我放这里烤一下就好?。”

“也?行。”

安静了十秒钟。

“周维扬。”她软软地出声。

“嗯。”

“我爱你。”

他手里的动作停滞一刻,周维扬撩起眼皮看她,轻笑一声:“就因为我给你暖脚?”

“不为什么,我就是现在想要告诉你,我爱你。”她音量浅浅,可能因为冻得没有力量,说什么都是浅浅,好?似掀不起谁的波澜,却让他心底无声处,有雪化的隆然。

她认领了他对爱的理解,也?试着去表达。

在不谙世事的时?候,被人不计后果?地认真喜欢过,这件事情是如此?的可遇不可求,以?至于?多年?后她回味,也?会觉得自己无比幸运。

人们总说,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

可棠昭觉得,用惊艳这个词来?形容她的年?少故事,都显得太过浅薄表面?,不足以?概括她细水长流、又蓬勃坚实?的心动。

不足以?表达,她曾经在爱里有多么万敌不侵。

如果?遗憾是长在皮肤上的痣,那爱就是长在心口的痣。

许久,他抬头看她,问还冷不冷。

棠昭看着他的睫毛上最后一片雪花垂落,她缓缓摇头。

然后又喊了他的名字:“周维扬。”

“怎么。”

她说:“我可能永远也?忘不掉你了。”

第58章 天空的颜色04

“还想?忘了我啊?”周维扬故意挑她刺似的, 大言不?惭地一笑,说,“你做梦。”

棠昭没想?过分开,但假如真的不能走到最后, 她也不?会吝啬对别人说起, 她真的被人好好爱过。

爱情的爱。

她诚实地摇头, 诚实地告诉他:“不想,也不?会。”

他把她恢复温度的脚放进柔软的毛衣里?,盖盖好,连脚脖子也一起塞进去了?。周维扬起身后,没急着关上门, 他还凑上前,不?正经地低语:“一会儿回去好好亲我。”

棠昭羞赧抿唇, 轻轻颔首。

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又靠得近了?些, 微微弯一下, 蕴满顽劣得不?得了?的深意,清磁的嗓音就贴在她滚烫的耳廓:“要舌吻, 你主动。”

棠昭的耳梢一下子灼红了?。

她给人家承诺的爱, 覆水难收,棠昭点一点头, 乖乖地答应下来:“嗯, 好。”

他替她把门关好。

在重音阖紧前, 他又听见棠昭拔高?的音量——

“周维扬,你看?那儿好像有只小猫猫!”

透过车窗, 她看?到什么, 忽然睁大了?眼睛,比说爱的时候要有情绪许多。

周维扬顺着她指的方向?挪去视线。

是只小狸花蹲在另一辆车的车胎之处, 脚受伤了?,正蜷在那儿取暖,被周维扬抱出来的时候还在瑟瑟发抖。

猫太小了?,放他手心像个小团子。

周维扬开车带小猫去宠物医院处理了?伤口?。

他没让棠昭下去,她隔着店门的玻璃看?周维扬的背影,等得实在有些心急,又把烘干的袜子草草穿上,去问情况。

在宠物医院待了?一个多小时。

洗完澡打完针的小猫,显出一点活泼的性子,但还在伤残状态,跳也跳不?动,粘乎乎地趴在周维扬的身上。

眼睛亮亮的,“喵呜”一声,她就笑了?。

医生要开病历单,问名字。

周维扬偏头看?棠昭。

“嗯?”她手指头点在小猫脑袋上,撞上他的眸光,还在状况外。

周维扬:“取个名。”

棠昭想?了?半分钟,她轻轻歪着脑袋,含着两人心照不?宣的笑意,声音柔柔地问他意见,“叫小明好不?好?”

他看?着她,很淡地笑一声:“行,就叫小明。”

猫猫住了?两天院,要观察情况。

等再回到家里?,晚了?些许,周维扬挨了?一顿批评。

他自然浑不?在意,懒洋洋应了?声就挨桌坐下了?。

但棠昭于?心不?忍,她跟周延生说了?小猫的事情,周延生才看?在她的面子上略微收敛起指责。

周泊谦也在。

他听完棠昭的一番陈词,将倒好的茶水递给了?周延生,顺口?说道:“奶奶怕猫,不?能在家里?养。”

虽然周维扬一句话没说,但周泊谦是看?着他说出的这?句忠告,语气与眼神平静而镇定,但不?无作为兄长的压迫。

周维扬充耳不?闻,悠哉喝水。

棠昭心中一打鼓,心虚地瞄一眼周维扬,一边想?着他应该有主意吧,一边又腹诽他怎么当哑巴。

为稳住局面,她说了?句:“不?会的,我……我放朋友家养的。”

周泊谦又看?向?棠昭,点了?点头:“那就行。”

他给弟弟妹妹都倒了?饮料。

这?件事就这?样轻飘飘地揭了?过去。

家庭聚会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周延生作风古朴严肃,领导派头足,习惯性时不?时让家里?人聚一聚,肃清一下问题,展望一下未来。

周维扬在这?样的饭局里?表现得更散漫,一脸希望时间匆匆,赶紧结束的悠游。

煎熬倒谈不?上,但他显然不?太喜欢和家里?人吃饭。

那天他说捆绑,她后来纠正了?松绑的用法,换一个方式问他,如?果回炉重造,你还愿意选择现在的家人吗?

棠昭只是话赶话的问到那里?,没成想?聊出了?一种调查记者揭露社会病灶的冰冷气势。

周维扬没回避这?个问题,不?假思索说,当然,我很爱我的家人。

血缘的分配是天注定,但爱是自由的。

周延生的指尖夹一根快燃尽的烟,点一点周维扬,说来说去就是那些话,叫他的顽皮心性要收敛。

他坐爷爷对面,右手搁在餐桌上,把玩着一只小小地玻璃杯,似笑非笑,卖乖地点头:

行、好、我记住了?、您说了?算。

另一只手藏在桌子底下,攥住他旁边的棠昭。

周维扬一边装乖应承他的爷爷,一边在她手心里?写了?两个字:亲我。

“……”

棠昭想?抽走?手,被他握得更紧。

她抬眸,他纨绔的一双眼低看?下来,玩味十足。

旁边的苏钟敲完时间,杯子被轻轻磕在桌上,周维扬起了?身:“到点儿了?,散会。”

纵使周延生话还没讲完,被噎了?一瞬,很快还是熄灭了?烟头,纵容了?他。

坏的时候还是坏得不?得了?。

砰的一声,门被关紧,上了?锁。

棠昭不?太会接吻。

不?过周维扬的吻技够用,她可以尽管地含蓄,把自己放到被动的位置,任由他肆虐侵袭,坐在他腿上,一个学也学不?会,一个教也教不?动。最后还是,她被吻得晕晕,挂在他胸口?。在他卧室,昏昏的灯下,被他碰了?一下耳垂。

“棠昭。”

周维扬哑着声音说,“我可不?是什么规矩人。”

棠昭不?解地看?他。

他说:“你就这?么蹭,给我蹭上火了?。到时候后果自个儿担着。”

她这?才发现,她的手指正穿进他睡衣的纽扣,碰在他纹身的部位。

就这?么摸其实摸不?出什么。

棠昭收了?手,没说不?好意思,用不?心虚的眼神回视他。

她说过难为情。

他就没强求什么,提过一次,她不?乐意,就没第二次了?。

“你会不?会觉得跟我恋爱很无聊啊。”

棠昭同?一个宿舍里?的女孩儿都漂亮,都交过男朋友,夜话的时候少不?了?提及私密事,说第一次的感觉,除了?疼就是疼。

棠昭默默听着,插不?上话,八卦的火还是烧到了?她这?儿,她们用不?遮掩的语气谈及这?件事儿,大咧咧问她,没睡过啊。

棠昭痴痴摇头。

又有人问:快检查检查,你男朋友是不?是不?行?

