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宠漂亮病美人夫郎

《娇宠漂亮病美人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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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方砚知向来淡漠的眼底迅速泛起了一丝惊慌失措, 仿佛有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捏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少见地手足无措起来。他看着沈舒年在远处静静站立着的身影,没来由地开始心虚。

他不知道沈舒年是什么时候来的, 又看到了多少方才的情景。一想到沈舒年可能见到了自己那些狼狈模样, 明白了自己为何骗他后, 方砚知就觉得颜面无光, 从此之后不敢再在沈舒年面前出现了。

他赶忙躲进屋子里去,想催眠自己刚才看到的人影只是他惊扰过度产生的幻觉。然而没等他坐下多久, 虚掩着的木门就被人从外面轻轻地推开了。

方砚知没敢回头, 只是欲盖弥彰地从桌上拿来两个茶杯, 一左一右摆好, 给自己和沈舒年分别倒上了一杯茶水。沈舒年缓缓走到他的身旁,将此番前去长安镇上买的桐油放在一旁,既没有坐下,也没有说话。

方砚知只匆匆瞥了一眼桐油就将目光移开,一看到这东西他就记起今天早上诓骗沈舒年的事情, 让他心头有些惴惴不安。

他希望以沈舒年的聪慧和善解人意,应该能理解自己特意支开他的良苦用心。只要沈舒年不提起,他便可以当作此事没发生过, 依旧可以我行我素地自在。

然而沈舒年却显得好似非要和他对着干一般, 他很轻地出声了, 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方砚知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只能虚虚搭在桌子上。

“脸上还疼吗?”

方砚知怔愣地“啊”了一声, 没想到沈舒年会是这个态度。他本来以为沈舒年会生气, 会愤怒地质问他为什么要刻意隐瞒欺骗。方砚知甚至都做好了道歉后的解释准备, 可是沈舒年只是轻轻地问他脸上的伤还疼不疼。

当时或许还是疼的,然而过了这么久, 早就只剩下一些麻木了。

方砚知自知对不起沈舒年一番情意,只能乖乖地实话实说:“已经不疼了。”

沈舒年深吸一口气,有心想把方砚知这个满口谎话不识好歹的家伙揍上一顿,可是看到他这般凄凄惨惨的样子,沈舒年又开始心疼了起来。

他的喉咙里好像堵了一团棉花一般难受又刺痛,沈舒年停顿了很久才开口,声音带着丝丝苦涩:“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紧紧地抿了抿唇,低垂着眉眼,修长纤细的眼睫落在眼皮上呈现一片小小的阴影,遮掩住自己眼底的失落:“若是你告诉我,我必定会同你站在一起,不会让你一个人受这许多委屈。”

方砚知没想到沈舒年心头居然是这种想法,让他之前许多的猜测像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嘴巴张合几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沈舒年忙上忙下的动作。

沈舒年从屋内翻找出来之前上街买到的消肿药膏,希望这种药物能够对他脸上的伤有帮助。方砚知没去照镜子,不知道他现在半边脸几乎肿得快和小山一样高。沈舒年不忍再看,怕自己压不住蹭蹭往上冒的火气。

他将药膏远远地抛给方砚知,也不怕人接不住摔了,又从屋后煮了个鸡蛋过来,剥开蛋壳想要给人活血化瘀。

方砚知看着沈舒年面沉如水地朝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有些胆怯地瑟缩了一下。沈舒年刚想上手替他揉脸,就被方砚知制止住了动作。

他挠了挠鼻尖,干巴巴地用自己惯有的调笑言语想要缓和气氛:“不知道咱家哪只鸡要伤了心了。”

话音刚落,方砚知发现沈舒年面色没有丝毫缓和,甚至隐隐约约有愤怒之感。他没想到自己的话起了反作用,只能乖乖地噤声,不敢再去刺激沈舒年。

见这人终于安分下来,沈舒年用力地攥了攥手,压住自己心上的起伏。没了方砚知的阻拦,沈舒年顺利地上手,将仍旧带着烫意的鸡蛋压在了他的脸上。

“嘶——”

方砚知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在鸡蛋烫意的作用下,脸上麻木逐渐变成了一种刺痛,像针扎一般割裂着他的面颊。他没想到刀疤脸下手这么重,丝毫不留情面,让他现在后知后觉地开始疼痛起来。

沈舒年的动作一点儿也不轻柔,甚至带着一点报复性的粗暴。方砚知在他手下哼哼唧唧地吸着凉气,没敢对此表达抗议,只能对沈舒年的举动全盘接受。

令人窒息的沉默像一条涓涓流淌着的溪流般在二人周围凝聚,方砚知几度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打破僵局,最后却都归于沉寂。

沈舒年板着一张俊秀的面孔,眼睛里好像聚着一层散不开的迷雾,遮掩住了眼底情绪。方砚知不知道他脑子里现在在想着些什么,只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

“我不是故意要去瞒你的。”方砚知动了动唇,略带着几分自嘲地笑了笑,疲惫忧愁的声音里藏着一丝无奈与苦涩,“我只是……”

他顿住了声音,微扬着脸方便沈舒年的动作,望向他的眼神显得哀怨又柔弱:“我只是怕你会担心我,再说了,这本来也不关你的事。”

他絮絮叨叨地讲着,小心翼翼地想要讨好沈舒年:“他们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我不想让你和我一样陷入被人羞辱的困境中。”

“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可我看得出来,你必定是从小就被父母捧在手心上的天之骄子。他们粗俗不堪,我却想着让你离这些腌臜事情远一些,做那个依旧翩翩君子不染凡尘的沈舒年。”

“不染凡尘?”沈舒年抽动了下嘴角,对方砚知给予自己的评价又气又心疼,他吸了下鼻子,语气怨恨地说道,“再不染凡尘也帮你分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快一个月了,早就不会不食人间烟火了。”

“方砚知,你知不知道。”手上的鸡蛋早已没有了先前烫手的温度,可是沈舒年的手心依旧是红了一片。他将功成身退的鸡蛋扔掉,扶着方砚知的胳膊转到他的身前来,一双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

“当我带着东西满心欢喜地沿着小路走来,想要告诉你周棠那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家中近况。然而走近之后,却发现家门口堵了那么多的人。当时我慌得险些将油桶给摔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沈舒年深吸一口气,压住嗓音里的难过:“我不敢贸然上前,生怕不知道情况还连累了你。”

“我原本以为我会气你骗我瞒我。”他的嘴角无力地扯起一抹苦笑,“可是到头来看到你这副凄凄惨惨的模样,那些情绪全部消失殆尽,只给我剩下了心疼。”

“我知道你的这些良苦用心,也明白你心中所想,可是你这份情意我却无福消受。”沈舒年的睫毛挺翘,眼神真挚,抬眼看人时给人一种珍之重之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说道,“既然你都说了我们是朋友,那我理应在危机时刻与你站在一起。”

“我从来不怕那些困难挫折,也丝毫不担心折辱咒骂。”他的喉结轻滚,声音也显得哑,“我只怕你不把我当朋友,在面对困难的时候将我远远地推开。”

沈舒年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配上他沙哑又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直勾勾地往方砚知心上最柔软的那一块地方戳。饶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被他的满腔柔情感动,更何况方砚知只是一介凡夫俗子。

他一个人时也会害怕,也会孤单,也会在午夜梦回时遥遥去想曾经的事情。方砚知肉/体凡胎无法脱离尘世,只能与人交往混迹市井之中,才堪堪能够压住那些困扰其中的迷茫彷徨。

曾经的方砚知事业蒸蒸日上,身边总有许多狐朋狗友沉迷灯红酒绿之中,年少时浮华太盛,反而看不清楚人心。

现在的方砚知一朝穿越来到这个陌生地方,全身上下唯有这副皮囊相同。脱去了那些身份高光之后,他只是安庆村一个地地道道本本份份的农户罢了。

每天种种花做做饭制制墨,从慢慢养活自己,再到慢慢养活沈舒年。方砚知觉得,若是自己一辈子也找不到回去现实世界的方法,那么就这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倒也算是个不错的生活方式。

他之前从来不想和谁建立起来一份亲密联系,因为知道这世上所有的缘分都如昙花一现,久而久之总要阔别于茫茫人海之中。与其到时候为此伤心难过,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有这种亲密无间的期盼。

可是渐渐的,方砚知发现,沈舒年或许是他身边唯一一个不同的。

即使阿飞隔三差五地总要来看望他一番,可是方砚知心里清楚得很,他不是原来的那个方三,没办法给阿飞原模原样地回馈情感价值。只能东施效颦一般学着方三曾经的待人接物,生怕自己一朝不慎暴露。

只有沈舒年,完完全全地认同了他只是方砚知。

他不是随随便便套在别人身上的孤魂野鬼,他只是方砚知。

第32章

方砚知不知道如何回应沈舒年的一腔情意, 这样不求回报的情感太过耀眼夺目,就像挂在天边永远璀璨的太阳,他忍不住被其吸引, 又怕靠近了后会刺伤自己。

他微微地弓起身子, 一手搭在沈舒年的臂弯上, 一手虚虚地绕过他的身子, 抚在后背上,用一种近乎于半抱着的姿势靠近了沈舒年。

方砚知的眼睛极亮, 像是在眸中碎了无数的星辰。他吸了一下鼻子, 压住被沈舒年的话语催出来的点点泪意, 扬起一张喜极而泣的笑脸道:“沈舒年, 既然你这样说了,山高路远,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不管你之后会不会因为今日这番话而后悔,我都不会再放手了。”

方砚知眼眶湿润,声音带着一种被沙砾蹭过的低哑, 又含着一点温柔的音调。他靠得极近,像贴着耳朵灌入,沈舒年感觉得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 声如擂鼓, 四肢百骸仿佛过了一道细微的电流, 让他浑身舒畅。

“我给过你机会了,我让你回家去了。既然你执意如此, 我便不会再提起此事, 不会再赶你走了。”

他话语还算温和平静, 手上动作却突然发难,直接抱住了沈舒年。方砚知将自己的脸埋在沈舒年的脖颈处, 高耸的鼻尖感受到了他脖间温热的皮肤,轻嗅之间还能闻到沈舒年衣领上淡淡的皂角味。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落在沈舒年的耳朵里却能够听得一清二楚:“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方砚知本想一个人自在生活在这片天地中,可是沈舒年的突然闯入,让他平静无波的生活荡漾起了丝丝波澜。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心如止水。

沈舒年热烈又沉稳,真挚又狡猾,他带着外面世界的缤纷多彩点亮了方砚知早已苍白无力的心灵,让他重燃起了生活的希望。

他像是行走沙漠中干渴的旅人,发现了前方突然出现的一片绿洲,像是汲取最后的生命能源一般欣喜若狂。

沈舒年任由方砚知抱着自己,嘴角挂了一抹温和的笑。他餍足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方砚知身上的温度,也抬手拥住了他。方砚知沉浸在心中汹涌澎湃的情感中无法自拔,没有觉察到沈舒年眼底那若隐若现的狡黠。

屋外蝉鸣声声,此起彼伏,还有不知名的鸟类叫声夹杂其间。屋内二人紧紧相拥,宣泄着不为人知的情感。沈舒年想,他们往后的日子还有很长。

自从上次两个人彻底敞开心扉抱头痛哭了一场之后,方砚知总觉得自己和沈舒年之间的氛围有点奇怪。

这种奇怪说起来会显得有些矫情,就是每当方砚知了解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想要分享给沈舒年的时候,抬头去看总能发现他原本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反而是自己回望过去时,沈舒年才会面不改色地将目光移至别处。

