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喜塔

《夜游喜塔》

第 17 章

上一章 本书简介 下一章

一秒记住无弹窗,更新快,免费阅读!

次日周六, 浮云暗沉,酝酿半日,下午忽然疾风骤雨, 湿哒哒扑簌漫天。

叶词宿醉初醒,接到快递公司电话, 赶忙起床,匆匆洗漱, 换了衣裳,拎一把雨伞出门。

梁彦平站在电梯前等待下楼。

叶词扫他一眼,自顾整理毛衣和头发, 若无其事走近。

梁彦平垂眸抬手,看了看腕表, 猜她是不是睡到现在才醒。

电梯门开, 他迈长腿率先进去,按负一楼键。

明知还有个人,他也不退开点儿, 叶词皱眉, 黑着脸上前, 擦过他,迅速按下一楼键, 然后紧贴左壁,尽量楚河汉界。

昏睡一宿头昏脑涨, 叶词用手背揉揉眼睛,忍不住打个哈欠。

忽然梁彦平开口,问“你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她瞥过去,冷笑了声“你的好朋友杨少钧给我介绍的房子。”

“是吗”梁彦平很诧异。

“是的呀,他还亲自带我上来参观。”叶词扯起嘴角“不知道什么意思。”

梁彦平默然片刻“你住多久”

“付了个月租金。”她面无表情“你放心, 等过完年我尽快搬走。”

梁彦平稍愣了下,淡淡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叶词奇怪地瞥过去,难不成他希望她住在隔壁,整天观赏他和女友出双入对,显摆自己情场得意

做梦吧。

一楼到,电梯门打开,叶词昂首挺胸大步扬长而去。梁彦平打量那背影,想提醒她半身裙穿反了,但没来得及。

他把车子从地下车库慢慢开出去,外面阴云沉沉,细雨绵绵,风尤其大。江都金郡地处幽僻,不好打车,公交站也不近,他刚开到路上就看见叶词被困在雨里,小红伞被吹翻,她狼狈惊呼,娇小的身体仿佛也快被风卷跑。

梁彦平把车停过去,按两声喇叭。

她顾着修理雨伞,没有留意。

梁彦平按下窗户“叶词。”

她闻声转过头,接着很快收回目光,不予理睬。

越着急越倒霉,那单薄的伞骨已经断裂两根,折成废铁棍,叶词恼火,被妖风吹得摇摇欲坠。

梁彦平冷眼瞧着,看她能折腾到什么地步。

叶词虽然犟,但混迹多年颇识时务,破伞既然用不了,索性随手丢进路边的垃圾桶,车子没开走,她也就顺坡下驴。

梁彦平见她冒雨上前,手快握住副驾座车门时忽然想起什么,赶忙收回,转而钻进后座。

他愣了愣,下意识也想起什么,心脏猛地一揪。

“麻烦你送一程。”叶词能屈能伸,上车整理衣衫,没有注意他刹那僵硬的脸色。

梁彦平胸膛起伏,喉结滚了滚“你去哪儿”

“东贵路。”

他拿起中控台的纸巾,整盒递向后面“擦擦吧。”

叶词默然接过,低头擦拭脸颊和身上的水痕。

“下雨天还出门”梁彦平缓缓拨动方向盘,貌似随意地开口。

“回公司拿点东西”叶词忽然反应过来,抬眸瞥他“你不也是”

梁彦平道“爸妈新房子装修,物业说楼下发现漏水,我过去看看。”

刚回国就给父母买房,可真孝顺。

叶词弯腰擦皮鞋“他们还在外面带团吗”

“没有,已经退休了,今年出去旅游,好几个月不在家。”

叶词哦了声,没有接话,大概觉察到怎么跟他闲话家常起来,于是缄默不语。

丰田佳美在冷雨霏霏中驰行,窗外是灰色潮湿的冬日街道。

梁彦平点了根烟,车窗开几分缝隙,白色烟雾扑腾飘散,雨滴两两砸进来,落在他的左肩和侧脸。

叶词嘴唇微动,忽然烟瘾也被勾了出来。

红绿灯前车子停下,叶词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往前探头“喂,给我来一根呗。”

梁彦平瞥了眼后视镜,两指夹住嘴里的烟,随手递给她。

叶词怔住,拧眉道“干嘛”

“只剩这根。”他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知是敷衍还是捉弄“你要吗”

