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独坐高台

《她独坐高台》

新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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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活下去吗?”

烽火连天,周遭满是残垣断壁,一片凄凉破败之景。此刻夜已极深,唯见得点点星光,本该是看不出什么浓郁的色彩的,可无穷尽的鲜血染红了半边天际。

如今冬日,彻骨的清寒,目光所及,满是萧瑟。

男人居高临下的端坐在马背之上,他脊梁挺直,粗糙的指尖漫不经心地勾着缰绳,肩上的金甲被浸上丝丝冷气,正折射着寒光。

帝王眉眼锐利,眼眸深处含着淡淡的怜悯,俯视着马下那个安静的像是断气了的小姑娘。

她是这座孤城中唯一活下来的人。

看这孩子的模样,也不过七八岁,应是被家里生养的极好,她身上穿的衣物虽不是什么顶好的料子,但却打理的格外规整干净。

如今战火纷飞,已蔓延到了人吃人的地步,一个女娃能被家里照顾的如此之好,属实是让人意外。

小姑娘像是没听见眼前人的声音,更是对男人身后数以千计的铁甲骑兵视若无睹。

她生的不似寻常的女娃可爱,小小的脸蛋上是一种叫人诧异的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坚韧,清亮的眼眸中满是漠然。

她轻声唱着这些外来人听不懂的歌谣。

歌声柔软,带着孩童独有的清澈,直击人灵魂深处。

年轻的的帝王深吸了一口寒风下凛冽的空气,呵出一团暖雾。再垂眸时,他望见了女孩眼中那份马上破裂、呼之欲出的灰暗。

帝王轻笑一声,瞧着眼前的场景,话语里多了几分麻木。

“天下大势,本就如此。”

国破、家亡。

乃是乱世当中再平常不过的事,更何况此处是版图边界最不起眼的小国。

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上除了她再无人唱得出这首歌谣。

“你叫什么名字?”

“沈鹊。”

“跟我走。”

“好。”

这一走。

岁月如梭,十七载春秋更替。

令国的冬,几十年如一日的寒冷,从未多一丝温暖。

这里的人们早就习惯了这份不太美好的寒冬,也学会了苦中作乐。

即便这个夜晚漫天风雪,即便此刻已经接近戌时,天京城中依旧热闹非常、商贩云集,处处都人声鼎沸。

唯有一处,毫无生气,但火光通亮。

城西两里地左右的住民都被疏散开,但血腥味还是顺着晚风飘进了他们的鼻腔,这些人不敢近瞧,偶尔有那么几个胆子大的敢爬上高楼偷瞄几眼远处的尸山血海,看后难免咂舌。

飞燕司办事,向来雷厉风行。

这不,那么清廉正直的兵部侍郎,人家的府邸说抄就给抄了。

“司主,您真是的,这么大喜的日子偏要叫着姑娘们来做这腌臢事。”少女生的俏丽,一双杏眸又大又闪,鼻子被这冷天冻的通红,止不住的吸溜着。

她一身暗紫色的衣裳,与那张清纯可爱的脸格外起冲突。

少女名唤千月,飞燕司副一阶紫燕女司。

千月嗓音清脆,又正撅着小嘴表示不满,倒是有几分天真无邪的模样,但她肩上架着的那把大刀,看起来就不是那么惹人喜欢了。

刀尖处正潺潺的向下淌着血,足以见得此刀方才受了多少人血的滋养。

被叫“司主”的女子倚靠在黑暗的角落里,瞧不清脸,唯独那只掐着烟斗的白嫩玉手露在光亮处,细长的葱指被寒风吹的不见血色,泛着病态的白,唯指尖红嫩,像是沾了血一般。

她抬起烟斗,深吸了一口。

朱唇轻启,烟雾在黑暗中似有似无,缓缓消逝在风雪里。

“杀干净了吗?”

女子的声音比这漫天飞舞的雪花还要冰冷的多,落入人耳中,引得人心尖一阵寒颤。她像是觉得无趣,嗓音中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倦意。

少女本来还兴致勃勃的,听了眼前人的话,头顶那股刚窜起来的火苗一瞬间就被泼灭了,她将刀收起来别在腰后,抱着双臂懒洋洋道:“咱们飞燕司办事儿,必须干净呀。”

说完,这少女还一脸认真的拍了拍胸口。

忽然,二人身侧落下一道身影,她脸上顶了一张漆黑的面具,只漏了一双明亮的双眼,分不清男女,只见这人单膝跪地,卑敬行礼,低声道:“酉时三刻,飞燕司受袭。”

“无人伤亡。”