起初他以为是那刀疤脸下手太狠,自己这张脸因为伤痕原因有点破相,所以才会让沈舒年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瞧。然而有一天方砚知趁沈舒年出门时,偷偷摸摸地端坐在铜镜前左瞧右看,脸上的伤不仅已经消肿退红,甚至还因为不愿出门丢人而养得白嫩了一些。

方砚知看着镜子里面这张脸,给自己套上了十层的美颜滤镜。鬓如刀裁目似寒星,就连牙齿笑起来也是标准的八颗,简直不像是这个山高水远的小村庄里面能养出来的人,与毁容破相什么的更是丝毫不沾边。

既然不是因为面相问题,方砚知也想不到什么其他的缘由。他有心想要趁月黑风高夜沈舒年就寝的时候把人从床上抓起来好好询问一番,末了仔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实在有病,于是不了了之。

这天方砚知和沈舒年上街采买生活用品,两个人面如冠玉长身玉立地走在街上,挺拔温润的姿态与其他普通男子相比更显突出,瞬间吸引了路边不少人的目光。

方砚知起初还自恋自己貌若潘安,若是有朝一日能够飞黄腾达,也能引得掷果盈车的盛大场面。然而渐渐的,方砚知发现,那些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大部分都聚在了自己身上,甚至还隐隐约约带着点疑惑和好奇。

这倒是个新鲜事,方砚知走过路上,总觉得身后有人窃窃私语。等他回头去看,也确实能发现路人三三两两聚集一起在小声谈论着什么,一看到他的注意,便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四散了开。

他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压根没有什么素材能够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为此更加茫然。

一路上被这样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方砚知觉得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眼疾手快地将沈舒年拉到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才慢慢缓了上来那口气。

方砚知疑惑不解地用指节敲了敲额头,困惑地问到沈舒年:“我是犯了什么天条吗?怎么感觉这一路上都有人在小声议论我?”

相比于方砚知的紧张,沈舒年倒是显得要自在许多。他掸了掸身上赶路沾染的灰尘,低着头整理衣装,漫不经心地说道:“估计是看咱们方公子这么快时间就凑够了银子,讨论你在哪儿撞到的大运吧。”

好吧,方砚知抬头望天,不知道作何感想。看来沈舒年心里还是有着疙瘩没有解开,不然说话也不能这么阴阳怪气的。

方砚知无语凝噎,说什么也不肯继续往前走了。沈舒年本来还在好声好气地安慰着他,后来发现这人简直吃硬不吃软,十足是个恶劣的性子。

他摆出一副严厉的模样,想让方砚知知道一个大男人这般撒娇讨宠是何体统,可是一对上他的目光,沈舒年浑身的气性就泄了大半。

原主方三不过二十,虽然胆小如鼠,可是胜在面容清秀。方砚知原本已经二十有五,比他足足多了五年的经验阅历,也更加成竹在胸。现在的方砚知,身上有一种青年的坚韧感和成人的成熟感,两相融合之下,恰到好处地让他有着吸引人的气质。

更何况方砚知这人狡猾非常,对自己的定位十分清晰明确,懂得如何将自己身上的优势最大化以达到想要的目的。沈舒年本就对方砚知有着奇异的情感,此时看他无所不用其极,更是硬不下心来。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简直拿方砚知毫无办法。沈舒年略一思索,直接走出了巷子,方砚知没能叫住他。

他本想跟在沈舒年的身后,却实在不愿意像个猴子一样被人围观,只能不情不愿地待在原地等沈舒年回来。

沈舒年四下环顾,想找个面具摊子给方砚知遮着脸,好让他能够稍稍自在一些。摊主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奶奶,一看到他在摊前驻足,脸上流露出岁月痕迹的皱纹就笑得像是一朵花。

“年轻人,买个面具吧。”

他轻声“嗯”了一句,在摊前挑选了起来。方砚知这人臭美又嘚瑟,若是选了个不好看的,不知道还得多跳脚,必定会在他的耳边吵吵闹闹,扰得人不得安宁。

想到可能发生的事情,沈舒年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他不知道自己的神情变化,可是摊主奶奶却能够看得一清二楚,乐呵呵地和沈舒年搭话道:“年轻人,你这面具是买给心上人的吧。”

她这话说得坚定,直接用了个陈述句。沈舒年挑选的手在空中停滞片刻,没有反驳摊主的话:“是一个我觉得很重要的人。”

那老奶奶笑意盈盈,看起来慈祥又温和,看着沈舒年的目光像是看着自家孩子,嘴里还在不断念叨着“年轻好啊”“年轻好啊”。沈舒年选了半天,挑了个自己觉得方砚知会喜欢的款式,朝着摊主道谢付钱之后,便带着面具快步回去。

方砚知不知道沈舒年去干什么了,只能在巷子里乖乖地等他回来。他双臂交叠胸前拧成了一节麻花,百无聊赖地用脚碾着一个小石子在地上磨。见沈舒年回来,快步迎了上去。

“怎么回来的这么慢,我还以为你将我丢下,一个人直接走了呢。”

方砚知幽幽地抱怨着,话里头却藏着欣喜。他接过沈舒年递给他的东西,定睛一看,是个制作精细的铜制面具。

他将面具的镂空套在手指上晃,一边晃还一边调笑着跟沈舒年说:“还得是咱们沈大公子心思细腻,不过下次咱们出门还得带着点东西遮掩身份,不然这一趟一个的,不知道得花费多少银子。”

沈舒年无奈地白了一眼方砚知,看着他将面具往自己脸上带,俊美的面容瞬间被遮掩了大半,可是红润的薄唇和温和的眼睛依旧能看出此人气质如玉。

“还贫。”

沈舒年见他准备好了,于是率先大步流星地朝巷外走去,也没看方砚知到底有没有跟上自己的脚步。方砚知摸了摸脸,确保面具已经带得妥当,不会半途掉落之后,便吵吵嚷嚷地让沈舒年等等自己。

街上摩肩接踵,各行各业热闹非凡,方砚知和沈舒年汇入人群之中,和其他路人一样,都是俗世一闲人罢了。

第33章

这日, 方砚知又从床垫底下翻出来了原主之前记录着的欠款账本,他蘸墨舔笔,舌尖舔了一圈嘴唇, 将最上面最明显的一道记录划了厚厚的一条黑。

那道是原主在赌坊的欠债, 也是惊扰了方砚知整整一个月的困难折磨, 如今已经全部还清, 他再也不用担心人头不保。

看着那道被自己彻底勾划掉的记录,方砚知长舒了一口气, 心上顿时松快了起来, 仿佛轻舟已过万重山。等到墨迹干在了账本上, 方砚知用指腹轻轻摸了过去。

他的视线下移, 将目光放在了账本下方零零散散的欠款记录上,原本已经舒展开来的眉头又不知不觉间皱了起来。方砚知现在倒是不担心钱款问题,他还清赌债之后,依靠白桐书院那些富家子弟预定的订单,身上仍有不少盈余, 足够让他过上一段时间的富足生活。

方砚知翻了几页账本,感觉数目难以数清,那些欠村民的记录繁多, 但是因为数额不大, 就算全部加在一起也不会对方砚知目前的财产状况造成威胁。

可是使得方砚知现在愁眉不展的是, 他自穿越过来之后就没特意地和村民打好关系,除了与阿飞来往稍微密切一些, 其他的人在他眼中几乎算是形同陌路, 相见不相识那种。

让他对着账本上的名字去找到村户家中, 再还清他们的欠款,对怕麻烦的方砚知来说简直难于上青天。可是这些村民倒也无辜, 好心好意借钱给原主,却被拖欠这么多时日,也确实是有些倒霉。

解铃还须系铃人,原主方三欠的债款,理应由他全部偿还。现在方砚知穿越到了方三这具身体里面,这还钱的任务,自然而然也就落在了他的肩上,应当由他帮忙负责。

方砚知手肘撑在桌上,扶额叹息一声,不知道怎么去和这些欠款的村民联系。他合上账本,只觉头昏脑胀,整个世界在眼前地覆天翻,一片光怪陆离之感。

方砚知用指节揉了揉酸痛的眉心,用指尖轻轻敲打着自己的额头。他站起身来整理坐皱了的衣摆,带着这本还款日记去找沈舒年。

沈舒年坐在桌案边上,手不释卷地沉迷一本话本子中,宽大的袖口随着动作滑落下来,露出了一截精瘦白嫩的手腕。方砚知脚步轻,见沈舒年看得入迷,没有第一时间出声打扰他。

方砚知眼睛一瞥,将话本子的封皮看了个一清二楚。这话本子还是前几日方砚知在街上闲逛游荡,见话本摊子人头攒动,一时兴起便随波逐流地买了几本时下热销的,权当之后闲暇时解闷的玩意儿。

然而买回来之后,方砚知只是随心所欲地丢在一旁,没有特意去看过,几日过去后更是将此事忘了个一干二净。这话本不知道被他随手放在了哪个犄角旮旯里,没想到最后竟然还被沈舒年打扫卫生时翻了出来。

沈舒年本来只是好奇地简单翻看了一下内容,没想到最后却一发不可收拾,直接沉迷故事之中,甚至月上枝头也不肯放手。方砚知先前还觉得沈舒年这种淡泊从容性子的人,难得有个喜欢的爱好是件好事,也乐呵呵地不去干预,可是没想到事情却渐渐地不受控制起来。

沈舒年看得认真,常常挑灯夜读直到深夜。方砚知半夜迷迷糊糊睡醒时仍旧能看到他执卷端坐的身影,在烛光的映照下好似一尊暖玉雕像,温润细腻,虽不张扬却精光内蕴。

他总是担心沈舒年这样下去会坏了眼睛,这可不比现代还能配个眼镜。沈舒年这样的神仙君子,若是因为沉迷这些话本子而近视了,不仅得不偿失,方砚知也算是万死难辞其咎。

然而看到沈舒年这般专注,方砚知也不好意思去打扰他。他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想着过段时间再来,身子还未完全转向,沈舒年就出声叫住了他。

“怎么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站在门口也不进来。”

沈舒年将话本合上放在一旁,起身将方砚知迎了进来。方砚知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地坐在沈舒年为他准备好的椅子上。

沈舒年拿着杯子分茶,修长的手指搭在淡青色的瓷杯盖上,茶水热气腾腾升至空中,熏红了他的指尖。

方砚知看他这般行云流水的动作,只觉赏心悦目,优雅至极。果真有气质的人到哪儿都是如此,即使身着粗布麻衣也能看出来不是常人。

他对茶不感兴趣,这种落后贫瘠的小村子里也出不来什么好茶,倒是沈舒年毫不在意,即使寡淡无味的茶水也喝的自在。

方砚知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去看话本封皮的内容,着实没有想到这种妖妖鬼鬼神仙精怪报恩的故事会对沈舒年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让他简直到了一种废寝忘食的地步。