叶词冷冷地“不用,谢谢。”说完往后靠向椅座,转过脸看雨景,不再跟他说话。

车里静了会儿,手机单调的铃声响起,梁彦平接通放在耳边,也不知那头说了些什么,他的神色瞧不出任何波澜,只嗯一声,淡淡地“我知道了。”

沉默在车厢蔓延,封闭的空间令人昏昏欲睡,叶词把脑袋歪靠在玻璃窗上,打个哈欠,眼睛湿了,她抬起袖子擦两下。

这时听见梁彦平开口,随意般询问“你和许慎还在一起吗”

叶词拧眉“你家黄历还能再老一点吗”

闻言他笑了笑“谈了多久分开的”

叶词心生抵触,扯扯嘴角“问这个干嘛”

梁彦平冷嗤“没什么,还以为你们会白头偕老,真可惜。”

叶词听得刺耳,眯眼笑说“不可惜,天下男人多的是,多谈几个慢慢挑嘛。”

梁彦平从后视镜瞥过来“能问问你们为什么分手吗你又找到更好的了”

“不关你事。”

梁彦平眉梢微动,缓缓抚摸额头,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若有似无轻点。

叶词如坐针毡,胳膊抱在胸前,姿态防备。到了东贵路,她冒雨下车,跑进临街一栋七十年代的层老楼。

梁彦平注意到她穿反的裙子,想提醒,但显然又晚了一步。

好吧,看来是天意。

他摇头笑笑,开车扬长而去。

叶词上二楼,走廊过道被雨水打湿,缝隙里的青苔愈发翠绿,公司隔壁是一间画室,今天周六,墙边东倒西歪数把雨伞,叶词前往门边打量,两排整齐的桌椅,八九个上兴趣课的小学生,面前摆满颜料和画纸。

“刘老师。”叶词屈指扣门“我的快递是不是放在你这儿”

中年男子闻声从桌下拎出一个纸箱“对,给你收着呢。”

“谢谢啊,麻烦你了。”叶词尝试抬起来,还有点费劲,她推回公司,找工具刀拆封。

许妈妈明天过寿,她订的寿礼总算送到,没有耽误事情。

想到这里避无可避,叶词掏出手机给许慎打电话。

那边接通,却是一个女人的笑声,爽快而清丽“犹豫什么,我帮你接呗,她又不吃人喂,叶子啊。”

叶词听出是伏茜,愣半秒,笑说“茜姐。”

“你在哪儿呢,过来打麻将,大家都在,正好聚一聚。”

她推辞“我在公司有点事,下次吧。许慎呢”

“阿慎感冒了,在吃药,你找他有悄悄话说呀”

叶词没有理会对方的调侃“明天许妈妈生日,我想问问他到底要不要回去”

这时许慎把手机拿走,换了个安静的地方“你还真听许恪的话,就那么怕他么”

叶词对那嘲讽的语气置若罔闻,又问了一遍“明天你回去吧”

“回呗。”许慎语气吊儿郎当“中午十一点,我接你。”

“不用。”叶词忍不住说“十一点那么晚,到了直接吃饭吗早些出发吧。”真不懂事。

许慎慢悠悠地“你不会开你那辆破面包车上门吧别墅区,我担心你被当成收垃圾的挡在外面。”

叶词没有跟他斗嘴的兴趣“不用费心,我自己会打车。”

正要挂电话,这时听见许慎说“明天早上你过来喊我一声,否则我可能睡过头。”

叶词皱眉,想糊弄过去,手机里却只剩下一阵忙音。

这人真是没有半点改进,年近十还这么桀逆放恣,嚣张乖戾,周围所有人都在迁就他的任性,难怪许妈妈怕他死在外面,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有时连叶词都想一脚踢死他。

次日一早天气阴,好在无雨,叶词提着礼盒坐车去找许慎。

路上给他打电话,那边骂骂咧咧接起,嗓子极哑,烦道“干什么”

“我还有十五分钟就到,你收拾一下出门吧。”

许慎啧一声“才几点,还让不让人活”

他发完脾气挂断电话。

叶词蹙眉,深吸一口气,捏捏鼻梁,等到他住的小区,先把死重的礼品放在保安室,那是一只约二十斤的藏香猪火腿,费了许多周折才订到的。

她很久没来过,但老保安一眼认出她,高兴地打招呼“叶小姐,多久没见了,你好吗”