飞燕司受袭是常有的事,并不稀奇。

可今日两国联姻,全城戒备,城内飞进只鸟儿都难如登天,此般情况下受袭便有些猫腻了。

短暂的寂静过后。

“你们先回去吧。”女子轻飘飘的落下一句,将烟斗收起,自黑暗中走了出来。

净白的冬日里,她一身绣满靛青色云雾的赤色劲装,利落干净,此般艳色倒是比远处的鲜血与火光还要扎眼,女子腰上系着一条雕着飞燕的银质禁步,恰到好处的勾勒出她身体的丰满曲线。

女子姿容美艳,骨相傲人,她面上不失粉黛,光是站在那儿、只一个背影也是风姿冶丽,人间少有之姿。

她纵身上马,将衣领拢了拢,挡住半边脸,迎着飞雪向皇城的另一处疾驰而去。

此般风姿,行至人群处,竞无一人敢为其驻足,像是见了什么鬼神一样,皆是惊慌退远,怕被她注意到。

女子似乎对周围人的退避三舍早已习以为常,她面上无一丝动容,凤眸中满是冷冽。

帝王年迈,残暴多疑,设飞燕司,以监百官,以慑臣民。

云雾环燕衣,妩媚蛇蝎面。

此女便是飞燕司司主、暴君手下最疯魔的走狗——沈鹊。

而今日,是她成婚之日。

所嫁之人,是敌国那位双腿残废、最不受宠的七殿下。

这桩婚事,是两个大国为休战不得不行的最下策,为这么多年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的日子翻了新篇。

更是沈鹊人生中最荒唐的一桩闹剧。

令帝多疑,宫内防守万般森严,暗卫潜藏无数,这宫墙内发生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帝王的眼睛。

这是全令国都知道的“秘密”。

没有官员愿意进宫面圣,更没有什么世家贵族进来探望,这金碧辉煌的皇宫,倒是比那阴暗不见天日的乱葬岗还要冷清。

唯有飞燕司的沈鹊,敢在此处来去自如。

女子身上那赤色的环燕服,撞破了帝王寝宫的死气沉沉。

一只满是疤痕的手掌轻轻拨开暗色的垂帘,男人正靠近暮年,冷峻的面庞多了些许苍老和风霜。

“阿父。”沈鹊单膝跪地,嗓音下藏着轻微的雀跃,不似平日外人面前的清冷,略微柔和。

人人都道沈鹊在帝王身边风光无限,坊间更是传着沈鹊与帝王之间有着见不得人的私情,鲜有人知她是帝王在十几年前捡回来的孤女。

帝王面露笑容,却藏不住那笑意下的薄凉,他从帘子后走了出来,明黄色的外袍松散的披在肩上,在铺着羊绒毯子的台阶上随意坐下。

“大婚之日,不去看看你那夫君,来朕这孤家寡人这儿做什么?”令奕宸轻笑着。

沈鹊抿唇,小孩儿似的扯了扯袖角。“北吾送来的眼线罢了,先叫他吃些苦头,日后好对付些。”

“这等道理,还是阿父教我的呢。”

帝王忍俊不禁:“倒是有些时日没见阿鹊了。”

沈鹊在某些时刻话格外的少,她一向不懂得阿谀奉承,性子耿直,在外人面前总是雷厉风行,更不会说些什么好听话。

她就这样谦卑又尊敬的跪在帝王面前,垂着头沉默不语。

令奕宸早就对沈鹊的古怪性子见怪不怪,毕竟这孩子是他从小带到大的。他见殿内烛火昏暗,缓缓起身,行至几米外,燃了一根长生烛。

帝王身量高大,虽上了年纪,但脊梁直挺似松,没有一丝颓废。

他侧身,半边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沈鹊垂眼,她知道帝王想听什么。

只见美艳女子红唇轻启:

“李轩一案不简单。”

帝王的衣袍轻颤了颤。

“嗯。”

沈鹊抿唇片刻,斟酌下语言,静声道:“李轩只一侍郎,如何养得起三千人的私兵。”

“且不说他背后是否有银两撑着。三千人,虽都是精锐,但依旧成不了什么大事。”

“李轩不只是要造反。”

帝王并不意外沈鹊的话,他吹了吹烛台一旁瓷器上落的灰,嗓音虽然轻柔,但其中威压犹如毒蛇绕颈。

“那阿鹊说说,他想做什么呢?”

沈鹊双唇翕张,停顿片刻。“阿父容我一些时日,定给您一个交代。”

死一般的寂静,随着帝王的一声轻叹,刚燃起的烛火忽的灭了光。

他踱步来到沈鹊身边,鹰一般锐利的眼眸半眯着。

久久不言。

沈鹊半垂着眸,不打破这份平静。

“阿鹊,这门婚事你可怨朕?”

