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霄提前把眼睛闭上了。
季宛望着夜色里闭上眼睛的侧脸, 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本想问今天的日料合不合她的口味，下回再带她来……她为什么不想听自己说话？
可能是她工作太累了吧。季宛眸光颤动，心中有一根粗硬的缰绳狠狠攥住思绪, 勒令脑子不要向别处想。
不要向别处想！季宛不断的强制要求自己，直到下车, 直到秦霄送她回教师公寓，直到她进到屋子里给秦霄发完到了的消息, 那根缰绳才猛地松开。
深深吸进一口气，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季宛缩在沙发上，两只手插进头发里, 抓紧。
没开灯的公寓里, 难忍的呜咽声淹没一切，持续良久。
“啪。”一大颗泪水掉落在风衣上, 季宛微顿, 眨了一下模糊的眼睛, 连忙从茶几上抽来纸巾，把风衣下摆上的泪水擦了又擦……
次日, 演讲比赛现场。
秦霄去的晚, 睡过了, 但好在没迟到。一进门, 比赛现场的观众看起来比之前说的多了一倍。
除了人文学院大二的学生，大一的学生也被叫来不少。
会场架着两台摄像机, 还有一个人扛着摄像机到处走, 秦霄一进门就看到那人盯着自己。
秦霄看出来了，系里还是想拿她的创业经历给学校贴贴金。不过问题不大，她的演讲内容并不侧重于自己的创业成果。
会场里人多, 还来了暖气，秦霄漫步晃到选手席，抬手把外套脱了。
冷灰色缎面衬衣外搭毛呢西装马甲，配高腰阔腿裤，乍一看全是腿，周围响起一阵唏嘘。
“学姐你这马甲好帅！有没有链接？”后排一个女生眼睛发光的问。
本是商场里随便买的，秦霄刚睡醒有些慵懒，眼睛都有点睁不开，“我忘了，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加油！”女生热情的笑着。
秦霄跟她点了个头，坐下来瘫在椅子上。
“哇快看！班长今天好漂亮！”身后传来女同学的声音。
“季宛你以后都这么打扮吧！超好看哎。”
“谢谢……”季宛特有的偏沉又有些娇羞的声音。
秦霄抿着笑唇，没有回头，仍是懒懒地把头仰靠在椅背上，季宛走到了身边，穿的是昨天她给买的风衣，长卷发披散，气质直逼巴黎时装周走t台的超模。
季宛给秦霄桌面上放下一瓶矿泉水，轻声道：“醒醒，比赛了。”
秦霄睡眼半阖，含笑看着她，喉咙里含糊绵软的应着声。
“熬夜了？”季宛抬头看了眼会场大屏幕上的名单，“不过你是倒数第二个，倒是可以睡一会儿。”
秦霄仍是应声，看季宛要去给其他几个选手分矿泉水，秦霄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我紧张，你陪我会儿。”秦霄软糯的说着，顺势靠在季宛肩上。
季宛有些坐立难安，但好在选手席在第一排，椅背很高，后面的人倒也看不见什么，“……我先把水发了。”季宛轻声说着。
比赛还没开始，会场里喧闹，秦霄微起身，对着旁边这一排的选手类似于吼：“这儿有水！谁要喝过来拿！”吼完又温顺的靠回季宛肩上，宛如一个身体里住了俩人。
季宛：“……”
很快那几个选手就自己过来拿水了，其中还有一个红发的熟悉面孔。
红发女生面无表情地瞧了她俩几眼，拿上水回去了。
理发店的洗护用品一般都巨香，秦霄靠在季宛肩上，满脸头发，感觉自己快香窒息了。
实在忍不了，秦霄伸手把季宛的头发全拨拉到另一边，然后再舒服的靠上去。这人很瘦，但靠起来不硌人，温温软软一团，让人很难不生出些别的心思。