“挺好的,谢谢你。”

叶词上楼敲门,不多时听见拖鞋啪嗒啪嗒走近,门打开,一个面容清丽的女郎裹着浴袍出现在眼前。

又是这种把戏,叶词笑笑“许慎起床了吗麻烦你催一下。”

女郎打量她,目光探究而警惕“你是”

手机铃响,叶词皱眉接电话,女郎不等回答,扭身娉娉袅袅去卧室叫人。

“叶子,你们出发了吗”许恪问。

“快了,大概十点钟到。”

“阿慎没闹脾气吧”

她压下烦躁“没有,你放心。”

许恪语气尤为真诚“辛苦你了,我知道他不好对付,你多担待些,气不过可以直接骂,打也行。”

叶词皮笑肉不笑“明白。”

这边刚挂电话,身裹浴袍的美人从房间出来,耸耸肩“他想多睡会儿,要不你先走”

叶词耐心耗尽,大步进门,径直闯进主卧,见许慎趴在蓬松的被窝里,半身,够舒坦的。

叶词冷嗤,不再顾及情面,讥讽道“你几岁了,起个床还需要人哄,没断奶吗”

许慎闻言失笑,懒散挪动睡姿,瞥她一眼“生气了”

“你想为难我可以用高级一点的方法。”叶词面无表情“几年过去还这副德行,玩老掉牙的公子哥把戏,幼稚得沾沾自喜,你是男人吗”

许慎支起身靠在床头,眯眼直视她,嘴角微扬“哟,专程骂我来了”他讪笑,拿过床头柜上的打火机点烟,吊儿郎当挑眉“继续呀,骂完你自个儿去许家吃饭,我就不奉陪了。”

叶词语气始终冷静“既然如此,昨天为什么不直接说浪费我的时间。”

许慎懒懒伸长腿“不好意思,看你不爽,刚刚才决定的。”

叶词默然望着他。

许慎歪着脑袋笑笑“怎么了,不会想打我吧”

“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吗”她忽然这么问。

许慎愣了下。

“就算以前发生过一些恩怨,早就扯平了吧。”叶词笔直站立床角,像棵凌霜傲雪的树“我不欠你的,许慎,请你收起这副烂人样,别让我后悔当初跟你在一起过。”

他笑容僵硬,瞬间脸色冷下,一动不动看定她,指间香烟缭绕,仿佛失去呼吸,动弹不得。

叶词对他了如指掌,瞧那神情就知道在想什么。

“给你十分钟,够吧。”

许慎避开目光,垂眸掐掉香烟,勉勉强强“嗯”了声。

叶词看一眼手机“我不会多等你一秒,动作快些。”

说完转身出门,率先下楼。

许慎起床匆匆洗漱,换衣服时才发现家里还有个人。

“昨晚我喝多了,谢谢你收留。”女郎抱着胳膊埋怨“可是你怎么把人家丢在客厅就不管了大冷天也不给一张被子,我半夜冻醒好几次。”

许慎套上毛衣“谁准你在我家洗澡的”

“别那么小气嘛,我一身酒味,昨晚你也不帮我擦擦。”

许慎嗤笑“真把自己当客人了”他不记得这女孩姓甚名谁,昨晚酒局,也不晓得她跟着谁来打秋风,这个圈子常有人蹭吃蹭喝蹭小费,靠交际和聚会混日子。

因为叶词要上门,所以他才让陌生女孩留宿,就为了一点恶趣味,想惹叶词生气。

可若她认真动起怒来,许慎总是理亏的,不敢把话说到底。

“你被人家骂,也不用拿我撒性子吧”女郎讥诮。

许慎见她穿着自己的浴袍,提醒道“走的时候顺便把这件衣裳拿出去扔了。”说着从钱夹抽出一叠现金“车费够吧别动我家东西。下次饭局再叫你。”

女郎对他的态度十分不满,但看在出手大方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诶,那位姐姐是谁,你这么怕她,传出去丢脸不”

“我怕她”许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模样长得俊,女郎略失神,他拿上外套疾步出门。

叶词返回保安室取火腿,与门卫闲聊。

“你儿子现在上大学了吧”

“没有,他成绩不好,没考上,进厂做销售了。”

“什么厂”

“电器,卖空调。”

