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耗子精变香芋

温重山教授的主题红楼梦选修课连续五年在A大“最受欢迎选修课”排行TOP1, 抢课堪比抢演唱会门票。

温一一为了哥哥的“终身幸福大事”，特地调换中班，三点下班后急匆匆赶到中文系最大的多功能教室。

课是四点半开始, 距离上课还有一个多小时，教室已经乌压压地坐满人。

温一一拉紧口罩, 戴好鸭舌帽，趴在窗边找人。

温山山给她发过许多张漂亮小姐姐的照片。

美女在人群里自然好找, 温一一只环顾一圈，就看到那位坐第一排安安静静的短发美少女。

美少女叫赵婷枝, 休学两年又复读一年的“老学姐”。

赵婷枝似乎不合群，别的人上选修课都是三五成群。

她就一个人, 书桌前摆着课本和笔记本, 还没开始上课，她拿着笔在笔记本上涂涂写写。

安静得与周遭不相容。

温一一找了个角度不错的窗边站着。

她才没有真要进教室听课, 她打算就门外盯人, 等下课再单独去找赵婷枝沟通。

临近上课, 门外陆续也站满了一群人。

铃响后，温一一看着亲爹进教室, 上讲台。

男助理已经帮温教授把多媒体打开, 调试话筒音量。

温一一低下头, 尽量让自己降低存在感, 自以为掩饰得很不错。

可身后还是有人拍拍她的右边肩膀。www.zcwok.com 传奇小说网

温一一回头，后面不知何时站了个牧曾。

四周人太多, 温一一不敢出太大的声。

牧曾也是口罩鸭舌帽, 全身包裹严严实实，温一一是靠感觉认出他来。

牧曾何尝不是在人群里靠感觉找到温一一，抓到人了, 他先发制人，弯下/身，凑前说：“小骗子，你骗我哦，没告诉我你今天要来听课。”

两人挨得近，帽檐互相打架。

“你没问我什么时候来听课，”温一一把嗓音压下来，“这不算欺骗。”

牧曾直起身，弹了下温一一的鸭舌帽，问：“里头哪位？”

温一一描述：“讲台正前面，穿绿色衣服的短发女生。”

牧曾瞥了一眼，表示收到：“哦。”

***

温教授今天的内容是从第十九回“小耗子变香芋”这段开始。

贾宝玉因怕林黛玉午休过多睡出病，特来找林黛玉说笑，又闻到林黛玉袖子里的幽香，贾宝玉便给林黛玉讲“典故”：扬州黛山林子洞里有一群耗子精，它们要下山打劫果品来熬腊八粥。其中一只耗子声称能变成香芋混入其中，可转身就把自己变成位标志美貌的小姐。其他耗子笑话它变错样，它却说：“你们不知道盐课林老爷家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呢。”

课堂是以原著故事内容为引做开头。

温一一读过这片段。

偏理科的牧曾听得津津有味，他说：“古人这么早就在玩谐音梗啊。”

温一一笑：“你的重点关注错了。”

温教授不单单只是把故事讲述一遍，他要一步步把话题拓展开。

温教授说：“这段其实最容易被人误解。”

他开始现场提问：“小耗子说的‘法力无边，口齿伶俐，机谋深远’（备注5），大家觉得，这形容的是谁？”

台下学生异口同声：“肯定是林黛玉啊。”

温教授没说不对，他又问：“有不同答案吗？”

温一一看着赵婷枝举起了手。

温教授点了她起来回答，男助理把另一个话筒递给赵婷枝。

这是温一一第一次听到赵婷枝的声音。

清冷得像冬天里的极寒冰窖。

“如果是比喻林黛玉，口齿伶俐这个形容词说得过去，”赵婷枝说道，“但机谋深远到也未必。”

温教授：“那这位同学的看法是？”

“我觉得是薛宝钗，”赵婷枝提出自己的见解与评价：“贼不成贼，鬼不成鬼，东游西逛，小偷小摸。（备注5）不正是薛宝钗本人吗？”

赵婷枝抑扬顿挫。

温一一倒吸口气。

温教授让赵婷枝坐下。

他赞同了赵婷枝的说法。

故事要全文内容前后串起来讲才有意思。

温教授对《红楼梦》的故事可谓信手捏来，他顺着赵婷枝的话往下说，提到书本八十回后贾母在生肖问题上的那段，其中贾宝玉懵懵懂懂，他问贾母：“谁是龙，谁是鼠？”

