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

《匹马戍梁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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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新朝

钟鸣嘹响三声, 又一日的曦光洒向了邑京的大?地。

将近年末,礼部商议多日?, 终于将新朝的年号择定为“承光”。邑京又恢复成从前歌舞升平的富贵景象,仿佛半个月前的那些事情通通都不存在。

秦潇在海晏殿看着各地近来呈上的奏疏,他拿着手上这本,越看越是火气上窜,还未看完就直接扔了?出去。

林佳书正好端着一盘点心进来,被这突然飞出来的奏折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秦潇见自己险些?砸到?她,心中有些?失悔,赶紧从御案后面出来,帮她接过端着的东西, 顺手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林佳书笑道:“听说圣上午膳没怎么吃,我就做了?些?点心,圣上要不要先吃一点?这样才有力气继续处理国事?啊。”

秦潇道:“你现在怀着身孕本就辛苦,就不要碰厨房的那些?东西了?。”

林佳书道:“也没有觉得什么不适,这些?事?情还是能够做的。说起来, 我也许久没有给圣上做过这些?了?, 圣上饿不饿?吃点东西再处理奏折吧。”

秦潇听她温声说了?这么久, 方才的气已然散了?一半, 拉着她的手扶她坐下。

朔北的一应事?由都让秦潇瞒着,他更是以?种?种?借口不让林佳书会见家人,而林佳书也体谅他公务辛忙, 从不埋怨。

“圣上不要老?是皱眉。”林佳书在他的眉上抹了?抹,笑声逗弄,“否则会老?得快的。”

秦潇忍不住一笑。

林佳书问:“对了?, 那位鞑合公主找到?了?吗?”

秦潇的笑淡了?淡,叹气道:“还不曾。”

林佳书替之担心, “那可怎么办?若是有鞑合的使臣来觐见,问起公主可怎么是好?”

秦潇道:“我已经让人四处去找了?,可最?终如何,我也说不好。”

林佳书知道他心烦,便不问了?,她见那案头还有厚厚一叠未看的奏折,也不再多留,道:“圣上忙吧,我先走?了?。”

自打坐到?了?这个位置,秦潇每日?里忙得歇不过气,每每夜里回到?寝宫,林佳书都已经睡了?,难得这会能相处片刻,可时?间?还是短暂。

“我送你回去。”秦潇着人拿了?自己的披风给她搭上,牵着她一路送到?了?芷兰宫。

“圣上快回去忙吧,别为我耽误了?朝事?。”林佳书把披风又给他系好,踮起脚吻吻他,笑说:“不要老?皱着眉。”

“好。”秦潇目送她进去,嘴角的笑慢慢地平了?下来,他转身想回海晏殿,刚走?了?一步,又对身后的内宦道:“朕要去一趟宁宅。”

宁澄焕那日?饮了?鸩茶中毒后,在御医院静卧了?好几日?才略有缓和,后来回了?宁宅,日?日?也是汤药不停,时?至今日?,他依然常常咳嗽,说话不过两声就觉得气短。

“老?爷,”下人进了?书房来说,“圣上来了?。”

宁澄焕一听,赶紧起了?身,又对下人道:“去将澹益叫来。”

下人道:“已经让人去请四爷了?。”

“圣上今日?怎么得空过来?”宁澄荆陪坐在厅内,叫人上了?茶来。

“遇到?点烦心的事?,想问两位舅舅拿个主意。”秦潇端着盏正要喝茶,余光瞥见厅外来了?人,赶紧又将茶盏放下,来搀宁澄焕先坐。

宁澄焕唯恐秦潇等?得久,来的有些?急,甫一坐下,肺里又是翻江倒海的一片汹涌,立刻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秦潇赶紧端来茶让他润嗓,好半天之后才终于止住了?咳。宁澄焕给自己抚了?抚胸口顺气,叹声说道:“老?了?。”

“舅舅的身子怎的还是这样?朕明日?还是拨几个御医来再为舅舅看看吧。”秦潇也是叹气两下,说道:“这天下未稳,朕也是初初接手大?业,舅舅还需好生保重才是。”

“圣上说的是,臣记着了?。”宁澄焕感念着一笑,问他:“圣上今日?来,是有什么事?情?”

秦潇道:“中州永夏今日?来了?一道奏疏,洛安县的矿工反了?。”

宁澄荆问:“可说了?是何缘由?”

秦潇一想就觉得心烦,但还是按捺着性子说了?一遍,“矿洞塌了?,矿工们?找矿主要说法,一个不慎直接将人打死了?,就这么闹了?起来。后来连洛安的知县都惊动了?,这帮刁民也是不怕死,竟将知县也捆了?,就这么反了?。”

宁澄焕脸上的郁色加重,摇头不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秦潇道:“眼下赵瑾的叛乱还未平下,永夏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朕想问问两位舅舅,应该先镇压这些?刁民吗?”

宁澄焕问:“这两件事?有冲突吗?”

秦潇道:“舅舅身子未愈,有些?事?情朕刻意没让舅舅知道。户部前几日?将清查的账款递上来了?,国库已经所?剩无几。柔然五部不得不防,军饷要提前预算出来,国库的钱不能随意挥霍。”

宁澄荆想起一事?,“说起柔然,眼下当务之急是给朔方新调主帅。”

“这又是另一件大?事?。”秦潇烦闷地喝了?一口茶,对他道:“宁远的局势,朕上次跟小舅舅说过了?,这里几乎已经和剑西连为了?一体,如此看来,心腹大?患还是赵瑾。”

“必须要对赵瑾出兵。”宁澄焕沉想之后说道,“朔北的刺史秋汝新好似是贺朝运的同窗,宁远那边,不如交给贺朝运去调管。至于朔方新遣将帅,不如将这事?也交给他。还有中州那边,永夏的叛乱不可不管,但既然只是一群矿工起义的乌合之众,多半也不会有什么章法。”

“我插一句。”宁澄荆忽说,“永夏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民反,最?根本还是因为平素里被克扣得太?狠了?。中州是个什么情况,圣上也都清楚。今日?能有永夏民反,来日?说不定还有九华民反,一昧地镇压只是扬汤止沸。依臣看,不如来一招釜底抽薪,先整治一番中州的乡宦。”

“不。”宁澄焕立刻反对,“你说的这些?,安定之时?可为。中州牵涉甚广,不知与多少朝臣沾亲带故,眼下若要整治,岂不是要让群臣与圣上离心?”

说到?这里,他好似又想起了?什么,对秦潇道:“圣上,你如今初初登基,坐得并不算稳,若要将各世家收之于手,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充盈后宫。”

秦潇并不反感纳妃,点头道:“舅舅说的是。”

宁澄焕看他虚心接受,又进一步道:“后位不可迟迟不定,臣前几日?也对太?后提过此事?,太?后说圣上国事?操劳,自会为圣上择选中宫。”

“中宫之事?便罢了?吧。”秦潇方才的从容立刻就没了?,“朕一直将林氏视为元妻,她如今有孕在身,待生产之后,朕便立她为后。”

“圣上不可。”宁澄焕苦心劝道,“林氏出身微贱,那林业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司业,她如何能够堪当一国之母?还望圣上以?大?局为重,另立高门贵女为后。”

“朕……”秦潇张口就想反驳,但一看他这副老?态模样,又于心不忍。

宁澄焕道:“圣上听臣一言,这于大?楚社稷而言便是百利。”

秦潇不想继续在这件事?上绕,便先跳过,道:“可是如今国库近虚,该如何提高收支也是大?事?。”

宁澄荆忙说:“圣上,收支要提,但还是不要加重百姓的赋税了?。”

秦潇道:“朕这几日?想过此事?。若不增百姓的税,那便只能从商贾头上动手了?。”

宁澄焕道:“从前宗政开还是淮安刺史时?,没少从柳氏手中搜刮银子。今年年初雪灾过后,先帝派了?好几个御史督察那边,倒也让淮安老?实?了?这么长一段时?间?。”

秦潇经他这么一说,想到?了?什么,问道:“淮安刺史一直空缺着,两位舅舅可有举荐的人选?”

宁澄荆道:“潘志被革职后,先帝派了?两个人去那边共理漕运水路,那边现在如何了??”

秦潇道:“朕看过潘志的卷宗,这些?年除了?漕运的费用,他还从柳氏身上搜刮了?不少。父皇派去的那两人一主一从,至今还没回禀过任何消息,朕想着,淮安刺史这个位置不能一直空下去。”

宁澄荆问:“从中枢里找个能理财的人去?”

“得派个能背锅,还能随时?舍弃的人去。”宁澄焕说着,忽然想到?了?一人,“樊盛一家是不是还在狱中?”

樊氏作为赵瑾的舅族,本该在赵瑾反出邑京后就依照律法诛杀九族赐死,可他身为刑部侍郎多年,挽下了?数起冤假错漏,苦劳不少,便只是暂押大?牢听候发落。

秦潇问:“舅舅的意思?是,将他放到?淮安去做这个刺史?”

宁澄焕道:“赵瑾反出邑京,诛杀的九族中就该有他,现在留他一家的性命已是大?恩,他不敢不好生办差。在这个位置上,他若是办好了?,受益的是圣上和朝廷,若是办不好,再杀也不迟。”

秦潇觉得有理,“那就依舅舅所?言。”

宁澄焕道:“为国库增涨收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内诸司那边呢?难道连一点银子也没有?”

秦潇道:“朕问过霍可,钱账早就被谢昕卷走?了?。”

宁澄焕问:“那谢昕人呢?”

秦潇脸色逐渐铁青,他压着气道:“早在父皇驾崩的前几日?就失踪了?,朕现在下了?海捕文?书找他,就不信找不着这个人。”

宁澄焕又问:“宋仲孝也不知道?”

秦潇摇头,“不知。”

三人齐齐地沉默半晌,秦潇又道:“朕这段时?日?翻看先前的遗漏,发现有些?未定之事?可以?一试。”

宁澄焕道:“圣上请讲。”

秦潇看着宁澄荆道:“父皇曾将部分草拟文?书的事?交由翰林院处理,朕想了?想,此举并非不可为,小舅舅你如今就在翰林院,如此一来,倒是无需再做调整。”

此举倒是很合宁澄焕的意思?,他点头允道:“可以?一试。”

“还有枢密院。”秦潇又道,“朕这几日?一直在想,何以?大?皇兄当日?能伙同傅玄柄围逼东寰猎场,何以?追剿赵瑾当夜,禁军二营会说反就反。后来朕看到?了?最?初那份有关枢密院的起草,终于明白了?为何要有这么一份文?书。”

大?楚开国至今,手握兵权的多是高门贵勋之后,世家们?盘根交错地结在一起,更是深入了?皇权,给了?他们?这些?人莫大?的底气。

秦潇道:“不论是羽林军还是禁军,都不能将兵权落于一人之手了?,只要将这些?分而划之,就不怕再有人敢横空生事?。”

宁澄荆问:“圣上是想将京中的兵权分散到?多个将卫手里?”

秦潇道:“不只是将卫,朕还要将一部分兵权移交给内臣。”

宁澄荆愣住。

秦潇道:“都是些?无根之人,除了?朕和皇宫,他们?还能仰仗谁的鼻息来过活?他们?得傍着朕,自然只会忠心于朕一个人。既然父皇已有此意,那么后面的事?,让朕来做完也好。”

宁澄焕默然着一直不语,说不出半个反驳的字眼。

秦潇见他二人皆无异议,便道:“朕回去之后便让人重新起草诸事?,两位舅舅若是再有意见,直接提出来就是。不早了?,朕先走?了?。”

前厅内便只剩了?两人,宁澄荆轻轻地叹气,“若是没有逼反赵瑾,如今又哪来这样多的事?情。之前我劝大?哥不要动赵瑾,也是想到?了?剑西生乱该是何等?的麻烦。”

“圣上还是年轻气盛。”宁澄焕道,“当日?我若是在圣上身边,绝不会由着他将先帝毙亡的事?栽到?赵瑾头上。圣上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什么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他容不得背叛,也容不得欺骗。一直以?来,是我和太?后将他护得太?好,以?至于在许多事?情上,他急躁鲁莽,拿不准分寸,也不会过多地考虑后果。罢,罢,眼下已经是这番局面了?,说这些?懊悔的话又有什么用?”

“大?哥还是要注意身体。”宁澄荆替他顺了?顺后背,“操心是操不完的,单就这立后一事?,怕是还要拉锯许久。”

宁澄焕想到?这个就头疼,道:“圣上是个死心眼,认定了?的事?若是不撞南墙就坚决不会认错。你看那赵瑾,我多次提醒他需得小心提防,可他就是不听。算了?,立后的事?就交给太?后去处理吧。圣上不听你我的,总该听几句太?后的。”

“那将兵权分给内官呢?”宁澄荆问他,“内臣掌军,未免不妥。”

“但圣上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宁澄焕伸出一指对了?对天,“内宦都是些?无处可去的无根之人,他们?能够仰仗的,只有圣上。只要捏住了?他们?,兵权便也牢牢在手,况且边陲的监军也是多由内官担任,这么照猫画虎地再施调整,又有何不可?此事?我看可行,不如一试。”

第162章淮贾

宗政康进了天下林三楼的一间暖房, 左右下?人替他接了身上的斗篷,一人道?:“谭爷可算是来了, 我?们爷已经恭候多时了。”

“知道?了。”他笑了笑,进去后就见方谦舒舒服服地躺在榻椅里,任人给他按摩脚底。

“听闻方兄找我??”宗政康在他旁侧的椅子上坐下?,顺手拣了果盘里的柑橘开始剥皮。

方谦屏退了旁人,对他道?:“我?听人说,朝廷要派一位新刺史来。”

宗政康问:“方兄知道?多少消息?”

方谦摇头,带着些期许道?:“没了,就这些。我?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 圣上可有给你再派什么?事情?或者给你透露什么?消息?你之前不就是他的人吗?他如今登位,应当?更看重你了吧?”

宗政康干笑两声,摊摊双手,“看来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

方谦面露失望,“我?还以为能从你这儿拿到点有用的消息。上次来的那两位, 其中有一位据说是水部司的老人。啧啧, 那阵势, 还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另一位虽然看着年纪轻历事少, 但上次见面,从头到尾我?都没见他露出个笑,可真是生了副活阎罗的面相。我?现在只盼着这位新来的刺史是个好说话?的, 可别到时候他们神仙打架,殃及了我?们这些无辜的小鱼小虾。”

宗政康听他说着,正在心?中揣测这位即将到任的刺史, 又听方谦喊他,问道?:“我?说重康, 你是真不知道?这事,还是假不知道??可别骗我?。”

“我?真没听说。”宗政康无奈地笑笑,“这样吧,我?也托人去打听打听,等什么?时候有了消息再告诉你。”

方谦求之不得,没留他多坐。宗政康披了斗篷从天下?林出来,径直去了城南的蔡记米铺。

“回?来了?”谭子若招呼他坐,又倒了热茶给他,问道?:“方谦突然找你做什么??”

宗政康反问他:“朝廷要?调派新的刺史来吗?”

谭子若道?:“这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宗政康问:“你的主子告诉你的?”

谭子若朝后?院的方向看了看,点头道?:“嗯。”

“有人在后?面?”宗政康便要?往后?院去,然不及他起?身,后?院的人便来了。

这人面上无须,身姿颀长生得白净,看容貌约莫三十来岁。

宗政康看了看谭子若,问道?:“这位是……”

谢昕道?:“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对你而?言反而?越不安全。”

宗政康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很强的压迫感,这令他连嘴都不敢张,只是低头应声。

谢昕问他:“剑西的粮已经断了许久了,什么?时候可以送过去?”

宗政康道?:“很难。自从朝廷上次派来两个漕运总管后?,水路的掌权便不在柳氏手中了。方谦想了好些法子去试过,可这两人油盐不进,根本没有任何通融的意思。如今剑西叛乱,漕运的各个关卡查得更严了。”

谢昕的目光倏地朝他射了过去,“我?问话?只问一遍,你可别是想过河拆桥。”

“霁少爷。”谭子若赶紧护住宗政康,替之解释道?:“他说的这些都是事实,我?在淮州这么?长时日,也全都知情。”

谢昕这才收回?目光,又道?:“不管怎样,年底之前,粮草必须送到剑西。还有这个。”

宗政康接过他递来的纸条看完,道?:“这个不难。”他想了想,又说:“只要?绕开淮安和京畿,等到了中州地界,有中州的这位转运使帮衬就行了。”

谭子若一听就觉得不可能,问道?:“这如何能绕得开?”