叶词点点头“做销售有前途,可以给你减轻负担了。”

“唉,别给我惹事就行。”老保安发现许慎的车子停在路边,于是替叶词把火腿拎过去“这个重,我帮你拿。”

“太谢谢了。”

许慎隔着玻璃窗打量,不知两人在说什么,叶词身上有种特质,似乎跟任何人都能聊两句。

等她上车,许慎清咳一声,问“那是什么东西”

“藏香猪火腿,送给你妈妈做寿礼。”她系安全带。

“你怎么想的,送火腿”

叶词表情淡淡“你妈喜欢的东西,看来你真是一无所知。”

“有我大哥清楚不就行了。”许慎说“怎么办,我没给她准备礼物,现在去商场买还来得及吗”

“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叶词从包里拿出一个首饰盒“我替你准备了。”

许慎微怔,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条翡翠项链。

“贵吗”

“贵。”她随手将小票也递给他“麻烦尽快把钱打到我账户。”

许慎乖乖应下。因为感冒未愈,嗓子痒,他轻咳了两声。

叶词竟然有备而来,立刻从包里拿出口罩戴上。

许慎眼尾抽动,冷笑道“您还真是惜命。”

没错,她不想被传染。

车子平稳上路。

许慎的父母并不住在本地,开车过去至少需要一个小时,叶词上车没一会儿就开始犯困。

“先睡吧,到了我叫你。”许慎说。

她没有搭腔,撇过头去闭目养神。

收音机打开,调至音乐电台,主播温柔的声线抚慰神经,不多时她沉入梦乡。

许慎转头看看叶词。

其实他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粗略算算大概十年,初次相见是在教学楼的走廊,她和叶樱刚转校过来不久,一个上初,一个初一。许慎老早听到消息,初中部来了对姐妹花,不过最开始出名的是叶樱。她腿脚残疾,性格孤僻,不爱与人接触,同学关系处不好,成了大家取笑调侃的对象。

某天许慎被金刚一伙人带往初中部看热闹,到楼,走廊已经围满了人,一阵阵起哄。

“干嘛呢”

“打起来了。”

金刚拨开人群“喂,让让。”

许慎走到前端,看见一个矮小的姑娘扑向一个男同学,那男的许慎认识,叫唐翰,有点儿交情,但不算熟。

“什么情况”

“唐翰嘴欠,说她妹妹是死瘸子,还学人家一瘸一拐走路,这不被姐姐知道了,上门找他算账。”

“有鬼用,看那细胳膊细腿,跳起来打都没杀伤力。”

许慎双手插兜,在周围的七嘴八舌里听见那姑娘的名字,叶词。

她个头矮,顶多只有一米五八,而唐翰几乎一米八。体型差距太大,胜之不武,唐翰也不屑跟她动手,每次人扑上来,他就用力甩开。叶词结结实实撞到墙上,无半秒犹豫,当即又扑过去厮打。

再次被甩,她摔落地面,手腕已经擦破皮,浑然不觉,目光坚毅,盯死唐翰,继续撑起身冲向对方。

周围一次次发出惊呼,她一点儿不在乎遭同学看热闹,也不管力量悬殊,只朝着目标去做。

唐翰不厌其烦,没想到会被她死缠。

“你他妈有病啊”他像丢垃圾似的把她推远。

叶词踉踉跄跄倒退好几步,猛地撞到许慎身上,旁边金刚等人下意识避开,许慎没躲,正面重重挨了一下,脚也被她踩得生疼。

原来力道这么大,她没散架也算皮实。

许慎垂眼瞧着跌落腿边的少女,她尝试站起来,但这回砸得有点狠,趔趄一下,失败了。

就那一下,许慎心弦似弹破了音,不待细究,当即跨过她,上前揪住唐翰的衣领“撞我干什么,你他妈故意的”

唐翰发懵,正要辩解,许慎扬起拳头挥了下去。

后来金刚调侃他“什么意思,还搞这出人家小姑娘怎么受得了,到时候芳心暗许非你不嫁,我看你怎么办。”

许慎不以为然,一时冲动心血来潮而已,喜欢他的女孩子前赴后继如过江之鲫,他不在乎多一两个。只是金刚的恭惟当着许多兄弟说出口,许慎的虚荣心被勾起,也等着叶词上门答谢。