帝王却问起了旁的事。

沈鹊抬眼,深不见底的黑眸似燃起一团浇不灭的火焰。

“为了令国,为了和平。”

令奕宸笑了出声,不轻不重的捻着沈鹊耳侧凌乱的发丝,眼底藏着一抹浓重的愧疚。

“这么冷的天,穿些厚实的衣裳。”他轻叹道。

飞燕司建在皇宫后身四里地,三面环山,是整个天京最不为人知的隐秘之处。

它保护着天子的安危,是其的眼睛,更是利刃。

自打建司起,这地方就没什么生气,平日里听到的不是刀剑破空而出的风声,就是一些刑犯痛苦的哀鸣。

沈鹊大婚,倒是叫司内的姑娘们寻到了乐子,这几日敲锣打鼓的好生热闹。

新婚之夜,没见着新娘子,那位不远千里而来的郎君独守了一夜的空房。

这场婚事,像个笑话。

已是日上三竿,该出去办事的早就没了踪影,司内剩下了些刚入司手里还没什么重要差事的白燕。

这些小姑娘们还没见过什么血腥场面,性子自然跳脱,此刻都聚在飞燕司最深处的一间庭院门口——这是司主沈鹊的住处。

隔着门缝,姑娘们面面相觑的偷瞄着里边的场景。

可惜的是,除了门缝中间那张还未撕开的大红喜字,她们什么都瞧不见。

今日晴空万里,无一丝云彩,却偏刮过一阵阴寒的冷风。

众人搓了搓肩,纷纷吵着这天气的冷暖不定,下一瞬,又都像是被堵住了喉咙一样闭上了嘴。

“嘶——”

“哎呦……谁推我?!”

一群姑娘你推我攘的给眼前神不知鬼不觉冒出来的女子腾出了一大片空地。

“司、司主。”

女子微微点头,也算是回应了她们。

常年行走在刀尖之上,对某些见不得台面的东西自然是异常敏感。

沈鹊袖中的指尖微颤了颤,她轻嗅着这扇门对面传来的血腥味。

这血腥味极淡,常人若是闻见,也怕是只当做什么食物腐烂了,不会在意。

半晌,沈鹊一手握上了腰侧的刀,一手向前探了探。

她垂眸,一双妩媚的眼中藏着不解与探究,嘴角勾起一道微不可察的笑意。

“吱呀——”

院门被推开半扇。

深藏在院中的场景终于被沈鹊身后那群小姑娘如愿瞧见,但她们貌似看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纷纷倒吸起了凉气,颤抖的退远。

唯独留司主一人立在原地。

沈鹊抬起眸,看清眼前的一切后,略微怔神。

她理智的叫人觉得恐怖,先是呵斥了身后的退远的姑娘们:“在飞燕司做事,免不了这般场面,都不许退。”

而后又挑着眉轻笑出声,略表惊讶,握刀的手缓缓收紧,几根玉指泛起了白。

“你好啊,君慈。”

“我的夫君。”

女子的嗓音薄凉,沾了几分戏谑的笑意,却不叫人觉得刻意。

此话一出,众人的视线顿时聚焦在院中的青年身上。

青年侧对着众人,瞧不清容貌,唯见那眼睫乌黑长翘,鼻梁高挺。雪肤花颜,本该是用在女子身上的词,用来夸赞他居然毫不为过。

他一身素白色的衣袍,头顶的玉冠清澈透亮,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

被叫了名字,男人向沈鹊这方望来。

这是一张雌雄莫辨的面容,极白皙的肤色,无情无欲的眼眸,他眼尾半垂着,长翘的睫毛挡了些眸子,眼中看不出什么光亮。

可这人偏偏笑着,嘴角半扬起的弧度淡然又温暖。

沈鹊手底下死的人数以千计,她偶尔心血来潮会到城北的菩萨庙拜一拜,每每抬起头,望见的就是眼前这人一般的脸。

男身女相,雌雄莫辨。

菩萨面容,满眼纯良。

瞧着倒是一个性子温润的郎君。

可是……

这郎君此刻正倚靠在一把木质的轮椅之上。

他是个双腿具断的残废。

而这残废身后,是数不清的残肢断臂。

死者们的面目扭曲,想来死前遭受了极端的痛苦和折磨。凶手手段歹毒且利落,此般死法,竟是没见到半点血迹。

沈鹊与眼前的男人目光相抵,空气仿佛凝固一般,周围异常安静。

许是沈鹊的目光太过冰冷,男人自顾自的展开笑颜,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推了推椅侧的轱辘,向前一段距离。

然后……

他唐突的牵起了沈鹊的手,笑容好似山间的清风般温柔。

青年徐徐道:

“娘子,你我初见,这份大礼当真有些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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