“能绕。”谢昕看他一眼,“走陆路就能绕开。”

谭子若道?:“可这样一来,就没有以前那么?快了。”

宗政康道?:“从前柳氏有这几条水路在手,又有潘志的通行令,淮安境内不需要?任何漕运的费用。若是要?转陆路,就得多一笔开销。”

谭子若问他:“柳氏不差这个钱吧?”

宗政康道?:“柳氏并非全归柳玄文一人把控,至少如今还有一个方谦。路费的开销一两次倒还好,可若是长此以往下?去,账就太大了。方谦到现在都一直以为我?是新帝的人,而?我?不能把真相告诉他。此事非是我?不愿,而?是实在有些难。”

谢昕道?:“你若是担心?这个,那倒不难。我?手上有些钱,大概是剑西两年的军费,正好用作此次运粮的路费。”

“好。”宗政康这次答应得干脆。

谢昕又对他道?:“你刚刚是不是要?问朝廷此次新派来的刺史?”

宗政康道?:“是,还请阁下?告知。”

谢昕道?:“此人名?叫樊盛,乃前任刑部侍郎。朝廷这次让他来,是逼着他整治淮安,从商贾们手中刮些钱补贴国库。”

“原来是这样。”宗政康垂下?了眼,他一个人拿不住主意,便对谢昕道?:“多谢了,我?得再去一趟天下?林,与方谦商量商量。”

他走之后?,谭子若叹气道?:“他一个自小养在深院中只知读书的公子,也是难为他改从商贾,费心?费力地打理这边。”

谢昕道?:“珩丫头机灵,当?初留着他,就想了这么?长远。万幸她现在一心?只向着怀玉,我?也就放心?了。”

谭子若叹息不停,“也不知道?这仗要?打多久,现在新帝登了基,天下?就彻底姓宁了。”

谢昕道?:“待会儿让蓝越给怀玉回?一封信,将这边的事情都告诉他,我?不久留了,稍后?就动身去岭南。”

谭子若瞪大了眼,“岭、岭南?”

谢昕道?:“有些事情我?早就想去做了,可之前的朝堂变幻莫测,我?不放心?留他一个人在邑京。现在他不在了,我?该去做我?本该做的事情了。”

谭子若远望着他的背影离去,终了,也只有一声慨叹来送别。

天下?林的厢房内,方谦看着这个月的账册,越看越觉得烦闷。漕河那边的关系打不通,往后?不论什么?生意都是一大笔漕运花销。

“爷。”侍从在外喊他,“谭爷来了。”

“快请!”方谦一猜便知宗政康定然是打听到了什么?才又回?来,赶紧坐直了身等他。

“等着我?呢?”宗政康先打趣他一声,舒舒服服地坐下?后?喝了口早就斟好的茶。

方谦催他,“行了,先说说你打听到了什么?。”

宗政康将新任刺史的具体?消息如实说了,方谦顿时如失了魂,喃喃道?:“这还真是来了个不让人省心?的,原本那两个漕运总管就已是万般难应付了,现在再来一个,这是天要?与我?作对啊。”

“可不就是天要?与你作对吗?”宗政康笑了笑,在桌上敲了两下?,引他再次看过来,“先别急,方才我?在来的路上想到了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方谦又是催问。

宗政康道?:“既然朝廷这次打定了我?们的主意,我?们自然是反抗不能。不过,问朝廷打个商量倒是可以试试。”

方谦问:“怎么?打商量?”

宗政康道?:“朝廷要?多少钱,咱们只管在承受的范围内给。但是反过来,我?们可以问朝廷降低柳氏生意的漕运费用。”

方谦道?:“这位新任的刺史就是冲着咱们来的,这就是笔霸王账,吃了哑巴亏还不能说出来。降低漕运费用又能如何?给出去的不还是已经给了?照样是赔本买卖。”

宗政康道?:“朝廷要?薅柳氏的羊毛,那就让他们去薅。我?方才说了,只要?朝廷要?的数额还在柳氏的承受范围之内,也并不困难,无非是赚得少一些而?已。可若是咱们将柳氏的承受范围另做变改,那不是能损失得少一些?”

方谦怔怔地呆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你是说,做个假账糊弄朝廷?”

宗政康道?:“这样可以,不失为一种法子,只是得做真假两套账,到底还是风险大。我?想的是,在朝廷面前,可以将咱们现有生意的对外报价都降低三成,朝廷即便是按比价来薅钱,也能薅得少一些。而?咱们在实际买卖的时候,还是按照原先的价格来谈。反正每一笔生意都有讨价还价之说,最后?敲定的价额也只有买卖双方知道?,这是商贾里不成文的规矩,还有谁能传出去不成?”

方谦明悟过来,连连赞他,“妙啊。只要?与朝廷商议降低漕运的费用,那么?即便是给国库补些银钱,那也并不算多,至少不会有漕运的费用那么?多。重康,此举当?真是一绝,我?服你了。”

宗政康笑道?:“方兄既然觉得可行,那么?与官吏们打交道?的事,便全靠你去办了。你也知道?,我?暗地里还是圣上的人,总不好再去与他们谈讨这些。”

方谦却替他担心?,“你这样帮我?,若是让圣上知道?了,岂不是要?问罪你?”

宗政康道?:“只要?咱们两张嘴说出来的话?一致,圣上就不会知道?。”

方谦放下?心?来,“那便好。重康,你可真是帮我?大忙。”

宗政康道?:“其实该我?谢你才是,若不是有你搭手,我?如何能找柳玄文讨个说法?”

方谦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客气,又拍着胸脯很是高兴道?:“这事我?去与官吏那边谈,你放心?,我?保证按照你说的来与他们谈。”

“好。”宗政康说完正事,也不留了。他从楼上下?来,正好在拐角处遇上翠君。

“爷。”翠君屈膝,对他福了个礼。

“你怎么?在这儿?”宗政康有些意外在这里见到她,又听她对自己称喊得如此生疏,不免留了个心?眼,问道?:“怎么?了?不是已经给你赎身了?你怎么?又来这儿了?”

翠君道?:“你不在家中,我?猜你应该是来了这里。”

宗政康去拉她的手,笑问:“找我?啊?什么?事情这么?急着找我??”

翠君抽出手指,平静地看着他问道?:“你压根没想让我?怀你的孩子,是不是?”

宗政康愣了愣,问她:“怎么?这么?问我??”

翠君道?:“你只是在骗我?,好让我?心?甘情愿地替你在这里打听各种消息。说到底,你还是嫌我?在这里滚过,觉得我?不干净是不是?”

宗政康道?:“我?不是都给你家里去过聘礼了?又何来骗你一说?”

翠君道?:“可我?至今没有身孕。兴郎,那段时日你就住在这里,不分白夜地与我?做着夫妻,按说以那样多的机会,我?不可能一直没有身孕。我?来找你,就是想问你要?一句实话?。你想让我?心?甘情愿地帮你,所以说出那样的情话?来骗我?,可我?不能真的有孕,否则我?就无法继续在天下?林待下?去,更不能帮你打听到各路商贾的消息。这些,是不是?”

宗政康沉默片刻,承认道?:“是。我?当?时处境艰难,确实急需知道?各路商贾的生意往来情况。但是翠君,我?确实也喜欢你,我?只是怕你被别的来客迷住,不愿意帮我?。”

翠君伤感地笑了笑,眼中泛出了泪,“我?是真心?帮你的,我?也以为你是真的希望我?能给你生个孩子,但是现在……”

她摇摇头,“聘礼我?会退还给你,我?不会嫁你。”

宗政康拉住她,“你家人将你卖到这里,就是因为过不下?去了。别赌气,否则凭你家中现在的模样,你要?如何过下?去?”

翠君甩开他,“你们这些人,最会说的就是花言巧语,是我?攀不上你,还是算了吧。好在,我?只跟过你一个人,不至于千人骑万人睡,比起?她们,我?已经干净很多了。至于我?往后?要?如何活下?去……我?有手,在天下?林的这段时日也学了不少东西,总不至于真的饿死在街头。”

她说完就走,宗政康手中一空,这一刻觉得心?里也缺失了什么?。倩影渐渐地消失在了楼梯的尽头,他看着自己这只手,骤觉自己早已面目全非。

什么?光风霁月,他早就在这铜臭里滚出了一身的泥,濯洗不去。

腐烂污浊的气息钻入了毛孔,他在圣贤面前已是万劫不复。

第163章耽慕

洛安县矿工起义的消息传来梁州时, 赵瑾久久地没有?说出话来。

“侯爷,你?是不是不信?”韩遥咂舌两声, “说实话,一开?始的时候我也不信。”

赵瑾问:“那些矿工有多少人?”

韩遥道:“几百人吧。”

赵瑾质疑,“都是些平民百姓,区区几百人能打得过地方的正统州军?”

韩遥便猜道:“可能是被?逼急了,要活命吧。不过我听说他?们将州军引到了矿场周围,那地方,再没人比这些矿工更熟悉了吧?这样想?来,他?们能赢也不是没有?可能。”

赵瑾问:“史智文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有?。”韩遥递来一封信,“这是今早送来的, 侯爷你?那会儿练兵去了。”

赵瑾一目十行?看完,韩遥忍不住问:“侯爷,他?说什么?了?是不是催着咱们替他?卖实矿?”

“这个只是一句概之提了一嘴,他?倒是问我,该怎么?处理矿工起义这事。”赵瑾把信扔进火盆, 望向?了一旁的地图。

韩遥想?也不想?便说:“这还能怎么?处理?只要他?吃一天官饷, 就得替朝廷干一天的活。难道他?还想?帮这些矿工不成?”

赵瑾道:“想?做好官难, 想?做个体恤百姓又两袖清风的好官更难。不过这场起义一来, 倒是让我有?了点别的想?法。”

韩遥问:“什么?想?法?”

赵瑾道:“借一场东风。”

韩遥没转过弯明白她的意思,赵瑾也没多?解释,对他?道:“孜定口若是久攻不下, 周茗多?半要更改其?他?路线。你?去传个话,元中要看紧了。”

“是!”韩遥领命就去了,赵瑾又茫然地盯着地图发了片刻的呆, 忽然注意到帐外好似是卲广的剪影。

“卲广。”她喊了一声,待人进来后问道:“有?事吗?怎么?一直在外面不进来?”

“是有?件事……”卲广低着头不敢看她, 说话的声音比之平常也小了许多?。

赵瑾道:“有?事就说,这么?婆婆妈妈的做什么??”

卲广心?里一横,索性耿着嗓子说了:“咱们的人从宁远回来了,侯爷,鞑合的和亲队伍里没有?公主?。”

赵瑾只觉得自己的脑中嗡然一响,好似什么?都听不到了。

好久之后,她才回过点神,又问:“你?再说一遍?”

卲广道:“我们的人乔装之后混进了鞑合队伍入住的驿馆里,本想?先打听打听公主?的情况,可谁知公主?并不在队伍里。侯爷,这定然是邑京放出来的假消息,为的就是让咱们公然去劫鞑合的队伍,好让咱们与鞑合结仇,再添一层堵。那些随行?的嫁妆,全?都是幌子。”

“幌子。”赵瑾喃喃自念,心?中忽然惨淡如死灰。

卲广猜问:“公主?会不会还被?关在宫里?又难道说……”他?不敢再往下说出那最坏的猜测,悄悄看了赵瑾一眼后,马上改口,“公主?一定没事,侯爷,你?……”

赵瑾不等他?说完就冲了出去,她上了马,毫无目的地奔骋出去,在呼啸的寒风中跑出了一身的汗。

卲广的猜测不是没有?可能,又或者说赐死秦惜珩这个违抗他?们意愿的背叛者才是秦潇惯常的手段。

赵瑾想?到这里,将缰绳紧紧地一拽。马刹蹄不及,在地面上划下了一道长长的蹄印,震得她险些从马背上摔下。

风里掺杂着刺骨的雾气肆意刮来,马也踏步着蹄子来回走动,被?风吹得睁不开?眼。赵瑾在马背上冻得浑身僵硬,跌跌撞撞若行?尸走肉,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回了侯府。

“瑾哥!”范芮大声地叫她,伸手才触及到她的手背,就被?冻得缩了回去。

“你?怎么?了瑾哥?”范芮又晃赵瑾的胳膊,用手在她眼前摆了摆,急得声音打颤,“瑾哥你?说句话啊,你?别吓我!”

“怎么?了?”范棨老远就听到范芮在大门处又喊又叫,他?一见是赵瑾回来了,道:“怀玉啊,来得正好……”

“先生。”赵瑾眼中回了些神,终于开?口,“我觉得我不是很好……”

还不等范棨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赵瑾就脚下不稳晃了下去,范芮忙扶住她,又喊:“瑾哥,你?怎么?了?”

范棨探了探赵瑾的额头,立刻收手,“高热了。”

“啊?”范芮扶着赵瑾,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说道:“那得赶紧去叫蓉姐姐。”

“我去吧。”范棨边跑边对他?喊,“赶紧将怀玉搀回屋里去。”

赵瑾倚在范芮身上,神志不清地喊:“阿珩。”

范芮没听清,问她:“瑾哥,你?说什么??”

赵瑾迷迷糊糊地睁了眼,说道:“我要阿珩。”

范芮这下听清了,也很难过道:“瑾哥,你?想?公主?姐姐,我也想?她,还有?可盈和其?他?人都很想?她。”

赵瑾积压了多?日的情绪在这一刻骤然爆发,他?搂着范芮,从未有?过地放声大哭。

“我找不到她……哪里都找不到。”赵瑾声嘶力竭哭破了音,浑身都在发抖,“我明知道她会面临什么?,那是雷霆万丈,我为什么?要留她一个人在那里!凭什么?我回来了,凭什么?我还能这样活着。一个一个的,全?都要抛下我。”

“不是这样的!”范芮不知哪来的勇气大声说道,“瑾哥,没有?人会抛下你?,但如果你?只是一味地看着过去,那便永远都看不到前面还有?很多?人在对你?伸手。”

“阿芮说的没错。”徐蕙蓉从外面进来,厉声呵斥赵瑾,“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吗?你?知道有?多?少人是豁出了命在跟着你??外面是什么?风向?你?难道不清楚吗?可你?现在在做什么??你?把你?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为的却是那点儿女私情。赵怀玉,剑西?的顶梁柱不该是你?这副模样。”

赵瑾咬紧了唇不作声辩,只是默默地落泪。

范芮又探了探赵瑾的额头,对徐蕙蓉道:“蓉姐姐,瑾哥现在还是很烫。你?别骂他?了,先赶紧给他?看看吧。”

徐蕙蓉嘟囔一声“麻烦”,大声道:“手拿过来。”

赵瑾把两只手腕都递了过去,徐蕙蓉看完,淡淡道:“伤风而已,好好吃饭喝药就行?了。”

她说完,又想?到什么?,吩咐范芮道:“去厨房叫人多?烧点热水,泡脚发发汗好得快。”

赵瑾上一次高热不退,秦惜珩便是用了这个法子,现在徐蕙蓉再次一提,赵瑾不觉又是潸然泪下。

范芮应声就去了,屋子里便只剩下她们两人,徐蕙蓉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又叹气,“我说话直,你?不爱听可以不听,但是该说的,我还是要说。”

“我知道我身上系着很多?人的命,我也知道我站在这个位置上意味着什么?。你?没骂错,是我不知分寸,不该为一己之私糟蹋自己。我看似是一条命,实则是整个剑西?往后的走向?。”赵瑾抹干净脸上的泪,往身后躺了下去,她方才闹得有?些狠,现在一静下来,便觉得虚脱无力。

徐蕙蓉听她这样说,心?里又生出些悔意,她站在赵瑾身边看了这么?多?年?,知道她有?多?收敛情绪,她压抑着自己,日日如履薄冰,生怕因一点差错连累无辜。

“开?方子吧。”赵瑾闭上眼背过身去,哽咽着喉腔说道,“半个时辰……不,一刻钟,一刻钟就好。一刻钟之后,我好好吃药养病。”

身后的脚步声逐渐地远去,赵瑾侧躺许久后,忍着高热的难受劲儿,抬手伸向?了枕边的一只匣子。

暗扣轻轻一推,她打开?匣子,露出了里面静静躺着的金锁。

她垂目凝视,忽地笑出声来,眼泪直直地滴在了上面。当日一语成谶,如今竟真的要靠着这枚金锁排解相思。

物什入手冰凉,赵瑾拿着它,将这小小的一只锁捂紧了贴在心?口,一股寒意前所未有?地袭来。她早就过惯了梁州的隆冬,可是今年?的这个年?末,比以往的任何一年?都要冷。

阿珩,我还是没能等到你?吗?

