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长风玉秋贺醉香菇酱

《春长风玉秋贺醉香菇酱》

第1章 无名女尸

上一章 本书简介 下一章

民国十二年,也就是1923年。六月北京出了件大事,直系军阀曹锟断了大总统府的水电,逼着外号“黎菩萨”那位下台跑回天津。随后缺了大总统的北洋政府决定在十月举行新一届大总统选举,其实说是选举,但凡明眼一点的都知道,曹锟把姓黎的赶走就是要自己上位,只是上位前得走个合法统的程序。

上层风云变幻,但下层的小百姓可不管你们谁当大总统。特别是那些租借区里的,他们自有他们一日三餐的小日子要过。

天津法租界海大路的小片警春长风在路边馆子里吃过汤面,打着饱嗝翻开手边的报纸,头版头条写的是北京郊区明朝嘉靖皇帝的永陵被盗墓贼掏了好大一个窟窿。

“知道吗?北京甘石桥那边有个议员俱乐部。”

听到声音,春长风抬起头,说话的是他在警局里巡街的搭档老孟。

老孟是个酒蒙子,哪怕是白日上班,他也是怀里揣着个酒瓶子,走两步抿一口。一年到头三百六十五天,他至少三百五十天都副是醉醺醺的样子,顶着一张被酒精泡透的大红脸,说三句话舌头能打结两次。警局里没人愿意跟他搭档,春长风是个才报到一个月的新人,自然就被安排着和老孟凑成一对儿。

老孟身上有很多臭毛病,但有一点却是其他人赶不及的,那就是老孟的朋友多,确切的说是酒友多。整条海大路街上就没人没跟老孟喝过,酒友多了自然消息也就多,只是真的假的滚成一团让人分不清楚。一开始警局里还有人乐得听他说那些小道消息,可日子一久,假消息听多了,再没人信他,老孟嘴里说的就都成了胡诌的浑话。

他倒是不介意人家嫌弃,拉个人就能嘚吧嘚。春长风脾气好,敬着他是前辈,有时候就算心里也烦,但至少面上从来不显。

偏老孟是个顺竿爬的货色,你让他一分,他就要进十分。

“有钱吗?给哥买只烧鸡尝尝,”老孟把酒壶放在木桌上,打了个酒嗝,朝春长风摆摆手说:“不白吃你的烧鸡,吃完了老哥跟你说个劲爆的事儿。”

老孟的钱都买了酒,平时吃饭是能蹭一顿蹭一顿,这也是警局里没人想搭理他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春长风是在海大路长大的,家就住在这条街上,他爹死的早,娘生下他没多久也撒手人寰,打小跟着爷爷。老爷子号称海大路的“万金油”,上房修瓦下河捞尸,从吹唢呐、打家具到算命、抓妖,据他自己说那就是没有不会的。

老爷子啥活计都略知一二,属于上手就能干,至于干得多好那就是另一回事儿,所以他虽然从来没个正经营生,但一年到头也没个休息的时候,靠着这十八门手艺样样粗通的本事,不仅拉扯大了孙子,手里还攒下几个余钱,因此春长风过得不算拘谨。

“拔地拉,你给个准话,这顿鸡你请不请哥吃?”老孟又打了个臭烘烘的酒嗝,拍着胸脯抻长脖子问春长风。

“拔地拉”是春长风在警局里的外号,为啥叫这个呢?因为他人长得又高又瘦,皮肤偏黑,警局里的人就笑他长得像那叫做拔地拉的甘蔗。

老孟酒瘾大,脸皮厚,但凡被他赖上,今天这顿鸡是跑不了了。春长风苦着脸,无奈地合上报纸站起身,从隔壁店家买了半只烧鸡回来。

烧鸡上桌,老孟立马上手扯了只鸡腿,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活像八辈子没吃过肉腥。他边吃边说话,唾沫星子混着肉沫子往外喷:“还是你够意思啊!来,拔地拉,哥给你说个摸着天的消息!这事儿全天津知道的不超过二十个人,全都是非富即贵。今儿让你捡着了,挤进那些人中间算上一个。”

老孟嘴里没把门,什么摸着天的消息,估计又是他随口编的。春长风只是觉得不听亏得慌,于是闷闷地问他:“孟哥,你说说什么事儿?”