贾母要他自己回去思考。

这思考其实不用费多大劲。

林黛玉住的潇湘馆，“龙吟细细，凤尾森森（备注5）。”很明显示意的就是林黛玉“人中龙凤”。

那耗子精是谁呢？不言而喻。

台下听讲学生聚精会神。

温教授把话题拉回耗子精和香芋的故事，他延伸拓展，把作者想比喻的历史娓娓道来，那是满/军/八/旗入关抢/劫大明朝的故事，耗子精们好比那女/金八/旗。

同学们时不时发出哇塞声。

温一一侧目，与身边的牧曾说道：“这大概就是文学的魅力。”

牧曾嗯声。

***

选修课一堂一个半小时，下课后，选上该课的学生留下来点名签到。

温一一和牧曾在门口等了小会，才看赵婷枝背书包走出教室。

两人缓步跟上。

赵婷枝走得不快，只是下到一楼出口时，有人半路拦住了温一一。

是温教授今天带的男助理。

男助理是在反复观察才确认出温一一的身份。

他把温一一拦在楼梯口：“一一，好久不见。”

温一一藏在口罩下的表情爬上不满，她敷衍回句好久不见，想绕开人。

“最近都没看你和小柳一块啊，”男助理不依不饶，非要套近乎，“是小柳脾气太差惹到你了吗？”

温一一把帽檐压低：“没有。”

“啊，那怎么都没见你们再约出门？”男助理说着他们原来的计划，“过年我还让小柳约你出来呢，都不知道你家在哪，我和小柳本来想登门拜访下温老师。”

赵婷枝已经消失在温一一视野里，她着急，想把挡路的人推开：“抱歉，我还有点事。”

跟在温一一身后的牧曾，比温一一快上一步。

他牵起温一一的手，撞开了挡路的男助理，不客气：“让开。”

牧曾力道毫不收敛。

男助理被撞开一米外，等回过神，牧曾拉着温一一早跑没影。

温一一对中文系这边的教学楼区还算了解，两人找了几处，这堂课下课时间晚，冬天的夜色来得早。

校园多处地方黑漆漆，看不清人影。

温一一找不到赵婷枝了，“完蛋，”她好气，“跟丢了！”

牧曾不急，指着右手边方向，说：“在那。”

温一一顺着望去，“你站在原地不要动，”她看到目标了，并让牧曾不要跟着她，她去速战速决：“我去找她。”

牧曾抓紧温一一要溜走的手。

他是懂挑时间问问题的：“先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

温一一把帽檐抬高，露出双眼。

牧曾微低下头，两人四目相对。

“有点复杂，但我只说一遍，”温一一比了个一的手势，快速把她和男助理的关系理出来：“他是和我同去四姑娘山然后抛弃我的其中一朋友的男朋友。”

牧曾：“？”

温一一把手从牧曾那抽回来，拍拍牧曾肩膀：“乖，原地等我。”

为了那五千块，温一一跑出学生时代五十米冲刺的速度，在赵婷枝要进女生宿舍楼前，拦下了赵婷枝。

赵婷枝吓一大跳。

温一一摘掉鸭舌帽。

赵婷枝：“同学？”

温一一把口罩也摘掉。

赵婷枝瞪大眼，认出来：“是你？”

“你好你好，”温一一喘着气，自我介绍：“我是温山山的亲妹妹，温一一，我们之前见过的，就，篮球场。”

这就是温山山的离谱计划。

赵婷枝已经不理温山山了，看到温山山都要躲得远远的。

所有联系方式全部被拉黑删除。

温山山要温一一去帮忙解释他们之间的兄妹关系。

并替他哄一哄赵婷枝，让赵婷枝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

赵婷枝听到“温山山”和“篮球场”六个字，毫不留情转头就要走。

温一一快步上前，第一次厚脸皮地拦着人不让走。

温一一发挥出自己的文字叙述功底，在赵婷枝不耐烦下，三两句说清篮球场上误会的事。

赵婷枝听完，懂了。

表情并没有多开心。

她问温一一：“你有没有男朋友？”

温一一点头，说：“有。”

牧曾走到她们身后时，正好听到这段对话。

牧曾停下脚步。

“有男朋友还跟你哥这样胡闹？专门耍我吗？好玩吗？我不懂你们兄妹在玩什么游戏，”赵婷枝情绪愤怒，那如寒冰样刺骨的声音给温山山下了断绝书：“算了，总之，你告诉温山山，别再来招惹我。”

温一一有被吓到。

赵婷枝面无表情进了女生宿舍楼。

牧曾上前抱抱温一一，让她回神。

温一一推开牧曾，怔愣愣地给出结论：“温山山，完蛋了。”

牧曾对别人的情感生活不大在意，他帮温一一戴好鸭舌帽和口罩，牵着她骤凉的小手：“一起吃晚饭？”

温一一摇头，拒绝：“不了，我要回家喂鱼。”