风吹开?了堂前的窗,秦惜珩被?外边的寒气一吹,剧烈地打了个喷嚏,起了一身的颤栗。

“横兄弟,你?没事吧?”郑通赶紧替她关上了窗子,又挑起帘子遮住,解释道:“老屋子了,一到冬天就漏风,你?忍忍,再加件衣裳吧。”

秦惜珩擦了把鼻涕,摇头道:“我没事。对了,派去会阳的人回来了吗?”

郑通道:“还没有?。”

秦惜珩沉吟片许,对他?道:“这一次能胜州军,半数原因是他?们轻敌,咱们只能说是侥幸才赢了这一回。从这一步起,往后的每一天都不会比现在更容易。”

郑通道:“但咱们这一仗打得漂亮,今天上午来了好些周边村舍的弟兄,都是要加入咱们的。还有?蒙虚山后面的那伙土匪,也冲着咱们的名声来了。再过不久啊,咱们就能有?千人了。”

秦惜珩道:“马上就是年?关,站在朝廷的角度看,洛安的叛乱不平,这个年?就不能好好地过。行?军打仗非我长处,我不过是略听了几耳朵才知道这几个字怎么?写,刚刚才打了个胜仗,我觉得需要召集大家复盘一下各路的情况,相互交换经验。”

郑通觉得有?理,答应下来,又问她:“横兄弟,你?怎么?对朝廷的事情这么?了解?难道你?也是做过官的?”

秦惜珩摇头,“做官没有?,当过几年?幕僚而已,略知一二。”

“哦。”郑通了然,忽然又道:“横兄弟,你?娶亲没有??我家里还有?……”

秦惜珩不等他?说完就道:“我已有?良妻。”

郑通现在还仰仗着这位智囊,就想?将人留下来。他?原本打算将自己的妹子说给秦惜珩,却被?她这样直白地打断,当下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哦”了几声后,有?些好奇地问:“不知横兄弟的婆娘……啊不,你?夫人是个怎样的人?”

秦惜珩这一刻想?到了赵瑾的许多?,最后说出口却只是简单的一句,“是个生在我心?坎上的人。”

郑通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讪讪笑道:“横兄弟,你?生得一表人才,你?那夫人也该很好看吧?”

“是很好看。”秦惜珩莞尔一笑,“明月皎皎,如沐青岚。世上女子千千万,但都不及她给我的惊鸿一面。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郑通咂咂嘴,“你?们读过书的人就是厉害,说得跟天上的仙子似的。”

秦惜珩忍不住笑出了声,“仙子不敢,清秋客罢了。”

郑通又听不懂了,他?怕问多?了为秦惜珩所不喜,便将话又绕回刚才,问道:“横兄弟,那依你?看,如果州军暂时不对我们出手,我们要一直在这里等吗?”

“不行?。”秦惜珩马上道,“若是坐以待毙,先机就会落于旁手,到时候只会越发地被?动。况且现在来看,大家家中的存粮怕是也都有?限吧?”

粮食的问题的确是最直接也是最不争的事实,郑通点点头,又问:“我们还是往会阳的方向?去吗?”

秦惜珩道:“恕我直言,大家都是常年?劳作的工人,并不懂武,而我们现在暂时也找不到可以教?习大家武艺的人,所以最快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找到同仇敌忾的盟友。”

郑通道:“那就绕着横斧山的山脚走,那些州军没我们熟悉这一片地方,我们可以一路设防下陷阱,引着他?们到处跑。”

“好。”秦惜珩微一颔首,靠着身后的椅背闭了闭眼。

“横兄弟,你?怎么?了?”郑通这才看出她脸色不大好看,赶紧问道:“你?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秦惜珩悄悄地捂住小腹,勉强一笑,“老毛病了,歇一歇就好。”

外门这时一开?,茉那顶着寒风进来了,她搓搓手,问郑通道:“有?热水吗?要刚刚烧开?的。”

郑通道:“先等等啊,我这就去。”

秦惜珩等他?走了,才有?气无力地问茉那:“买到了吗?”

茉那把几包牛皮袋从宽大的袖袍中拿了出来,道:“其?他?的都还好,只这红糖,跑了好几家药铺才买到这么?点,还贵得惊人。”

秦惜珩掂了掂分量,道:“已经差不多?了。”

茉那道:“你?这小日子来得真不是时候。”

“这哪是我能控得住的?往日里穿金戴银舒服惯了,忽然这么?一来,倒真是难受。”秦惜珩勉力说完,下意识便想?到了赵瑾,梁州那样苦寒的地方,她还要戍边练兵拼死杀敌,每个月又是怎么?过那几天的?

“会好起来的。”茉那宽慰她,“等到了会阳,就什么?都好了。”

“嗯。”秦惜珩也唯有?用盼念遥寄相思,只要她们都还在,就不会等不到奔赴彼此的又一个春天。

第164章攻线

渐近年关, 会阳城内冷冷清清,没有半分辞旧迎新的阵势。

章之道这段时日一直在县衙内处理公务, 忽然听到城外大军而至时,吓得手上的?笔都掉了。

就在他正想着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衙外有人叫他:“刺史。”

“侯爷?”章之道见赵瑾来?了,迎上去问:“臣听闻大军就驻守在城外,侯爷这是要动兵?”

赵瑾道:“洛安的?事情,想必刺史也听说了。既然有同道中人,那么为?何不能殊途同归?”

章之道却担心道:“可是侯爷,那毕竟都是一群毫无经验的?百姓,万一与咱们的?正规军合不来?怎么办?”

赵瑾道:“这是后话了, 刺史先别担心,能不能将?他们收归麾下,我?会想办法的?。”

章之道问:“侯爷既然有想法了,此来?定是要臣做些什么吧?”

赵瑾与他说话就是容易,直言道:“我?要将?会阳作为?后备仓廪。这一仗我?会尽快结束, 不会让会阳承受太大的?压力?。”

章之道肃然对她?一揖, “臣会在这里等着?侯爷凯旋。”

“好。”赵瑾还礼, 大步走入了衙外的?天光中。

卲广就在外面等着?, 见着?她?出来?,问道:“侯爷,咱们真的?要翻挂云峰而过?属下问了许多山脚的?百姓打听, 他们都说挂云峰东侧是悬崖,能走的?山路极少。”

赵瑾道:“我?们不能一直被动地等着?,现在的?粮草并不充裕, 必须得快战快打,而且不能输。如今天赐这东风吸引朝廷的?注意, 我?们趁乱而入岂非事半功倍?”

卲广道:“属下知道,可走挂云峰翻山而过,到底还是太过冒险。”

赵瑾看着?那似乎近在咫尺的?横斧山,眼中忽而迷离,说道:“我?知道冒险,但是卲广,我?一刻也等不下去了。若我?能有三头六臂,我?想一口气打到邑京去。这一路上会生灵涂炭哀鸿遍野,但我?不怕青史如何评谈,也不怕横遭后人唾骂。我?要做个乱臣,去接我?的?公主?回家。”

两?人同时默认了心底那个不愿说出口的?猜想,已然将?这猜想定为?了事实。

“所以啊,”赵瑾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勉强露笑,“这条路我?必须走,这一仗我?也必须要赢。”

卲广反驳不出任何话了,低低道:“是。”

赵瑾道:“我?上了那么多次战场,身上的?每一道疤痕为?的?都是大楚。现在看来?,还是当乱臣好啊,不用背负忠君的?重?担,也不用顾虑世间的?闲言碎语。这一仗,我?是为?阿珩打的?。”

她?抹了一把泪,振作起来?,“走吧。”

此次主?动出手,赵瑾将?行军划为?了两?个方向,共分四路。

靳如假扮成她?的?模样,带领人最多的?一路队伍沿东南方向去往襄城。宣揽江从河州领三千人顺着?漳河东行,直逼昉县。靳伯云和陈参走会经官道去往并城,而赵瑾则与略池营的?精锐们翻越挂云峰去往洛安。

襄城与昉县相隔不过上百里,而靳如所领的?兵马最多,他更是扮作了主?帅的?模样,便是要混淆视线,让人以为?襄城与昉县之后的?祈安是赵瑾此次的?目标。

并城处洛安以南,两?地之间半日可达。待得中州做出判断,派州军去往襄城与昉县时,靳伯云与陈参这一路实际的?主?力?便能顺利抵达并城,在声东击西之下与赵瑾合力?拿下洛安,进而吞占整个永夏。

战术初出时,陈参曾问:“万一他们没觉得靳千户带领的?队伍是主?力?呢?这一北一东可是两?个方向,若他们还是往洛安这里出兵,那咱们打得过吗?”

靳伯云问他:“你知道怀玉为?什么要选襄城和昉县这边的?方向吗?”

陈参当然不知,虚心道:“还请靳将?军指点。”

靳伯云道:“因为?中州南处多良田,而永夏九华这些地处北侧的?境域,几乎全?是连绵不绝的?山脉。”

良田多,便代表了收成。只怕不论是谁,都会对这上万亩的?良田心生觊觎。

陈参恍然明悟。

横斧山的?上山之路初时并不难,等到峰峦开始分道,挂云峰一侧的?路便狭窄起来?。此行随赵瑾剑走偏锋的?精锐共计二十人,全?是略池营里数一数二的?好手,一行人至此处时歇了片刻,先探过山路线。

挂云峰乃是主?峰横斧山的?一处余脉,立于?永夏与会阳之间,这虽为?一截余脉,可依然不弱于?主?峰,高?上五千仞,四面悬绝,上冠景云,下通地脉,山体周身陡峭巍峨,如刀劈斧砍,奇险至极。山峰东北侧是千丈绝壁,直立如削,环有一截二十里长的?悬空山石,往下是望不见底端的?碧林深渊。

“这、这么高?啊……”一名士卒看了一眼下方便不敢再?低头,高?山之上的?猎猎狂风吹得他双腿颤栗,心中登时隐生了一股退却之意,望向赵瑾道:“侯爷,咱们真的?要走这条路翻过去啊?”

赵瑾并不勉强他们,道:“你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转跟主?力?走官道从正面去攻。”

另一名士卒对刚刚说话的?士卒道:“来?之前,侯爷就说了此行危险,你不是还上赶着?报名的??”

那士卒遂低下了头,一声不吭。

赵瑾道:“我?真的?没逼你们,若是实在害怕,我?不会怪你们。”

“我?不走。”方才那士卒硬气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咱们也是攀过嘎尔迦雪山的?,又怎怕这区区一座挂云峰。”

赵瑾又看看其他人,便听他们异口同声道:“我?也不走!”

云彩披着?霞光往四周蔓开,此处高?峨,一眼望去几乎能够看到远方的?村落。前去探路的?士卒已经回来?了,对赵瑾道:“侯爷,前面虽然难走,但并不是寸步难行。按照咱们惯常的?法子?,要过去应该不难。”

“好。”赵瑾将?绳索捆在他身上,又与其他人一起站在这端拽紧了绳子?的?一头,看着?这开路的?士卒小心地踏上了山壁旁的?窄小石道。

一干人不敢说话,生怕影响到他。赵瑾慢慢地放着?绳索,近乎一个时辰之后,终于?等到绳子?那端传来?了几阵节奏有秩的?震动。

旁边就有一棵青绿的?翠松,他们将?绳子?的?这端在树身上扎紧,欲留一人暂守在此。

卲广道:“还是我?殿后吧,侯爷,你们先过去。”

赵瑾并不反对,正要踏上那石道,一人抢了前去,说道:“侯爷,还是我?走前面吧。”

“好。”赵瑾仍不推辞,一行人便间距有序地上了这悬空的?山石小径。

峰刃越高?,周遭就越是寒冷,赵瑾不看山崖之外,深吸住一口气后,扶着?石壁和半悬的?绳子?,跟着?五步开外的?队友慢行。

呼吸吐露出来?的?白雾扑打回赵瑾的?脸上,不多时就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她?胡乱地用手抹了抹脸,屏息凝神望了一眼不知何时灰蒙起来?的?天际,将?脖颈上的?遮风拉扯一下,盖住了冻得通红的?双颊。

这一段绕壁的?悬空山道并不算长,可窄得只能容下一双脚经过。队伍缓慢地蠕动,顺着?开路的?绳索走了快一个时辰才见着?等在终端的?那名士卒。

“慢一点。”那士卒对即将?过来?的?队友们说道,“这头的?风大,避着?点脸。”

一队人有惊无险地过了这一段路,赵瑾握住绷紧的?绳索轻轻晃动,半晌之后,自那一侧也传来?回应似的?震动。

卲广从松树上解了绳子?套在自己腰间,用力?地拽紧后,走上了队伍前行的?路。这一趟陡壁费时不少,待到他也顺利地抵达,天已经昏沉了下来?。

峭壁这侧是一方平坦的?石崖,外围处零零星星地长了几株不知有了多少年的?青松。几人分头去捡了几把干硬的?枯枝,在夜幕彻底来?临前生了一摊火。

“老规矩,五人一组,轮流守夜,时段你们自己选。”赵瑾说完就靠着?一块山石坐下,又道:“我?守中夜。”

中夜是最难熬的?一段时间,卲广马上也说:“那我?也守中夜。”

继他之后,又有几人主?动提出守中夜,赵瑾淡淡地嗯声,蜷住身体抱作一团,靠枕着?山石逼迫自己入睡。

深山里的?夜不似素常之地,耳边除了枯柴燃烧的?裂声,便只有风口处尖锐的?回音。白日里灰暗的?阴云在夜后静静地散了,露出那万古不变的?皎洁月色。

十五又过,距离邑京的?那场浩劫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赵瑾忍不住睁开了眼,在对着?面前的?火光出神片许后,忽觉这一幕像极了大鄣山那晚的?全?部。

秦惜珩数不清对她?说过多少次喜欢,有一句话也说得极对,没有人会对唾手可及的?东西放在心上。

赵瑾被眼泪蒙住了视线,这一刻连鼻腔也堵住了,她?怕被其他人察觉,只能张开了嘴来?悄悄喘气。

回忆鞭笞着?她?,像是在替天惩处那个狂妄无知的?自己。她?回应得这样迟,又亏欠得这样多,在时隔数月之后,被自己曾经射出去的?一手箭正中胸膛。

赵瑾闭上眼,心已经死在了邑京的?炼狱里,追悔的?风沿着?挂云峰的?山脉向北而去,落于?洛安时卷起了秦惜珩长衫的?衣摆。

她?挺直了身端弓,大大方方地给矿工们露了一手射术,引得叫好一片后,又耐心地教他们入门。

“我?说老郑,”有人小声问郑通,“你上哪儿遇着?个这么厉害的?爷?”

郑通斜他一眼,“路上遇到的?信不信?”

这人嗤声,拍拍他的?肩道:“这么厉害,怎么不见你招为?妹婿?现如今,谁不是想上赶着?和你这位洛安王结个亲?”

矿工们首战告捷后,一致地拥着?郑通为?首,大张旗鼓地立了个“洛安王”不说,更是声称要占山为?王,一路杀出中州。

郑通看着?秦惜珩,道:“我?倒是想,可人家直接就拒了,说是家中有婆娘了。”

这人也跟着?他的?目光去看秦惜珩,道:“这人真是没个远见,现在远近之外,谁不知道你洛安王的?名声?放着?好好的?驸马爷不做,却念着?梁州那么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我?看这人,是傻吧?”他说完,又打量了秦惜珩一下,道:“不过长得太斯文秀气了,若不是这射术太过厉害,我?还得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郑通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手,道:“别浑说,你睁大眼看清楚,那能是个女人?”

正说着?,秦惜珩忽然朝这边看了过来?,又挥了挥手。郑通想也不想就过去,问道:“横兄弟,怎么了?”

秦惜珩道:“我?只是这么教并没有太大的?效果?,依我?看,还是要尽早弄个校场出来?。在下一次和州军对峙之前,大家至少得把箭射准了。”

郑通一口就答应,“好,我?马上就让人找个地方做校场。好在州军那边现在没什么动静,否则哪能让咱们有这喘息的?工夫。”

他这句话说完,倒是提醒了秦惜珩什么,她?问道:“朝廷没让州军继续镇压?”