可谁知一个星期过去,她压根儿没来找他。

许慎面子挂不住,某天中午在面馆遇见两姐妹吃饭,他大张旗鼓坐到隔壁桌,想吸引她的注意,最好让她主动过来搭讪。

叶词的关注点全在叶樱身上,见妹妹心情不好,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告诉我。”

叶樱眉头紧锁,对此话题异常抗拒“能别管我的事吗我真的不想惹麻烦。”

“这叫什么话,忍气吞声只能助长他们的气焰。”

“我只想息事宁人。”叶樱神情麻木厌倦“忍一时风平浪静,过一两天所有人都忘了,你再闹,只是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上而已。”

叶词一意孤行“你是我妹,我不能明知你受欺负还不闻不问。”

“那就别当我是你妹”叶樱突然吼了一声,仿佛烦透了姐姐自以为是指手画脚,但吼完立刻后悔,垂头缄默许久,平复呼吸“总之你别管了,我自己能处理。”

叶词抿嘴愣怔,缓缓搅拌碗里的面,没再说话。

许慎算看出来了,这个妹妹是她的弱点和软肋,男人都敢打,面对小妹发脾气竟然闷不吭声,果然一物降一物。

当日下午课间,许慎找到叶樱所在的班级,走到她面前和颜悦色地打量一番,然后当着全班的面说“这是我妹妹,初来乍到,请各位同学多多照顾,她要有什么得罪你们的地方,可以来找我。”

说完望向叶樱,略笑着“刚转来不习惯吧如果有人对你不礼貌,乱讲话,或者摆臭脸搞孤立,只要你觉得不舒服,就告诉姐夫,姐夫给你出头。”

当天放学前,叶词是许慎媳妇儿这件事就在二中传开了。

这招果然见效,叶词很快找上门,火急火燎,眉头拧成麻花,满头雾水,表情像被雷劈过。

就这么相识了。

头一年许慎和叶词关系不错,问她当初听见流言什么感觉。叶词说“要不是看你真的帮到了樱子,而且长得也算俊俏,我肯定翻脸。”

“不至于吧。”许慎觉得她拿乔,故作某种姿态,装腔调罢了。某些女孩口出狂言,只是仗着身边人给面子捧场而已。

做朋友那段日子,时常玩在一起,许慎毫不掩饰对她的偏心,新鲜感和征服欲上头,每天都要见面吃饭。暧昧阶段自有乐趣,等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给足暗示,可叶词依旧浑然不觉。

起初许慎当她装天真玩把戏,后来发现她是真没往男女之情方面琢磨。

怎么可能呢大概太迟钝,需要敲打吧。许慎觉得好笑,某日带了个漂亮女郎在她家巷子口调情,眼看她远远过来,便搂着女郎接吻,亲得缠绵悱恻,难解难分。叶词手捧一本武侠小说,低头看得入迷,慢慢悠悠和他们擦肩而过。

隔天许慎去找她,想试探反应,问“昨天你看的那本什么书,古龙还是梁羽生”

叶词诧异“昨天你碰见我了在哪儿,怎么不打招呼”

许慎被噎住,瞪着她,竟然无法接话,半晌过后冷笑一声,算是服气。他的耐性和新鲜劲差不多用尽,索性跟她摊牌挑明“喂,不如你当我媳妇儿吧。”

“哈”

“我是说谈恋爱,搞对象,你,跟我。”

叶词张嘴瞧他,拧眉笑说“别闹了。”

“我说真的。”

她想也没想“我还小,要读书。”

多蹩脚的借口啊,许慎拆穿“又不是樱子,装什么好学生。”

叶词笑笑,于是直截了当“我对你没那种感觉。”

许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屏住呼吸盯紧她,心里压制着震惊、恼怒和失望“你确定”

其实他要问的是你敢再说一次

叶词当真不顾及他的男性尊严“确定。你别整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朋友,多尴尬呀。”

许慎太阳穴发痛,面无表情道“叶词,你跟我要么做男女朋友,要么就是陌生人,你自己考虑清楚。”

她眨了眨眼,愣怔数秒,回味过来他这话的意思,扬起嘴角轻笑,目光也变得冷泠泠,就像瞬间将这一年的交情抹杀干净。

“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叶词虽然善于交友,但天性吃软不吃硬,少年时期更没有学得圆滑,脾气犟起来直接翻脸,说绝交就绝交,不会拖泥带水做扭捏姿态。