她立刻梗着脖子反驳:他行的,他只是、只是很尊重我!

周维扬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回答道:“不?会。”

他说:“我不?需要用这?件事来证明什么,爱不?爱你,亲不?亲密,或者深不?深刻。”

棠昭一知半解地看?他。

蹭上火的话是开玩笑的,后面要讲的是真心的,周维扬说:“每对情侣的步调都不?一样,我们有我们的节奏,不?用管别人。你不?急我就不?急。”

又瞧她一脸凝重,点点她额头,要将她的混沌脑袋点清楚似的,“不?过呢,如?果你哪天愿意了?,可千万别藏着掖着,不?好意思说。”

棠昭笑得羞怯:“你好了?解我,我还真的有可能不?好意思的。”

正说到这?儿,外面有人敲门。

笃笃两声,不?轻不?重,却把心虚的她吓得往被窝里?滚,下意识用被子盖住自己。

周维扬问外面是谁。

周泊谦问:“维扬,吃宵夜吗?”

周维扬说:“不?吃,我休息了?。”

不?走?心的对白草草结束,一个完成了?指令,一个拒绝了?温情。

安静几秒后,周维扬俯身,掀开小姑娘藏身的被窝,让那双剔透的少女眼露出来,他笑眸清浅,捏一下她脸颊:“赖我这?儿了??”

棠昭弹坐了?起来,她不?置可否,说别的事:“周维扬,你有没有觉得,哥哥有点奇怪。”

“哪儿奇怪。”

让棠昭奇怪的点可太多了?,她略有隐瞒,没说偷东西,谈到了?宴会那天的事,语气讳莫如?深:“就是,他有一次突然身体不?舒服,说是老毛病,可是我没想?明白,他能有什么老毛病啊。”

周维扬没在现场,听她这?样片面地讲,对那场景也脑补不?出来,是逗她玩儿呢,还是真有什么毛病。

真有什么毛病,家里?能不?知道吗?

没揣测得太深,周维扬说:“大人都有很多秘密。”

棠昭深以为然:“我也发现了?。”

见他神色淡淡,她不?乐意一个人奇怪,问他:“你一点不?想?知道吗?关心关心他也好啊。”

周维扬仍然平静:“如?果他不?想?说,我表现得太想?知道,这?岂不?是很冒昧?”

棠昭觉得他说得很对,这?也是她没有表露关怀,过问周泊谦的原因?之一。

她没再多想?,钻进他的被窝,一起看?了?会儿肖策发过来的粗剪版本的电影。

周维扬虽然不?太喜欢故弄玄虚的意象表达,对文艺片不?感冒,但他认真钻研的话,也能看?下去,能看?懂。

就拆解电影这?件小事上看?,棠昭发现周维扬是很聪明的,他有很多的见解,独到又犀利。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镜头说,这?是什么意思,那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棠昭就睡在他暖烘烘的怀里?,情不?自禁地笑着。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这?样好像老夫老妻啊。”

周维扬看?电影的视线顿住,被她的用词逗笑,“想?跟我结婚?”

棠昭转过身子,面朝着他,说想?啊,当然想?。

“我连婚礼都想?好了?,我要穿那种有蝴蝶的婚纱,全绣着燕尾蝶的那种,转起来的时候,就好像蝴蝶在飞,然后戴着你送给我的耳环,超级漂亮。”

她说着,摸摸自己还没有钻孔的耳垂——因?为被纹身的痛吓到,她段时间里?经不?起两次身体折磨,所以暂时还没有打。

不?过以后会有机会的。

她一定要戴上给他看?。

棠昭天马行空地闭眼想?象着,嘴角都压不?下来。

“等到我们结婚的时候,我的电影应该已经上映了?吧,不?知道会不?会有很多人看?。哎,说不?定我已经是最佳女配角了?,有没有这?个可能?到时候惊艳影坛,在我最红的时候,我不?顾所有人目光,介绍我的……我这?个见不?得光的男主角给大家认识!

“英年早婚的我被爸爸牵着,走?到你的身边,爸爸也哭,我也哭。大屏幕上放我们的照片,大家都在哭哎,我的初恋变成了?我老公?,校园到婚纱,是不?是超级美好?”

周维扬气笑,抓着她小辫子:“见不?得光?什么意思。”

棠昭也生气,皱一下鼻子:“你连名字都不?愿意跟我一起出现,又嫌弃小明难听,可不?是见不?得光吗?”

听她说署名的事儿,他立马平心静气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坦然地说道,“别让我名字出现,怎么都行。”

棠昭说:“那将来我要是去台上领奖,你会陪我去吗?”

周维扬想?了?很久这?个问题。

他应该答一句,当然会去,这?话不?难启齿,他可以说得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这?一刻,他沉默地想?了?很久,回答了?她一句:“有时间就去。”

“没时间就不?去吗?”她傻傻地问。

棠昭觉得那应该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时刻,期待里?也有失望。

“那就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送你到终点。”周维扬说:“总之我会陪着你。”

棠昭淡笑一声,她说:“我们结了?婚之后,养一只小猫咪,然后我们一直活到八十岁,它?就陪我们活到八十岁,好不?好。”

他觉得她天真,但笑得很淡,答应着,“好。”

说到小明,“对了?,家里?不?能养猫怎么办啊,我……”

棠昭想?到周泊谦的话,气势不?足地弱下去声音。

周维扬问:“你想?把它?留下来?”

棠昭神色微苦,点点头说:“本来还好,但是我们都给他取了?名字了?,我就觉得应该承担起责任了?,对不?对。”

周维扬说:“过完年我们出去住。养小猫小狗,多少都行。”

连回答愿不?愿意的步骤都省略了?,棠昭笑逐颜开,搂他脖子:“太好了?,我爱你!”

她就知道他有主意!

“你怎么这?么会疼人啊。”

周维扬回抱住她,笑着,低眸吻在她额角:“就你一个女朋友,不?疼你疼谁?”