“哎呀,我?忘跟你说了。”郑通拍拍头,道:“今天才来?的?消息,梁渊侯动手了!”

秦惜珩心跳一缓,追问:“动什么手?”

郑通道:“梁渊侯领了两?路人,分别往襄城和昉县去,这目的?,不就是要拿下祈安吗?其实一想也是,祈安一片都是良田,任凭他梁渊侯再?怎么铜墙铁壁,也是要食五谷为?生的?嘛,你说是不是?州军现在没空搭理咱们了,毕竟有梁渊侯这个更大的?靶子?在,他们得先紧着?那边不是?”

秦惜珩拉着?他又问:“你还听说了什么?怀……梁渊侯其他的?消息你还知道吗?”

郑通道:“好似……剑西这次一共有三路人,梁渊侯和另一路兵马都往祈安的?方向去了,还有一路人是往咱们洛安的?方向来?了。”

秦惜珩垂下眼眸,一时没有说话。

郑通又道:“虽说咱们洛安南面有个并城挡着?,可我?怎么总觉得,梁渊侯的?这支队伍是冲着?我?们来?的??哎,横兄弟你说,梁渊侯是不是觉得打不赢中州的?州军,所以才往咱们这个方向来?这么一出,故意吸引一下朝廷的?注意,再?缓解祈安那边的?局势?”

“不。”秦惜珩凭着?对赵瑾的?了解,已经些微猜出了她?此次行军的?用意。

郑通茫然,“那是什么?”

秦惜珩道:“我?想,她?是要来?一出声东击西。”

郑通反应过来?,“你……你是说,他其实是想要……洛安?”

“我?之前说过了,有个同仇敌忾的?盟友,可以在许多事情上省下心思。”秦惜珩笑了笑,这时无比高?兴自己能与赵瑾有这样的?默契。

“那咱们……”郑通试探着?问,“咱们要帮梁渊侯的?这路兵马吗?”

“当然。”秦惜珩心中豁然快慰许多,道:“这几日多看着?点外面的?动向,机会难得,我?不会再?错过了。”

第165章相顾

赵瑾与精锐们在山中行?了两日, 终于在子夜时分出了山道。自此处起已经到了并城的乡野外境,一行?人靠拢着站在一起, 等候赵瑾的下一步指令。

“我们现在大概在这里。”赵瑾捡了根细长的树枝,握着一端在地上?草草地画着地图,对他们道:“先前,我预估主力与咱们抵达的时间?应当差不过一天。并城眼?下风平浪静,只能说明?靳叔还在路上?。”

她顿了顿,又?想到另一种可能,“但也不能排除他们在半道上?就遇到了中州的兵。”

一人道:“咱们去往东线的人那么多?,中州哪儿还能调出多的人手来?堵这边?”

赵瑾道:“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能不留个心眼?。”

卲广问:“侯爷, 那咱们今晚是按计划行?事,还是先作整修?”

赵瑾看着这风尘仆仆的几张脸,道:“辛苦各位,还是按计划行?事吧。”

卲广便带了三人往洛安的方向去,赵瑾又?对剩余的人说道:“分开吧, 按照之前划定的方位, 今夜务必将整个并城的布局弄清楚。”

天渐初晓时, 秦惜珩骤地从梦中惊醒。

周围黑漆漆的一片, 她定定神缓了一会?儿,如释重负地歇下一口?气,却在这时听到外面有人极小声地说话。

隔着一堵墙, 她只能听到嗡嗡的话音,并不能辨出那边说了什么。眼?下的局势可谓是如火如荼,一个简单的判断只怕就能改变将来?的走向。秦惜珩遂赶紧穿衣起来?, 推门出去便看到郑通正在与另一人说话。

这人是郑通新提拔的当家,叫做郝四。两人听到响动, 同时侧身看了过?来?,郑通先问:“横兄弟,你怎么起来?了?”

他随意披着个厚袄,脚上?的鞋子趿着,看样子也是从床上?刚起来?。

秦惜珩问:“出什么事了吗?”

郑通朝郝四使了个眼?色,郝四便将方才说过?的内容又?对秦惜珩说了一遍,“赵爷,梁渊侯来?人了。”

秦惜珩的心忽然跳得飞快,催他:“说仔细点。”

郝四道:“来?了四个人,为首的那个自称姓卲,是梁渊侯身边的副将。他说,梁渊侯已经亲自来?了,他这趟替主过?来?,是想与咱们结盟。”

秦惜珩情急之下有些失声:“她亲自来?了?怎么来?的?”

郝四摇头,“这个他没说,但也不重要。赵爷,我们要答应吗?”

“应。”秦惜珩肯声,又?问他:“那四人现?在在哪里?”

“就在山道口?。”郝四指了指外面,“这可是大?事,我哪儿敢自作主张?当然得先来?问问郑老哥的意见。”

秦惜珩的心跳愈发加快,她刚想说去见见卲广,可理智之下又?镇定了下来?。

她现?在不能去。

赵瑾既然亲自来?了,那便是有了周密的计划,若是她贸然出现?,怕是要扰乱赵瑾原本的节奏。

秦惜珩忽地不说话,倒让郑通和郝四急了起来?,问道:“那咱们怎么做?让咱们的弟兄跟着他们去吗?”

“他们还说了什么?”秦惜珩又?问,“有没有说需要你们如何襄助?”

郝四道:“我们还没答应呢,他们也不能说吧。”

秦惜珩道:“你去告诉他们,就说这盟约定了,再去问清楚他们的计划。”

郝四应声就要去,又?想到什么似的多?问了一句:“赵爷,要不你与我一起去?”

“我不去了。”秦惜珩避过?身去,竭力忍住那股冲动,催促道:“这事十?万火急,你快去快回,切莫耽误大?事。”

“哎哎。”郝四忙不迭就去了,郑通也是第一次见她这么着急,是下也跟着慌张起来?,问道:“横兄弟,咱们是不是到了生死关头?”

秦惜珩须臾之后才说:“可能吧。”

郑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临了又?发现?自己主意全无,秦惜珩看他一眼?,道:“给我一匹马,这次襄助剑西,算上?我一个。”

“啊?”郑通一愣,转念间?想到她那一手不俗的射术,便点头道:“好,好,你放心,等天亮了我就给你找一匹好马。”

秦惜珩颔首,“多?谢。”

郑通有些不自在起来?,“这有什么好谢的?而且你帮我们这么多?,该是我们谢你才是。”

秦惜珩笑了笑,没再说话。她靠着椅子坐下,再回思赵瑾此次的攻路,心中忽然来?了疑,既然这第三路兵马还在路上?,并城也有了戒严的消息,那赵瑾是走哪条路来?的?

她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郝四在这个时候回来?了,进来?就道:“赵爷,我问了,那为首的说,只消咱们帮忙在城内喊些假消息,扰乱州军的军心就行?。”

秦惜珩问他:“说了何时动身吗?”

郝四道:“他们说即刻就走,让咱们派上?十?几个嗓门大?、能喊的兄弟跟着一起去。”

秦惜珩看了郑通一眼?,郑通会?意,三两下穿好了厚袄和鞋袜,道:“横兄弟,你且等着,我现?在就去挑人。”

两人同时走了,茉那睡眼?朦胧地出来?,问道:“天还没亮呢,出什么事了吗?”

秦惜珩道:“我要去一趟并城。”

茉那顿时睡意全无,眼?睛都瞪直了,“你去并城做什么?”

秦惜珩莞尔,就说了四个字,“彩云追月。”

茉那与她相处了这么些时日,早将她当做了最要好的手帕交,她想出声阻止,却也知?道这是阻止不来?的,只能关切地叮嘱:“那你要当心。”

“我知?道。”秦惜珩在脸上?裹紧了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便冲进了还未破晓的天色里。

清早的雾气又?湿又?冷,秦惜珩搓了搓手哈气取暖,在临近山道口?的时候,依稀认出了卲广的身影。她脚下顿停片许,驻足原地看了一会?儿,等来?了带着人往这边走的郑通。

“横兄弟!”郑通见她已经来?了,举着火把赶过?去说道:“我已经把人点好了。”

卲广几人在那边看到火光,也往这方走来?,秦惜珩只瞥了他一眼?就赶紧避开,听郑通对他道:“按照你们说的,人已经选好了。”

“好。”卲广看着这些矿工,对他们揖了个军礼,“此番有劳各位兄弟,待大?成之后,我等定将感谢各位的协助大?恩。”

“不用客气,我们也是各取所需。”郑通看了一眼?秦惜珩,嘴上?问卲广:“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卲广率先上?马,转身再来?看这些矿工时,正见着秦惜珩翻身上?马,那动作轻盈似燕,竟是令他倏然愣住,觉得眼?熟至极。

但天色到底还是太暗,秦惜珩又?将自己捂得严实,卲广看了半天都没认出来?,遂而又?是一想,秦惜珩怎会?出现?在此?

他甩甩头,心道定是自己多?疑了。

一群人整合完毕,郑通从后面过?来?,直接将秦惜珩完全挡在卲广的视线之外,他拽着缰绳调了个方向,道:“我知?道有一条路,走那边去并城更快。”

“好。”卲广信他,也跟着调转了马头,“烦请带路吧。”

这一夜光阴抢争,天明?时分,赵瑾已经掌握了并城这座小县的大?半数布局。

“早市要开了。”赵瑾看着街那侧已经开始摆摊子的店主,低声道:“都散开吧,以?我冷烟花为号。”

“收摊收摊!这是活得不耐烦了嫌命长吗?”

赵瑾转身才走一步,就听到身后有个呵斥声远远地传来?,她回头一看,有一路巡守的官兵正大?声数落着那正在摆摊的店主,“都什么时候了还赶着这两个钱?早说了反贼要来?,不要命了是吗?”

那店主期期艾艾道:“这……这就收。”

赵瑾闪身躲入了就近的一条巷中,又?看到一名身穿铠甲的州军士卒从巷口?快跑着经过?,好似是冲着刚刚那队官兵去的,大?喊着说道:“叛军来?了!”

“已经来?了?城门处守好了没有?”

“王都尉让人在城门内防了两层,不论如何,城门绝不能开。你们先别管这里了,赶紧走,城门处急缺守将。”

巷子外一片步调声起,赵瑾等人走远了才出来?,顺着早已烂熟于心的并城布局图找着了县衙旁高立的角楼。

剑西兵马已至,几乎整个并城的官兵都去往了城门处支援。赵瑾上?这角楼毫无阻碍,在制高点的眺望中看到了城门外黑压压的大?军。她转了视线往洛安的方向远看,那一片区域内空落落的不见半个人影。

辰时过?,城门处忽然轰起异动,迅速将赵瑾的目光再次引了过?去。她捺着心静静地又?等了片刻,余光的视线里便冒出了一行?移动的黑点。

赵瑾猛然看去,只见与洛安方向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方位处出现?了十?多?骑人,她心中先是一惊,待得看清,认出了同在其中的卲广,继而便见他从怀中掏出了什么,手上?动作一下,一朵冒着白烟的红色烟花就在半空中炸开了。

时不可待,赵瑾来?不及多?想卲广为何会?出现?在这个方向,当下就跟着又?发了一支冷烟花,转身下了角楼。

略池精锐们从城中各个方向露了身,齐齐地往城门方向聚去,赵瑾拔出背在身后的刀,听到呐喊声已经在城中响起。

“并城已归赵侯囊下!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秦惜珩打马跟在队伍里,正好看到一家酒肆外挂着的旗帜,她便勒了缰绳过?去,伸手要拽下那酒旗。

郑通见状,也跟走过?去,问道:“横兄弟,你要这旗子做什么?”

他嘴上?问着,先替秦惜珩扯下了旗,便听她问:“带了炭石没有?”

“有有有!”郝四这趟也跟来?了,立刻就将兜里的炭石拿出来?,还问道:“要炭石做什么?”

秦惜珩没空解释,直接将旗帜铺在地上?,拿炭石在上?面写了个大?大?的“赵”字。

围观的人这下恍然大?悟,不知?是谁递了根竹竿来?,道:“绑上?吧。”

郝四抢下这活,三两下就做好了一张简单的军旗,赞声道:“这下还真是那么回事。”

“大?家分头去吧。”秦惜珩给自己择定了一个方位,走之前又?说,“各位保重,晚点再见。”

“哎横……”郑通叫她,可秦惜珩走得飞快,已经只剩下一个远去的背影。

他收回心,对着郝四手上?的这张军旗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吩咐矿工们:“边走边喊,看到谁家有旗子的,全给我扯下来?做成这个样子。”

赵瑾快走已至城门口?,外间?混乱着正在攻城,这内里也乱成了一锅粥。中州属大?楚内域,从未有过?什么声势浩大?的战事,州军们头一次遇上?剑西这样的正规军,又?面对这样急迫的攻击,一时之间?全都措手不及。

“那是谁?”城门内侧,终于有人注意到了前来?于此的赵瑾,奉命守卫城门的都尉王又?正看了一眼?,大?声提醒,“是叛贼!叛贼混入城中了——”

略池精锐们前后不一地陆续抵达,与赵瑾一起杀入了城门下的混战中,卲广踩着急促的马蹄声赶到,遥声喊道:“侯爷!”

赵瑾抽空回他:“城门——”

精锐们都懂这两字之后的军令,刀下愈发地快,竭力替卲广扫清去往城门的路。

“都尉——”一名官兵扯着喉咙喊,“城内都是叛贼!”

王又?正惊愕地抬头一看,就见方才还一片干净的城内,不知?何时起竖起了大?小不一的“赵”字旗。

矿工们的声音又?在这时长短不齐地传来?:“并城已归赵侯囊下!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地上?已经多?了不少尸体,而血战并未停下,城门外的州军好似也抵不住剑西军狂硬的进攻,败况听声可闻。那官兵求助地看着王又?正,商量着道:“都尉,咱们打不过?了,降吧,降了还能留一条命在。”

“呸!”王又?正狠狠地撞开这官兵,鄙夷道:“若降叛贼,我有何颜面面对这身军甲!”

官兵听他这么说,只得咬咬牙跟上?。王又?正又?是一喝,望着赵瑾道:“我今日即便是死,也是战死!叛贼不除,天理难容。”

赵瑾心道这还真是一条铁血好汉,她眼?观六面,正瞧准了右前方的一名官兵,身侧忽地就射来?了一支流箭,正中这官兵的胸口?。

官兵倒地就死,赵瑾想也不想就喊了一声:“戒备——”

她看那箭矢插在尸体上?的倾斜角度,当下就判断这是一支从高处来?的箭,全身的警惕都在这时吊起了,立刻就朝箭矢飞来?的方向看去。

城门正对着的是一条宽街,左右两侧都是店铺,赵瑾一眼?之下,无法?看出流箭的来?向。恰在这时又?有一道箭飞来?,同样准确无误地射中了一名官兵。赵瑾再次沿着箭路的直线方向反推着回看,可依然未在那里找到任何可以?立足远射的地方。

“他们有伏兵!”王又?正看着自己的人接连中箭,大?声提醒其他人,“当心流箭!”

话音方落,一支箭又?射了过?来?,赵瑾这次敏锐地抓住了箭路走向,确认箭尾是呈着弧形从远端飞来?。

这是……

她震撼得脑子里一空,又?迅速转醒,下意识地望向了另一个方向。

凫风箭。

那是宽街的另外一侧,是个处于二楼、有着外凸构造的无封闭外廊。有个人拉满了弓,正立身站于廊下,下一瞬倏然松手,又?送了一支箭来?。

赵瑾这下彻底看清了箭路的弧度走势,心跳骤快如擂鼓。

那人好似也捕获到了她的目光,手上?一停,静静地看了过?来?,锁定在了赵瑾身上?。两道视线一上?一下于空中相汇,在经过?八百里的长风落日后,终于得以?相顾。

距离太远,赵瑾看不清对面的面庞,但也无比肯定那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所爱,口?中喃喃低喊:“阿珩。”

外廊下的人影一晃而散,再次出现?时已经跨上?了一匹红马,秦惜珩扯下脸上?的遮面,策动缰绳奔赴而至。

第166章我思

刀戈杀喊声震耳欲聋, 赵瑾回过神,手起刀落时更为果断。秦惜珩固定住马头方向直线向前, 对准赵瑾的四周拉满了弓,来了一套连珠快射。

卲广在精锐们的护持中杀到了城楼之下,他一步三阶地冲了上去,拉下了控制着城门的沉重机括。

眼看大势已去,王又正抵抗不得,举了刀就要抹脖子?,秦惜珩又一轮弓拉满,这一箭及时地射着了他的手臂,没?让他自刎城下。

城门轰然而启, 剑西主力?军呼啸直入,秦惜珩收了弓,从?马背上一跃跳下,正落入赵瑾的双臂之中。

她们在最不可能的地方重逢,也在这最可能相遇的地方接住了彼此。这一瞬息流走的光阴敌得过千言万语, 她们只是这样静静地对望, 就足以?弥补这一月多来的全部空缺。

赵瑾看着她, 忽觉这一刻好?似很不真实, 秦惜珩轻轻喘气,刚刚开?口:“怀玉……”

“怀玉!”靳伯云的声音横插了进来,他正要说话, 但在看清赵瑾身边的人时赫然愣住,不确认定问:“公主?”