许慎自家中发达以来,身边围绕的皆是笑脸人,阿谀奉承者司空见惯,就算不巴结,亦不会蠢到主动得罪他。听惯了恭惟,面对叶词的拒绝和挑衅,许慎如同遭受奇耻大辱。于是说到做到,一夕之间与她交恶,再不往来。

顺从乖巧的女孩随处可见,她又不是仙女,以为自己有多特别

许慎气恼叶词不识抬举,便带漂亮女孩招摇过市,捧在手心,要什么给什么,且做得人尽皆知,就想让某个不知趣的感受嫉妒与落差。

一段时间过后气消了,又觉得没劲。他猜叶词必定也在后悔失去他这个朋友,总有一天要来求和。

高中年,许慎无数次给台阶,身边的狐朋狗友只认叶词做嫂子,见面恭恭敬敬和和气气,她不可能不明白这个暗示。

可直到高中毕业她也没有向许慎服软低头。

好倔的姑娘。

算了吧,许慎想,自己一个大男人,跟她较什么劲,就让她做回赢家又如何,承认喜欢她,不会少块肉,更不会死。

许慎心里计划着怎么跟叶词缓和关系,以为只要自己肯让步,定然顺利将她感化。

可万万没料到,她身边忽然冒出一个梁彦平。

冷清清,假正经,小白脸的皮相,不过多读几年书,就这么把她给骗了。

许慎这才醒悟,叶词没有赌气,她是真的不喜欢自己。

一路安枕,叶词醒来发现已经抵达别墅区,身旁的司机脸色阴郁,也没人招惹他,不知又闹哪门子脾气。

叶词揉揉眼睛,见车子被拦在门外,原来许慎没有出入卡,保安需要联系业主,得到确认之后才放行。

“君堡管理很严,开发商的老板都住在里边。”叶词刚睡醒,嗓子有点哑“自己家连出入卡都没有,你怎么混的”

许慎抚摸眉骨,神态厌倦“要不是你威逼利诱,我根本不想来。”

叶词拧眉瞥过去“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这样。”

“我爸那个暴君,不高兴就把我吊起来打,你又不是不知道。”

叶词觉得好笑“你现在几岁了,还怕被他吊起来吗”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

正说着,保安放行,许慎开车进去,慢慢绕了十分钟,然后迷路。

叶词抚额“我们能赶上午饭吗”

“能。”

接着又绕十分钟才找到许家的独栋大宅,许恪搀扶妻子苏清在花园里散步,苏清穿一条针织长裙,外面披着皮草,腹部隆起,看上去大概五六个月了。

他们夫妻平日住在津市,回来的时间也不多。

许慎没打算把车开进车库,就近靠边停下,慢条斯理解开安全带,这时叶词已经摘掉口罩下车,拎起二十斤重的火腿大步上前,热情地打招呼。

“嫂嫂,恭喜恭喜,这么大的喜事,上次见大哥,他怎么一点儿都没透露。”

苏清笑说“叶子你也不来看我,多久没见了。”

许恪瞥向后面懒懒散散上前的人“我说吧,叶子才请得动他大驾。”

许慎单手插兜,扬起嘴角,不知什么意思“又要当爹了大冬天站在外面干什么,不怕嫂嫂冻着”

许恪抬眉“怕你不认识家门,好心好意出来迎接。”

“那我谢谢了”

许恪推了推眼镜,发现叶词手中的礼品拎得费劲,伸手帮她提“这是什么”

“藏香猪火腿。”叶词笑眯眯“以前听许妈妈念过几次。”

“这可不好买。”

“托人从藏民家里收来的。”叶词挽住苏清的胳膊“嫂嫂,走慢点。”

许慎跟在她身侧,手里握着首饰盒,心不在焉转动。

许恪打量弟弟“明年就二十八了,也该想想结婚生子的事吧。”

许慎随口道“我动过手术,生不了孩子。”

话音落下如同惊雷坠地,苏清和许恪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什么意思”

许慎耸耸肩“真的,不信你问叶词。”

靠。叶词背脊发麻,难以置信地瞪住这个疯子,心里大骂脏话,气得呼吸发抖。

许慎却若无其事,话题轻飘飘带过,瞥着许恪“再说有你开枝散叶不就够了,你看你多厉害,五年抱啊,不对,小宝不算。”