方砚知小时候的精神文化正繁盛着,有金古梁温这种武侠江湖小说,也有琼瑶那般虐恋情深的故事,更甚者将白娘子,聊斋等妖灵志异出版成册供人浏览阅读。方砚知孩童心性,喜欢看这种大侠风范的故事,幻想有朝一日也能拿根树枝闯荡江湖,没少因为看这种故事耽误事。

为此他常常被父母老师责骂,就连辛辛苦苦攒钱买到的话本也被没收了个一干二净。

因着小时候这些神奇经历,方砚知不能说是博览群书,也算是将这种话本套路摸了个七七八八。

沈舒年这种正人君子,从小受四书五经的教育熏陶,想必家中父母也不会容许他看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本故事,所以现在有了机会,便好奇地钻研其中,像是弥补曾经的遗憾。

想到这个点上,方砚知眼神瞬间柔和下来,看向沈舒年的目光带着一点慈爱和怜悯。沈舒年不知道他这些弯弯绕绕的复杂心思,被他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直接用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见人回过神来,沈舒年已经将茶水倒好,推了一杯茶到方砚知身边。他啜饮一口茶水,语气悠悠地道:“我还想着你是有什么要紧事情,没想到是来我这里发呆闲坐的。”

被人不痛不痒地调侃了一句,方砚知略显尴尬地蹭了蹭鼻尖,双手恭恭敬敬地将欠债账本捧上,递到沈舒年的眼底。沈舒年正喝着茶,眼皮一掀,看见方砚知一脸狗腿样,直觉此事没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还没等他出言询问,方砚知就将心里头藏着的事情漏了个一干二净:“沈舒年,明天你陪我一起去给这些村民还钱吧。”

沈舒年用杯子遮住自己不自觉弯起来的唇角,面上仍旧还是不咸不淡,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好笑地问道:“怎么?咱们舌灿莲花长袖善舞的方公子,都成了白桐书院那么多学生们推崇敬仰的大人物了,怎么这点小事还需要人陪啊。”

他话说得轻巧,落在方砚知的耳朵里却像是十足地看不起人。方砚知瘪着嘴,看起来老大不高兴的样子:“这不是社恐犯了,你知道的,我都没和其他村民有过什么交集。”

“再说了。”方砚知后怕地用手摸了摸后脖颈,心有余悸地说道,“这可不比还赌坊债款,还上钱就算两清,以后就算山高水远也赖不着咱们。不过邻里之间总归有些交情,偏偏就是这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交情,总让我觉得对不起他们。”

看到方砚知难得吃瘪的样子,沈舒年倒是有些新奇。他将茶杯放在桌上,身体前倾,托腮去瞧他的眼睛,笑眯眯地跟方砚知打趣道:“方公子心思缜密,当真让沈某好生钦佩。”

又来了。

沈舒年一有什么坏点子或者坏主意的时候,就喜欢这样装模作样地用敬语喊方砚知。方砚知被他这一顶帽子压得喘不过气来,见人一副狡猾的狐狸样,半天不肯点头答应,打算另想法子。

既然好声好气地跟沈舒年商量请求这一条路走不通,方砚知决定直接软的不行来硬的。他直接抓住沈舒年还欲添茶的手腕,手上用力收紧了些,一双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方砚知桎梏住沈舒年的手腕,沈舒年假模假样地挣扎了一下,见人仍不松手,便也随他心意去了。方砚知手上动作不容拒绝,话语却带着点沈舒年不好判断的撒娇讨宠的嫌疑。

“我不管,沈舒年,明天你非去不可。”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听起来有一种难得的少年气:“你明天要是在我身边的话,我还钱的时候也好有点底气。若是那些村民见我欠钱这么久才还,直接在完事之后拿着扫把把我打出去了怎么办。”

沈舒年随着他的描述想象了一下当时画面,被自己的幻想逗得乐不可支,直接坐在椅子上笑得面若桃花。方砚知不知道自己那句话戳中了沈舒年的笑点,有些无奈地等他平复心情,却也不知不觉地被他的情绪感染。

“好了。”沈舒年压住嘴角笑意,空着的一只手直接拍上了方砚知攥住自己手腕的手,将他的手打了下去,“话这么多,我明天随你去就是了。”

“此话当真?”

“我何时骗过你。”

方砚知“切”了一声,心想你这人看起来老实本分,实则总有些坏点子,时刻准备着坑害人。可是这话他只敢在心中腹诽,不敢当着沈舒年的面表达出来,生怕沈舒年生气了直接反悔。

既然已经谈妥,方砚知也不打算再在沈舒年这里待了。他刚起身走出门去,就听到沈舒年在身后不疾不徐地叫住他:“方砚知,走可以,话本子给我留下来。”

“别以为我没看见你把我的话本给偷藏了。”

第34章

“啊, 老三,你怎么这么早就来找我了。”

天刚破晓,鸡鸣不已。方砚知和沈舒年打定了主意这几天要将村民债款全部还清, 于是一大清早就开始为此事做足准备。

方砚知负责对着原主的账本记录找齐村民和居住地址, 沈舒年负责带上银钱和他一起上门还债。时间紧任务重, 二人趁着天刚蒙蒙亮便开始动身, 第一站和第一个要还钱的记录就是徐飞家。

阿飞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走过来开门,没想到大早上扰人清梦的讨厌鬼居然是方砚知和沈舒年。他用手背使劲揉了揉眼睛, 确认清楚眼前两个人不是他没睡醒产生的幻觉后, 扶着门框哀嚎一声。

“祖宗, 这一大清早不在家里好好睡觉, 你们两个来找我干嘛啊?”

阿飞穿着里衣,身上只简简单单地披了个外袍。他本来没觉得自己这副模样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揉眼清醒后,看着门外的方砚知和沈舒年都衣冠楚楚,穿戴整洁, 饶是他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汉子,脸皮培养得要比寻常人要厚些,此时也觉得多多少少有些不好意思。

他看着方砚知这一副穿戴得一齐二整的模样, 越看越觉得此人着实道貌岸然, 可恶至极。阿飞恼得从脖子处一路迅速向上蔓延了一层红色, 在晒得黝黑的脸上看起来还有些明显,黑面包公直接染成了棕色。

方砚知堆出来一脸笑意想要表明来意, 一路走来打好的腹稿刚打算脱口而出, 就被阿飞突然关上的门吓得直接咽进了肚子里。

看着面前毫不留情关上的大门, 方砚知没想到自己居然有朝一日会在阿飞这里碰一鼻子灰。他尴尬地后退一步,挠了挠脸侧, 有些无奈地看着沈舒年。

沈舒年乐意看方砚知吃瘪,在一旁压着笑:“方砚知,没想到你还有这般不受待见的时候。”

“我有预感。”方砚知抬头看着蒙蒙亮的天色,语气里面藏着止不住的担忧,“咱们今天可得经历很多次这样的情况了。”

“没想到我们方公子人缘混得这么差啊。”沈舒年这回没有刻意地压住自己唇上的弧度,反而笑得更加肆意,“我跟在你身后不会被人恨屋及乌吧?”

听到沈舒年这样说,方砚知咬住牙齿,像是硬生生地从牙缝之中挤出来的声音,威胁道:“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咱们两个目前还算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呢。”

沈舒年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二人在清晨熹微阳光下,站在别人家门口面面相觑,此情此景颇为诡异,两人对视一眼,竟都不受控制地笑了出来。

方砚知还没笑完,面前的木门又出乎意料地打开了,险些给他造成二次惊吓。他呲着的一口大白牙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因为阿飞的举动直接僵在了空中,看起来面部表情有些扭曲。

“你这什么表情?”

阿飞将自己的衣裤全部穿好,甚至还简单地束起了头发。虽然装饰简单,但是胜在淳朴自然。

他先是嫌弃地看了一眼方砚知,然后把头转向沈舒年的方向,态度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笑容满面地对着沈舒年打着招呼。没想到沈舒年看起来浓眉大眼的,有朝一日居然也会叛变革/命,也连连朝着阿飞微笑示意。

眼瞧着一个两个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公然搞区别对待,方砚知舔了一圈后槽牙,半是抱怨半是开玩笑地说道:“怎么?我两个好朋友要瞒着我成为好朋友了?这副架势看起来像是要把我一个人抛下来。”

阿飞不经逗,听到他这样说,直接君子动口不动手地和方砚知呛声。沈舒年颇为无奈地一手拉住一个,才防止两个人在自己面前不顾场合地表演斗牛。

“看在沈公子的面子上,我就不和你计较这许多了。”阿飞哼出一声鼻音,引着方砚知他们往屋内走,嘴上还不忘损他几句,“同样都是读书人,老三你看看人家沈公子,你也得好好学着点。”

方砚知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干巴巴地纠正阿飞道:“怪难听的,你还是叫我方砚知吧。”

阿飞像是偏要和方砚知对着干一般,前脚刚答应了他的要求,后脚就将此事忘了个一干二净,故态重萌地可恶起来:“知道了,老三。”

“是方砚知。”

方砚知见此人油盐不进,干脆举手抗议,攥着拳头故作凶狠姿态,再次纠正阿飞对他的称呼。没想到这样一副急眼了的模样落在剩下两个人眼里,仿佛是一件天大的好笑事情。阿飞瞪大了眼睛,眼里含着止不住的诙谐,乐呵地答复道:“老三,你先别急,坐下来喝口茶。”

“是方砚知——”

方砚知叹了口气,意识到这两个人是在逗自己玩,于是也泄了气性,干脆直接由他们去。他摆了摆手,示意阿飞该干嘛干嘛去,不必在称呼上纠结了:“算了,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反正也都是我,怎么样也没差。”

“知道了,方砚知。”阿飞笑出一脸精明样,和沈舒年交换了个眼神,“你今天怎么婆婆妈妈的,这大早上不在家里睡觉,怎么还特意来找我啊?”

“也就你这人忘性大,被人欠了那么多银钱也能睡得着。”方砚知笑骂他的没出息,抬手接过沈舒年递过来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专门给阿飞准备的那一份还款银两。

他抛起布袋,接在手中掂了掂分量,确认无误后满脸笑意地伸手朝阿飞递了过去。

阿飞不明所以地将布袋子从方砚知手上拿过来,一边小声嘟囔着方砚知这人神神秘秘的,一边解开布袋看了一眼。他被里面的银钱晃了眼睛,赶忙放在桌上,只匆匆瞥了一眼大概,便着急忙慌地拉住方砚知的袖子,不让他转身离开。

方砚知挑起一边眉毛,视线下垂落在阿飞手上动作,表情不言而喻,想要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没想到阿飞着急地哼哼唧唧了几声,半天才堪堪捋清楚了自己的舌头,说出一句顺口话来:“老三,你这钱哪儿来的?”