哗然声长短不一地从?队伍里?传出,卲广挤到了最前列, 难以?置信道:“公主,真是你?”

秦惜珩知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便松开?了赵瑾,主动退到一旁,说道:“你们先说正事吧。”

赵瑾对她心中?有愧,但眼下的关头由不得她儿女情长,她只能先点了几人将秦惜珩送到安全之所,才来问靳伯云:“你们这一路可还顺利?”

靳伯云道:“昨夜遇着了夜袭,他们人不多,但破绽太多,我们将计就计陪他们来了一场,没?吃什么亏。”

“那就好?。”赵瑾看了一眼这空荡荡的城,问卲广道:“那些矿工去哪里?了?”

卲广道:“多半是躲起来了。侯爷之前不是说,不需要他们真刀实枪地来吗?”

城里?不少地方都绑了“赵”字旗,赵瑾随意数了一下,道:“我挺想见见他们的,这样,派人去找找,我在县衙等?着。”

郑通带着矿工们在城里?喊了一圈,估摸着也差不多了,便找了个台阶长的酒馆坐着等?消息。

“头儿,”有个矿工叫他,“你说咱们要是跟着赵侯,能闯出名堂来吗?”

“能吧。”郑通也不敢确定,这时就想找到秦惜珩再问问主意。

又有人问:“那咱们也要跟着去剑西吗?听说那边鸟不拉屎的,天天就是吃沙子?喝西北风。”

郑通斜他一眼,“那也比去那黑不溜秋的矿洞里?好?。”

“先别说了。”郝四解围一下,忽道:“等?等?,你们听,是不是安静下来了?”

几人一听还真是这样,郑通猜道:“难道已经打进来了?”

他们正在这猜着,郝四眼尖,看到街头来了个人,道:“你们看看,这不是那姓卲的副将吗?”

卲广见他们都在这里?,松了口气,说道:“侯爷要见你们。”

赵瑾心不在焉地踱步在县衙内,陈参知道她想见秦惜珩,但又不好?直说,便试着一问:“侯爷要不先去歇歇吧,这几天翻山越岭的,怕是也没?有休息好?。”

“不必了。”赵瑾道,“谁不是日夜兼程着来打仗?我又比你们高贵到了哪里??况且这次多亏有洛安的义军相助,于情于理,我都该先见见他们。”

郑通几人进来时刚好?听到这一句,拱手一拜说道:“侯爷看得起我们,我们也就不必妄自菲薄了。”

赵瑾请他们先坐,道:“诸位都是这里?的土著,自然比我更了解这里?的一切。我此番是真心来做商谈,诸位若是愿意,那咱们就签订招安,往后便入我麾下。若不愿意,我也绝不勉强。”

郑通马上就道:“我们自然是愿意的。”

赵瑾点头,又问:“你们知道朝廷近来的动向吗?”

郑通道:“不知。我们这里?都是山,消息来得慢还迟,这次要不是听说州军被调去了祈安那边,我们还不知道侯爷你要出兵。对了,祈安那边现在怎么样了?我们听说侯爷派了两路人分?别去襄城和昉县?”

赵瑾道:“我已经让人传信去了,具体如何,等?回信吧。永夏如今还未全入我手,我会再留几日,先将事情处理完。”

郑通听她说会留下来,一时之间更加放心了,豪爽道:“侯爷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只管说就是。”

“好?,多谢了。”赵瑾说完了最要紧的事,心里?的一杆秤终于有了着落,她对这几人一揖,道:“我还有些事,就不奉陪了,过几日我做东,请诸位喝酒。”

她急着要去见秦惜珩,但刚刚走出去一步,便注意到自己?身上满是腥气,已经脏污到了不行。

“有干净的换洗衣物?吗?”她又折返回去问。

“这条街上就有一家?成衣店。”郝四抢言道,“我路过的时候就见到了,侯爷你等?等?,我这就去给你拿一套来。”

他脚底跟抹了油似的便去了,郑通在这里?说了这么久,忽然记起一个人来,问身边一名矿工道:“横兄弟呢?你见着他了吗?”

赵瑾对这个字有些敏感,立刻就问道:“你说谁?”

郑通道:“我们一个兄弟,大伙儿是一起来的。他骑了一匹红马,射术好?得很!侯爷,你见过他吗?”

赵瑾大概明白了什么,问道:“你说的那个人,这段时日一直都与你们在一起?”

“是啊。那可是我们的锦囊军师,厉害着呢。若不是有这位兄弟帮忙拿主意,我们也不可能来与侯爷你结盟。”郑通说着就来了精神,“侯爷,等?见了他,我给你们引荐引荐,像你们这样的聪明人,肯定谈得来。”

赵瑾没?点破,淡淡笑道:“那就多谢了。”

被郑通称作锦囊的军师在客栈简单梳洗后,有些疲累地揉了揉眼。

不论是仪安公主,还是宜国?公主,通通都成了前尘往事,她独行至此,回路皆已崩裂。这局棋从?头再来,往后便是她与邑京的一场博弈。

客房的门忽地被推开?,赵瑾风尘仆仆而来,再无顾忌地奔上前来抱住她朝思夜想的人。

“四十一天七个时辰。”秦惜珩在她怀中?说了这么一句,听到了一阵颤抖的啜泣。

“回来了啊。”赵瑾抱着她,嘴唇颤抖得险些连话都说不清,她噙着泪,声音已经变成了仅有两人可闻的气音,“我的小老?虎……终于回家?了。”

秦惜珩觉察到她浑身都在抖,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说道:“我保证,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我也保证,以?后再也不将你推出去。”

赵瑾还是气息沉重地有些发不出声,她越发用力?地抱住秦惜珩,贴着她的耳廓道:“我以?为你不在了。鞑合的队伍里?面没?有你,我……我以?为这是邑京故意做的局。阿珩,我真的以?为他们不会放过你。”

秦惜珩哪知真有这阴差阳错的错别,一时之间也是万般愧悔,“对不起,我怕你会和鞑合结下梁子?,所以?路经永夏的时候就逃了。”

赵瑾道:“我知道以?我现在的处境不能轻易竖敌,所以?只让人伪装之后暗中?跟着。可他们说找不到你,哪里?都没?有你。阿珩,我那时候觉得天都塌了。”

秦惜珩湿红了双眼,她松开?赵瑾,意外地看到了她手上横生的冻疮。

“你怎么……”她翻看着赵瑾的手,竟然看到那掌心里?原本生了茧的地方也一一磨破了皮,血和污垢杂合在一起,看不出哪里?还有一块好?肉。

赵瑾想抽手,但秦惜珩按得紧并不放开?,她仔细看完这一双手,勉强支撑住,才把哑住的话说完整,“你怎么把你自己?磨成这副样子??”

她托起赵瑾的脸看了半晌,手指轻轻地拂过她唇上干裂的地方,心疼之余连鼻息里?都堵上了涩然的酸意,“我不在,你就这样苛待你自己??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赵怀玉,你答应过我要好?好?对你自己?的。”

赵瑾低着眼,泪已经直直地滴了下来,好?半天之后才沙着声说道:“我想早一些接你回来,我不想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离我那么远。我不怕吃苦,也不怕疼,我只是想和你在一处。”

秦惜珩咬了咬唇,忍不住吻了上去。赵瑾的眼泪贴合着脸滑落,苦涩地渗入了两人口中?。秦惜珩吮着她唇上破裂的地方,在这淡淡的血腥味中?悄然落泪。

隔了这么久,赵瑾再遇上她,那些埋在身体之中?的记忆便再次复了苏。她用舌尖轻轻触开?秦惜珩的唇齿,才想缠上去,就已经被对面捷足先登。

赵瑾面对她的穷追猛攻,这一次没?有争锋,服弱地让了一回,被秦惜珩吃了个干净。

“不许再有下次。”秦惜珩抿了抿唇,抬手给她整理碎乱的发,放冷了声音警告道:“再让我知道你这么不爱护你自己?,我就再不理你了。”

赵瑾眼中?的泪还没?干,但忍不住一笑,“舍得啊?”

秦惜珩瞪她,“舍得,我怎么不舍得。手伸过来,先给你洗伤,忍着点。”

她开?了药箱,拿棉布沾了些药酒小心地去擦赵瑾掌中?的伤处,才刚刚碰着,赵瑾的手指就不受控地蜷起,口中?也轻轻嘶声。

“很疼吗?”秦惜珩赶紧给她吹了吹,再洗伤时愈发放轻了动作。

“不疼。”赵瑾还是毫无变化地回答这两个字,她看着秦惜珩低头给她处理伤口时认真的侧颜,忽然昏聩地觉得能有这样一个人爱她护她,即便是死也真的值了。

两人谁都没?再开?口,直到秦惜珩终于将赵瑾这两手的伤上药包扎好?,才如释重负般地舒展了一下手臂,埋怨道:“赵怀玉,你故意的是不是?”

赵瑾明知故问,“故意什么?”

秦惜珩道:“我又不是大夫,还让我来给你洗伤上药,你是老?天派来磨我的吧?”

赵瑾笑道:“你要这么想,那姑且是吧。”

秦惜珩今天摆明了要算旧账,又道:“还有,我都问过卲广了,你以?后再敢这么不要命地打仗,我就不要你了。”

赵瑾不免心虚,问道:“他什么都跟你说了?”

秦惜珩扬眉一笑,带着些得意道:“我就威逼利诱了一下,他就都招了。”

赵瑾叹了声气,“看来我以?后得好?好?管管他们了,不然一个个的,胳膊肘都往外拐。”

秦惜珩问:“往外?”

赵瑾一时失言,赶紧找补着给她顺毛,胡乱扯了一个字眼,“外……外子?。”

“什么?”秦惜珩愣了一下,直接被她气笑了,“外子??好?啊,我主外是吗?”

“啊……”赵瑾无言以?对,小声道:“你说是就是吧。”

秦惜珩挑起她的下颌,笑问:“怎么跟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

赵瑾借故说道:“那你给不给我撑腰?”

秦惜珩道:“我们怀玉都开?口了,我要是说不,那也太无情了吧。”

赵瑾抱她坐在自己?腿上,拉起她的手慢慢地把玩,摸着那指腹上的茧,说道:“之前你说凫风箭只是个花样子?,我倒觉得厉害得很啊。”

秦惜珩道:“这样使?出来的劲没?有寻常的大,我今天找了好?些地方,偏只有那家?酒馆的二楼有个勉强能站的外台。”

赵瑾问:“你为什么会和那些起义的矿工在一起?”

秦惜珩便将前因后果讲了,这一说之下,便涉及到了正事,她问:“往后有什么打算?继续朝邑京攻进吗?”

赵瑾摇头,“我不知道。”

今日之前,她往前进攻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可现如今这颗私心已经回来了,往后如何,又要斟酌再行了。

秦惜珩往她肩上靠去,说道:“刚刚我也在想这件事。”

赵瑾道:“我有将帅之才,却无经天纬地之能。这天下我抢得,却坐不得。”

两人同?时沉默,又在下个时间里?默契地同?时开?口:“有件事……”

赵瑾收了口,对她道:“你先说吧。”

秦惜珩道:“有件事,我想和你对个白。”

赵瑾看着她认真起来的脸,心中?忽然有些不安。她避了避视线,道:“你说就是。”

秦惜珩却捧着她的侧颌,迫使?她看了过来,然后才说:“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阿姊?”

第167章衷情

赵瑾的瞳眸骤然放大。

两人对视着, 她忽而觉得?自?己从皮肉到魂魄,好似都被秦惜珩看了个干干净净, 这双眼睛剔透如玉,她映衬在其?间,无处可遁。

秦惜珩松了手,问道:“你是不是该对我解释点什?么?”

赵瑾方才就想主动坦白,但秦惜珩抢先一步,她便?成了被动。

秦惜珩并不催,就这么静静地等着。赵瑾低垂着头不敢看她,眼睛又红了,无地自?容道?:“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只是……只是很喜欢你。我?不敢告诉你真?实的我?究竟是什?么样子,我?怕你背身而去,再也不愿意见我?。但是阿珩,我?不想这样的, 我?……”

“够了。”秦惜珩在她唇上一点, 适时止住, “有你这一句喜欢, 我?就什?么都不要了。”

赵瑾愕然难信,又确认一问:“真?的?”

秦惜珩吻她一下,用行动代替了一切。赵瑾喉间发苦, 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次你喝多了,还记得?吗?”秦惜珩笑了笑,手指在她额上一敲, “我?想给你换身衣裤,看到了。”

赵瑾后知后觉, 这时才明白秦惜珩第二日时的异状。

“我?当时都傻了,也的确很气。”秦惜珩扶着她的半边脸,整个人也往她身前挪了挪,靠过?来抵住她的额头。

“原本我?也在想是不是该与?你了断,但是我?首先过?不了我?自?己这一关,我?没法骗我?自?己斩断与?你的一切。我?后来扪心自?问,我?发现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赵怀玉,跟别的什?么没有任何关系,而你是男是女,我?也无甚所谓。”

秦惜珩顿停一下,叹着气又说:“那晚我?挣扎了一宿,终于明白了你为何对我?若即若离,也明白了你这二十?年是如何的如履薄冰。怀玉,等我?想通你的苦衷,我?发现若是异位而处,我?并不可能比你做得?更好。反倒是你,冒着欺君的罪名对我?伸出手,我?才知道?你是真?的拿命来爱我?。”

她看着赵瑾,这一刻生出的心疼前所未有,“你明明是个侯府千金,该像我?一样娇生惯养地长?在深闺里,却一个人撑了剑西这么多年,你身上还有那么多的疤,怀玉,你的命不该是这样。”

赵瑾一直垂眸,不敢去迎视秦惜珩的目光,她喉中梗塞,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带着微微的啜泣仰起下颌,吻住了秦惜珩。

烽火狼烟早就决定了她今后的路,孤独终老不可避免,又或是马革裹尸,命丧沙场。无论结果怎样,她在外人眼中永远都只能是个赤条条的汉子,揣着那颗逐渐冰冷的心,一个人无所依赖地走向?岁月的尽头。

她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值得?她唤醒那份女儿柔情?。

秦惜珩不是第一次见着她哭,但不论是什?么时候,赵瑾的眼泪都是静悄悄的,只有洇入舌尖的苦涩才能证明它真?实存在。

“阿珩。”赵瑾尽量压住哭腔,把人揉进怀里说,“可我?依然是个残缺之?人。”

“你……”

“先听我?说完。”

赵瑾拍了拍她的背,在心中踌躇了好久才坦言:“我?是个石芯子。”

秦惜珩的瞳目略略张大,听到她又说:“我?没有骗你,寻常女子十?四、五岁天?癸则至,可我?一直到十?七岁都没有见过?红。后来,孙婶偷偷带我?去见了带下医,这才发现我?其?实是个石芯子。”

屋内一时之?间静得?落针可闻,好半天?之?后,秦惜珩才道?:“那又怎样,难道?我?还要你给我?生孩子不成?”