窗外的积雪压在柿树上,今年的冬天好冷好冷。她暖烘烘的头发贴在他的身上,留下那一点温存的触觉,就是爱情最后的印记了?。

棠昭偷偷地在他怀里?睡了?一夜,做了?最后一个长长的美梦。

第59章 天空的颜色05

院里?的柿树没有被压折, 千钧一发之际,雪停了,苍茫的土地缓缓地恢复了一点生机。

回光返照的温暖给人冬天快要过完的错觉,然而好天气没有持续多久, 北方又?迎来一场冷空气, 暮霭沉沉的大雪倾盆地洒落人间, 混着厚重的霾,浑浊得让人看?不清前路。

十二月圣诞节,棠昭收到了一份来自周泊谦的礼物。一个私人订制款的品牌手链,她看到设计师的logo时,心下一惊。

一个不需要太隆重的洋节而已, 棠昭很意外,为什么要在这个不咸不淡的时间点给她送礼物。

而且这份礼物看?起来没有那么的“正?经”。

不太像是来自于长辈的厚爱。

“之前一直忙着升学的事儿?, 没怎么顾得上你。”

这个开场白让棠昭觉得不妙, 她看?着餐桌上的手提袋, 又?扫一眼对面正?襟危坐的周泊谦,久久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请她来了之前吃过饭的中式会所, 这里?的包间很私密, 看?起来就是他很喜欢的风格。

周泊谦喜欢密不透风的包裹。

一年前在这儿?跟他对坐的时候,不觉得有问题, 但此刻的私密就显得有些不合分寸了。

棠昭坐下就不由想起, 周泊谦曾经在这儿?告诫过她一句, 不要把名利场想得太简单。

那时候她还?没有接肖策的戏。

跟周维扬相处得不尴不尬的。

还?能适当地对周泊谦敞露心怀。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除了学业变动, 很多事物如旧, 就连窗棂上的斑痕都别无二致。

棠昭盯着那扇工整的窗户想,人与人的关?系, 却浑然不觉间发生了位移,有暗潮滚滚的碰撞拼凑,也有悄然无声的断裂失守。

守恒。

她突然想到课本里?的这个词。

不能守恒了。

周泊谦见她发愣,把手链盒直接搁在她沙发的一侧,并不强硬的动作,却显然是在逼她接纳这份礼物。

棠昭说?:“为什么好好的送我东西啊?难不成是赔罪吗?”

为了他没顾得上她的赔罪?好荒唐。

她说?出来都好像成了玩笑。

周泊谦也觉得好笑,“赔什么罪?”

他平静地说?:“不能是为了追你吗?”

很淡的一句话,却让棠昭大吃一惊,她甚至没来得及思考前因后?果,赶紧把礼物放回桌上,推还?给他说?:“不行的哥哥,实不相瞒,我有男朋友了,我不能收你的礼物。”

周泊谦像并不意外她的决定,仍然平静。

他不用明着问,棠昭也不用明着解释,有一些真相在他眼里?,早早被看?破。作为周家最敏锐的人,他不会觉察不出端倪。

关?于棠昭和周维扬的关?系。

但是周泊谦没当回事:“我没有想明白你喜欢他什么。不过既然你们还?没有修成正?果,一切都还?有转机,不是吗?”

他说?这话时,语气较为沉着,又?让她看?出隐隐苍白。

棠昭觉得周泊谦变了很多,当初她坐在这儿?听他讲机会和名利场的时候,绝对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说?这样稀奇古怪的话。

横刀夺爱的玩笑话要应验。

可时至今日,谁挖谁的墙角,似乎已经说?不清了。

她手心出了汗。

“对不起啊。”棠昭看?着满桌子没有动过的菜,觉得面前的男人陌生得让她有几?分恐惧,她拎包起身,仓促地说?了句,“对不起哥哥,我还?有事,先走?了。”

礼物最终留在桌上。

棠昭是不可能收的。

比较让她事后?懊悔的是,不应该恓惶逃跑,把周泊谦留在那儿?,太拂人面子,太不懂礼数。

但那天她的确被吓得不轻,甚至分不出心思去?听他多说?一句话。再来一次,她还?是得逃得狼狈。

他喜欢她吗?

开玩笑,周泊谦怎么可能喜欢她?

三天之后?,手链被打扫卫生的惠姨放在了棠昭的床头。

彼时她平静下来很多。

打电话给周泊谦。

他说?得随意:“买都买了,你不要,我还?能给谁?”

拒绝的话,棠昭都想到词穷了,攥着手机,久久不语。

周泊谦又?说?:“反正?我送你的东西你从来没用过,搁那儿?放着也行。”

“那、我……”

听出她颤巍巍的声线,他轻笑:“你在害怕?”

棠昭短促地出声:“没。”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周泊谦不是第一个把礼物送到她面前来的男孩儿?。

棠昭早就应该得心应手的。

但她在这通电话里?失神很久,直到他先说?挂。

几?天后?,闭关?一个月的周少爷终于过完了他的期末周。

周维扬欠的觉还?没补够,出山第一件事先带着棠昭出去?玩了一圈。

在台球室里?,他困眼迷蒙,也没什么精神,就让他几?个哥们儿?带着她玩。

可能天太冷,棠昭这几?天也兴致缺缺。

“寒假回家?”

周维扬干脆揽着她的腰,叫人坐怀里?,耳鬓厮磨了一阵。

棠昭点头。

“你回去?的话,我就先不把小明接走?了。”

因为奶奶怕猫,最后?他还?是想办法让出院的小猫寄住在了朋友那儿?。

棠昭又?点头。

看?她一脸心事重重,周维扬在懒怠的精气神里?,撑开一双深长的桃花眼,鼻尖擦过她的脸颊,哄着问,“什么事儿?不高兴,让人给你玩两?把?”

棠昭小声的:“我不想玩了。”

“快点儿?过完年吧。”周维扬一笑,低低地说?,“我明儿?就让我爸给我拿套房。”

按照计划走?,过完年,就能有他们自己的家了。

这事终于让棠昭高兴了一下,她喜出望外地点头。

这会儿?的情绪转变太明显,刚刚显然是没精打采的,玩的不顺手的台球也不能让她高兴,周维扬碰一下她的腰,用不怀好意的拷问语气问道:“最近有人追你吗?”

他拍的地方让她轻微敏感,加之“追你”这两?个字攻击性略强,棠昭不由地周身一震。

他说?这话的声音跟不久之前周泊谦的话叠上。

看?她反应反常,周维扬定睛看?她,问道,“还?是那个导演系的学长?”

棠昭摇头。

她已经记不清哪个导演系哪个表演系的了。本来不太能藏心事的表情被他看?穿,犹豫过后?没打算瞒下去?,棠昭到他耳畔,讲了来龙去?脉。

“我哥啊……”

周维扬听罢,眉目低垂了很久,像在思考,最后?只说?一句:“手链还?在?”