“……你昨晚几点睡的？”季宛轻声细语，又带有女性特有的温柔磁性，秦霄听了更想做点别的，可惜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嗯？嗯……”秦霄含糊着没回答，温软的触感靠的人愈发舒服困倦，没一会儿还真就睡着了。
台上一个选手接一个上去演讲，时而掌声如潮，由于观众数量比之前说的多，有的选手还没上场就开始手抖了，秦霄这一觉却睡得相当解乏。
不知道睡了多久，季宛轻轻把她晃醒。
秦霄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季宛白皙纤细的脖颈，心情瞬间大好，下意识想亲一口，好在及时刹住，仅是鼻尖从季宛脖子上滑过去，没动嘴。
可即使只是鼻尖不小心蹭了一下，那人也一个激灵，眼神立即躲闪到一旁。
“到我了？”秦霄眼睛清亮有神，像充满了电。
“还有两个人到你。”
秦霄看了眼时间，自己居然在季宛肩上靠了四十多分钟，这笨蛋居然一直动都不动，这会儿只是有些僵直的坐在椅子上，看得出不舒服，但她却不伸手揉，也没有大幅度活动一下。
秦霄的目光渐渐暗下去，“你肩膀不酸么？”
季宛不自然地看了她一眼就垂下眸子，“还好。”想微微抬起手示意自己没事，但显然抬起来的动作都有些机械。
秦霄垂着眼睑，周遭仿佛瞬间没了声音。
刚才明明难受为什么不说？现在为什么忍着揉都不揉？
秦霄听说过讨好型人格，但总觉得成熟有思想的姑娘不至于，可现在看来，季宛不仅有，显露出来的部分还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你看看稿子吧，快到你了。”
秦霄神情郁郁，没管季宛说什么，伸手开始给季宛捏肩。
季宛受宠若惊地望着她，说着不用，她径自从季宛的脖子摁揉到肩，又从上臂捏到下臂。
手腕，指尖都是凉的，这是麻了多久？秦霄心底有种酸涩在蔓延。
这样的女孩，即使被冒犯，即使受了什么委屈，也可能会为了维持关系而忍受，甚至美化。
哪怕有人给她一刀，上面涂了点糖，她也会为那一点甜为别人犯下的罪尽力开脱。
因为她们太需要爱了，那一点糖就足以让她觉得人生没那么苦。嗅到这种气味的人完全可以拿捏这一点，给她们一点情绪价值，榨取到她们一无所有……
这种可怕的想法从秦霄心底一闪而过，化作更汹涌地酸涩淤堵在心口，一时间竟让秦霄几乎喘不上气。
世人都说千万不要测试人性，秦霄感觉季宛这个人的存在，就是上天对她人性最大的考验。
“好啦。”季宛笑起来，满眼都是柔柔的笑意，看上去很甜。
秦霄抓着季宛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下次不舒服要说。”
向来看起来不那么认真的人忽然认真起来，是会让人感觉到压力的。季宛稳了稳自己的眼神，还是躲开了视线，故作轻松地浅笑着：“没事儿，知道了知道了。”
秦霄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的皱皱巴巴的纸，扫了一眼上面的关键词。
季宛震惊：“这就是你的稿子？”
秦霄应声。
季宛表情复杂，眉心蹙在一起，“你要是懒得写早点给我说啊，我可以帮你想啊。”
秦霄见季宛这副担心样，唇角勾起，已经到自己了却完全不着急，边起身，边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你帮我想想怎么追到喜欢的女生。”
季宛半个身子一麻，说话的人往台上走了，她却一直被那句话死死钉住。
这次演讲的大主题是‘我的大学生活’，有的人讲学习，有的人讲社交，秦霄自然还是讲创业，但说的全是避雷经验，各种大学生创业可能遇到的坑，秦霄全举自己和身边朋友的例子掰碎揉细了说。
开讲不过两分钟，场下一片出奇的寂静，大半玩手机的都抬起了头，一双双眼睛都认真的看着秦霄，比听课时的专注度还高。