赵瑾摇摇头,“我?只是想说,我?这样一个不祥之?人,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秦惜珩闻言轻轻笑了,“但我?听说梁渊侯世孙出生那日,梁州迎来了半年不至的雨水。这是吉兆,怀玉,你可是梁州的罗霞尼啊。”

赵瑾心中动容,用更大的力抱住了她。

“况且,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现在反悔也没有用啦。”秦惜珩强笑了两声,忍住眼中心疼赵瑾的泪,对她说道?:“我?的身后是悬崖,可若是有你在,我?背后就是无尽的高山。”

“嗯。”赵瑾沉稳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我?会一直是阻断你与?悬崖的高山,你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我?。”

秦惜珩道?:“我?说了,我?要你站在我?的身侧。我?们?背靠着彼此,谁也不会落空。”

两人将话都说开了,赵瑾才将自?己的那层顾虑说了出来,“我?说我?坐不得?这天?下,也是因为即便?这位子落在了我?手中,我?也无人可传,到时候愈发会生出动乱,闹得?朝野不宁。”

秦惜珩道?:“那就把这个问题交给我?,皇族枝脉繁盛,总能从宗室里挑出资质上好的。我?们?自?立为廷,再也不要将命交到旁人手里。”

“好。”赵瑾点头,与?她相拥着倚了一会儿,问道?:“今天?出箭时,你害怕吗?”

秦惜珩问:“害怕什?么?”

赵瑾道?:“杀人。”

秦惜珩道?:“今日之?前,我?手上已经有过?人命了。”

赵瑾诧然问:“谁?”

秦惜珩淡淡道?:“谷怀璧。”

赵瑾猝不及防,乍然愣住,连目光都直了。

秦惜珩没有过?多的解释,而是冲她笑了笑,“不信啊?”

“你……”赵瑾知道?秦惜珩不会骗她,可是任凭她如何想象都极难相信。

“他骗我?、利用我?,这些我?都可以不去追究,可他还想要你的命,他还拿母亲来逼你。”秦惜珩回想起这些时依然不能放下,越说越是愤懑,“他知道?你三年前回过?邑京是不是?这事他在死之?前认了,我?不能原谅他对你做的任何事。”

“阿珩。”赵瑾叫了她一声。

“怀玉,”秦惜珩握紧了赵瑾的手,慢慢说着:“我?不怕血,也不觉得?脏。我?出生在皇权的中央,这本就是个最脏的地方。你曾说你手染鲜血,叫我?不要靠近你,但是我?现在也一样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也拿给赵瑾看,说道?:“这双手,也杀过?人。我?要一生都与?你在一处,即便?怀揣罪孽万劫不复,我?也绝不松手。”

那掌心里白净,像玉瓷一般光润,赵瑾盯着看了半晌,心中隐忍的愧与?恨仿佛决了堤,在这一刻令她有些口齿不清。

“你、你就不怕……梦魇来了被吓着?”

“那不会成为梦魇。”秦惜珩不在乎地摇着头,看着赵瑾的眼睛说道?,“怀玉,见不到你才是我?的梦魇。”

“阿珩。”赵瑾念着这两个字,想到那一夜就觉得?心惊,她后怕地抱住秦惜珩,声音沙哑地说:“以后不要站在我?的前面,那样的刀光剑影,太危险了。”

秦惜珩正色道?:“同为女子,你能护着剑西三州,我?为何不能护着你?阿瑾,我?不需要你保护我?,我?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旁,你能横枪杀敌,我?也能用箭为你开路。往后我?们?并肩作战互为表里,你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傻。”赵瑾的喉咙哽咽半晌,最终也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秦惜珩道?:“之?前,我?以为我?克制心中的恐惧去学马上连珠箭已经是一件很疯的事情?了,可直到我?放你离开邑京,我?才知道?我?的胆子可以更大。我?以前不敢射兔子,但我?现在都敢杀人了。怀玉,我?只要一想到都是因为你,我?就什?么也不怕。”

赵瑾抱着人,在亲吻秦惜珩的发间时说道?:“我?滚过?的尸山血海远非你能想象,阿珩,我?已经习惯了血的味道?,所以就算我?身上再脏一分?,也看不出任何差别。可是你不一样。阿珩,往后不要这样,我?想看到你干干净净的,战场不适合你,那不是你的归处。”

秦惜珩道?:“可我?……”

赵瑾摇头打断,“我?知道?你想与?我?站在一处,但这并不是只有战场上才能做到。阿珩,我?的命在我?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定好了,我?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她苦笑着,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剑西的百姓数十?万,还有三州的七万儿郎,他们?的生死都在我?的一念之?间。我?多年来谨小慎微,就是不想蹚进邑京的浑水,但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袭了赵家的爵,就是赵家与?剑西选择了我?。”

秦惜珩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痴迷又虔诚,仿佛她就是救世的圣光。

赵瑾看她一下,说道?:“祖父一早就替我?定好了路,他想得?长?远,为我?操碎了心。原本,我?是该与?蔚熙暗中结夫妻之?实的,所以祖父专程提拔了四位将军,甚至还设了列营交换,为的就是我?日后倘若有孕不便?露面,便?能让旁人替我?掌兵。可谁知,我?有这么个破身子,这辈子都没有做母亲的命了。”

秦惜珩拍拍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抚着,赵瑾平静地说着这些,仿佛在讲述旁人的故事,声音一点波澜都没有。

赵瑾拥着她,说道?:“我?在前半段的光阴里随波逐流左右逢源,天?命就罚我?输得?惨淡,败如丧家之?犬。我?记得?那天?晚上的屈辱和痛,所以我?不会重蹈覆辙。阿珩,我?就要做这么一个乱臣,我?不会再任由上天?拽着我?往前走。从此往后,命由我?定而非天?。”

“好。”秦惜珩点着头,“你想做什?么都行,逼反人的不是老天?,是这浑浊的世道?。乌云太重了,遮了太阳什?么也看不到,怀玉,我?也想看到光亮。”

两人对视着一笑,在志同道?合的默契里接了个长?长?的吻,秦惜珩伏在赵瑾怀里笑说:“可惜了,就算我?有问鼎之?心,也拿不了那个位置。你说,同为父皇的骨血,为什?么只有男人才能称帝?”

赵瑾被她逗笑了,“你若是学我?,说不定还真?能和你哥哥争一争皇位。”

“那你给我?当皇后吗?”秦惜珩来了兴致,捏住赵瑾的下巴,故意喊道?:“赵皇后,之?前可是你说让我?主外的。”

“你要是给得?起,我?自?然做得?起。”赵瑾借势在她唇上占了点便?宜,微微挑眉,“我?自?认算个全才,武能上阵杀敌,文能以色侍君。殿下不妨说说,要我?做哪种?”

秦惜珩打了个哈欠,问道?:“那侍寝呢?”

赵瑾看看窗外,“天?还没黑,殿下就想闹鸳鸯戏?这是不是太过?贪心了?”

秦惜珩反问:“不行吗?”

“那殿下夜里可别踢人,妾最近身子骨有些乏,不太经得?起踢。”赵瑾倒是很愿意陪着她玩,是下搂着人便?往床上一滚,顺手拽下了垂帷上的璎珞,将纱幔撒了下来。

“我?心疼都来不及,怎么舍得?踢?”秦惜珩说着就要扒她的衣带,边动手边说,“老实点别动,让我?看看你身上有没有添新?伤。”

“别吧。”赵瑾按住她的手,“你这个样子,我?总觉得?你要直接将我?生吞活剥了。要不过?几日,等我?养些精神再陪你。我?这会儿,实在是折腾不动了。”

秦惜珩举着她的手放到她眼前,道?:“我?是那种趁虚而入的人?”

赵瑾道?:“那就别撩拨我?,你知道?的,我?怕我?忍不住。”

秦惜珩知道?她这段时日的消耗大,也没再勉强了,道?:“那就先休息,往后我?就这么督着你,看你还敢不敢乱来。”

“我?不想睡。”赵瑾道?,“我?怕我?再睁眼,发现这只是一场梦。阿珩,我?梦到过?你好多次。我?现在格外恐惧入睡,我?不想接受醒来之?后的失望。”

“那我?们?先说说话。”秦惜珩揽着她的腰,就这么节奏有序地轻轻拍打着,她在心中迟疑了许久,还是决定说道?:“对不起,我?没能保住母亲的尸身。”

赵瑾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她嗯声一下,说道?:“这与?你没有关系,你不要自?责。那天?晚上是个死局,若不是你用命帮我?,我?决计逃不出来。阿珩,你为我?割舍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秦惜珩问:“夜先生后来给你传过?书信吗?”

赵瑾道?:“邑京只来了一封。”她顿了顿,补说:“就是你要去鞑合和亲的消息。”

秦惜珩道?:“是鞑合公主帮了我?,她现在还在洛安等着。咱们?回梁州之?后,要好好地送她回去。”

赵瑾问:“她突然失踪,邑京没起轩然大波?”

秦惜珩道?:“这成了个死结,因为我?也逃了。公策迪不敢声张,皇兄也不敢对外说开。方才我?跟靳将军说过?了,让他封锁消息,不要让外面知道?我?的事情?。还有矿工那边,也不要对他们?说破。总之?这事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至少名义上来说,我?现在绝对不能出现在你身边。”

“我?知道?的。”赵瑾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强忍着精神道?:“淮州那边……”

“睡吧。”秦惜珩看她实在是太累了,强硬道?:“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你要是不好好休息,熬的是我?啊。”

赵瑾闭了闭眼,含含糊糊道?:“别走。”

“不走。”秦惜珩想给她扎好后颈处的被子,但赵瑾将她抱得?太紧了。耳边的呼吸声逐渐加重,秦惜珩看着赵瑾合上的眼,心里终于舒缓了。

窗外天?色渐沉,一日将去,属于上和的最后一年即将湮灭于尘,往后她们?相拥而眠,再也无人能够分?离。

第168章静好

赵瑾坐在窗边, 撑腮看着楼下往来的人群,静静地等候来客。

并城入手后, 赵瑾留了二千人在城内巡守,余下的?人暂时驻守城外。几日下来,城内逐渐恢复如旧,年关时的繁荣重新笼罩了这座小城,街上?人声涌涌,行如巨潮。

厢房外有人轻轻敲门,赵瑾道了声“进”,门就从外推开了,进来个顶着斗篷的人。这人揭下斗篷上宽大的连身帽, 对赵瑾一揖,“侯爷。”

赵瑾指了指自己对侧的空位,道:“史运使多礼了,坐。”

史智文将斗篷放在一旁,跪坐下来。

赵瑾给他斟茶, 问道:“上?次之后, 朝廷可?有苛责运使?”

史智文道:“侯爷给我留了那条退路, 朝廷又念及我在中州这么多年, 因?而?没有过多地追究。”

赵瑾放心道:“那便好。”

史智文问:“侯爷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逐步蚕食中州。”赵瑾将茶点往对面推了推,“听说并城的?青梅糕很不错,运使尝尝?”

史智文笑道:“侯爷怕不是忘了, 我在中州许多年了,各地该有什么特色,我早就吃遍了。”

赵瑾回?之一笑, 说起正事来,“之前许诺运使的?事情, 现在已?经可?行了。只是听说朝廷近来在水路关卡上?查得有些严,不知?运使有没有什么法子??”

史智文道:“除非用?银子?打通关系,否则还真没第二个法子?。听说是国库紧缺,朝廷想着法子?在谋钱。我这边也拿到?了上?面的?新令,一定要严查各个码头。”

赵瑾问:“上?次矿工起义之后,朝廷没有派特使来处理吗?”

史智文道:“派了的?。但?侯爷这场仗来得突然,那特使急于立功,得到?军报的?当日就带着兵马去?襄城了。谁知?……”

他看了赵瑾一眼,后面的?话没继续说,而?是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但?是那些矿工……我只是没想到?真有民反的?这一天,现在……唉,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赵瑾道:“经此一事,朝廷怕是要格外注意民间,运使若要自保,今日之后便不要再与我有往来。咱们好聚好散,这顿茶就作为?告别。”

她端起茶盏敬了一口?,拿出一封信放在桌上?推了过去?,“这是我说的?那条商路,一应招呼我已?经打过了,运使按照这上?面的?码头路址去?,会有人在那边暗中接手的?。”

史智文收好了信,拱手作揖,“我就不对侯爷说谢了,不过淮安那边,朝廷有了新的?调令。”

赵瑾早就从蓝越的?传信里知?道了这些,道:“是我牵连了母舅一族。”

史智文劝她:“侯爷不用?这么想,说句不好听的?,即便侯爷当初没有逃离邑京,樊刺史一家?也无法独善其?身。先帝在时,好歹还能制衡世家?一二,现在新主即位,又有宁氏这样的?舅家?在侧,朝野上?下便要彻底变为?他们的?天下了。”

赵瑾上?次得到?宁远的?来信时,只说那边还处于与朝廷胶着的?状态,其?他内容并未多说,后来她也没有再问,现在看来,若要继续往前,宁远的?助力断不可?少。她问道:“程新禾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吗?”

史智文点头,“据说宁远现在态度不明,新君不想失去?这一块的?兵力,正极力让贺尚书从中调谈。”

赵瑾又问:“那朔方派了新的?将帅去?接任吗?”

史智文回?忆一番,道:“好似去?了个叫做方士棋的?。”

赵瑾没听说过这人,心道不如等宁远来了消息再问。两人又说谈了几句才做分别,待他走后,秦惜珩从厢房的?里间出来,挨着赵瑾坐了,直接端起她喝过的?那盏茶抿了一口?。

“也不知?是哪一年的?陈茶。”秦惜珩淡淡地点评,赵瑾笑道:“并城不过是个小县,这里也不产茶田,自然是不能与外面相比。”

秦惜珩道:“并城虽只是个小城,但?皇兄不会就此罢休的?。”

赵瑾道:“所以我要争取到?宁远。”

秦惜珩嗯声,“没错,程新禾的?死就是一笔巨账,这笔账若是不给朔北一个合理的?交代,那么整个朔北都是军心不稳。”

赵瑾道:“我在等宁远的?回?信了,就这几日,该有回?信了。”

秦惜珩问:“那我们现在回?去?吗?”

赵瑾道:“我看外面热闹得很,要去?逛逛吗?想买什么?我给你买。”

秦惜珩笑得眼睛眯起,道:“看来我们怀玉现在阔绰了。”

赵瑾道:“毕竟我还得指望着殿下给我撑腰,怎么能不抓紧着讨好讨好?”

秦惜珩道:“那我要用?万金买一个赵怀玉。”

赵瑾问:“我就只值万金?”

秦惜珩笑道:“那你觉得你值多少?”

赵瑾故作沉吟,在她鼻梁上?一刮,笑道:“怎么也得值个万万金的?阿珩来换。”

秦惜珩道:“你这油嘴滑舌的?本事究竟是跟谁学的??范先生那么稳重内敛的?一个人,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学生?”

赵瑾道:“那我就是自学成才,说明我是个天生的?奇才。”

秦惜珩“啧啧”两声,“几日不见?,赵侯这脸皮真是越发地厚了。”

赵瑾道:“什么脸,我在你面前根本就没有脸。”

秦惜珩啼笑皆非,催她:“那你带不带我去?逛街?”

没有脸的?赵侯当即就带着人出了茶楼,两人沿着这条街慢慢地往前走,秦惜珩几乎要将每个摊子?上?的?东西都看上?一遍。

赵瑾双手抱臂站在一旁陪着她看,这摊主格外热情,问道:“两位公子?是要给家?中的?夫人挑首饰吗?这些全是新打出来的?,保证不重样。”

秦惜珩看了半天都看不中一个适合赵瑾的?,淡淡一笑推辞,“多谢,我们就看看而?已?。”

“让一让,让一让!”前面的?人群里忽然来了一阵敲锣打鼓的?震喊,两人仰起头看去?,只见?来了个接亲的?队伍,居首之人坐在高头大马上?,头戴纶巾一身绯红,耀眼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也不知?这边的?婚俗如何。”赵瑾来了点兴趣,牵着秦惜珩也跟着接亲的?队伍走,待得到?了女家?之外,那红衣新郎高声大喊:“佩儿,你嫁我不嫁!”

围观的?人群轰然出声,纷纷喝彩,那新娘低着头,娇滴滴地说了声“嫁”,观礼的?人潮中再次爆发出叫好声,杂乱不一地祝贺他们天长地久。

赵瑾笑道:“看来与梁州的?风俗差别不大。”

鞭炮声继而?响起,赵瑾带着秦惜珩往一旁避让了几步,目光还留在那对新人的?身上?。她眸光里的?艳羡遮掩不住,秦惜珩静静地看着她,悄悄地在无人注视的?衣袖下牵紧了她的?手。

一直到?接亲的?队伍离开,赵瑾才终于离了眼,对秦惜珩道:“走吧。”

秦惜珩问她:“民间的?婚俗都是这样吗?”