棠昭说?:“在我房间里?呢。”

周维扬又?安静了会儿?,他叫她别怕:“回头我去?说?一声,他不会拿你怎么样。”

棠昭说?:“那你千万别跟哥哥起冲突,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而已,他万一要是再有什么表示,我还?是会拒绝的。”

周维扬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懒洋洋的,好似不过心。

“我跟他起不了冲突。”

棠昭准备回家过寒假那天,周维扬说?送她。

不巧的是,周延生想的是让周泊谦送,把他也召回来了。

周维扬起了个大早,头发都还?没捋顺,下楼找喝的,迈着步子到楼下时,碰巧听见了大厅的动静。

“维扬。”周泊谦喊了他一声,跟他打招呼。

周维扬看?过来:“你放假了?”

周泊谦脱下大衣,挂在臂弯里?,淡淡地应了一声,“早放了,这两?天写论文呢。”

他低头换鞋。

短短工夫,周维扬取了个东西过来,他没睡醒,身上戾气重得要死,没睁开的眼里?透着一股混世魔王的懒劲儿?。

尤其?这么居高临下看?着他折身摆鞋的哥哥,他手插兜里?姿态散漫,额发沾点金色晨光,有那么点儿?堵着他路的气势。

周泊谦要昂首看?他。

一个礼物袋被放到他脚边。

他很少对家里?人透露出戾气,几?乎不,但此刻看?着哥哥,淡淡眼波不能说?毫无机锋。

周维扬语气平静:“她不要礼物,就别逼着人收了。”

周泊谦起身时,捡起精致的包装盒。他没有回答,拆开看?了一眼,手链装进去?是什么状态,现在就是什么状态。

她根本没拆过。

周维扬接着说?:“棠昭是我女朋友,我们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你别给她送东西,也别说?奇怪的话。”

周泊谦问:“我说?什么奇怪的话了?”

“要追她,不是你说?的?”

周泊谦将手链取出来,细细一条,被他用指腹极致的力气捏着,青色的关?节筋都隐隐浮出。

周维扬没注意到他隐忍不发的情绪,见他不答,以为他听懂了,懒得多扯,便转身要走?。

结果没两?步,又?听见周泊谦问了句:“爸妈知道吗?”

他脚步暂停:“暂时还?不知道,我会找机会说?的。”

“可是妈妈说?她和我比较般配。”

周维扬听了想笑,轻轻地扯动嘴角:“妈妈的话是什么金科玉律吗?你古代人,还?是三岁小孩儿?啊?”

兄弟两?个人的个头不相上下的高,即便妈妈此时此刻就站在中间,也隔绝不开他们对望时,这剑拔弩张的氛围。

有人用一根针挑破了局面,却看?不见,这根针就那么顺势插进了对方的身体里?。

生长了二十多年的血肉抵不过此刻的一场刺痛,他快要土崩瓦解。

周泊谦用了全部的力气才能站稳在那里?,跟他对峙着。

周维扬看?不见他身体里?的僵持,他只是常常对周泊谦带有好奇,觉得他很深邃,让人看?不懂。

偶尔哄他两?句呢,问他愿不愿意一起玩儿?,他又?有点硬,接不上人的好意。

其?实他也记不清了,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渐渐不是一条心。

周维扬挺轻地问了句:“你不喜欢她吧?”

周泊谦冷笑:“喜不喜欢我一定要告诉你吗?”

本来这事儿?到此为止就行了,他说?句不喜欢、闹着玩儿?呢,就过去?了。

但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莫名带点杀气,让周维扬又?不甘示弱地说?了下去?:“其?实你早就看?出来了,我跟她在一起的事,既然不喜欢,又?要假惺惺地演这么一出,为了膈应我吗?”

棠昭本来在房间里?整理?行李,听见楼下的动静,赶紧跑了出来。

她站在楼梯的拐角往下看?时,周维扬用挺淡的语气出声,但一字一顿又?显得音节很重:“周泊谦,我有时候真看?不懂你。”

他往哥哥身前迈进一步:“你不喜欢棠昭,难不成你是恨我啊?”

周泊谦旋即反问:“我为什么恨你?”

“是啊,你为什么恨我,要跟我抢女朋友?”周维扬凉凉一笑,“你可别告诉我,你真拿那什么娃娃亲当回事儿?啊。”

周泊谦沉默地看?着他,眼底的深井叫人看?不到底。

“所有人都在开玩笑,只有你当真了。既然如此,我今天就去?跟爷爷说?清楚,那话不作数了。现在开始,她不是谁的未婚妻,她是我的女朋友,可以?”

那根脆弱的定制款手链,被拒之门外的手链,最终还?是被周泊谦有一下没一下的蛮力扯断了。

两?颗水晶掉在地上,他没有低头看?,而是踏过去?,踩在脚下,他平静地反问周维扬:“你觉得这样说?,爷爷就会同意吗?”

“他不同意会怎么样,拆散我们吗?”

周维扬好笑地说?着:“老爷子可没你这么看?不惯我。”

周维扬当然是在说?气话,他当然也拿不准爷爷究竟会做出什么反应。

争执就是口?不择言,就是相互刺痛,鲜血淋漓。

殊不知气话被重重凿进人的心底。

语义转圜一番,到周泊谦这里?,他理?解的意思就成了:

当法官的周延生,自然会毫不犹豫地偏袒天平的另一端。

就像顺手拿起用得更多的那一支笔。

这样的结果毋庸置疑。

当忍让发生得习以为常,他的失语保证了家族的风平浪静。

他应该沉默,接受,否则就会秩序坍弛。

周维扬见他不语,没再说?什么,转身上了楼。

周泊谦抬眸,看?见了等?在楼上的棠昭。

她焦灼地拉过周维扬,大概是想问怎么了,又?瞥了一眼周泊谦,然后?迅速紧张地收回视线,掩着他进房间。

谁跟谁统一战线,已经不言而喻。

他确实早就看?出来了,然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掉链子的呢?周泊谦根本记不清了。

棠昭从来不是他人生的重点,可是即便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也在他心不在焉的时刻悄然倒戈,为他的天平施压。

快过年了。

周泊谦低头捡起那两?颗水晶串珠的时候想着,快过年了。

家里?应该没人知道,他很讨厌过年。

在他们还?很小的时候,周延生为了培养他们的镜头美感,给他们发DV,周泊谦规规矩矩,把过年的气氛拍得很到位,得到了满分的赞誉。

与他截然相反,周维扬被点名批评。

他拍了条狗,给狗穿新衣穿新鞋,带狗去?拜年,还?教狗做恭喜发财的手势。

家里?人都说?你就成天这么吊儿?郎当!