他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好像被人糊了一层粉浆般紧紧地绷着,眉头牢牢地锁在一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方砚知:“你跟我说实话,前几日才见你还清赌坊债款,短短几日怎么又能拿出这些银钱来。”

阿飞恨铁不成钢地捶胸顿足,生怕方砚知这人走了歪路:“老三,违背良心的事情咱们可不能做啊。”

方砚知满头黑线一脸无语,倒是沈舒年在一旁没忍住笑了出来。阿飞的视线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来回打量,一会儿看向笑得愉悦的沈舒年,一会儿看向面前被自己拉住的方砚知。

眼瞧着一个两个都不打算开口解释,好似只有自己一个人被蒙在鼓里。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子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急得一张脸都红了大半。

他紧了紧攥住方砚知袖袍的手,不然这人溜走,一副不问出真相誓不罢休的模样,甚至还有余力扭头去看沈舒年:“沈公子,你就别笑了,你快告诉我,老三这钱到底哪儿来的。”

没想到话题居然到了自己身上,沈舒年也不好意思再逗弄阿飞这样一个说啥信啥的老实人。他压住唇角笑意,掀起眼皮觑了一眼方砚知,得了他的同意后才慢悠悠地开口道:“阿飞,你先放开他。”

阿飞仍不松手,显然不准备就这样善罢甘休,仰着脑袋一脸倔强地等着沈舒年给他进一步的解释。

沈舒年走到阿飞身边,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紧绷着的胳膊:“阿飞,砚知这钱通过是正规渠道买卖生意得来的,他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也不必太过紧张。”

阿飞去瞧沈舒年脸上神色,看到他一脸纯良无害的表情,心里信了个七八分。他再度将视线落在方砚知的身上,见眼前人无奈地耸了耸肩,歪着脑袋去瞧他:“怎么,我就说你误会了吧。”

“阿飞,我知道你担心我这钱来路不当,但是我方砚知保证,所有的银钱都是我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绝对没有丝毫诓骗欺瞒之说。”方砚知顿住了声,眼神坚定地看着他,“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我绝不会用违心钱来还钱的。”

得到了方砚知的保证,阿飞才心有余悸地缓缓放开了抓着他袖子的手。他眼睛尖,见那块已经生了褶皱,于是欲盖弥彰地轻轻抚弄了一下布料,想要将被自己攥皱的那一小块抚平。

他拍着自己胸口,仿佛劫后余生一般,不轻不重地锤了一下方砚知的正中胸口,一边顺气一边不忘数落方砚知道:“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要被你吓死了。”

“下次有话早点说,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我真承受不住。”

方砚知被他这一下砸得后退几步,顺势捂着心口大声喊痛起来。阿飞吓了一跳,没觉得自己下手多重,可是看到方砚知这般神情,生怕自己不知轻重给人砸出毛病来。

他焦急地走上前想要查看方砚知的状况,就被这人一抬手晃了下神。始作俑者不仅身体康健,还有闲情逸致和他开玩笑。

方砚知奸计得逞,乐得前仰后合,拉住沈舒年的手就要朝屋外走去,不管身后的阿飞已经暴跳如雷,语气高昂快乐。

“我走了啊,茶水就不必再续了。”

第35章

“你就是欺负人家阿飞老实。”

走远了几步, 沈舒年回头去看阿飞的屋子,发现人已经走出了屋外,对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吵吵嚷嚷着什么。沈舒年听得模糊, 勉强分辨了个大概, 转过身笑着跟方砚知打趣道:

“也就只有他能被你这样祸害了, 换个其他机灵点的, 早就不吃你这一套了。”

“噢?”闻言,方砚知扬起了一边眉毛, 斜睨着沈舒年, 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 在雾气浅薄之中看起来蔫坏蔫坏的, “你倒是个聪明人,不也总是站在我这边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方砚知觉得自己只是简单地调侃了一句,顺带反驳沈舒年的话,但是落在沈舒年的耳朵里面, 却十足的像极了调戏。

方砚知计谋得逞心情愉悦,连带着看向路边的小土狗,也能从营养不良的蜡黄狗脸上硬生生地品出一分眉清目秀来。

他是个没心没肺的, 心情好了看哪儿都舒坦, 惠风和畅花草芬芳, 没有注意到沈舒年这样一个温和又狡黠的人,居然会在破晓的日光里悄悄红了耳根。

沈舒年低着脑袋, 不让方砚知注意到他脸上神情。他偷偷觑了一眼身边的方砚知, 然后飞速地收回视线, 小声嘟囔了一句:“那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方砚知这人不喜欢听得一律装作听不见,平日里没少把人气得跳脚, 此时此刻听觉却又难得的敏锐了起来。他歪着脑袋,一双修长漂亮的眼睛里面半是好奇半是戏弄地盯着沈舒年看。

沈舒年没想到自己这一声自言自语居然被方砚知听到了,像被无意中踩着了尾巴的猫一样,整个人顿时惊意起来,脸上更是羞红了一片。

他本想好好跟方砚知掰扯掰扯其中不同,末了又觉得实在没有这个必要。方砚知这人着实可恶,如果着了他的道,定会被他拿此事来取笑。沈舒年决定干脆破罐子破摔,转移话题故作镇定地回望回去。

“方砚知,有没有人和你说过。”沈舒年深吸了一口气,耳垂红润被他人为地压下去些,端得一副严肃认真的姿态,“你这个人可真的不是一般的恶劣。”

听到沈舒年这样的评价,方砚知觉得有些好笑。他看出来了沈舒年的恼羞成怒,觉得这样的颜色落在他的身上倒是有一种鲜活的生动感,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

方砚知乐呵几声,刚想和沈舒年仔细聊聊自己莫名其妙被扣上的一顶恶劣帽子,就见人已经撇开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了。

得了,这是又把人给惹急了。方砚知敲敲额头,神色有些无奈,嘴角微微上扬的笑意却看得出来乐在其中。他一边喊着沈舒年慢点走,一边又小跑几步跟上人的步子,任劳任怨地哄着。

“兔子急了居然也咬人啊。”见沈舒年不搭理自己,方砚知走到他的身前,面对着他倒着走路,“可疼死我了。”

“我这是又惹咱家沈公子生气了啊。”

沈舒年有心想要超过他往前走去,可是方砚知挡在他的身前,跟着他的走路倾向,把他的路挡得严严实实。他一面想直接不管方砚知,一面又时时刻刻关注着他身后情况。

田间小路上双手背在身后倒着走路,也不知道这人是脑袋后面也生了一双眼睛还是怎么,竟如此放心大胆。方砚知这要是不狠狠摔上一跤,都算是他沈舒年人美心善。

果不其然,沈舒年眼尖地看到了方砚知身后几步有个突起的土块,正虎视眈眈地等着倒霉蛋踩上前去。而方砚知浑然不觉,依旧没心没肺地还想要逗他开心。

真是冤家。

沈舒年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一时说不上来自己心底这点酸涩的想法。眼瞧着人就要崴脚,他当机立断抓住方砚知的胳膊,把人朝自己的方向拉了一把,才避免了在外面营造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形象的方大公子沾一身的土灰。

方砚知的手本来垫在脑后,被沈舒年这样一拽,半边身子都歪了下去。他的下盘没有站稳,步履踉跄,险些直接砸在沈舒年的身上。

还没等他开口问询,就见沈舒年抱臂身前,面色不咸不淡的,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方砚知瞧,神色分明展露一种夸赞炫耀。

“眼睛也不长脑袋后面,要不是我,你定会摔个七荤八素。”

“好好好。”方砚知瞥了一眼土块,又看了一眼面前的沈舒年。脸上非但没有劫后余生的惊吓感,反而还俯下身子上扬着脑袋,由下至上去看沈舒年的表情。

“那可真是多谢咱们沈大公子了。”方砚知直起身子,装模作样地给沈舒年作揖道谢,“这回不生气了吧。”

沈舒年没有回复方砚知的话,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但是方砚知看得出来,他的脸色已经缓和了不少,摆出这副架势只是不想轻而易举地被自己抓到把柄。

方砚知摸摸鼻梁,愈发觉得自己在哄沈舒年这一道上,可以算得上得心应手了。惹急了的动物都需要顺毛摸,就连沈舒年也不例外。

沈舒年走在他的身前,方砚知跟在他的身后,也不着急和他并肩而行。二人相安无事地走了一段时间,从薄雾破晓到了日出东方,没想到最后却是沈舒年先停下了步子。

方砚知慢慢悠悠地走上前去,压着唇边笑意,明知故问道:“怎么停下了?”

“我不认路。”沈舒年掀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一眼身边的方砚知,话语说得理直气壮,“剩下的路你来带。”

方砚知按照还款记录册上面备注的人名和欠款,找了好一阵子才堪堪把一半的银钱还完。这一路上他算是知道了原主方三在村子里面的人缘地位,除了一部分村户还乐意招待他之外,剩下的都是还上钱后就被人直接赶了出去。

他倒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的,毕竟设身处地去想,若是有人欠钱良久现在才还,平日里又好赌成性颇为败家,就算是自己也断然不会给出什么好脸色来。

方砚知只是有点担心沈舒年会被这样的举动冒犯到,于是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生怕人神情不悦。

像是知道他心底里想些什么,沈舒年很轻很淡地开口了:“跟在你身边倒是沾了不少的光,方砚知,你看看你这人缘混得。”

“欸——”眼瞧着这人要把黑锅背在自己身上,方砚知尾音拖得很长,不服气地抗议道,“这可和我没关系啊,我可是光风霁月第一人,只不过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沈舒年打趣道:“还剩多少户啊,方三欠了这么多钱还能在这个村子里面安然无恙地住着,足见此处民风淳朴了。”

“还剩一半吧。”方砚知翻着账本,对照着上面的记录一条一条勾画,居然差点把自己的心态弄崩溃了。他翻着后面好似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记录,仰天长叹,哀怨地叫喊道:“不是,怎么还剩这么多。”

“别抱怨了,速战速决吧。”沈舒年抬眼去瞧阴沉沉的天气,原先还出了太阳,现在天空就已经变得昏暗起来,乌云密闭,沉甸甸地悬在天上,“这天怕是要下雨。”

听到沈舒年这样说,方砚知也看了一眼,赶忙拉着沈舒年的手就往下一户赶:“咱们动作快着些,不然到时候下雨了可得成为落汤鸡。我淋点雨没什么,就是你这身子骨还是算了吧。”

沈舒年本想反驳他的言论,可是手心的温度太过温暖,便也由着他去了。二人奔波忙碌了一整天,直到暮色沉沉才堪堪完事。

方砚知回到屋内,将最后一条欠款记录勾画完毕,仰面躺在床上不停打滚:“终于还清了。”

他望着床顶放空自己的心绪,躺着歇了一会儿,积攒了些力气后便晃晃悠悠地来到厨房,把这功成身退的账本直接丢进了烧得正旺的灶火里。

火舌贪婪地攀附而上,纸质的账本顷刻化为灰烬,发挥了最后余热,为屋内增添了些许温度。

方砚知半边脸被灶火映照得暖烘烘的,看着燃烧殆尽的账本出神,心里百感交集,没有注意到沈舒年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自己身边。

他的声音在屋内暖红色的烛光下听起来有着几分难得的温柔,学着方砚知的姿势坐在一旁:“在想什么?”