赵瑾道:“各地可?能稍微有些不同,但?在梁州,风俗与刚刚的?差不多。我小的?时候,有一次跟着祖父去?敦庭,路过剑河时正好遇到?一支接亲的?队伍,那个新娘是坐船来的?,应该是远嫁。新郎问过嫁不嫁之后,将她从船上?接到?了马上?。”

她回?想那时,冲秦惜珩笑了笑,“我当时还小,不知?道以后要接任的?是这样的?担子?,那时候我天真地想,我是不是也能等来这样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来到?我面前,问我嫁不嫁。”

秦惜珩勉强回?了个笑,马上?就移开了视线。

赵瑾道:“我听说城内还有几个地方挺热闹,我们去?看看?”

秦惜珩摇摇头,“不想逛了,我们回?去?吧。”

赵瑾以为?她累了,道:“也好,外面人多太吵了,我们回?去?好好休息。”

秦惜珩这一路都没再怎么开口?,赵瑾察觉出了什么,回?到?客栈后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秦惜珩拉着她坐下,先给她的?手换了药。

赵瑾看她一直抿着唇,开始回?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她一个人在心里复盘了许久也想不到?答案,还是问道:“阿珩,你要是有什么不高兴的?,可?以直接说出来。”

秦惜珩抱住她,闷声道:“与你没有关系,你不要多想。”

赵瑾道:“你可?以说给我听的?。”

秦惜珩还是摇头,她怕赵瑾担心,只能转移话点道:“再过两日就是除夕,这是你第一次在梁州以外的?地方过年吗?”

赵瑾道:“在哪里过年不要紧,好在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秦惜珩问:“可?盈阿芮他们都还好吗?”

赵瑾道:“都很好,也都很想你。我这次带你回?去?,他们指不定要高兴成什么样。春闱案这么一翻,先生一家?今年终于可?以过个好年了,只是不知?蔚熙有没有从宁远回?来。”

秦惜珩问:“他去?宁远做什么?”

赵瑾道:“程新忌对他的?交情比我深,倒是奇了,我百思不透,这两人是怎么谈到?一起去?的?。宁远的?态度一直不清晰,上?次蔚熙就主动去?了,说是要替我看着那边。”

秦惜珩犹豫一下,还是问道:“他知?道你是女儿身?”

赵瑾道:“知?道。因?为?祖父和先生原本就是要让我们在一起的?,如此一来,赵家?的?兵权不至于落到?外人手中,范家?也能有血脉传下来。世交结亲,最好不过了……唔,干嘛这么看着我?”

秦惜珩的?醋意遮掩不住,按住她亲了一下,问道:“那你之前是不是一直喜欢他?”

赵瑾忙说:“没有的?事,况且我与蔚熙太熟了,反倒互相看不对眼。”

秦惜珩满脸的?不相信。

赵瑾拿她没办法,只能抱住人继续哄着解释,“我们虽是青梅竹马,但?我自幼就被当作男孩教养,一直没个姐妹作伴。若不是祖父不许我在夏天学他们光膀子?,我怕是还要以为?那群毛小子?身上?长得与我一样。可?是能怎么办呢,我这性子?已?经定下了,更是拿他们都当兄弟。至于蔚熙,我与他从小就受教于范先生,相处的?时间自然更长一些,所以更为?亲近。我发誓,我真的?只是拿他当自家?兄弟而?已?。”

秦惜珩扬眉又问一遍:“真的??”

赵瑾点头不止,“比真金还真呢。他是君子?雅士,与他相比,我粗鲁得像是个屠夫。我真的?拿他当我自己的?亲哥哥,好阿珩,你要再多心,我真的?要冤死了。”

秦惜珩道:“你哪里粗鲁了?”

赵瑾有些难为?情道:“当着你的?面,我不得收着点啊?”

她掰着手指,开始列举不同,“蔚熙天生就很安静,不像我,总也坐不住,成日里就好舞刀弄枪。范先生因?材施教,教他的?都是些治国理政的?相臣之道,教我的?则仅仅是用?人之道。少时我不懂范先生的?苦心,还对此不满,总觉得他偏心本家?子?孙,对我很是敷衍。后来有一次,蔚熙便说,若我能像他那样规规矩矩地在书房待上?三日,他就让范先生一视同仁。”

“然后呢?”秦惜珩好奇,“你待上?三日了吗?”

“自然没有。”赵瑾笑说,“我能规规矩矩坐上?两个时辰都是不易,三天怕不是要憋死我。”

秦惜珩笑出了声。

赵瑾道:“后来我慢慢地就懂了,身为?梁州一主,能够守住那一方的?安宁已?是足矣,所以该用?什么人,守什么地方,于我而?言,这些才是最为?要紧的?。蔚熙学的?东西比我多,那是范先生未雨绸缪,有意留他帮我。”

秦惜珩道:“若是朝野清平,他去?博个功名也未尝不可?。”

赵瑾道:“你不知?道,他这人偏偏不好功名利禄,一心只有那些学识,在我面前也是没心没肺,非要外出游学,一走就是一年半载。有一次范先生生病,我连个商量对策的?人都没有,过了几日却收到?他寄来的?平安信,还在信中一五一十地说着他的?游历,气得我当场就要差人去?把他带回?来。”

秦惜珩哧哧地笑,“后来呢?”

赵瑾继续讲着:“大概过了四个月,他不知?是受了哪位名家?大儒的?熏陶,回?来之后非要种地,说是要格什么物,隐居山野就能听到?苍生大地的?呐喊。可?梁州你也知?道,那哪儿是能够种地的??我与范先生说不赢他,就随他去?了。于是他就挑了大鄣山,在山上?忙活了两个多月,硬是翻出了一块地。再后来,他在大鄣山一住就是三年,有没有格出什么物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自己种的?果蔬还不错,每隔一阵,我都要上?大鄣山找他讨点吃的?。上?次你也吃过,那黄瓜还挺甜的?。”

她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最后绕了回?来,问道:“还不信我吗?”

“我信了还不行吗?”秦惜珩听了这么半天,适才的?不快也一消而?散,搂着赵瑾的?脖子?道:“我突然好想回?梁州。”

“快了。”赵瑾也想回?家?,更想早点恢复从前的?一切,她道:“再等一个四月,我们还能去?大鄣山看春。”

秦惜珩道:“这次不许扔我一个人走吊桥。”

赵瑾忍不住笑道:“小老虎这么记仇呢?”

“当然得记着。”秦惜珩戳了戳她的?心口?,“你也是,都好好地记在这儿,别想在我面前耍赖。”

“好,遵殿下命。”赵瑾握着这只手贴在胸口?,“感受到?了吗?都记住了,一辈子?也不会忘。”

第169章哗变

年关?口, 惯常肃静的宁远大营比之平常嘈杂了许多?。边戍一年到头?难得空闲,有?家有?室的士卒轮勤时不能离营, 便?只能等着家中的探视,隔着栅栏喝一碗浓浓的热汤。

范蔚熙从营帐里出来?活动筋骨,远远地看到校场上有?个身着单衣的人在寒风里练刀。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大步过去。

程新忌已经练了一会儿,他停下刀,顺手拿衣袖擦了擦汗,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范蔚熙把身上的氅衣解了给他,“穿上吧,当心着凉。”

程新忌随手把刀搁在一旁, 触了触他的手,笑问:“你看看谁更暖和?”

范蔚熙不与他贫嘴,直接将氅衣给他披上了,道:“怀玉来?信了,问问宁远的消息。”

程新忌问:“朝廷是不是派人来?了?”

范蔚熙嗯声, “现在正?与郭帅在营中商谈。”

“没什么好商谈的。”程新忌脸色一黑, 提着刀就往营中去。

“秉维!”范蔚熙追上去拉住他的手腕, “好好说话, 别?这么……”

“宁党害我兄嫂性命,还污蔑我大哥的名声,我绝不可?能对他们?屈服!”程新忌吼完才意识到自己不对, 赶紧道歉,“对不住,我不是要对你发火。”

“我知道。”范蔚熙握着他的腕, 将他手中的刀夺了下来?,说道:“不论你心中有?再大的气, 也不能这样让人抓着把柄。你听我一言,咱们?先等郭帅的消息。你要信他,他不会让镇北王白白含冤。”

程新忌经他这么劝说,稍稍平静了下来?,范蔚熙又问他:“我想找你讨一句真话,你愿意帮怀玉吗?”

“我落难之际,是得了赵侯的收容,若不是有?他出兵相助,我回不了这里,也找不到我大哥。”程新忌拍拍他的肩,勉力笑了笑,“你放心,即便?宁远不反,我一个人也能反。”

范蔚熙道:“当日?你想与怀玉结盟时,我就说过中州是必经之地。站在怀玉的立场上,我当然希望宁远能出一份力,可?若是郭帅要做个只忠于朝廷的孤臣,那我们?也绝不勉强,最多?日?后兵戎相见罢了。”

程新忌捏紧了拳,说道:“我会劝服郭帅……”

“不。”范蔚熙打断,“一个人的意愿不能强加,镇北王于你而言是兄长亲人,可?于旁人而言不过是个毫不相关?的亡者。宁远若要反,那只能是对朝廷失望才反,这么多?的将士,他们?没理由拿出身家性命当赌注,你这么做反倒适得其反。”

程新忌看着营中那一侧前来?探视的亲眷,慨叹道:“你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叫醒我,就像我大哥,总是会提醒我很多?。”他忽而失神?,毫无意识地又说了一句,“若是你能一直在我身边就好了。”

范蔚熙愣了愣,余光一扫注意到了郭浩的帐子,轻轻咳嗽一下提醒他,“朝廷的人刚刚走了。”

程新忌便?赶紧往郭浩的帐里去,进来?就见着了一张比他还要黑的脸。

“郭哥,说什么了?”

“是贺尚书的人。”郭浩显出几分无奈,“朔方已经调派了新的主帅,是羽林军里出来?的人。贺尚书的意思是,以后若是军中再有?异动,一定要加急告诉他。”

程新忌问:“他就只言未提我大哥吗?”

郭浩按住他的肩,让他先安静一下,才说道:“新君的位置是踩在王爷的血上得来?的,圣上不会承认这些,他也不可?能将宁党的罪状陈述出来?保全名声。他们?咬死了王爷与燕王暗中私通,这便?是成王败寇之后公诸于众的冠冕说辞。阿忌,这个理我们?没法讨。”

程新忌忿然咆哮:“我绝不允许!”

郭浩也觉得头?疼,道:“我争取过了,他们?答应,这事罪不及你,往后你还是能够继续在朔方……”

“我不需要!”程新忌的眼中已经泛起了一片血丝,他不认命地摇头?,“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大哥的血绝不能白流!我没有?那么大义凛然,能够面面俱到地顾全大局,我争的只是这一口气!好啊,既然朝廷这样冷血,那就别?怪我不讲道义。”

他说完就跑出了帐,郭浩在后面喊也喊不住。范蔚熙站在外面,回头?就见程新忌牵了一匹马上路,不过眨眼的工夫便?只剩下了一个渺小的背影。

郭浩追了出来?,随口喊着营中的人,“快!追回来?!去给我把他追回来?!”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又一匹马便?跟了出去,范蔚熙盯紧了前面那个近乎于无的策马身影,自己也加快了马速。

朔北的寒冬腊月滴水成冰,风也是刺骨地森冷,范蔚熙身上的冬衣并不算厚,没追多?久便?冻得直不起身来?。

“范公子!”宁远士卒从后面追来?了,扔给他一件大氅,“郭帅说你就这么出来?了,让我们?把这个给你。”

“多?谢。”范蔚熙赶紧披好,脚上一踢马肚子,再起步后将几个宁远士卒全都反超了去。

“哎——”一名士卒要叫他,可?范蔚熙在这瞬息里就超了他们?很远,一声下去并没有?将人喊住,这士卒又嘀咕道:“我的个娘嘞,梁州究竟是个什么卧虎藏龙的地方啊,赵侯麾下连书生都这么厉害?”

范蔚熙调整自己呼吸的频次,循着看过的地图线路一直往北,终于在穷追数个时辰后看到了朔方大营的灯火。

此?时已过戌时,大营内好似迎来?了外敌一般,格外地嘈杂。范蔚熙知道自己还是来?迟了,越往近去就越能听清这嘈杂中响亮的几道声线。

“王爷受此?等小人陷害含恨而死,我等若不为王爷讨回公道,又有?何颜面面对他过往的提携!”

“这群不要脸的小人,竟还诬陷王爷有?不臣之心,分明是他们?心怀不轨!”

“必须要向朝廷讨一个说法!”

“宁党不除,天理难容!”

新来?接任朔方的主帅叫做方士棋,他初来?乍到,还未认清营中的面孔,便?被一干将士逼问得毫无还口的余地,最后抵挡不来?,竟直接让他们?给捆了。

程新忌指着他道:“把这人看好了,省得他在外面到处乱吠!”

方士棋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来?不及说就被人堵上嘴拖去了偏远的帐子里,有?人在混杂中大声道:“我们?杀到邑京去,誓死为王爷争讨清白!”

众人跟起相和,范蔚熙顶着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冲到程新忌身旁,拉着他就往外走。

“蔚熙?”程新忌惊讶他居然来?了,问道:“你来?做什么?”

“找你。”范蔚熙冷冷地吐了两个字,拽着他往前走。

“什么人!”朔方边备军不认识他,当即就拦住,质问道:“你要带程郎将去哪儿?”

程新忌手上一使力,从后面拉住了他,说道:“你不是说,对朝廷彻底失望的反,才是得军心的反吗?”

范蔚熙叹了口气,对他松了手。程新忌反而在这时握住了他的手腕,当着一群人的面将他带了出来?,问道:“你在气什么?”

“我没气。”范蔚熙看着他,冷静地说道,“你有?没有?听到郭帅说,朝廷已经派了人来?接替朔方?”

程新忌道:“那又怎样?刚刚还不是被绑了?”

范蔚熙道:“倘若这是一个套呢?”

程新忌没明白,问道:“什么套?”

范蔚熙道:“引你回来?的套。”

他这么直白地一点破,程新忌忽然愣住。

范蔚熙干脆全部?言明,道:“我不知道朝廷对朔北有?什么论判,但?在朔方已经来?了新将的情?况下,你就这么武断地回来?,我觉得你有?失考量。倘若朔方的这些将士不愿跟随你呢?你这样回来?,难道不是自投罗网?”

程新忌适才的无畏顷刻间就散了个干净,他看着这个始终平静的人,支支吾吾道:“我……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只是太着急了。”

范蔚熙道:“好在朔方都是一条心,事已至此?,还是早做打算。”他这句话刚说完,便?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程新忌这才发现他冻得脸色发白,两只手也被风吹得发红,是下想也不想就执握住他的手,捂在掌中反复地搓着,道:“你说你,怎么也不紧着点你自己?若是冻出了病,我要怎么向赵侯交差?”

范蔚熙任他给自己暖手,道:“你若是有?个什么差池,怀玉的处境越发要难。”

程新忌忽然觉得失落,心中的不满也不受控制地流露了出来?,“我当你是真的关?心我,原来?都是为了赵侯。”

范蔚熙喉间一哽,平日?里的巧舌如簧突然没了踪迹。

程新忌见他半天没个回应,以为他因这话来?了气,赶紧缓和着气氛笑道:“我玩笑而已,并不是真的怪你什么。”

范蔚熙还是解释道:“我当然要处处以她为重。我们?这些年全靠着她才有?生计,这份恩是怎样都偿还不了的。拼去我这条命不要,我也得保她的周全。”

他轻轻地抽了手,很认真地又说:“但?我也确实?担心你遭到什么不测。”

程新忌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眼,含糊道:“我、我以后会注意的。”

范蔚熙看他只披了一件氅衣,问道:“你冷不冷?”

程新忌道:“我从小就长在这里,早就习惯了。刚刚我不是还给你暖手来?着?”

范蔚熙还是担心他着凉,道:“去帐子里说吧,后面的路,还是要从长计议。”

程新忌就想听他的主意,心急之下想也不想就拉着了他的手,“走走,我忘了你不习惯这边,早该去帐子里说了。”

朔方的几名将官全聚首在一处,程新忌一进来?,他们?便?不约而同围了上去,又看着他身旁的范蔚熙问道:“这位是?”