周维扬理?直气壮:拍狗怎么了,狗也要过年啊。

最后?,周延生气到给他的那份作业挂了个大鸭蛋。

故事到这儿?,就已经是预料里?很圆满的结束了。

可是真正?的结局里?,周延生跟大家伙儿?一起,看?那条狗的录像看?得不亦乐乎,甚至当做背景音,跟来访的宾客们聊两?句,指着说?,“我孙子拍的,这狗可逗了,会模仿人!”

讨厌过年——

一如既往的讨厌。

周泊谦把碎掉的手链装盒,放回了包装袋里?。

他提着袋子往外走?。

今天应该是个好天气,雪意弥散,万里?无云。

周泊谦抬头,想看?一看?天,却看?到柿子树乱序的枝丫,他眼睛被晃了一下,轻轻眯起。

柿子树也够讨厌的。

又?是几?岁的时候呢?周延生说?见柿子熟了,举着拐杖想敲一个下来尝尝,拐杖不够长,他正?想法子找工具。

周泊谦腿长跑得快,赶紧去?邻居家借梯子。

等?他扛着沉沉的折叠梯回来时,有人已经枉顾规则,爬上了院墙,指着那一树红彤彤,童声拙稚地说?着——“您要吃哪个啊?算了我给您全薅下来得了,接着啊!!”

咕咚咕咚,一个一个熟透的柿子被丢进了篮筐。

……

最后?,周泊谦收回视线。

他呼出一口?浊重的气,在这个深冬的北方,像短暂的心事被呵出,又?很快碎裂在风里?。

迈开灌了铅似的沉沉的腿,周泊谦走?出了家门-

棠昭的航班在下午。

周维扬起来吃了点东西,困得不行,又?回床上睡了会儿?。

最后?是被棠昭的敲门声敲醒的。

她站门外,声音轻轻地问他:“还?睡呀。”

周维扬回了回神,“你收拾好了?”

她淡淡地应。

一句刚刚辗转多时没说?出口?的话,被她讲得五味杂陈:“都是我不好,搞得你跟哥哥吵这么凶。”

周维扬不以为然:“谁说?你不好了?”

她说?:“我当然不好啊,我不应该落他面子的,那天没吃成饭我特?别后?悔,不应该就那么跑了。”

她讲两?遍不应该,把自责统统写脸上了。

棠昭有点语无伦次,又?恍然这话怎么说?得茶里?茶气,她当然不是想挑拨,只是没想到周维扬的解决办法如此的生硬。

不过她早该猜到他的脾气,这种原则性的事情将他惹恼,周维扬是不可能退步的。

他可是敢跟家里?老爷子叫板的人,周泊谦又?算什么。

但她还?是觉得内疚:“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周维扬说?:“别对不起了,正?愁没机会说?呢,告诉他也好。”

他说?着,沉默了一阵:“其?实我有时候确实不太懂我哥,他这样做是想干嘛呢。”

棠昭想来想去?:“你去?给哥哥道个歉吧,然后?我们好好解释一下这件事,跟家里?人也好好说?,不要闹矛盾好不好,更不要是为了我——”

虽然兄弟两?个没那么贴心体己,但一直都挺和睦的。棠昭回想一下,好像真的没见过他跟哥哥争执过什么。

兄弟二人为女人反目的情节在戏剧里?看?得太多,发生在她身上,棠昭还?真有点招架不住。

主要是她完全看?不出来周泊谦喜欢她,如果有丝毫的苗头,圣诞节那一顿饭,她都会想方设法地拒绝。

周维扬为了安抚她,摸摸她的发顶,说?了几?个字:“不破不立,别太担心。”

他不是记仇的人,跟家里?人也没什么真仇,大概率吵完就吵完了,明天还?能心平气和坐一块儿?吃饭。

如果周泊谦心宽一点,这事能掀过去?。

棠昭预设了一个最好的可能。

即便周泊谦真的对棠昭有什么想法,最多也就一点微不足道的好感,怎么能敌得过周维扬那么轰轰烈烈的喜欢呢?

以周泊谦大度容人的性格,他被这份感情感染,兴许也就不计较了。

然后?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告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他们在一起了。

他们不仅在一起,而且还?有结婚的打算。

每一个人,高高兴兴,皆大欢喜。

今天是一个天气很好的日子。

棠昭登机的时候,晴空万里?,黄昏绵延,她碰碰发热的嘴唇,想起刚才在车里?那个难舍难分的吻别,周维扬捏捏她发烫的耳廓,说?:“早点儿?回来,别让我惦记。”

棠昭笑问:“回来就能每天见到你吗?”

周维扬说?:“当然,我把小明也接过去?,跟我们一块儿?住,明天就开始学厨艺,以后?放学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棠昭想想就快幸福死了:“你要说?话算话!”

周维扬刮她鼻尖,笑她:“信不过我?”

她是怀着憧憬登机的,A座靠窗,棠昭侧过脸,满心欢喜地看?着舷窗外的大地。

规整有序的繁华灯影一点点亮起,飞机慢慢地进入苍黄冷劲的土地色块。

天黑了。

周维扬是在送棠昭回去?的路上接到江敏的电话的。

他有时候嫌爸妈唠叨,懒得接,但江敏不依不饶,打了又?打,似有急事。

第三遍的电话,周维扬还?是接了,他挂上耳机,懒懒说?句:“开车呢,什么事儿??”

江敏一向敞亮的声线,难得一见的低沉隐忍,好像还?有点打着颤:“维扬,你是不是跟哥哥发生什么了?”

周维扬:“没什么,吵了一架,他跟你说?了?”

他心中腹诽,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吧,有什么好跟他妈说?的?

那头很安静,几?秒过后?,周维扬的耳畔传来收敛不住的啜泣声。

江敏不是不想说?话,是说?不下去?了。

他轻轻点刹车,眉心微锁:“妈,你哭了?”

江敏说?:“你哥在高架飙车,出车祸了。特?别严重,现在在301抢救,你赶紧过来。”

那是周维扬第一次体验到大脑空白很久,四?肢绵软,手骨脱力的感觉。

原来手机是真的会从掌心不由自主地滑落。

掉在车座下,发出闷闷的重音。

咚的一声。

把他也拽进了一个黑暗的无底洞。

紧接着是漫长的耳鸣,他被围困在一个降噪的世界里?,很久很久。

那个冬天太漫长,也太寒冷。

厚重的雪覆在人间,盖过了他们原本的人生轨迹。在下一个春天来临之间,每一段命运都悄然完成了更替。

第60章 燕尾蝶之梦01

燕尾蝶之梦01.

“维扬。”

“你是不是很不舒服啊。”

“我带你去医院吧。”

“或者我让江辙过来?”

……

周维扬是被一道温柔的声音, 这样一声一声唤醒的。女孩子轻柔的指端规律地压着他紧皱的眉心,他睁开?眼就看见一双焦急的写满担忧的脸。

棠昭说:“你身上很烫,我在你家没有找到温度计。”

可能因?为刚才冲了个澡,烧得又更严重了点。

“我带你去?挂水, 好不好。”她摸了摸他发?热的脸颊, “你不喜欢去?医院, 我可以陪你去?。”

话说得跟哄小孩儿似的,周维扬想笑,这循循善诱的口气算怎么回事啊?