方砚知别过脸去,用指节蹭了一下眼角,嘴硬不愿意让沈舒年笑话自己。待到平复心情,方砚知才扭过头来,跟沈舒年笑着道:“在想今天咱家沈大公子帮了我不少忙,明天是给你做个鸡汤呢还是红烧呢。”

“我都可以,看你喜欢吃什么。”沈舒年握住方砚知放在膝上的手,烛火在眸中跳动,温暖又吸引人,“都过去了。”

方砚知这人向来藏不住事,偏偏还自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他的情绪状态分毫毕现地呈现在脸上,沈舒年只消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在忧虑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句,手上的动作也紧了紧:“都过去了。”

第36章

答应沈舒年作为还款陪伴报酬的鸡汤方砚知最后还是没有做成, 虽然他本人碍于面子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说,这鸡可真是难杀。

他一大清早就在自家院子里面逮鸡, 叉着腰站在院口打算挑选一只合眼缘的作为今日午饭, 最后和一只翅膀上有橙色花纹的鸡大眼对小眼了。

“就是你了。”

他双手合十摩挲着手静悄悄地靠近, 本想出其不意一击致命, 没想到这鸡好像成了个精怪,没等方砚知靠近几步就机敏地扑扇着翅膀想要起飞, 最后掀起了一地鸡毛。

一人一鸡你来我往在院子里面闹得鸡飞狗跳, 整出了堪比天塌下来的动静。沈舒年被屋外的闹腾声吵醒, 第一反应是好奇方砚知又在折腾什么幺蛾子。

他揉了揉眼睛, 一边整理着衣裳一边出门探查情况,推开门后被院子里一片狼藉惊得呆在了原地,险些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方砚知原本就束得松松垮垮的头发现在更是凌乱,一些发丝张牙舞爪地糊在了脸上,一些又随风在空中摇曳生姿, 姿态可与路边几年没吃饱饭的叫花子相媲美。

看着方砚知这般状态,又发现他骂骂咧咧地不断抱怨,沈舒年觉得, 这场一人一鸡的世界大战, 看来是这只其貌不扬的芦花鸡更胜一筹。

见到沈舒年出来了, 方砚知赶忙迎了上去。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脑,被这骁勇善战的鸡闹得气喘吁吁, 于是毫不犹豫地跟沈舒年告状:“不行, 气死我了。”

方砚知把袖子撸起来, 露出一节覆着薄薄肌肉的小臂,摩拳擦掌准备和这成了精的鸡再战几百个来回, 眼睛里面神采奕奕有着不灭的斗志:“这鸡气死我了,我今天非得给它逮住了给你做鸡汤喝。”

听到方砚知这般赌气的话,沈舒年没忍住笑了出来。他伸手去摸方砚知的脑袋,方砚知也没躲,乖乖地站在原地。

沈舒年拨弄着他的发丝,从里面抽出了一根鸡毛。他饶有兴致地摇着鸡毛,递到方砚知的眼皮子底下,朝他揶揄道:“我看你多多少少是藏着点私心。”

他将拿着的鸡毛扔了,幸灾乐祸地看着方砚知因为头发脏了而濒临崩溃的神情:“看来给我做鸡汤是假,把这闹了你半天的鸡杀了泄愤才是真吧。”

方砚知没想到自己非但没能抓住这只可恶的芦花鸡,反而因为它赔上了自己的一头秀发。他的洁癖难得地犯了,浑身上下都难受了起来,一闻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鸡粪味。

他难以忍受地“啊”得惨叫一声,惊起了旁边蹦跶着的几只麻雀。方砚知拢好散乱的衣领,赶忙去井边打水处理去了。

沈舒年看着方砚知落荒而逃的背影,在屋外笑得前仰后合。和方砚知斗智斗勇仍立于不败之地的鸡扑腾着上了院桩,一双鸡眼闪着精光,混入其他的芦花鸡里,深藏功与名去了。

这鸡最后还是没有杀成。

沈舒年拿着粟米撒在院子的地上,看着一群的鸡争先恐后地啄来啄去,在心里编排了一会儿方砚知和芦花鸡大战三百回合最后惨败鸡毛之下的话本故事,心情愉悦乐不可支,暗暗给这只挫败了方砚知威风的鸡记了大功,决定以公谋私给它多发放一顿饭事。

他这边正岁月静好地喂着鸡,没有看到前院乌烟瘴气地来了几个人,各个一脸市侩模样,看起来就不是个好人。

“方三!”

“方三!你给我出来!”

尖厉的女声划破天空,从语气判断就能发现来者不是善茬。她的声音将树上栖息着的飞鸟吓得振翅飞走,落在沈舒年的耳朵里面都显得刺耳。

莫名其妙被人扰了清净,沈舒年的眉头蹙了起来,将手中最后一把粟米扔在了鸡群之中,整理着自己的衣装便去前院开门去了。

他将大门打开,想要

看看在自家门口口出狂言的人到底是个何方神圣,没想到来者一行四人,一女四男,各个都面露奸相,面黄肌瘦。

那女人判断不出来年纪,沈舒年估摸着她大概年过四十,只不过因为长时间的风吹日晒和劳作生活,所以外貌呈现会比实际年纪看起来大上不少。

她浑浊的眼球在眼眶里倏地一转,看到沈舒年出来时有些惊讶,旋即又恢复了气势,叉着腰,看起来理直气壮地诘问沈舒年道:

“你是谁?怎么在我儿子的家里!方三人呢!”

儿子?

沈舒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自诩为方夫人的妇人,看她哪哪儿都不太顺眼,丝毫没有从她的身上找到半分方砚知的影子。可是碍于礼仪道德,即使再不顺心,沈舒年也还是端出一副温和谦恭的模样。

他拱手示意,掀起眼皮打量着面前的妇人,语气听起来有些疑惑:“阁下莫不是砚知的母亲?”

“正是!”

那女人上前一步,昂扬着脑袋,端得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她伸出手指直愣愣地指着沈舒年的方向,语气里面藏着隐隐约约的不耐烦:“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儿子家里!”

沈舒年原本皱着的眉头拧得更深了,他偏了偏身子,不想要被人这样指着。他的语气还是温和,却含着几分冰冷:“在下沈舒年,是砚知的好友。”

沈舒年话还没说完,就被这说是方砚知母亲的女人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你?”

她身后几个男子聚在一起嘻嘻哈哈地嘲笑着,一个年纪大些,看起来是方砚知的父亲,另外两个粗俗汉子,比方砚知大上几岁,该是他那两个不成器的哥哥。

一男子哈哈笑着,语气听起来有些嘲弄:“砚知?老三什么时候起了这样一个文绉绉的名字?”

他慨叹一句:“老三不愧是读过几年书的,就连名字都起了个有书生气的。”

另一年纪稍轻的男子点了点头,笑起来有些阴险奸诈:“老三这可是发达了,可得好好孝敬孝敬他的哥哥们,也不枉我们当年砸锅卖铁供他读了几年书。”

那妇人听着身后二人的谈论,一时之间像是有了底气。她扬起脑袋用下巴点人,十足的粗俗模样。

她用肿胀着的手指搔了搔头皮,双手环在身前:“你就是老三从山野里面救回来的那个公子哥?”

沈舒年的脑海空白了一瞬,随即便意识到这是方砚知之前跟赌坊打手瞎扯的理由。只不过着消息不知为何被人传了出去,竟然落在了方家这几个向来不怎么走动的生身父母耳里。

“我不是。”

沈舒年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将这件事情彻底瞒着。毕竟方砚知当时扯谎的是被救助的人已经离开,若是沈舒年坐实了公子哥身份,怕是像牛皮膏药一样要被人彻底讹上。

“我只是他的朋友,暂时借住在砚知家里罢了。”

那妇人似是不信,恶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她“呸”了一声,看向沈舒年的目光里都是审视和贪婪:“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就想诓骗老娘。”

她语气不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沈舒年一身装扮:“老三之前从来没有过你这一号朋友,你到底是谁?住在我儿子家里是何目的?”

“诶诶额,大娘,您先别着急,有话慢慢说。”

阿飞不知道什么时候注意到了方砚知这里的情况,见方夫人一行人气势汹汹来者不善,和沈舒年遥遥相望剑拔弩张,生怕两方不受控制直接打了起来,赶忙出来圆场。

他将手上农活扔了,撒开脚丫子就连滚带爬地凑到方夫人身边,跟她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大娘,这沈公子当真是老三的朋友,他不是坏人。”

那妇人责骂的声音被人打断,只是斜斜地瞥了一眼阿飞,很是看不上他一把年纪一事无成的模样,嫌弃地和人撇清楚了关系:“谁是你大娘,你别给我在这里随随便便地攀亲戚,我方家才没有你这样一把年纪连媳妇都娶不上的穷亲戚。”

被人这样羞辱,阿飞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一张脸顿时气成了个调色盘。这老实人不知道如何面对这般刁钻撒泼的妇人,在原地气得说不出话来。

沈舒年不忍阿飞被人这样羞辱,他快步走上前去,将阿飞拉到了自己身边。他身姿修长,比那妇人身边跟随者的几个男子身量都高,阴沉着脸自带一种冷冰冰的氛围。

他的声音听不出来喜怒,公事公办地跟面前的人行了个礼,礼仪上挑不出一丝错来:“夫人,我敬您是砚知的母亲。可是若您再在此地羞辱我的朋友,败坏砚知的名声,那就休怪我不敬重您了。”

“你这小子!”

那女人被沈舒年当众下了面子,脸上挂不住颜色,恼羞成怒张牙舞爪地朝他冲了过去,誓不罢休地想要让沈舒年为他的话付出代价。

阿飞担心沈舒年这种翩翩君子只会读书,不会和人打架,生怕他这一张俊秀的脸挂了彩,吃了亏,只得一边拉住方夫人,一边喊着让沈舒年快跑。

这边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那边方砚知姗姗来迟,却发现自己若是再不出现,怕是家门都要让人掀了。

他急急忙忙地走上前来,下手快准狠地一手一个将阿飞和那妇人分了开来。

他的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身上,散发着一点浅淡的皂角味。方砚知皱着眉头,神情不悦,语气严肃地对着那妇人说道:

“在我的屋子前面欺负我的人,真当我方砚知是吃素的啊。”

第37章

“你谁啊?搁这儿狐假虎威的。”

方砚知上前一步, 长臂一揽,将沈舒年和阿飞护在自己身后,不让他们受这撒泼妇人的欺负。他剑眉一挑, 很是看不上面前人的姿态行事, 语气含着淡淡的警告之意:“再不离开, 别怪我不给你们留面子。”

他狠话还没说完, 面前的女人就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看着他,半晌才堪堪回过味来, 张牙舞爪地指着方砚知的鼻子骂。

“好小子, 还我是谁!我是你娘!”

方砚知嘴巴比脑子快, 不假思索直接脱口而出反驳道:“你是我娘?我还是你爹呢!”

此话一说, 震惊了除沈舒年以外的所有人。那女人被方砚知这话气了个半死,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她见自己威慑不了方砚知,直接抓着身后那个中年男人走上前来,捂着心口痛心疾首地斥责他。

“老方,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啊!居然这般不顾孝悌, 大逆不道!”

另一青年大气凌然地站了出来,扶住捶胸顿足险些落下眼泪来的妇人,一边拍着她的脊背顺气, 一边对方砚知怒目而视:“老三!怎么跟娘说话的!”

另一青年顺势出列, 加入了对方砚知的指责之中。他脸色发青, 怒目圆睁,一张口便是冷嘲热讽:“老三!你这些年的书莫不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

方砚知莫名其妙成为所有人的公敌, 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还没有弄清楚此事状况, 衣摆却被人轻轻扯动了一下。

他疑惑地回头去望, 阿飞便借此机会凑到他的跟前来,恨铁不成钢的跟方砚知说道:“老三, 你莫不是脑袋睡傻了!”

“她真是你娘!”