程新忌简而说了,几人听完,顿时眼中一亮。

“阿忌,我们?刚刚商量过了,这一趟势必经过宁远。”聂传指着地图道,“原本我们?还担心宁远若是要与我们?反着来?,该如何解决。现在既然有?剑西可?以援手,那就不用担心了。”

“早就该是这样的。”程新忌看着他指下的地图城池,眼中有?些失焦,“我两次入梁州,原本就是想了这么多?。”

范蔚熙道:“那我稍后就给梁州去信。”

聂传问:“倘若宁远真要与我们?对立,赵侯能否抽调人手相助?”

几双眼睛同时看向了范蔚熙,便?听他道:“同舟共济,剑西自会出一份力。”

一切终于得了初定,程新忌出了帐,忽然停在原地不走了,只看着一个方向静静地出神?。

范蔚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约莫猜出了什么,道:“节哀。”

程新忌看着几步之外的那顶熟悉帐子,道:“明日?就是除夕了,我最后一次与大哥说话,他还答应会回家过年。”

他苦着脸笑了笑,“一家人生死两隔,还过什么年。”说完,他好似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呢?不回梁州吗?”

范蔚熙道:“今年就不回了。”

程新忌问:“为何?”

范蔚熙看着他道:“我守着你吧。”

程新忌的苦笑一止,僵着脸问他:“你守着我?”

范蔚熙很是洒脱道:“我可?以天涯为家,也能茅草作榻。你一个人,还是太冷清了,我留下来?与你做个伴也挺好。”

程新忌问:“再煮一壶酒?”

范蔚熙笑道:“悉听尊便?。”

“好。”程新忌心中的不快消了个七七八八,趁机又道:“你要是方便?,不如多?留些时日?,我身边要是没个像你这样心细的人,指不定要出多?少错。”

范蔚熙道:“等我先给梁州去封信,若是粮路顺畅,我留下来?也没什么不行。”

程新忌对这条粮路倒是兴致十足,叹道:“赵侯还真是好本事,竟能将个快要入阎王殿的人用得这般到位。我现在是真信我大哥夸他的那些话了,比起他,我真的自愧不如。”

范蔚熙道:“那是因为有?人替你遮风挡雨了这么些年,能让你肆意无忧。秉维,人要长大很难,却也很快。我看着怀玉,她当年也不过是用一个月就接受了一切。”

“知道了。”程新忌瓮声瓮气道,“你与赵侯还真是感情?深,连安慰我也要拿他来?做例。走了,现在都快亥时了,你这么能熬的?”

范蔚熙道:“我有?时候想借夜听雨,通宵都熬过。”

程新忌拉着他就往自己帐里去,一面埋怨,“你学?富五车,我说不赢你。”

范蔚熙笑了笑,直接躺在了程新忌指给他的那张榻上。照明的灯一熄,便?只能隐约看到外面透进来?的火光。

“好像下雪了。”范蔚熙忽然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程新忌懒得起身去看,闭着眼睛道,“难不成你还能听出来??”

“是听出来?的。”范蔚熙翻了个身,将被子裹紧,对他道:“睡吧,马上又是新的一年。”

营外的雪漫飞如絮,苍茫大地覆上了琼光,除夕隐匿在黑夜之后,那会是命途未知的又一个天明。

上和之年的最后一日?,朔方生叛。

第170章除夕

喻至忠从酒肆出来, 候在外面的下属见了,赶紧上去问:“军尉, 究竟是谁约您?”

“不用理会。”喻至忠又朝酒肆里面看了一眼,道:“走吧。”

下属走前也忍不住看了一眼,见那靠墙的一张桌上,约见喻至忠的人戴上了斗笠。

店小二见他起身,喊道:“客官您慢走!”

斗笠人走出了酒肆,背离着?喻至忠往另一个?方向去,他抬了抬有些?遮挡视线的斗笠,露出了一张白净清俊的脸。

渐近午时?,往日?里繁华的街因着?除夕的到来而变得空空荡荡, 街道两侧只有几家小店还未打?烊。有个?馄饨铺的老板见着?他路过,招手喊道:“客官,吃馄饨吗?三个?铜板一碗,就这些?了,卖完就收摊。”

谢昕犹豫一下, 还是走了过去, 递上三个?铜板, “那就来一碗。”

“好嘞。”老板驾轻就熟地下了馄饨给他端上, 继续守在铺子后边等着?下一个?来客。

除夕日?外出的人一向是少之?又少,谢昕一看就是个?外客,老板瞧了他一会儿, 问道:“客官,您不是咱们岭南人吧?”

谢昕摇头,“不是。”

老板心道果然如此, 又问:“您是来寻亲朋的吗?”

谢昕咽下一口馄饨汤,又摇头, “不是。”

老板看他惜字如金,便不问了。谢昕吃完了馄饨,对他道:“都除夕了,剩下的卖不完就算了,早些?收摊回去过年吧。”

“收了摊也是无?事。”老板笑着?摆摆手,“我家里就我一个?人了,逢年过节冷冷清清的,没意思。”

谢昕听?他说“一个?人”,若有所思地想到了过往的许多事情,老板看着?他,又道:“客官,左右我也是一个?人,你要是不嫌弃,可以来我家中,咱们一起守个?岁,也算是做了个?伴。”

“方便吗?这样会不会打?扰到你?”谢昕问道。

“不麻烦不麻烦。”老板看了看这条街,估摸着?不会再?有人来了,道:“我这就收摊。”

谢昕便坐在一旁等,老板收拾着?,一面问道:“客官怎么称呼啊?”

他话少地说了两个?字,“杜琛。”

“你叫我李麻子就行。”

老板龇牙笑了笑,很快就收好了摊,对他道:“走吧。”

谢昕便跟着?他东走西拐地进?了个?巷子,李麻子掏出钥匙开了门,又将?灯点上了,对他道:“有些?乱,你随便坐。”

“多谢了。”谢昕找了个?空处坐下,听?到了巷子口传来的鞭炮声。

又是一年了。

他闭上眼,好似就能看到与秦祯走过的每一个?岁寒。他们偎依在一起,不需要用炭火取暖。

“有橘子吗?”他问李麻子。

“正好还有一筐,是前天才买的,还新鲜着?。”李麻子给他拿了来,他见一旁就放着?个?炭火盆,里面还有没有烧完的炭。

“借用一下。”谢昕重新将?炭点燃了,在火盆外沿摆了一圈的橘子。

李麻子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吃法?,顿觉新鲜。他等橘子烤了一会儿后,随便拿了个?出来,剥皮后整个?吞下,连连赞口,“杜兄弟,你这吃法?可真好,这橘子跟蜜汁似的,还不觉冷。”

谢昕只是淡淡一笑,“我烤得不好,之?前每次要吃,都是有人代劳。”

李麻子正想问是谁,他又道:“可我再?也吃不到他给我烤的橘子了。”

谢昕出神地望着?火盆中的炭,少顷后闭了目,脑中浮现的最后一幕便是秦祯嘱咐他少吃些?烤橘子,容易上火。

“小祯。”他含糊不清地自语,“你再?也不能给我烤橘子了吗?”

鞭炮声一阵连着?一阵,谢昕的轻声啜泣被掩埋了。属于秦祯的年岁即将?永远地过去,他存在于这世?间?的痕迹被撰记在案,只余一段青史评谈。

谢昕睁开眼,眼角遗下了一行薄泪。

辞旧迎新的爆竹声此起彼伏,赵瑾接连被扰,半天下来都没能看完手中这本并城财簿。

“大过年的,就别这么累了。”秦惜珩端了盘点心来,从她手中抽走财簿放置一旁,皱眉道,“歇歇吧。”

“也好。”赵瑾拿了块点心吃,咬了一口便问:“你做的?”

秦惜珩问:“喜不喜欢?”

赵瑾点头,“喜欢。”她三两下吃完手中这块,道:“我打?算让靳叔先留守在这里,他是军中的老人了,有他看着?这边,我也放心。等过了初三,咱们就回梁州。”

“都听?你的。”秦惜珩笑笑,拉着?她的手说,“我给你打?下手做乳糕好不好?”

“好啊。”赵瑾反握住她的手,顺势将?人抱着?了,正想亲一下,客房的门便不合时?宜地被人一叩,“侯爷,有人找。”

赵瑾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有点不大高兴,她开了门,问道:“谁啊?”

“是卲副将?叫我来通传的,只说是侯爷的熟人。”

秦惜珩跟了过来,道:“那不如先去看看?”

赵瑾一时?也有些?好奇这“熟人”是谁,便沿着?楼梯下来,一眼就见到了一对背影,看着?像是一男一女。

“侯爷。”卲广似乎很是高兴,大声道:“你看看谁来了。”

那两人就此转过身来,男子道:“侯爷若是不嫌弃我曾是个?流放胤州的罪人,那便赏我一口饭吃吧。”

赵瑾看着?他,倏然滞停在原地。

这人笑着?,五官并没有任何改变,只那半边刺了字的脸看着?有些?骇人。

秦惜珩也愣了一下,先反应过来,“你是……傅檀英?”

傅玄化对她揖了个?礼,“公主。”

赵瑾久久地才找回一些?自己的意识,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傅玄化拉着?身边的妻子崔心荷,笑道:“我猜侯爷麾下应该缺将?,所以不请自来,不知道侯爷欢不欢迎。”

赵瑾看着?他,这一刻还有些?云里雾里的茫然感,秦惜珩悄悄提醒,“怀玉?”

“啊……”赵瑾终于完全回了神,也付之?一笑,“既如此,来了可就不许走了。”

傅玄化爽朗笑道:“侯爷当日?救命大恩,我这次来,就是结草衔环。”

赵瑾看了一眼秦惜珩,正想解释这事,就被秦惜珩抢先道:“你来得正是时?候,怀玉如今缺人不假,重要的是缺像你这样的旧人。”

卲广道:“侯爷,看来咱们这个?年有得热闹了,我现在就去厨房叫他们多加几个?菜。”

傅玄化道:“我们在胤州听?说了朝廷对你的通缉令,后来又传来了剑西起义的消息,自那时?起,我便在想着?如何从胤州逃脱。好在苍天有眼,我与心荷总算是有惊无?险地逃了出来。”

赵瑾问:“你们这一路,不容易吧?”

傅玄化看了一眼妻子,道:“我还好,只是苦了心荷,一路跟着?我颠簸辗转。”

崔心荷牵着?他的手,抿唇笑道:“只要咱们夫妻一条心,不论在哪里都是不苦的。”

赵瑾看着?这相互对笑的二人,忽有种拨云见日?的明朗感。那些?留存于心底不可言说的过往骤然散如烟尘,她恍然发现,原来她很早以前就已经将?那份爱慕抛去了很远,年少时?的萌芽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心结。她不悔暗慕这一场,也不惧正视曾经的自己。

“怀玉。”秦惜珩轻轻叫她,“你怎么了?”

“没什么。”赵瑾灿然一笑,心中清明坦荡。

秦惜珩总觉得她好像藏着?什么事,但当着?傅玄化和崔心荷的面,她也不好多问。

赵瑾对他们道:“你们一路远来,着?实也是辛苦,我先让人去安排房间?,你们梳洗休息一下吧。”

傅玄化道着?谢,与崔心荷先去了,赵瑾这才问秦惜珩:“你当初帮我救檀英的时?候,用了我的名义?”

秦惜珩道:“我让人偷偷告诉他的。”

赵瑾心里一时?有些?不是滋味,愧然道:“你尽将?好人让给我做了。”

秦惜珩道:“我当时?既然答应帮你,自然要处处为你考虑。”

赵瑾鼻间?一酸,眼睛有些?泛红,“我那么气你,你还帮我。”

秦惜珩在她额上敲了一下,笑道:“没办法?,太喜欢你了,而且我不想看到你再?去求谁。”

赵瑾抱住她,回想往日?时?越发觉得自己不该,嗡声道:“我以后再?不气你了。”

“好啊。”秦惜珩双手捧着?她的脸,凑上去吻了一下,道:“你好好珍重你自己,就是最大的不气我了。”

“有你这样督着?我,我敢不珍重我自己吗?”赵瑾牵着?她就往厨房去,“走,不是说要吃乳糕的?”

夜幕将?至时?,一顿独属于他乡的除夕宴循循而启,赵瑾怎样都没想到原本孤寂凄冷的一个?年竟然能有这样圆满的团聚。她心中大快,倒了酒就要喝,秦惜珩适时?拦住,盯着?她还缠着?纱布的手,不容反驳道:“伤好之?前不许沾酒。”

赵瑾只得讪讪地放下了酒,转而倒了一盏茶。

傅玄化笑道:“天道好轮回,总算有个?能镇住你的人了,看你以后还怎么无?法?无?天。”

赵瑾叹了口气,幽幽道:“是啊,妻之?训,得听?。”

众人又是一阵闷笑,赵瑾瞪着?卲广道:“你还笑得出来?”

卲广赶紧捂了捂嘴,举起一只手来,“侯爷,我只是对公主实话实说。你说的,做人不能撒谎。”

赵瑾语噎,头一次在他面前说不出话来。

一桌人边吃边说,傅玄化又讲了好些?在剑西的往事,赵瑾便少了言语,只是静静地听?他说。卲广时?不时?地插两句嘴,涉及到赵瑾的时?候,便看着?她的脸色掂量着?来讲,总算没再?挨她的骂。

子时?在翘首以盼中终于来临,客栈外前后不一地响起了鞭炮声,赵瑾见秦惜珩打?了个?哈欠,便道:“时?间?也到了,咱们要不先散了?”

众人点头同意,赵瑾牵着?秦惜珩回了房,有些?感慨道:“这是咱们在一起的第一个?年。”

秦惜珩道:“往后还有好多个?年呢。”

赵瑾看着?她的眼睛,笑意敛了几分,喊道:“阿珩。”

秦惜珩问:“嗯?”

赵瑾道:“有件事我觉得你会理解我,所以我不想瞒你。”

秦惜珩就知道她真的藏了心事,道:“你说,我听?着?。”

赵瑾便直言了,“我曾爱慕过檀英。”

秦惜珩忽地怔住。

赵瑾道:“但他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对他讲过。原本我都已经要彻底忘记这件事了,也打?算一辈子不对任何人提起,可他今日?却又来了。阿珩,我不想对你隐瞒任何事,我想你看到的是一个?堂堂正正的赵怀玉。”

秦惜珩猛然记起了赵瑾那一次月下舞剑后的落泪,终于明晓了究底。

赵瑾也猜出她想到了什么,承认道:“他成婚的那一日?,我的确很难受。”

秦惜珩问:“那你现在呢?”

那些?记忆散在风里,早就随着?时?间?一并淹没了,赵瑾只答了三个?字,“心悦你。”

秦惜珩心中百感交织,“竟然是他。”

“其实我很早就劝自己放下,只是这个?过程很长,我每一步都走得很难。直到……”赵瑾凝视着?她的眼眸,拿出了十?二分的虔诚来,“直到你追着?我来了梁州。”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傻的姑娘,巴巴地看着?我,做什么都是为了我,连在病中都不让我知道,只是因为不想让我分神。”

赵瑾讲着?这一路的经历,恍觉每一幕都是昨日?,她道:“阿珩,我习惯了你的存在,无?意识地也会想起你,这时?我才知道我原来那么喜欢你,每一时?每一刻都想看到你,不想让你受半点委屈。”

秦惜珩上前一步抱住她,轻轻道:“我都知道。”

赵瑾吐露完了一切,心中再?无?半点负担,她稍稍压低了头,对着?秦惜珩的唇吻了过去。

两人拥吻着?缠了许久,秦惜珩道:“但我还是觉得不高兴。”

赵瑾笑道:“吃味吃这么久?那我要怎么补才好?”

秦惜珩的手探着?了她的腰封,她就这么瞧着?赵瑾,说道:“我要。”

赵瑾任她扯着?,道:“我给。”

“不要吹灯。”秦惜珩瞥了一眼床边案桌上的油灯,收回目光来再?看她,“我想看清你。”

“好。”赵瑾说完这个?字,衣带已经垂散到了地上,外袍就此豁开,露出了里面的内衬。

秦惜珩伸手去,指尖快要触上她的衣襟时?,赵瑾忽然抱住她再?次亲吻,手则沿着?她的身段去摸,轻而易举地解了她的腰封。两人唇上吻得难舍难分,不多时?便只着?了单件的内衫,赵瑾托起秦惜珩的腰臀将?她抱起,就这么滚进?了床榻的被褥间?。

丑时?的梆子远远地传来,两人在酣畅淋漓间?滚出了一身的汗,力竭之?后拥在一起,又是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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