整场演讲全是聊天一样的白话，内容紧凑，表达却是张弛有度的，时而安排笑点抖个机灵，惹来哄笑一片。
扛摄像机的小哥一会儿半跪在讲台旁边拍秦霄，一会儿正对着拍秦霄，秦霄抽空说了句，“兄弟，短焦咱就别凑这么近了，拍的脸大。”
小哥伸手做了个ok，凑得更近，场下又是一片大笑。
演讲结束，掌声雷动，经久不衰。
秦霄欠身鞠躬，场下手机举起来一大片，各种猛拍。
来不及等结束了，秦霄的手机从上场就一直在兜里震，龙泊那边说是有急事，赵经理一直叫她过去。
秦霄给季宛发了个消息，让她一会儿帮忙听评审，自己则直接从后门溜走了。
季宛低头看到消息，一边起身一边快速回复：【你等下，我把你外套给你。】刚起身她就看到秦霄发来消息。
秦霄：【你坐着吧别跑了，我开车去，车上还有衣服。】
季宛坐下来，【好吧。】
最后一个上台的是七班的男生齐智勋，留着一头韩国奶油小生卷发，一身粉色卫衣，口袋上还有个毛绒小熊。
从上台就开始忘词，忘得矗台上快哭了，但因为长得太帅，委屈模样直接戳中众多女生萌点，台下一片鼓励加尖叫，后半段他拿出稿子开始照着读，读完又在女生们的欢呼声里被送下去。
评选结果出来了，评委投票中秦霄是第一，但学生投票里大部分人都把票投给了齐智勋，最后秦霄以一票之差输给了齐智勋，拿了个第二。
上台领奖是季宛替秦霄上去的，还当众解释了一下秦霄本人是因为工作有急事才临时离开的，自己是秦霄的班长，结果比赛一结束，季宛就被一大群女生团团围住。
“学姐！可以给我秦霄学姐的微信嘛！”
“学姐我也想加秦霄学姐的微信。”
“学姐！”
“学姐！”
季宛抱着秦霄的外套，站在一群女生中间被吵得耳神经直跳，绷直着身体，嘴唇紧抿。
“学姐你看，我做了笔记！”一个女生记上前展开自己的笔记本，上面居然写的密密麻麻都是字，几行写的稍大些的正是秦霄‘演讲稿’上的关键点。
季宛看的目光愈发深沉下去，秦霄本人的演讲稿都没这么多字。
“给联系方式这种事，还是需要经过她本人的同意才行，希望大家理解。”季宛平静的说。
众女生集体发出失望的叹息。
龙泊星江区售楼中心。
秦霄敲门后听见请进，推门走进赵经理的办公室。
优雅干练的女人一席缎面一字领连衣裙，正在办公椅前信手拨弄玻璃花瓶里的绿绣球，悠闲的喝着花茶，跟电话里火急火燎的样子判若两人。
秦霄这一路紧赶慢赶，这会儿在心里冷冷的骂：你他妈最好有事。
“今天外面冷吧？开车过来堵么？”赵经理浅笑盈盈地跟秦霄说着话。
秦霄坐下来直奔主题，“嗯，您说想添加短视频板块，是看到了什么对标账号么？”
赵经理这才把花茶放下，滑动鼠标，把屏幕拿给秦霄看，说了几个竞品公司的名字，给秦霄看他们做的账号。
“这一块我上午已经和领导沟通过了，确定了，短视频我们也要做，你看你们工作室能不能接。”
秦霄现在已经对给甲方做服务的底层逻辑有了基本认识，大多数时候，大多数行业，你专不专业不重要，重要的是甲方觉得你专不专业。
一群人从面包车上下来，穿着摄影马甲，扛着长枪短炮，拿着各种收音打光设备，这对那些行外人来说就是有说服力，有面子，他们就是会觉得自己的钱没白花。
以秦霄这段时间跟龙泊的接触来看，龙泊这样的公司根本不指望用短视频来卖掉售价近千万的房子，他们只是看别人公司有，那自己公司也要有，在领导面前好看。
基于这些信息，秦霄延续自己鲁莽加胆大的作风，一脚又踏进没涉足过的领域，回去就开始和薛岚打电话探讨组建拍摄团队的事。
薛岚这回持保守态度，不让秦霄贸然投钱雇人和购买设备，还顺便数落她上回买音响花太多。
秦霄：“……”
薛岚支招道：“要不咱们自己先做一个账号，到时候你跟龙泊也好谈价，她现在找你无非是图你便宜。”