“你知道嘉靖皇帝的永陵被人掏了吧?”老孟问。

“嗯,”春长风点头说:“上了报纸,这会儿全天津的老少爷们都知道。”

“那你知道北京甘石桥那边有个议员俱乐部吗?”老孟压低声音,神神秘密地问。

“国会议员是什么人啊?我跟人家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们在哪有俱乐部,我上哪知道去?”春长风摇摇头,看着老孟一脸神秘,让他不由得生出好奇:“孟哥,你的意思这俩事儿有关系?”

“那肯定是有啊!没有我能搁一块跟你说?”老孟说着扔掉手里的鸡骨头,伸出五根油腻腻的手指头说:“姓曹的上个月把黎大总统赶走了,这不明摆着就是自己想上位吗?北京国会议员觉得他人不厚道,干不了大总统的活儿,于是都往南面跑。他现在为了贿赂那些人回来选自己,就在北京搞了个俱乐部,只要人去就给发五千块现大洋。”

“这么多钱!”春长风被这数目吓了一跳,他瞪大眼睛问老孟:“你消息准吗?曹锟哪来那么多钱贿赂议员?”

“这钱多?我告诉你,这就是入门的数!只要加入他那个俱乐部,不仅有钱还有古董!王羲之的字,唐伯虎的画……啧啧,数不完的好东西……就为了这些个宝贝,姓曹的手下把嘉靖老皇帝的坟都给掏空了。”老孟说着直摇晃脑袋,晃动着油光光的大手说:“拔地拉,你就是太年轻,没开眼见过钱。那老爷们白花花的银子有多少?你想都不想不出来!我就这么跟你说,人家一天赚的够咱俩爷俩从秦始皇那会儿开始巡街,脚底板把海大路踩成海大沟。”

老孟的话着实把春长风说得愣住了,他正犹豫着要怎么接,就看见街口几个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孟三爷,孟三爷。”第一个跑进饭馆的人是码头搬货的脚夫头子陈老大,他上前拉住老孟的胳膊,大嗓门鬼叫得附近人都抻着脑袋看过来:“出事了,出大事了!”

“什么事啊,能出什么事!”老孟把胳膊从陈老大手里扯回来,晃悠悠地撑桌子站起身,瞪着眼睛,说:“讲多少遍了,白天巡街是给官家做事。甭……甭他妈叫我孟三爷,要叫孟警官,懂吗?懂不懂,要叫孟警官!”

老孟虽然让别人甭叫他孟三爷,但警察局里的人都知道老孟年轻的时候是混过帮派的。虽然本事不大,但耐不住加入得早,所以排名靠前,道上混的都要敬他一句“孟三爷”。这也是老孟能在警察局里混下去的原因,毕竟街面上打架斗殴帮派出了事,有时候官面上不好管,就让他出来平事儿。孟三爷窜个酒局,给诸位老大敬杯酒,辈分小的便是心里瞧不起这个酒蒙子,但面子总得给老东西留三分,不然人家说你带头坏规矩,让下面的人也起了乱辈分的心思。

“死人了!码头上捞出来一具尸体,”陈老大说。

“就个河漂子至于这么嚷嚷?这年头河漂子不多的是?海河里一年捞出来的漂子少说也得满百,你慌什么?”老孟摇晃着醉醺醺的脑袋说:“再说这事你跟我说有什么用?叫捞尸队的送义庄去!”

老孟的脑瓜被酒精腌得糊涂,但同桌上的春长风可不迷糊,他马上意识到能让陈老大这般慌张的尸体绝对不是普通的河漂子,于是忙问:“什么样的尸体?”

“女人的尸体,”陈老大喘着粗气说:“吓人得很!俩胳膊没了,皮肉白花花的跟纸一样,半点血都没有。”

“泡的嘛,”老孟摆着手说:“溺死的不就这样……泡的时间长了,都是白花花的。”

“唉呦!不一样,你见着,你就知道不一样了!”陈老大说着又去拽老孟的胳膊,老孟甩开手,扑通坐下,揉着脑袋,说:“拔地拉,你跟他去。我这会儿酒劲儿上来困着呢,你跑一趟。到时候真有个啥事,你再叫我。老陈也是,岁数越大越咋咋唬唬……一个河漂子……多大点事儿啊。”

陈老大还要去叫老孟,春长风快一步拉住了人,说:“走,我跟你走。”

陈老大不是很信任地看了眼小警察春长风,又看一眼已经趴在桌上打哈气的老孟,这才叹了口气说:“行……那行吧。”

春长风跟着陈老大和他的脚行兄弟走到隶属于海大路辖区的海河码头,远远就瞧见了男男女女围成一圈,没人敢高声说话,都是悉悉索索地三两个脑袋挤在一起。他们见到陈老大带着穿警服的春长风来了,自动让出条道。