叶词一把扣住他的胳膊,指甲暗暗用力,示意他赶紧闭嘴。

苏清脸色淡淡,什么都没说,先行进屋,许恪则冷眼扫过去“待会儿交代一下你生不了孩子的事。”

叶词深呼吸,等人走了,压低声音质问“你发癫啊”

“怎么了,实话而已。”

苏清是二婚,当初带着一岁半的儿子嫁给许恪,后来又生了个儿子,现在怀上第胎,夫妻俩是真喜欢小孩。

“人家一岁半就养在身边,和亲生父子没有差别,你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干什么”

闻言许慎嗤笑“你真信呢,他做给他老婆看而已,许恪那种人怎么可能喜欢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我要不是他亲弟弟,他早就找人暗杀我了。”

叶词没兴趣听这个“行,你喜欢得罪他们夫妻,喜欢作死,随你便。”她气得脑袋嗡嗡直鸣“什么叫生不了孩子你被阉割了吗”

许慎耷拉着眼皮子看她“你说呢”

叶词一点儿不想提及往事,急火攻心,瞬间口不择言“那个破手术,再去做一次,不就没事了”

许慎稍稍弯腰,直视着她的眼睛“叶词,这世上有几个男人愿意结扎复通之后也不是百分之百能生育的,在你心里就是个破手术,对吧”

她脑壳又闷又疼,浑浑噩噩如湍流翻涌,不知往哪里打转。屏息冷静数秒,勉强恢复理性“跟我没关系,我从来没有提过这种要求,是你自己愿意,事先也没和我商量。待会儿麻烦你向大哥解释清楚,不是我害得你不能生孩子。”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进别墅。许慎站在冷风里看着那道背影,一如既往地冷酷,过河拆桥,独善其身。他摇头嗤笑,缓一会儿才进去,刚到客厅,许妈妈喊着心肝宝贝,扑上来将他抱住,险些掉泪。

许父则阴沉着脸,一个字都不吭。

午饭过后叶词陪长辈们打牌,在麻将桌前一坐就是两个钟头,后腰酸痛,头昏脑胀。

忽然许慎来到身后,拍拍她的肩“我来打两圈,你去吃点心。”

叶词得以脱身,到小客厅吃了一块蛋糕,接着不知怎么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醒来时近黄昏,夕阳西下,从玻璃窗洒落温柔余晖,她身上盖着许慎的外套,隐约有古龙水的香气。

许妈妈过来,怀里抱一只蝴蝶犬“哎呀,叶子你怎么不去客房休息,当心感冒”

她有点迷糊,睡得脸颊红通通,血气十足,打个哈欠,表情些微茫然。

许慎靠在门边打量,见她那德行,想起两人在一块儿时,她每次午睡醒来,愣愣地坐在床边,呆鹅一般,他打趣问“一加一等于几啊”

叶词感到智商受辱,像小狮子发怒“滚”

憨态可掬,许慎就把她搂在怀里使劲地亲“瞧你那傻样儿。”

她会不会偶尔也想起这些回忆呢跟他在一起,也曾经快乐过,对吧

许慎没法确定。

晚上八点,他开车送她回家。

叶词说“你妈希望你住一晚,多陪她两天。”

“那你怎么办,这里打不到车的。”

“我叫伍洲同来接就行。”

许慎按下车窗抽烟“不找个借口,我怎么开溜。”

叶词轻叹“真替许妈妈不值,怎么生了你这个逆子。”

他笑笑没有接话,开回津市才问“你现在住哪儿。”

“天霞路。”

不多时到了江都金郡,叶词准备下车,许慎忽然开口,问“今年回喜塔过年吗”

“还没定,到时再看。”

“樱子结婚,我准备了贺礼,还没机会给。”

叶词皱眉“你怎么知道她结婚了”

许慎淡淡地“偶尔有联络。”

叶词觉得莫名其妙,不明白他关心别人的家事做什么,不过叶樱一向把许慎当半个兄长,极尽维护,她也不好干涉他们来往。

叶词下车回家,进小区,走进楼道,她站在电梯前扶住额头,大拇指和中指按揉太阳穴,酸痛异常。

今天实在太累了。

睁开眼,发现梁彦平出现在楼道里,他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香烟、钥匙和钱夹,大概是刚才出门买烟。