秦霄若有所思，“把账号做起来的时间不可控啊，我打算直接买一个账号，几十万粉丝就够了，改成咱工作室的名，随便发几个视频再刷点赞。”
薛岚在电话那头笑，“你可脚踏实地点吧，捷径走多了人就废了，工作室账号你别管了，我来做。”
有薛岚这话，秦霄瞬间大为轻松，就差笑出声了，“行，听你的，你脑子好使。”
挂了电话，秦霄坐在车里心情大好。这才看到微信上一列好友申请。
看头像全是女生。
备注基本都是某某班谁谁谁，【听演讲慕名而来】之类的。
秦霄没通过，看季宛有条消息，【你是第二，差了一票。】别的一句话都没有。
秦霄略有意外，不过别人的演讲她也没听，可能确实是人外有人，想到那天红发女生在办公室的话，秦霄问了一句，【第一是谁？】
季宛到晚上都没回。
秦霄躺在宿舍床上都准备睡了，又看了一眼手机。
季宛可能在忙什么事给忘了吧。
一打开微信又看到一堆好友申请，秦霄打开列表瞧了瞧，挑了个头像是自拍，长得好看的通过了，打算问问第一名是啥颜色头发。
这是个人文的学妹，通过后就极热情，一顿彩虹屁夸完还发了几张照片过来，居然是记的秦霄演讲的笔记。
秦霄点开一看，手放在脑后稍微把头撑起来些。别说演讲了，她这个学期一共都没写这么多字。
问起第一是谁，学妹愤愤不平，【那个男生讲的稀烂！都忘词了，读的稿子，稿子倒是特好，也不知道从哪抄的。】
【学姐你要是男生今天肯定就是第一，人文女生多，好多人就是看脸投的，对男的包容度就格外大。】
秦霄心里笑了笑，这都能扯到男女对立，闲聊一会儿就睡了。
杨青最近回来的很晚，一般都是熄灯了才轻手轻脚进门，身上萦绕着一股浓郁的火锅味。秦霄打算等跟龙泊的合作稳定下来以后，就找个人替自己去龙泊。
杨青能写东西，语言表达能力也强，是秦霄考虑的第一人选。
次日一早，秦霄进教室发现季宛坐在第一排，身边坐满了人。
见秦霄来了，季宛拿着她的外套和奖杯奖品起身，“马上期末考试了，我最近需要坐近点记一下重点，你记么？要是记的话明天早点来。”
言外之意就是第一排到期末竞争激烈，占座或者占了睡觉都不合适。
秦霄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没事儿，你记了就行。”伸手接了东西就到后排随便找地方睡了，等下课才到季宛身边坐下来。
季宛翻看着笔记本，淡声道：“昨天比赛完那些学妹都找我问你要联系方式。”
秦霄手里划着屏幕看各种房产公司的短视频，无所谓地说着，“我说怎么那么多人加我。”
季宛翻页的手一滞，转过头，“我没给。”
秦霄随口应着，这种事她完全不在意。
季宛却十分认真的提高了声音，“我都没征求你同意怎么会把你微信到处给。”
秦霄意外地抬眼瞧向季宛，笑着应了一声，垂眸继续看短视频。
半晌，旁边响起一句。
“……你加了？”
季宛的提问让秦霄的拇指微微一顿，“昨天你不是没回么，我就随便通过了一个问问。”
“谁？”
这秦霄哪记得，王什么什么……秦霄疑惑地看向季宛，季宛问这个干什么？
季宛继续道：“大一那几个班我都有带，是三班学习委员？王晓晴宿舍那几个？还是……”
季宛一连说了一大串秦霄闻所未闻的人名，秦霄又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叫王晓晴吧，怎么了？”
季宛继续翻页，这一页已经没几行字了。
“我就随便问问。”
秦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季宛怎么有点像在吃醋？而且这记忆力也太绝了，那么多人名，季宛是怎么记下来的？
秦霄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于是秦霄转移话题，往昨天那个第一身上引，“我听说他都忘词了，最后都拿着稿子念了怎么还能拿第一？真他妈……”