此话如同惊天霹雳,在方砚知的脑袋里面放了个烟花,让他现在难得地有些茫然。他之前只知道原主方三几年前就分家独居自立门户,家中也没有什么父母兄弟的记录留言,脑海之中便也没有爹娘手足半分印象。

听到阿飞这样说,方砚知才重新打量起来了面前一行四人。既然这撒泼妇人是原主亲娘,那剩下三人便是他的亲爹手足。

理论上是血脉亲情没错,可是方砚知对那名义上的兄长左瞧右看,愣是找不到他和另外两个手足之间的半分相像。

方砚知虽然有时会有些许自恋,时常揽镜自照,自诩为翩翩君子潘安之貌。可是这也是基于旁人的客观评价,他自认为长得不丑,半点没有庄稼人的模样。

此时看到另外二人,他多多少少觉得这兄弟血脉是否掺杂了些许水分。

狠话已经放了出来,此时再道歉求和未免有失风度。方砚知看了一眼身后的沈舒年和阿飞,朝他们眨了眨眼,示意自己会解决好这一切事宜。

他先是朝面前的四个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站起身后话语却是凌厉:“先前是我眼拙,冒犯了诸位。”

“可是诸位在我屋子面前吵闹寻衅,甚至还有意对我的朋友行殴打之举,这又是什么道理?”

方夫人还没出言,倒是身后那个年纪大一点的兄长站了出来。方大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子,平日里干的都是力气活,一身腱子肉不是摆设,此时挽起衣袖,看起来有些许骇人。

“看来真的是不常走动,竟然使得父母之恩,兄弟亲情如此淡薄。”他一脸痛色,硬生生地从眼角挤出来了几滴眼泪。方砚知看他这般表演,只觉得演技不堪入目,淡淡地移开了目光。

方大强忍心中怒火,低声故作温柔道:“老三,我知你恨我们让你分家离群,可是到底咱们一脉相承,这手足之情是万万割舍不掉的。”

听到这样打感情牌道德绑架,方砚知不屑地“哼”了一声。他接过沈舒年从屋内特意拿出来的毛巾擦着头发,看着因为潮湿而粘在一起的发丝,就连半分目光都没有给眼前人。

他的声音不咸不淡的,好像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抱歉啊,一个月前上山摔了一跤,从那之后就摔坏了脑袋,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他揉搓着发尾,末了掀起眼皮看向方三:“就连你们,也是半点没有印象。”

说完,方砚知看了一眼阿飞,一甩脑袋让阿飞去做个证明。阿飞朝他点点头,给他的话增加可信度:“老三一个月前被人发现昏倒了在山上,最后还是一个上山砍柴的樵夫救了回来,醒来之后就有些疯疯癫癫的不记事。”

“喏。”他扶着方砚知的肩膀,一脸惋惜怜悯地跟方大说道,“老三生得可怜,遭逢这一场大难也没有半个亲人记挂关怀,一个人浑浑噩噩地养了回来,也就是最近才慢慢好了起来。”

听到方砚知和阿飞这样说,方大气结,指着二人说不出一句话来,张口便是:“你……你……”

方砚知最不喜欢有人指着他的鼻子说话,他双目蒙上了一层冷意,眉毛几乎要拧在一处。方砚知将毛巾递给沈舒年,往前一步抬手将方大的手指包住,把他的手直接按了下来,语气不耐烦地道:“你什么你啊,话都说不利索还来找茬。”

方大没想到从前唯唯诺诺任人宰割的方三居然有朝一日这般放肆地和他说话,他双唇紧闭,瞪大双眼,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看向方砚知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个陌生的怪物。

他面目狰狞,嘴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你脑子摔傻了,就连手足之情敬重兄长都忘了是吗!”

又是这样一套说辞,放在视伦理道德大过天的纯种古人身上或许还有用处,但是放在方砚知这种精神状态堪忧的现代人身上,却是半点儿也不好使。他挠了挠耳垂,不屑一顾地说道:“忘了?怎么了?”

“此番前来,怕不是想让我记住还有这样一段亲情联系,百年之后给你烧纸去?”

方砚知这样口出狂言,让阿飞在一旁急得想要上前捂住他的嘴,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相比于阿飞的紧张着急,沈舒年倒是显得自在许多,甚至在听到方砚知的话后,没忍住轻轻地笑了出来。

这一声笑声如同最后的导火索,彻底将两方人之间的表明平静打破,露出剑拔弩张的内里来。方大被方砚知和沈舒年这样羞辱,气得他鼻孔涨开,噗嗤吭哧地好似冒烟一般。

眼瞧着妻子儿子被这般欺负,一直沉默着的原主他爹终于沉不住气来。他上前一步,摆出自己的家主气势,一张口就是熟悉的爹味,生怕方砚知对他产生半点好感。

“老三,怎么和你娘,和你大哥说话的。”他年至半百,声如洪钟,大手大脚,面上带了些愠怒,“你这些年的仁义道德,怕是全然都抛诸脑后了。”

方砚知本还想给原主的家人留些面子,不至于和他们完全撕破脸,也不想闹得难看至极。可是自从他穿越而来,这家里人仿佛死了一般未有半点消息,此时却不知为何声势浩大地想要让他认回这段亲缘。

原主亲情淡薄,除了那一点血脉联系之外再无牵连,方砚知和他们更是没有半点关系。对他而言,面前四人只不过是前来寻隙滋事的陌生人罢了。

眼见他们来势汹汹,方砚知眼中笑意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轻蔑和嘲讽。

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再□□让:“人若敬我,我便敬人。人若犯我,加倍奉还。”

方砚知冷声冷语,话语如冰:“我没有怪你们不请自来已是仁慈,诸位莫要再三挑战我的底线,欺辱我的朋友,还将不恭不敬这顶帽子扣在我的脑袋上。”

方砚知这话石破天惊,将在场的人直接砸得昏头转向。沈舒年倒是见惯了方砚知这点蛮横做派,优哉游哉地作壁上观。倒是阿飞在一旁急得上蹿下跳,直愣愣地拽住方砚知的袖子想要将人拉后一步。

他面色急切,生怕方砚知大逆不道惹得天怨人怒:“祖宗!你可别说了!”

方砚知不信鬼神,不为所动,在原处身如青松不动如山,甚至还能在对峙之中分出几分心神将阿飞扯自己袖子的手扒拉下去。

阿飞见自己劝不住方砚知,生怕他就此和家庭决裂走了歪路,还想再做挣扎,将方砚知劝回正道。他欲再度上前,却被沈舒年拽停了步子。

沈舒年朝他摇了摇头,安抚地拍了拍阿飞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担心。见阿飞仍旧担忧,沈舒年凑上前去,用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扇子展扇掩住唇齿,宽慰他道:

“别担心,我相信砚知自有分寸。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此事的后果,我们既是旁观之人,就不便对此事多加干扰。”

有了沈舒年的解释,阿飞脸上焦色缓和了些许,话语却仍旧急切:“可是老三这样跟家中决裂,我怕他之后的路子不会好走。”

“有了这样的家人,他的路也不会好走。”沈舒年看着方砚知挺拔的背影,他的发丝干了一些,整体却仍旧湿哒哒地贴在背上,映照出了宽肩细腰。

沈舒年一向温和端方的气质归于内里,凌厉疏离的气质外放于身。他的声音如同切冰碎玉,听得阿飞一阵胆颤。

“既然如此,不如一开始便划开界限,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将一切都分割开了,也防止之后如附骨之疽割舍不掉。”

第38章

不请自来的一行四人显然没有想到他们不成器的小儿子方三如今会有这般咄咄逼人的气势, 眼瞧着已经拿捏不住,那对不称职的父母便又开始了一场口水战。

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那两个便宜哥哥一左一右好似在给他们当护法一样, 四个人以一种半圆形的站法聚集在一起, 将矛头直勾勾地对准了方砚知。

“怪我从小没有教导好你, 竟让你跟着这些不三不四的人, 学了这些不入流的思想道理,如今竟是连你的亲娘都不认识了。”方夫人掩面拭泪, 字字句句痛心疾首, 将错处全部推到了方砚知的身上, “当真是我们方家造孽啊。”

听到这名义上的亲娘这样诋毁沈舒年和阿飞他们, 方砚知本能得不悦起来。他蹙紧了眉头,将想开口反驳,就被亲爹直愣愣地打断了。

“这个不肖子孙,简直是大逆不道,罔顾人论。”男人一甩袖子, 发出刺耳的破空声,愤怒的样子十分可怖,如同咆哮着的猛虎。

两个便宜哥哥顺势搭腔, 不外乎都是一些责骂方砚知不知礼数不重孝悌的车轱辘话, 方砚知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也没见他们说出此番前来寻隙滋事的重点。

“好了。”他不耐烦地抬手一扬,将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归聚于自己身上。方砚知心下烦乱, 不欲与这莫名其妙蹦出来的亲人过多纠缠。

他把沈舒年和阿飞完完全全挡在自己身后, 目光落在面前那个所谓亲爹上, 微微地蹙起了眉头。他的声音低沉,有种震慑人心的力量。

“我也是听厌了你们这些长篇大论, 现下是半点也不想听了。”他掀起眼皮,眼睛里面满是止不住的嫌弃,“诸位此番前来到底意欲何为?”

方砚知一手圈住另一只手的腕子,摩挲着手腕肌肤,看起来有着漫不经心地敷衍:“总不能是几年独居无人问,一朝撞头天下知吧。”

眼前的中年男人显然想不到方砚知如今这般不识礼数,他虎眉倒竖,气喘如牛,胸膛来回起伏,显然是被方砚知起了个半死。眼瞧着当家人吃亏,那妇人便也坐不住了,再次冷言冷语地讽刺了起来。

“老三,我知道你怨恨我们早早地将你抛弃,让你一人独居在外,独自生活了这么多时光。”她声泪俱下,想要用眼泪唤起方砚知的怜悯之心,“可是到底十月怀胎产下来的亲生骨肉,做娘的又怎么会不心疼呢?”

她还欲低声诉说这些年自己的悔恨,倒是方砚知没有给她发挥的余地,就连话语也毫不留情,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既然早些年已经分家离居,这些年也丝毫未有联系,在我心里,早就将你们当死人一般看待了。”

“除了我不会逢年过节烧纸之外,倒也没有任何区别。你这些后悔愧疚的话,早几年说或许还有用处。”他话音顿了一下,让自己狠下心肠来,“可是现在,早就对我不起任何作用了。”

方砚知不是唯唯诺诺任人宰割的原主方三,他聪明骄傲,有自己的一身傲气,是断断不会接受这迟来的父母手足亲情桎梏的。

曾经打扫屋子的时候,方砚知将许多他用不上的东西都清理了出去,本来以为能找到一些方三和这个世界上的联系,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还是一无所获。

方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安庆村的,据阿飞所说,好似是一个薄雾冥冥的傍晚,就孤身一人出现在了村口上。

他在这村子上没有什么朋友,除了阿飞短暂地见过一面他的父母之外,他好似无根浮萍,即使父母健在,却也毫不留情地将他抛弃了。

若是方三,这番听起来情真意切的话或许还会有些作用。可是方砚知遭逢巨变,从千年之后的现代社会到如今这个封闭封建的古代社会,早就不会因为这些牵绊而束手束脚了。

“我不关心你们当时是怎么想的,又有什么样的苦衷。”他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藏着些旁人读不懂的情绪,“同样的,我也不关心你们现在是怎么想的。”

方砚知从牙缝里冷冰冰地抛出几个字,目光冷若冰霜地淡淡扫过面前几人的脸:“不请自来冒犯我的朋友,我没有将你们赶出去已是仁义至极。诸位若是仍旧不依不饶,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既然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假模假样地表演母子情深倒是显得不合时宜。那妇人擦了擦眼角,将硬生生憋出来的眼泪抹掉,叉腰前进一步,再度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既然如此,我们也就不和你卖关子了。”

她将方大推了出来拉到自己身边,挽住他的胳膊朝方砚知说道:“你大哥马上就要娶妻了,话得是邻村一户好人家的姑娘。”

“噢。”方砚知掸着自己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冷冰冰地说道,“那恭喜啊。”

眼见方砚知油盐不进,那妇人面上有些恼怒,却还是强压着火气说道:“那姑娘家提出了要求,非要你大哥拿出五十两银子作为聘礼钱。你知道的,你大哥这些年来也没存下什么积蓄,要这五十两银子,不亚于要他的命啊。”

啧,看起来是来要钱的。

“那挺好啊,避免了人家姑娘嫁入苦海。”方砚知声音不大不小的,听起来有些敷衍,“你也说了人家是好人家的姑娘,在家没少受父母宠爱的,若是嫁入大哥家中,连最基本的家庭资金都没有,不就是过去吃苦受难的。”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呢!”