这个借口有些蹩脚。

牧曾摩挲着温一一虎口边的细肉。

两人沿小路往校园口走。

来来往往一堆背书包下课的学生。

开学了，学校又热闹起来了。

牧曾一路没答话。

两人一周多没见。

热恋期的情侣，男朋友邀约吃个晚饭，被女朋友生生拒绝。

温一一把手抽回来，塞进大衣口袋。

她来打破这份沉寂：“小朋友也开学了吧？”

“嗯，”牧曾点头，说，“直接上二年级。”

温一一：“嗯？”

两人在校门口停下脚步。

“他智商超群，虽上二年级，但他现在已经在自学三年级的知识了，今年九月直接上三年级。”

“这很夸张，很离谱啊。”

牧曾少见的沉默。

温一一听他压沉地语气说：“我堂弟当年也是这样过的。”

这是天才少年的世界。

普通人不能懂。

温一一张了张嘴，有点想问，小朋友这样融入得了新环境吗？

可牧曾的样子像在表示不是很想讨论小朋友的话题。

最终温一一没再开口。

***

而事实证明，温一一的担忧是正确的。

开学一周后。

周五下班，温一一排队买了四个大肉包，准备去父母家蹭顿晚饭再过周末。

父母家距A大不远，公交车几站距离，站点就在小区后门。

下车后，温一一提着香飘四溢的肉包，一眼就看到站在大门边、背着大书包、穿着不合身校服的牧罔小朋友。

开春的天气比隆冬暖上几度。

小朋友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小脸红扑扑，见到温一一，二话不说扑了上来。

他像平时抱牧曾一样，用力抱住温一一的大腿。

小朋友念念有词：“姐姐，姐姐，我好想你啊。”

温一一任小朋友抱着自己不撒手，左顾右盼，并未见到牧曾的身影。

她低头问：“你一个人吗？”

“嗯。”小朋友冻红的小脸在温一一裤子上蹭了蹭，看见温一一手上的肉包，他说：“姐姐，我饿。”

温一一让小朋友撒手，带他进小区，找条石板椅坐下。

她分了个肉包给小朋友。

小朋友说着谢谢，三两下就把肉包解决掉。

负面情绪积压得太久，一枚冒热气的肉包就把小朋友憋许久的心里话催了出来。

小朋友嘟着沾了肉汁的嘴，对温一一说：“姐姐，读书好累啊。”

“小学的课多，”温一一翻包，找纸巾，“是会有点累。”

小朋友摇头：“我不想上二年级。”

温一一找到了纸巾：“嗯？”

她要帮小朋友擦嘴，小朋友不肯，接过纸巾自己擦。

把嘴巴擦干净，小朋友才说：“我知道我不是哥哥家的亲小孩，所以我要很努力很努力的学习，不然他们会觉得我笨，不要我。”

小朋友的话让温一一愣住，大脑似乎短路。

小朋友把脏掉的纸巾捏在手里。

他继续说：“同学们都说他们是自己回家，不需要人来接，可哥哥没教我怎么一个人回家，我们今天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提早放学了，我在门口等了好久，可是保姆阿姨和司机叔叔一直没来接我。”

温一一眨了眨眼。

她今天是五点半下的班，买了包子坐了公交，到达这儿花去半个多小时。

现在是晚上六点半。

小区路灯亮了起来。

正是下班归家的时间段。

温一一和牧罔坐在小区后门边的长椅上，四周人来人往，有大人的交谈声，也有小孩呼啸奔跑而过的嬉闹声。

温一一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怎么知道来我家的路？”

“姐姐，我记得的。”小朋友指着自己的聪明小脑袋，“而且你家离我们学校很近。”

温一一表情一言难尽。

如果她今天没走后门，不对，如果她今天没回父母家，那这位小朋友，将会何去何从？

他没有电话手表，要怎么联系家里人？

路上万一有坏人……

小朋友把小手搭在温一一手背上，奶声奶气地唤回温一一发散的思绪。

小朋友神神秘秘，靠近温一一，他说：“姐姐，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温一一扯嘴浅笑，让自己保持冷静：“你说。”

小朋友让温一一头低下来点。

温一一照做。

小朋友就凑到温一一耳畔，小小声地说：“我不知道要怎么和哥哥说，哥哥太忙了，他已经很久不接我电话了，也不来家里看我，保姆阿姨只会做饭洗衣服，他们都不和我说话。是因为上次我让姐姐生气了，哥哥就不关心我了，姐姐，我想割包/皮，我尿尿的时候很不舒服，你能叫哥哥有空带我去医院吗？”

温一一被那个小朋友风轻云淡说出来的词烫得猛抬头。

她拔高的声音差点把小朋友吓飞魂：“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