季宛面无表情地看着秦霄吐槽，樱唇微启，“齐智勋的稿子是我写的。”
“……的太牛逼了！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写得那么牛逼的稿子，原来是你的写的，怪不得！”
秦霄相当认真的蹙着眉点头，还鼓起掌，季宛静静瞧着她，似笑非笑。
秦霄这回输的心服口服，有种和季宛同台竞技的愉悦感，过了一会儿秦霄才反应过来，“哎？你为什么给齐智勋写稿子？”
上课铃响了，季宛转动着手里没笔帽的笔，“他不会啊，我就帮忙随便写了一下，哎？也有好多女生去要他联系方式，长得确实可以，剑眉星目的嗷？”
秦霄嘴角抽了抽，起身往后走。
秦霄对齐智勋有点印象，和李旭波王仁海他们一个宿舍的，那次吃烧烤的时候他也在，看起来一般啊，怎么能够得着‘剑眉星目’这种词？
秦霄径直走到齐智勋座位前，站定，盯着他的脸看。
秦霄没表情，心说让我看看你小子哪儿长得剑眉星目。
齐智勋一动不动地抬着头，视线时而在秦霄脸上扫来扫去，时而怔怔盯着看。
周围的人都向这两个静默对视的人投来目光。
两个人大概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视了快一分钟，秦霄才错开脚步入座，上课铃完全放完了。
“秦霄看上你了啊？”王仁海低声问坐下来的齐智勋。
齐智勋看起来有些惊魂未定，“不，我觉得我可能长得像她哪个该死的前男友……”
次日秦霄因为赵经理的电话险些迟到，进班的时候班里人都在热烈讨论着什么事，秦霄进门时众人一静，看她的目光有些异样，秦霄没太在意，径自坐到后排去。
门口站了两个中年男人，在跟季宛说话。
屋里的人窃窃私语：“那两个估计是便衣警察，昨晚你听到救护车了么？”
“院墙那边么，齐智勋那么温柔一人，也不知道得罪谁了。”
“腿都给打断了，救护车抬走的。”
秦霄把事情听了个大概，也有点意外，那个‘剑眉星目’看着不像会惹事的人。
警察跟季宛说着什么感谢配合调查，接着季宛就踏着上课铃进门了，神情凝重，一抬眼刚好看到后排的秦霄，冷不丁瞳孔一缩。
这一瞬季宛的眼神秦霄看的真真切切。
是恐惧，还有陌生。
秦霄一下子看明白了，季宛怀疑是她干的。
季宛很快收回视线，坐回第一排的位置上。
秦霄向来不用道德标榜自己，因为如果齐智勋真的得罪了她什么，她还真有可能把他叫出来“聊聊”，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事。
秦霄没什么情绪，不是自己说一声就行了，至于别人信不信，对她什么看法，那是别人的事。于是秦霄拿起手机给季宛发了条消息。
【不是我。】
季宛：【好，我知道了。】
下课后秦霄往外走，能感觉到周围的同学都刻意跟她保持着三十厘米以上的距离。
往常饭点下课出门这会儿都会稍微有点挤，今天秦霄就跟带了什么瘟神磁场似的，偶然有人视线跟她相接也立刻避开，仿佛碰她一下，看她一眼，都有可能惹上她然后被‘打断腿’。
秦霄在这个班向来独来独往只跟季宛有联系，其他人躲她远点她没什么感觉，还乐得不挤。
中午又要去龙泊，午饭肯定就在龙泊解决了，秦霄走着路，正要给季宛发消息，季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秦霄。”
“嗯？”
季宛上前站在秦霄身边，衣物相贴，“等一会儿。”
秦霄瞧着季宛挨她的距离，季宛大概是现在全班唯一不躲她的人。
这下季宛和她一起接受其他人异样而快速的打量，季宛一言不发，垂着眼睑，两个人在流动的人潮里犹如一双磐石，画面中人影重重，唯有这两个人静止。
等着班里人都走空了，季宛回到教室坐下，将垂向地面的风衣衣摆拿到大腿上放好，确保不会弄脏，一开口，声音有些疲惫，又带着女性特有的温柔磁性。