两人都没吭声,也不打招呼,沉默地坐电梯上楼,各自回家。

元旦放假天,黎蕊涵窝在家中不愿出门。

早上醒来翻看手机,发现杨少钧的未接来电和短信,她眉头微蹙,只当没有看见。

黎母敲门进来,手里端着热牛奶“乖乖,你们台今晚有元旦晚会,你不用去盯着吗”

她心不在焉地敷衍“节目是提前录好的。”

“这样啊。”黎母放下杯子“彦平也放假了吧,叫他来家里吃饭呀。”

黎蕊涵不语。

她母亲打量她的神色“怎么了,这几天心事重重的,跟他吵架了”

“没有。”

黎母轻叹“乖乖,你得把握好啊,年纪不小了,彦平那种条件不是遍地都有的。”

黎蕊涵最不耐烦听这个“你觉得我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男人了是吧”

“妈妈只是提醒你要用心经营感情,你跟我抬杠做什么呢”

她也觉得自己态度不好,抿了抿嘴,默然端起牛奶。

黎母说“中午我做红烧肉,你送去彦平家和他一起吃吧,元旦节,他父母不在,孤零零一个人怪可怜的。”

黎蕊涵浑浑噩噩起床洗漱,换了衣裳,拎着母亲备好的保温桶出门。

坐在出租车上,她下定决心要跟梁彦平摊牌。

虽然那晚和杨少钧一度春宵,次日醒来她就后悔了,但黎蕊涵自恃心气儿高傲,不屑遮遮掩掩,况且也想看看梁彦平的反应。

不多时到了他的住所,从电梯出来,按响门铃。

不一会儿梁彦平开门,他穿着简洁的运动服,额头微微细汗,似乎刚从跑步机上下来。

黎蕊涵心跳飞快,瞧了他一眼便立刻避开对视“我妈让我带红烧肉给你。”

她递上保温桶。

梁彦平接过“进来吧。”

“不用了。”黎蕊涵硬着脖子,尽量保持骄傲的表情“这两天我在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有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梁彦平目光淡淡,见她不打算进来,于是斜靠着门框,单手插兜,垂眸悉听尊便。

黎蕊涵的心脏蹦得毫无章法。话到嘴边,她是想一股脑说个清楚的可不知怎么回事,想到分手两个字,难受得厉害,心虚之下选择先发制人。

“你、你知道自己有多难相处吗说好听叫理性,其实情商低心肠硬,像个冷血动物温柔体贴看不到,细心热情更是丁点儿不沾。我的生日你从来记不住,情人节还得我提前一天打电话提醒你订餐厅。工作永远排在我前面,我就是给你当摆设的,和别的家具功能一样,对吧在一起两年,连上床都像例行公事,你说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谈恋爱呢”

黎蕊涵数落完,胸膛剧烈起伏。

而梁彦平安静地看着她,眉眼深邃似幽潭,泰然自若般接受一切指责“然后呢”

黎蕊涵撇了撇嘴,脸颊滚烫“我要认真想想,最近你不要联系我。”

留下这么一句,她当即转头跑进电梯,匆匆逃离。

梁彦平觉得好笑,正欲关门,这时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楼道走了出来。

叶词目不斜视,本想直接回家,奈何被他盯得太厉害,于是强忍笑意,清咳一声“那个,我不是故意偷听哈,垃圾桶在安全通道,我就是丢个垃圾,谁知你们俩站在门口吵架,我也不好意思出来,免得尴尬,对吧”

梁彦平不作声,冷冷看着她。

叶词用力抿嘴,实在憋不住了,表情失控,忽然捂住肚子笑弯了腰。

“哈哈哈,例行公事行不行啊梁彦平,干那种事竟然被人家挑剔,你才十岁就性冷淡啦可别说跟我好过,真够丢人的,哈哈哈”

梁彦平面无表情朝她慢慢走近。

叶词有所觉察,立即咬住下唇止笑。

他冷清的目光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审视,判断,然后询问“你是人吗,叶词”

“”

梁彦平不想多看她一眼,转身进屋,砰地关上防盗门。

“喂,”叶词感到莫名其妙“何必这么认真你被她骂,冲我发什么火找找自己的原因吧,老婆都要跑了。人家说得一点儿没错,你好好检讨一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书架与电脑版同步。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存书签

热门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