显然没有想到方砚知非但没有丝毫帮衬之心,还在这里冷嘲热讽的。那妇人又急又恨,抬手就想要给方砚知一记耳光。

沈舒年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来不及思考,伸手想要将方砚知拉开。方砚知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身子侧向一躲,截住了她的动作。

他抓住方夫人的手腕,挑起眉毛凑到她的身边说:“怎么还恼羞成怒啊,想打人啊?我不是你亲生儿子吗,怎么你要因为他来打我?”

方砚知怒极反笑,手上动作使劲,将人放开。那妇人踉跄着后退几步,被身后的方大方二扶住站住,抚着胸口不断顺气。

方大安抚好母亲,看向方砚知的眼神之中都带着恨意。他涨红着脸,手上青筋暴起,可是有求于人,不得不放低自己姿态:“老三,我知道我们这番前来你多有不悦,可是咱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兄弟,大哥有难,还望你施以援手。”

眼见着这行人的目的已经图穷匕见,方砚知也不屑继续和他们虚与委蛇,直接斩钉截铁不容拒绝地道:“我没钱。”

“就算有钱,我也不会借给你,让你去祸害人家姑娘。”

方大攥紧了拳头,强压着自己心上怒火:“老三,别再装模作样地诓骗我了。这段时间谁不知道你方三短短一月就还清了赌坊一百两银子,还将村户大大小小的欠款全部还上了。”

“我虽不知道你这些钱财从何而来,又有哪种的赚钱门道。可是若你既能还上这许多债款,想必现下多多少少仍有盈余。何不拿出一部分来,成全你大哥这一段好姻缘。”

“我再说一遍。”方砚知冷下声音,敛住了面上笑容。他不笑的时候,气势过于冷峻,浑身上下散发着冷冰冰的气质,面上尽是鄙夷之色:“我没钱,就算有钱,也不会借给你这种下三滥的货色,让你平白无故去祸害姑娘。”

“你年过二十五,快到而立之年,这么些年来非但没能攒下一屋半户,还因为爱吸大烟家徒四壁吧。”

方砚知的脸色很不好看,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嫌弃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你身上那股子呛人的烟味,我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闻到。我想你就是因为戒不掉大烟,所以才一把年纪一事无成,就连娶妻求聘也要低声下气地来找你这早已断了联系的胞弟吧。”

他的话直击方大心上痛点,字字句句都往他心窝子上戳:“但凡你有一点上进之心,戒了让你这倾家荡产的陋习,现在也不会如此落魄贫穷。”

“我虽然不知道那姑娘是否和你两情相悦,但是就你现在的家庭情况,光是养活自己就已是精疲力尽,如何还能给予其他姑娘生活支持和情感支撑。”

方砚知话音刚落,观察了一下方大神情,没有继续他的长篇大论。见身前的人不为所动,便知道即使自己再苦口婆心地告诉他们事情原委,也不会得到丝毫尊重。

阿飞在方砚知的身后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心里盘算着如何在场面无法挽回之前把握住事态发展方向,沈舒年倒是自在地摇着扇子柄,给自己和阿飞送来阵阵清风,看着方砚知一人挡在前面唇枪舌剑。

方砚知深吸一口气,目若寒星,面色冷如冰霜。最后给这件事情做下定义,一锤定音地道:“若你真的对这姑娘有情,该是发愤图强出人头地,将来也好光明正大明媒正娶。”

“而不是为了这一点聘礼焦头烂额,居然将这主意打到你早就断了联系的亲弟弟上来。”

第39章

话音落地, 方砚知便不打算再与这便宜亲情缘分再做纠缠。他左手牵着沈舒年,右手拉着阿飞,面无表情地审视着身前的人, 丝毫没有受到方大暴跳如雷的情绪影响。

方砚知牵着他们两个人回身朝自己屋子走去, 不再关心便宜亲戚的心态状态, 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我们这里庙小, 容不下你们这些尊大佛。山高水远,好走不送。”

听到方砚知这样干净利落的话语, 阿飞忍不住回头去瞧了一眼方家一行四人的脸色, 见他们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胸膛起伏呼吸急促, 看起来愤怒至极,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回到屋内,方砚知合上木门,将那些喋喋不休的辱骂指责关在门外,不想让屋内的人受到这样的折辱影响。

阿飞心有余悸地透过窗户去瞧外面情景, 见方大面有愠色心有不甘,甚至还想单枪匹马地直接闯进院子里来,却被身边的方二紧紧拉住。

他们两兄弟不知道聚在一起说了些什么, 方大面色缓和了些, 不再怒火中烧, 神情却仍旧愤怒。他们几人在屋外骂骂咧咧了几句,见大门紧闭, 方砚知不再搭理他们, 便知此事只能暂缓一段时间, 不能急于一时。

等到方砚知将头发彻底擦干,不经意间探头去望, 却发现那些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他将毛巾晾了起来,一边收拾屋子一边跟沈舒年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沈公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父母冲突吧。”

难得听到沈舒年讲自己家里的事,阿飞也来了兴致,随手搬了把椅子坐在一旁,打算安安静静地当个聆听者。沈舒年摇着扇子,一脸高深莫测地道:“非也。”

“家长里短我听过的可比你们吃过的饭都多,只不过大多都是高门秘辛,不会轻易流传出来惹人笑话罢了。”

方砚知看他一袭长衫,折扇轻摇,若是脸上再带个小墨镜,活脱脱一副招摇撞骗的标准形象。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一些算命骗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方砚知从身上摸出一些糖块,当着阿飞的面将一块糖直接眼疾手快地塞进了沈舒年的嘴巴里,还不知死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嘴角浮现一抹欢快的笑意:“快收了神通吧,你这副模样,出去扛个神机妙算的招牌都绰绰有余。”

沈舒年嘴里莫名其妙被塞了块糖,有些不满地瞪了一眼身旁的始作俑者。他舌尖一卷,糖块化在口中,带来丝丝廉价的甜腻感。可是沈舒年却并不讨厌这股味道,反而满足地眯起了眼睛,顺带将方砚知作弄自己头发的手打了下去。

“说真的,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啊?”

方砚知将剩下的糖放在桌上,对沈舒年的话不为所动,坐在他的旁边,手指绕着手指打转,末了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

方砚知试探地问道:“我若是不答应,他们总不能直接登堂入室逼迫我交出银钱来吧。”

沈舒年略加思索:“倒也不是不可能。”

方砚知:“……”

阿飞恰到好处地补上一句话来:“老三,虽然我不知道你和你家里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但是此番老死不相往来的决裂,日后必定麻烦不断。”

方砚知面色淡淡的,手上动作却停不下来,又晃晃悠悠地抛着茶杯玩。他垂下眼睛,纤细挺翘的睫毛遮住眼底情绪,让人无法探查出来他心底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他将杯子放在桌上,掀起眼皮,视线从阿飞脸上慢悠悠地移到沈舒年脸上,“可是长痛不如短痛,与其之后不堪其扰,不如从一开始就划清界限,以免夜长梦多。”

“你是个有主意的。”见方砚知郎心如铁,阿飞也不好再劝他以和为贵。他双手交叠搭在桌上,将自己的下巴压了上去,“老三,既然你已经做出了决定,那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扫兴话。”

因为姿势原因,阿飞的话语听起来有些闷闷的:“我希望你日后不要因为今天的举动后悔,但是无论你陷入何种境地,我都会坚定不移地和你站在一起的。”

听到阿飞这番真情实意表明衷心的话,方砚知略显惊讶地挑起了一边眉毛,有些意外原主和阿飞这样生死不弃的情谊。

他不知道二人之间有什么渊源故事,只是由衷地觉得能交到阿飞这样一个义气如天的朋友,不管是对原主方三来说,还是对他方砚知来说,都是一件难得的幸事。

眼瞧着聊天气氛不可避免地往沉重悲痛的方向走去,方砚知决定力挽狂澜,将话语权重新掌握到自己手上。他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阿飞的小腿,用自己一贯轻松调笑的话语说道:

“外面堵门的人都走了,你怎么还赖在我这里不走啊?”

阿飞被他踢得一个激灵,“腾”得一下站起身来,想要跟方砚知好好掰扯掰扯待客之道。方砚知倒是丝毫不怵,反而瞪大了眼睛和阿飞两两相望,眼角眉梢都是压不住的笑意。

“怎么?留在我这里蹭饭啊?我这里可没有你的那一份菜量。”

“老三!”阿飞这种地地道道的老实人向来经受不住方砚知这样的老狐狸三言两语的挑拨,他指着方砚知的鼻子颤颤巍巍地道,“你怎么还是这样小气巴巴的!”

方砚知拍了一下他指着自己的手指,嘴角微不可查地翘起弧度:“我就是这样的人,你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我。”

眼见阿飞马上就要炸毛,方砚知更是乐在其中,却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他从桌上捞了几块糖块,塞在阿飞的手心,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他的眼神真诚,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来:“马上就到了午饭的点了,你要是再不回去吃饭的话,大娘该要着急了。”

“哼。”阿飞虽然面上仍旧不太高兴,却也剥开糖衣往自己嘴里扔了一块糖,一边嚼着一边还不忘数落方砚知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他顺手将方砚知清理出来的杂物拿了起来,正好顺路做个顺水人情给他丢出去,转身便要推门出去。手掌刚触及木门,就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回过头来叮嘱方砚知。

“这几日你们还是同行一段时间,不要落单。我虽然不愿意恶意揣测你的父母亲人,可是如今见他们这般姿态,最后怕是不能善了。”

他的视线在方砚知和沈舒年脸上来回逡巡,看着面前这两个人文文弱弱的书生模样,好似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不由得心底一阵发愁。

那方家老大方家老二皆是依靠力气吃饭,一身精壮肌肉看起来骇人的很,若是两方起了冲突,还不知道方砚知和沈舒年要吃上什么样的亏。

“防人之心不可无。”阿飞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你们若是单独行动被人堵了,剩下的人还不知道得多着急上火。”

“知道了。”方砚知故作严肃,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脸上流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来,一双眸子里满是揶揄,“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样婆婆妈妈的一面?”