“昨天晚上齐智勋在学校旁边被几个陌生人打了，脚腕骨折，连夜送去的医院。”
秦霄在她对面坐下来，回着工作消息随意问道：“被打怎么是脚腕骨折？”
“不清楚，齐智勋在学校从来没得罪过人，一直都挺乖的，昨天那伙人有什么特征他也没看清楚，出事的位置又刚好是监控死角。”说到这里季宛声音变得艰涩：“警察问起他平时和什么人有过节，他只说了一个人的名字……”
秦霄笑了，“演讲比赛一票之差输给他了，他觉得我会为了一个电动牙刷雇几个人连夜打断他的腿？”
“他说你用眼神威胁他了。”季宛笑不出来，只是低头，“警察听了也觉得不合逻辑，但这些他们没让我给你说，一来没有证据他们不会随便怀疑，二来也不想打草惊蛇。”
秦霄瞧着季宛满眼笑意，往后一靠，手里转着手机玩，显得吊儿郎当：“班长怎么连警察的话都不听？你这样不配合调查啊。”
阳光呈丝带状穿过窗落在课桌上，微尘在光雾里浮动。季宛抬眼看向秦霄，淡蓝色的海面无波无澜，安然笃定，“我相信你。你跟我说了，我就相信你……刚才对不起，我不该那样怀疑你。”
周遭渐渐静默无声，两个人在千丝万缕的光线里静静注视对方，阳光尽头亮的空无一物，整个教室都披上一层辉光。
秦霄唇角勾起，轻声说：“傻。”
季宛闻言眉心一塌，睫羽低垂，再开口，声音已经小了许多，“……你不怪我就好。”
“多大点事儿。”秦霄笑着起身。
没过几个小时，秦霄收到季宛的消息。
【齐智勋的伤不是被打的，他看到有几个人追自己，想翻墙赶紧回学校，结果从墙上摔下来把脚腕摔断了，他嫌丢人才那么说的。】
秦霄刚在龙泊开完会，正在售楼中心和销售们喝茶吃点心，看到消息笑出声。
那面墙她和杨青这个学期不知道翻了多少次都没事儿，这位‘剑眉星目’好像不太行啊？
秦霄发过去一串哈哈哈。
季宛：【你还笑。我就说那个墙很危险。】
没一会儿，手机又响了一声，秦霄以为还是季宛，拿起来一看是班群。
季宛：【所有人，星江区人民医院已经给出检查结果，咱们班齐智勋的脚伤是摔的，对于齐智勋同学欺骗警方的行为，警方已经对他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在这里请各位同学引以为戒。另外，希望大家今后未知全貌不予置评。谣言止于智者。】
李旭波第一个冒出来支持，后面又有几个人跟着说。秦霄看着季宛的头像，目光愈发柔和。
入夜，秦霄都要睡了，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薛岚：【那是不是你班长？】
薛岚：【图片】
照片上季宛独自在酒吧里和一个男生说话，神色严肃。秦霄直接就从床上坐起来了，把图片点开放大，那个男生像是王仁海。
秦霄：【我现在过去，你看着点。】
秦霄从床上蹦下去，弯腰系鞋带，杨青拉开床帘，“这么晚你去哪？”看秦霄动作迅疾，又问：“是出什么事儿了？”
秦霄拿上外套就走。
去往酒吧的路上，车如疾风呼啸而过。
这么晚季宛一个人在酒吧见王仁海干什么？
估计又是为别人的事儿，秦霄想到就蹙起眉头，季宛这个班长真是做的够忘我。
隐寂酒吧。
昏暗灯光里王仁海一身酒气，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脸颊绯红，“季宛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为了她真的……命都可以不要……”
季宛眉头紧蹙，手里攥着手机，给他几个舍友打电话，没一个接的。“你借他们的钱总还是要给个还的期限啊，李凯借给你的钱是助学金，张铭的钱是他打工赚的，他们都是把你当你兄弟才把钱借给你……”