午后刺目的阳光下,河滩上躺着一具赤裸的女尸,她身上盖了一块黑色的破油布,露出来的皮肤白到发光,乌黑的头发如海藻般扑散开,衬得那张脸格外小巧秀气。

她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岁上下的样子,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子,青白的嘴唇微微向上弯着。春长风见过不少淹死的人,但唯有这张脸是最奇特的,因为她不似绝大部分人在死前充满恐惧以至于整张脸是扭曲而丑陋的。

坦白讲,春长风得承认这具女尸很美。只是她的笑不能让人感到一丝安详,而是在反常的极度平淡下滋生出丝丝渗人的恐惧。

春长风用手指轻轻地拨开女尸的头发,指尖碰到她的下颚,脑袋歪向一边。露出来的惨白脖颈上,春长风看到一块红色胎记旁边是青紫色烂菜花样的凹陷。

是梅毒!春长风胃里猛然一阵恶心。

他揭开盖在女尸上的油布,注意到她两条胳膊被齐整整地切段,断口处只见碎骨头和皮肉,看不见一丝血,好像全身血都被抽干了。除此外,腋下、胸前、腰腹、大腿上都有青紫色腐烂。

“呸,下三滥的货!”有人看到了女尸身上的梅毒病灶,脱口骂出来。春长风听到刚要制止,一转身,迎面被人喷了满脸的雄黄酒。

“干嘛呢!干嘛呢!”任是春长风再好的脾气这会儿也忍不住烦躁起来,他边用袖子擦脸边指着周围的人说:“散了啊!都散开!警察办案子,你们瞎凑什么热闹!”

“这女的不干净!”一个脸上敷着厚厚铅白,头上扎着两指宽红布条的老太婆指着地上的女尸大声叫嚷:“我感觉到了,她身上有妖气!”

“张姑奶奶您赶紧回去吧!怎么哪哪都有你的事儿!”春长风认出来喷了他满脸雄黄酒的老太太是海大路上的神婆。

老神婆姓张,叫什么已经没几个人知道,听说年轻时候被狸猫大仙上过身,信这个的就都尊她一句张姑奶奶。后来神婆年纪大了,辈分小的也就跟着叫她张姑奶奶。春长风记忆里,早三五年前她精神还正常些,自打养女跟个卖耗子药的男人跑南洋,老神婆就越来越不正常,逢人便念叨她家里供奉的狸猫大仙说天津卫里出了个害人的妖物。

“陈老大,让你的人先送张姑奶奶回去。”春长风小时候吃过老神婆的不少糖,对她实在是没脾气,不仅是说不得骂不得,还得费心哄着:“张姑奶奶,您回去吧!这事我来处理行吗?我爷爷过两天就回家了,到时候您老有什么话找他说。”

“傻孩子,这女的不干净啊!你可得离她远远的!”张姑奶奶被两个脚夫搀着往外拉,她走一步一回头,扯着嗓门喊:“它来了!那妖物要开始害人了!小春,小春,你千万千万小心啊!”

老神婆的话如火把掉进干草堆里,呼啦迅速烧起来。原来看热闹的人纷纷躲开,围着尸体的圈大了不止一倍,但那些人也不走,就远远地瞧着。

那么嫌弃、害怕了,却又该死的好奇!

“别看了,都别看了!”春长风拉过地上的油布把女尸的脸盖住,把人群轰得更远后,对码头脚行头子陈老大说:“陈老大,帮个忙把这女尸拖到义庄去吧。”

“这……这个……”陈老大扣扣脑袋,犹豫了老半天才说话:“春警官,脚行弟兄们干的是下苦力的活,你说这要是我们的车拖了尸体……明儿卸货,人东家嫌晦气就不让我们干了……兄弟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没了这口饭要饿死人。”

陈老大几句话说得磕磕巴巴,但意思明了得很,他们才不愿意干这晦气活呢。

“那劳脚行弟兄跑个腿,找义庄的人过来拖尸体总行吧?尸体总得收,晾在河滩上也不是个事,”春长风劝道。

“行吧,”陈老大向下面的人使了个眼色。

他的话刚说完,忽然海河河面上又有人喊叫起来。

“怎么了?”春长风心里一紧,跑过去。

打鱼的船靠进了码头,渔夫脸色苍白,哆嗦着手指指向船上的网兜。

春长风探头一看,只见渔网里有一对女人的胳膊,那手指头还勾着网,就像是自个爬进来的一样。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存书签

热门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