他乏力地动一下嘴角,让她看出点好似嘲弄的笑意。

“周维扬……”

她坐在他的床沿,被被子里?探出的一只手猝然揽住了腰, 周维扬把她扯进了被窝里?,棠昭瞬间被滚烫的温度包裹。

“别念叨了, 让我清净点儿。”

他翻了个身, 将她从后面搂住。棠昭的后背紧贴在他胸膛, 男人的手臂箍住她的腰身,让她无法动弹, 低沉的声线贴在她的耳后, 有几分让人不易察觉的祈求意味。

“你陪陪我就行?。”

他抱得不重,棠昭也?没有挣扎。

她的软发?在枕上铺开?, 散落了春日的馨香, 恰有一缕, 沾到他鼻尖。

周维扬从后面看着她泛红的耳梢,他就这么盯着看了会?儿, 生病让视野都变得昏暗, 不甚清晰的一片红云,附在他的视网膜上。

而后他凑过去?, 亲了她一口。

亲在她耳朵上。

怀里?的人轻颤一瞬,他手心覆着的那片薄薄肌肉都跟着紧了紧。

周维扬拥紧她的手没有半分松动。

棠昭仍然也?没有躲避。

不躲就是很好的迹象。

唇瓣沿着她的耳廓游走,他的吻往下。

最后轻轻地停格在她脖颈之间。

“以前睡我怀里?,心跳就这么快吗?”

他的嘴唇碰到她跳动的脉搏,跳得有些?过分激烈了。

周维扬不由地笑,微弯的桃花眼里?,蕴着对?她的打量和打趣。

棠昭耳廓的颜色又深了深,好像她被牵连着也?发?了一次烧。

“我不喜欢听你说以前。”她凉凉地说。

周维扬:“是不喜欢听,还是不敢听?”

棠昭沉默,她侧一下脸就看到他灼灼的目光。他的身上是烫的,眼中?又有些?冷冽。

“是不是还有事儿没办成呢。”周维扬的手往上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掌心又重新覆在她纹身的部位,隔着不薄不厚的毛衣。

刚才说去?洗个澡,回来之后就烧得更厉害些?,周维扬靠在床上做了个短促的梦,再一醒来就觉得后背汗湿,被她抱过来的被子重重捂着。

棠昭闻言,轻轻地抓他手腕,没让他再肆无忌惮往上走。

少?顷,周维扬说:“今天体力不支,就不影响你体验了。”

许是对?上她眼里?与?眉心的几分不愿迁就,他缓缓松开?了手。

他终究不是喜欢强迫的人,嘴巴再强硬,语气再顽劣,行?为还是诚实,骨子里?还是柔软。

棠昭说:“你别烧糊涂了,在这儿胡言乱语。”

他说:“我不说了,让我抱一会?儿。”

她戒备抬起的腕这才松懈,而刚要放下,又被他追逐过来。

周维扬将她的十指浅浅地扣住,几秒后,又重重地扣深。

“我前几天去?见了我哥,他这些?年好了很多。”

他提起周泊谦,棠昭就不由地皱了皱眉,几秒之后又缓缓松开?。

她闭上眼,听见他说:“他让我跟你问好。”

过好久,她缓缓地咽掉喉咙口的阻塞,艰难地发?出一个“嗯”的音节。

周维扬看着她还算平静的表情,她用尽全力让自己显现出云淡风轻,可用尽全力这件事本身就足够痛苦,让她的不自然全都浮现在眉眼里?。

那天,周泊谦在手术室抢救多久,周维扬就在门口跪了多久。

一直到深更半夜,周泊谦才被推出来。

命保住了,左腿没了。

周维扬起来的时候被妈妈扶着,觉得身上这双腿也?跟断了差不多,可是他知道,自己所受的痛苦,将受的痛苦,不足哥哥的千分之一。

棠昭平安地回到家里?,全然不知道灾难发?生。

不过她给周维扬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他也?不接,她按着不停跳动的右眼皮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直到第二天下午,周维扬才给她回了个电话。

他说:我哥出事了。

他短短五个字,讲出口都好似耗尽了心力,疲惫不堪。

棠昭怔在电话里?,听完来龙去?脉,眼泪就淌了下来。比起慌乱、难过、疼痛,加起来都敌不过她心里?后悔的分量。

后悔的情绪凶猛来袭。

她第一反应是要回北京。

第二反应是,她不应该回,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她跟周维扬出双入对?,对?周泊谦来说,何?尝不是一种雪上加霜?

她此刻再去?道歉,说无数遍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只会?让自己显得可笑。

她自责不该退回那件礼物。

甚至自责他俩在一起了,反而把本应该跟她喜结良缘的哥哥拒之门外?。

她有千不该万不该。

连时间都不能冲走那一刻深深的后悔。

如今想来,棠昭还是鼻酸难抑。

在周维扬的注视里?,她睁开?眼,被忽然涌出的旧事裹挟得快要窒息。

棠昭还不能不去?想,光靠理智,根本克制不住,只要一和周维扬待在一起,尤其是亲密无间地紧拥,回到往日温存的气息里?,她就如同回到了那一年的北京。

终于,再也?撑不住情绪,淡泊的神色溃败,她清透的眼里?升起厚厚的雾——

“我要是……我要是那天好好地陪他吃完一顿饭,哪怕我问问他,有什么需要,哪里?不开?心,他对?我倾诉倾诉,他可能就不会?这样的,对?不对?。”

“其实我之前就看到了他的博客,我知道他活得很不快乐,可是我当时只觉得奇怪,没有产生要去?安慰他了解他的念头,我是不是特别冷血?”

可是她为什么,偏偏把他晾在那里?,把他推开?。

棠昭说着,不由哽咽,声线有些?失控,克制了几秒,继而自责地将心声吐露下去?:“如果那天,我没有退还他的礼物,是不是又不一样?

“如果,我当初瞒住这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当做无事发?生,你就不会?跟哥哥吵架了。

“又或者?,我根本没有去?北京,从一开?始,没有认识你们,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

她说:“如果这件事情能过去?就好了,可是它不能,它过不去?,我没有办法释怀。”

“周维扬,我是不是扫把星啊……”

爱真的可以战胜一切吗?