“方砚知!”

阿飞第一次这样全头全尾地叫方砚知的名字,没想到自己好心被人当做驴肝肺,一颗真心喂了狗。

面前的人非但没有丝毫感激,还装模作样地将话头抛回给自己。他从鼻腔里憋出一声怒音,对方砚知怒目而视道:“我真的多余担心你!”

阿飞拉开木门,将门狠狠一摔,泄愤地砸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院子里的鸡以为自己突遭厄难,全都四散逃开。木门不堪重负地关上又弹开,明晃晃地呈现出来屋外场景。

方砚知通过门窗看着阿飞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手上还拎着自己收整出来的杂物,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还是沉不住气啊。”

沈舒年憋着笑站在方砚知的身边,看着阿飞离开的背影,语气悠悠地道:“你那样调笑他,人家若是还能好声好气地和你相处,那才是意外。”

“我又不是故意的。”方砚知小声嘟囔着,看着阿飞愈行愈远的背影,语气之中似有若无地带着点不太痛快,“只不过看他太过紧张,稍稍用我的可恶来缓和一下他心上的焦急罢了。”

阿飞已经走远,远方的小路上已经看不到人的身影。方砚知抬头去看路边尽头,眼神飘浮淡漠:“毕竟对他来说,和我互相斗嘴总比让他三番五次地担心我们要好上许多。”

沈舒年用扇子掩住唇角,笑得仿佛一只偷腥的狐狸:“方砚知,我发现你虽然有时候行迹可恶,临到头来还是有些好心好意的。”

方砚知眉头一挑,对沈舒年给予自己的评价觉得很是不可思议。他眼球在眼眶中倏地转了一圈,嘴角挂起一抹狡黠的笑来。

他扶着沈舒年的肩膀将人按在椅子上坐下,垂眼看着沈舒年的头顶,语气听起来有些欠欠的:“既然我们沈公子这样说的话,那我这个可恶的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今天的晚饭就让沈公子代劳吧。”

第40章

自从那天和所谓的家里人彻底撕破了脸, 方砚知和沈舒年还算是过上了几天闲散悠哉的好日子。

刚开始的时候,方砚知有些草木皆兵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被人连门带屋直接拆了个干净, 为此沈舒年走到哪儿他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担惊受怕他出什么意外。

渐渐的, 方砚知发现那些便宜亲戚好像没有为非作歹的心思后, 他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才慢慢放回了肚子里,逐渐变得松弛起来。沈舒年原先还调侃他生得一副老妈子心性, 被方砚知毫不留情地反驳了。

他一拍桌子, 想把这个形象从沈舒年脑子里彻底扫落出去, 很是不可置信痛心疾首道:“我那是担心你好吧, 你看你这浑身上下无二两肉又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如果我不跟着你保护你的话,万一你被人欺负了那可真的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沈舒年耸了耸肩,对方砚知的话不置可否。虽然他自认为不需要方砚知这样贴身跟随,但是和方砚知待在一起, 沈舒年觉得自己内心总是平静又雀跃的。

二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天气好时便上山踏青采取所需的松脂,一左一右相对而坐干着农活。屋外树上短暂又急促的鸟叫声清脆悦耳, 微风吹得枝叶簌簌响动,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缝隙洒在地上呈现片片碎金, 院子里散养着的鸡一伸一伸脖子迈着模特步,时不时和邻居家前来串门的小黄狗相互打闹。

方砚知眼睛累了便停下手中活计, 看看远处翠色如碧枝繁叶茂的大树出神, 看着璀璨阳光照射下仿若流晶的片片树叶, 又看向坐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的沈舒年,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岁月静好诗情画意的盼望。

若是无人打扰, 就这样种花养鸡做饭经商卖东西,闲暇之时还能去长安镇上寻个乐子,平日里有沈舒年和阿飞陪着他聊聊天,像小孩子一样追逐打闹斗嘴调笑,倒也颇有归隐之趣。

思及此处,方砚知没忍住笑出了声。这一声短促的笑声惹得沈舒年抬起头去看他,脸上挂着一抹明晃晃的笑意道:“什么事情这么有趣?不如也说出来让我听个乐。”

方砚知摆了摆手,觉得自己心底里那些闲散想法若是对沈舒年宣之于口,未免显得太没志气。他打了个哈哈,没头没尾地跟沈舒年聊了几句,随随便便就想将人糊弄过去。

见人不愿意说,沈舒年虽然心中仍是好奇,却也不方便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将手上的针线活最后的收尾工作完成,将银针丝线妥善放好,便将缝补好了的衣服递到方砚知身前。

方砚知不愿意站起身来,坐在椅子上拼命伸长了胳膊去够沈舒年手上的东西,险些重心不稳连人带椅直接趴在地上。慌乱之中他的双臂在空中胡乱摆动,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撑住自己的身体。

最后还是沈舒年眼疾手快大步向前,一把将方砚知捞了起来,避免了他脸着地的风险。

方砚知惊魂未定地深呼一口气,安抚性地拍了拍沈舒年扶住自己的胳膊,然后抽出手来,将他缝补好的衣服接了过来。他先是粗略地看了一眼,最后仔细察看一番,对此大为惊奇。

“没想到你还有缝衣服的手艺呢。”他朝沈舒年挤眉弄眼,边笑边由衷地赞叹道,“沈舒年,你当真是什么都会啊。”

沈舒年虽然没有说话,可是轻哼出来的一声鼻音却显示出来他对方砚知的赞扬十分地受用。他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去,一边缠绕着缝补衣服的边角料,一边满是骄傲之色地宣布道:

“我会得可多了,就等着你慢慢发现吧。”他将边角料随手塞进离得最近的一个抽屉里,托着下巴看着方砚知,淡淡地说道,“只此一次啊,下次要是再不知轻重地弄破了,别想着我会给你缝。”

“得令。”方砚知将衣服在膝盖上叠好,对沈舒年的警告不以为意。沈舒年总是这样,虽然嘴上说得不太好听不留情面,可是再有了这样的情况,还是会第一个挺身而出。

方砚知眼角眉梢都是喜色,轻抚着衣裳布料,没什么缘由地喊着沈舒年的名字。

“沈舒年?”

“嗯?”

“沈舒年。”

“嗯。”

“沈舒年。”

沈舒年收回自己撑着下巴的手,见眼前的人纯属没事找事,便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方砚知的身边。

他不轻不重地曲指在人脑瓜子上敲了一下,没好气地问道:“烦不烦啊,方砚知。”

方砚知故作疼痛地抱住自己的脑袋,缩起身子哼哼唧唧地喊痛。沈舒年被他这般不要脸不要皮的表演气笑了,站在一旁看着方大公子仿若幼稚孩童一样撒泼打滚。

他含着笑意,毫不在乎地道:“我可没下重手,别在这里污蔑我。”

听到沈舒年这样丝毫不留余地地拆穿了自己这些小把戏,方砚知便也知道没有再演下去的必要。他仍旧坐在椅子上,沈舒年站在他的身边。

他灵机一动,计上心头便立即实施起来,将自己的半边身子靠在沈舒年的身上,毫不担心这样一个不慎会直接摔了下去。

方砚知一边盘算着一边慢悠悠地说道:“沈舒年,你这个人真的是一点儿童趣都没有。”

他装作大方姿态地摸索着拍了拍沈舒年的腰,慷慨地道:“但是咱家沈公子烧得一手好菜,我也就不与你计较这许多了。”

“你这话说的,听起来好像还是我的荣幸?”沈舒年也不动作,任由方砚知靠着自己。可是方砚知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歪着身子。

沈舒年实在担心自己会撑不住他,于是拉着方砚知的胳膊让他坐有坐相,双手却扶着他的椅背两侧,低着脑袋去看方砚知。

方砚知靠在椅背上仰着脑袋,二人目光相接,皆是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今天晚上想吃什么,左右下午无事,我可以去长安镇上走一趟,买一点你爱吃的东西回来。”

方砚知笑得弯起了眼睛,眸子里面亮晶晶的,甩着衣服上的抽绳玩,末了才慢悠悠地补充上一句:“鸡我能买个现成的,主要是我这人实在菩萨心肠,不忍动手杀生。”

沈舒年没想到居然有人能将不会杀鸡放血这事说得这般清新脱俗,却也忍住了没有拆穿方砚知这点。他按照方砚知的话头去恭维,唇边洋溢着一抹浅淡的笑容:“方公子宅心仁厚,咱们院子里的鸡都得感谢您的不杀之恩。”

“上次听周棠那小姑娘说长安镇上新开了一家甜点铺子,据说门庭若市异常火爆。”沈舒年用手指缠着方砚知的头发玩,见发丝在指缝中浮现又溜走,在掌心上传来丝丝酥麻之感。

他眨了眨眼,把方砚知已经渐渐松垮的头发拆了,重新帮他绾了个头发。木簪稳稳当当地将发丝束起,沈舒年的声音淡淡的,却能从中听出几分欢快来:“方公子要是有心,就给我买上一盒他那里最出名的点心来吧。”

“得令。”

方砚知俏皮的语调让沈舒年心上愉悦,二人相视而笑,仿若带着几分傻气。

午饭过后,日头早已没有先前那般热烈,反而因为初秋而平添几分清爽温和。方砚知午睡小憩了片刻后,便轻手轻脚地整理自己的衣装,没有闹出什么动静来打扰沈舒年的好梦。

等他收拾完毕推门而出,见邻居家黄狗又来作弄自己院子里面养的这几只鸡,方砚知莫名联想到了一些有意思的情境,不由得啼笑皆非。眼瞧着黄狗就要吠叫,方砚知赶忙用手指在嘴前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蹲下来摸了摸狗头,轻言轻语地试图跟黄狗讲道理:“别叫,有人还在午睡。”

这黄狗不知道是真聪明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听到方砚知的话后,居然真的收起了自己的爪子,低着脑袋再无犬吠了。

方砚知满意地拍了拍黄狗的脑袋,顺着它油光水滑的皮毛好好地摸了一把,一次性过足了手瘾。他将木门带上,便满怀期待地朝着长安镇上走去了。

他心底里不断给这次出门采买的订单增删内容,就连脚步也不由自主地轻快了起来,视线所及之处看哪儿都觉得万物可爱,就连之前一直烦恼的道路不平也变得野趣横生起来。

这家甜品店不愧为近日里最受欢迎的店铺,方砚知本来以为最多半个时辰就可以买完的东西,最后排队点单收货却足足花费了一个时辰,直接从午后暖阳排队到了夕阳西下。

不过这队倒也值得,方砚知闻着从包装袋里散发出来的阵阵甜腻的糕点香味,想着沈舒年知道自己买了这么多的甜点,到时候一定会高兴。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疾步赶路,想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到家中给沈舒年一个惊喜,可是却没想到半路突然出现了个拦路虎,直接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将他堵了个严严实实。

方砚知脸上洋溢着的欢快笑意在看清楚了来者何人之后渐渐褪去,脸色变得严肃又愤怒起来。面前的不速之客对此熟视无睹,仿若未闻地和他虚伪地打着招呼。

“好久不见啊,老三。这些天来我们可是想你想念得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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