王仁海说着就伸手拉扯住季宛的袖子，“我也想还啊班长，我现在真的还不上，我那样掏心掏肺对她……”王仁海越拉越近，整个人都靠过来，季宛刚想拉开他的手，他的胳膊就被人抓起来。
薛岚将季宛隔在身后，低头看向她，“秦霄一会儿就过来，这人什么情况？”
薛岚声音温和礼貌，但手里一直攥着王仁海没松，言外之意就是不认识的话，她就搡开了。
季宛赶忙说：“没事，这是我们班的同学。”
薛岚松开手，王仁海眨着眼睛对这个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人看了又看，似乎是看不清是男的还是女的，视线不经意扫过人群一处，浑身一震。
下一秒，王仁海跟被电打了似的疯跑起来，紧接着不远处跑过来五六个男人追他，有的寸头高个，有的纹身直纹到脖子根，各个火气冲天，吼声如雷。“艹你妈往哪跑！”“王仁海！”
一时间他们撞得桌椅乱翻，清吧里顿时惊呼声一片，所有人都吓得站起来。
季宛吓懵在原地，就听见那几个男人喊着别跑，追着王仁海冲出去。
薛岚眸色一暗，拉住季宛的胳膊低声道：“快走，那群人有人记住你了。”
季宛闻言瞬间脊背发紧，恐惧像毒蛇吐着信子从脊梁攀上来，腿都开始有些发软，从小到大也没经历过这种事，如果不是薛岚拉着她的胳膊，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走出这间酒吧。
路上季宛惊魂未定，也不管身旁的人有没有可能知道，开口便问：“那些人干什么的？”
薛岚不动声色的打量不远处，加快脚步，“看样子不是寻仇的就是讨债的。”感觉到季宛的胳膊在发抖，薛岚道：“上车就好了。”
刚拉开车门，就看到不远处那几个男人一个猛回头，“宁婷婷在那！王仁海女朋友！就是那个穿风衣的！”
薛岚暗骂一声卧槽，抬手直接把正在上车的季宛塞进车里，摔上门立刻往主驾驶跑。
季宛在车里眼看他们就要追上薛岚，几乎要尖叫出声，领头的男人就差一点够到薛岚，她跳进车里嘭的一声带上车门。
“滚出来！”拳头猛地砸在车窗上。薛岚迅速发动车子，刺啦一声往后猛退，几个人全扑了空，一脚油门跃出重围。
后视镜里可以清晰的看到，那群男人迅速上了两辆车，在后头加速追上来。
“我报警！我现在报警！”季宛慌忙拿起手机拨通报警电话。
薛岚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那些人看着气势汹汹，根本不是能听人解释的状态，薛岚加快车速，点开导航找最近的派出所，顺着大路往市中心人多的地方开。
季宛在旁边已经强打精神把眼下情况给民警说清楚了，对面让报车牌号，薛岚对着季宛的话筒扬声报出来。
警察记下了她们的车牌号，那群人也肯定记着，薛岚又看了一眼导航上和最近的派出所的距离，眉目沉肃。
直接开过去的话中间有好几段小路，他们有两辆车，很容易就堵到。
薛岚：“sirl，打电话给秦霄。”
“好的，正在帮您接通……”
季宛打完报警电话放下手机，呼吸急促的望着薛岚的手机屏幕，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我在路上。”秦霄的声音一从电话里传出来，季宛眼中一热。
薛岚：“有六个人两辆车在追我们，估计是讨债的盯上你班长了，警察从长江路分局出警，一时半会儿过不来，我们现在在西安路立交桥底下，一会儿我找个人多的地方下车，你来接我们。”
能清晰的听见电话那边倒吸一口凉气，“我现在过去。”对面停顿几秒，又忽然出声，“季宛？”
“嗯。”季宛一开口，声音已经不像自己的。
电话里传来秦霄温和的声音，“没事。”
季宛鼻头一酸，泪水夺眶而出，“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