唯一战不胜的,是她的负罪感。

她背了这么多年的十字架,以为可以得到宽恕救赎,到头来还是将她重重压趴,喘不过气。

“他那天说请我吃饭,我都不知道怎么回,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她只要一回到那个情境里?,甚至一回到北京,就会?想起和周泊谦吃饭的那个下午。

想起她的逃跑与?排斥。

多么伤人啊……

她为什么对?他隐隐求救的信号不管不顾。

如果多一点点关?心,又何?以至此呢。

周维扬抱着她,低吻掉她眼角的泪:“你改变不了什么。”

棠昭哭着摇头:“总不会?像现在这样。”

他说:“后悔没有用。”

那个年过得很凄淡,两个家庭都被低压的氛围笼罩,寒假没有过完,棠昭就匆匆忙忙地回了北京,她是跟爸爸妈妈一起来的。

算是赔罪,可是赔罪也?没有用。

什么都没有用,在已经发?生的悲剧面前。

周泊谦醒了之后,什么都没有说。

周维扬浅浅交代了前因?后果,让家里?人大概知道他们为什么争执。

自然也?知道他们在一起的事了。

谁也?没有料到,是用这样惨烈的方式公开?他们的好事。

没有人拷问他们,他们什么都没有问,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为什么伤害哥哥?

哪怕有一个人开?了这个口,周维扬都有理由解释回去?。

他是周家的罪人,他可以承担全部责任。

可是偏偏谁也?没有发?问,给足了家庭与?孩子以体面。

况且在大人的眼中?,恋爱这类事,遑论好坏,已无足挂齿,他们有更重要的问题要处理。

桌上,妈妈在哭,爸爸在抽烟,家里?长辈商量了一番怎么安排泊谦的后续康复问题,要不要转院,要不要请最好的治疗师,冷静地讨论着他的本科毕业,研究生入学事项。

还有,突如其来的灾祸会?不会?导致他的心理问题,需不需要给他请心理医生。

棠知廷发?声,说这件事情他可以包圆,医疗资源上面他可能有所欠缺,没有比周家更管用的人脉,但金钱方面一定补足。

虽然周家也?不缺钱,但这就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了。

棠昭坐在角落里?,她跟周维扬隔了很远很远。他眼皮沉重地坠着,像是睡着了,坐在光与?阴影的交汇处。

察觉到被注视,他缓缓地挑起眼来看向她,眼底一片破碎不堪的痕迹,让她怔愣,旋即慌乱地低了头。

棠昭低头看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在搜索引擎里?输入:残疾人可以进外?交部吗?

打完这句话,她又看了一遍。

每一个字,都让她心如刀割。

棠昭一时觉得呼吸困难,在缓冲的页面加载出来之前,她扣下了手机屏幕,一滴泪砸在手背上。

最后的最后,所有人商量完了所有事情。

一段空白的沉默过后,是奶奶忽然问了一句:“你们打算怎么办。”

其余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个“你们”指的是谁,但当事人对?了个眼,棠昭看向周维扬的时候,他也?正好看过来。

奶奶是温润的文化人,讲话一贯轻柔,言辞中?没有半分胁迫的意思 ,好像只是真的在问,之后打算怎么办。

紧接着,她又寻思了一下,说道:“北影跟北航是不是离得挺近的?”

是啊,抬头不见低头见。

棠昭怎么敢说,当初就是因?为彼此吸引,因?为太想靠近,这样的选择到最后,却成了重压在他们身上的石头。

他们还有什么理由抬头不见低头见呢?

周家人不把她赶出北京都够给面子了。

但棠昭不能不要脸,她想过退学。

也?跟父母商量过。

爸爸妈妈都是明事理的人,对?周家,同样也?心虚愧疚,无论如何?认同她的一切决定。

他们也?认为,棠昭离开?北京可能更合适,起码对?周家,要表现出认错的姿态。

对?她来说,再高考一年也?没关?系,她可以去?考上戏,还能离家近些?,哪怕不走艺术路线,不当大明星,回南京读个普普通通的本科学校,都好。

只要离周家远一些?都好。

她不能在这儿晃,碍人家的眼。

然而最终,在她开?口之前,周维扬出了声,精疲力尽,说了两个字:“我走。”

他说完之后,就起身离开?了这片阴郁的氛围。

棠昭回她的小房间整理东西的时候,有人走进来,她回头,看见了周维扬。

门敞着,他就这么走进来,然后坐下。

最后相处的时机里?,只剩大片的沉默。周维扬坐在她的凳子上,棠昭站在书柜前,整理她的书架。

他苍白了很多,腮边青气明显,连胡须都没有时间好好整理。闭着眼,微微仰头,一呼一吸间,都好似有无数刀片顺着空气涌入身体,无情冰冷地切割他的肺腑。

可是这种疼痛仍然是虚的,只是哥哥的疼是真的。

他一想到周泊谦,就觉得自己死不足惜。

“你去?哪里??”最后,棠昭先开?了口问他。

周维扬说:“出国,我爸会?给我安排学校。”

他看她。

棠昭就站在他身边,伸手就能捞到。

她沉默着,站在书柜前,手里?拿两本书,忽然忘了往哪里?搁置似的,身子朝向他,就那么呆呆站着,有几分无措慌乱的样子,像一头受惊的小鹿。

“你就在这儿,好好完成你的学业,会?有很好的前途的。”

周维扬用尽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给她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希望你展翅高飞。不能的话,起码健康快乐。”

棠昭低眸哽咽。

她此刻才知道,健康快乐,说来容易的祝福,对?世上的许多人来说,竟也?是很难很难的事。

“以后,我就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恭喜你了。”

“……”

最后,他说:“昭昭,对?不起。”

棠昭往他身前迈进一步,明明不应该再靠近了,还是不自觉地,又往前走了两步。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啊?”

周维扬低头垂目,让她看不清他的苦楚神色。

他抬手揽住她的腰身,脸颊贴过来,隔着衣服,挨着她的小腹。

他又说一遍对?不起,贴在她毛呢的外?套上,声音轻轻的,虚虚的,如同冰雪碎裂。

他说:“看着你难过而我无能为力的时候,我就想道歉。”

棠昭抬手,抚在他脸颊上,碰到湿湿的,温热的液体。

从他眼尾垂落,滴在她的指缝间,让她不由轻颤关?节,再低眸一看,没有接住的两颗清泪滑落在地,很快,消失干涸。

“维扬,我想知道,是所有恋人的结局都是这样的吗?如果不是的话,那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啊?”

棠昭忍着酸楚,将他抱住,她声音很轻、像是梦呓,轻到周维扬都未必听得见,喃喃自语般说着:“我不想接受,我不要就这样算了。”

她好想问一句,一定要分手吗?

不分手,然后异国恋。

几年后他回来,他们结婚,让周泊谦送他们进婚姻殿堂,让一个残……残疾人来给他们道喜吗?

到时候还有谁说得出这句恭喜?

还好没有问出口。

她太天真、太懦弱,也?太残忍了。

负罪感把她的志气击碎,七零八落。

棠昭可以不当明星,她只想换回哥哥的大好前程。

可是……

全都无济于事了。

“算了,”她徐徐地呼出一口气,很缓很沉,“我们还是永远不要再见了吧。”

她甚至不能问他,我们还会?再见吗?

她只能说,算了,还是永远不要再见了。

周维扬埋在她怀里?,好久好久没有说话。她的指腹轻碰在他眼角,拭掉了一抹浅浅的潮气。

是棠昭先搬走的,她回了学校住。

周延生没有怪罪她,还跟她说想回就回,毕竟家里?有人照应着,方便些?。

她看着爷爷一夜苍老?的脸,除了对?不起,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纵有千言万语,周延生也?不想说了,一个历尽千帆的老?人,能怪罪一个孩子什么呢,只拍拍她肩膀:“这事儿不能怪你,别难为自己。”

周维扬在四月底离开?,首都机场国际出发?。

老?宋的车开?到航站楼。

他下车,取行?李,人长得瘦高,穿淡朴的灰色,轻盈淡薄的春装送他远行?。他屹立在春风里?,素净而嶙峋。

从前的周维扬是不会?显现这样脆弱的一面的,好像下一秒就要为这西风折断了骨节。

周泊谦醒了之后没怎么跟他说过话,他不是针对?周维扬,他是谁也?不愿意多说。这种毁灭性打击,又不知道要历经多少?个春秋才能跨越。

周维扬也?为此变得沉默寡言。

没人察觉,老?宋的车后面还跟了一辆。

棠昭坐在打的出租车上,没开?到机场就看到了周家的车,她让司机跟上,怕被发?现,没隔得太近。

到此刻,隔一道马路缓缓刹住。

棠昭轻声地说:“师傅,我不下车,你在这停一下可以吗?”

她还掩耳盗铃地戴了顶帽子。

说好不来送的,如果不是真的舍不得,她今天就不来了。

司机说行?。

她看着周维扬过了机场安检,他拿着护照手机和行?李箱,本应该去?值机柜台了,他却仍有牵挂,走到大厅中?间,又顿了步子。

他没急着去?办理值机。

低头看一眼手机,然后又走了回来,到防爆安检处,就站在那儿,看着外?面。

外?面什么也?没有,来来往往的车,停了又走。

周维扬站了有一会?儿,像在固执地等待着什么,时不时看一看手机。

然而没有电话拨出,也?没有电话打入。

他站在航站楼的玻璃里?面。

棠昭坐在出租车的玻璃里?面。

她看着他回眸,看到他期盼又失望的眼神,鼻子被酸感刺痛。

司机也?往外?张望,看出来了她在看谁,打趣一句:“姑娘,那是你男朋友吧?长真帅啊。”

棠昭没有说话。

“他好像在等你,下去?看看吧?”

默了默,棠昭摇头:“不去?了。”

司机说:“分手啦?”

他回头,看到她眼角的泪:“哎唷您别哭啊,分手多正常,就是缘分没到,下一个更好。”

缘分没到,下一个更好——

这话莫名地戳中?她泪腺,棠昭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还是夺眶,一下子变得汹涌,布满她青涩的脸。她声音稀碎地说着:“不会?有了。”

“会?的、会?的,时间问题,时间问题。”

她腹诽,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原来爱情寂灭的时刻,也?有走马灯在转。

她看着他不愿离开?的身影,想起他们曾经的一朝一夕,一幕一幕。

她想起他很多很多的样子。

最最开?始,是他为了她打架出气,给她买烤鸭为了哄她高兴,熬了一晚上帮她抓虫子。

后来,他冻得通红的手里?握着她丢失的小熊挂件,跟她说,外?婆不会?怪你的。

她在雪里?拍戏,所有人都只关?心她跳得漂不漂亮,只有他过来给她穿好衣服。哪怕搅乱拍摄的进度,他也?不管什么大局,只希望她不要被冻坏。

他捏着她的脸,又拽又无奈地说,你也?知道啊,我的心在你这儿就是块豆腐。

他在海滩的晨光里?,祝她余生的每一天,健康快乐,每时每刻都被爱。

……

时间会?把这些?统统都带走吗?

那时间还真是个残忍又冷酷的东西,不光如此,它还要把人的心肠打磨得残忍又冷酷,生硬地教他们不许回头,不许被困在十八岁。

可是她忘不掉的。

一辈子都忘不掉。

哪怕她日后,真的和别人结婚生子,少?年的模样也?已经镌刻进她的骨血。

他认认真真爱过她的样子,谁来教她怎么忘。

棠昭所坐的车停留太久,有些?醒目。

周维扬环顾一周,还是看见了棠昭,他等待的眼眸清亮一瞬,捕捉到她,然后飞快地举了一下手里?的东西,给她看。

是她的复读机。

复读机她没带走,就放在她平时写字学习的课桌上。

这是她特地留给他的,里?面藏着她全部的少?女情怀。

棠昭不喜欢写字,从来不记日记,但有的时候也?想絮絮叨叨,留存一些?他们爱过的证据。

最终就全都封印在那盘小小的白色磁带里?。

如今,她一并都归还给他。

连同他们还有好多好多没有完成的以后。

周维扬跟安检人员说了两句话,随后又快步走出了航站楼。

“棠昭!”

她听见了他喊她的名字。

棠昭压着声音,紧急地跟司机说:“师傅,他看见我了,我们赶紧走吧。”

司机有些?于心不忍说:“嗨呀,都这样了,去?见一面得了。”

“我不能再见他了。”她哭着说,“我求求你,我们快点走吧!”

老?旧的出租车,踩下油门,轰鸣声巨大,盖过了她的声音。

总有人要做那个狠心的人。

既然下了决心,就不要再藕断丝连了。

棠昭连头都不敢回,也?不敢看后视镜,不知道他究竟是追过来了,还是停在原地,目送她无情地离开?。

等车开?出去?好远好远,棠昭才隐忍地回眸一瞬,然而目之所及,机场已经小的不见踪影,汇聚的车流把一切都阻隔了。

他带走她的少?女时代,离开?了她的世界。

最纯粹、最美好的感情在此刻融解,她再也?不会?遇到少?年般至诚至善的滚烫的心。如泡沫一样崩裂消亡的结局,似乎也?成了他们的命中?注定。

他占据了她的青春,又如此仓促地抽离。

棠昭回到这个冰冷偌大的城市。

从此以后,永隔山海,再无依恋。

她在热气氤氲的车窗上,用颤抖的指尖写他的名字,被泪水糊了眼,也?没有停下,一遍又一遍。

“周维扬,我舍不得……”

“我们远走高飞吧。”

“你把我也?带走吧,好不好?”

周维扬,我不想说,永远不要再见了。

我想说的是,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

司机还在试图安慰:“别哭了啊姑娘,以后还会?有好的。”

棠昭泪如雨下地摇头:“不会?的,不会?再有了。”

她再也?不会?遇到这么坏、也?这么好的男孩了。

……

棠昭泣不成声地落入一个怀抱。

他抱住她的自责和懊悔,手掌轻轻抚在她的发?间,叫她不哭。

好像在补偿时隔多年,没有见上最后一面的难过。

时隔多年,周维扬告诉她:“会?过去?的。”

还好,他还是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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