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成为太子宠臣

《被迫成为太子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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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陆酩的指节泛白, 停留在那一处虚无柔软地。

他的手指仿佛不是他的了,僵硬在那里。

陆酩的指尖微微颤抖,不可置信地凝着眼前半阖着目的女人。

是的。

女人……

陆酩细细审视着牧野的脸, 不放过她脸上每一寸的肌肤和纹理。

怎么他会想不到,长相那么相近的两个人, 怎么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那天在围猎场的帐篷里, 他怎么没有继续往下探究?

陆酩的目光下移,停在了牧野的脖颈间,他的双手拢上那白皙脖颈, 纤细修长, 好像他轻轻一折便会断了。

掌心里喉结凸起的触感明显而真实?。

陆酩听闻有一种专门用?来做人面?具的材质,贴在皮肤上,就像是真实?长在皮肤上的肉,用?火烤才会掉下来。

牧野的喉咙被扼住, 她本能地?挣扎, 伸手反掐住陆酩的脖子, 眼睛狠狠睁着,又因为中了合欢散, 瞳孔发散, 眼白泛着殷红血丝。

她的双手触上陆酩的脖颈, 从他身上传来一阵清凉, 透过掌心, 手腕, 一直蔓延到心脏, 好像灼灼烈日下, 荒芜大漠里的一捧溪水,能解她的渴。

牧野疑惑不解, 手里的力?道却轻了,不光是她掌心里的凉意,还有陆酩碰着她脖子的手,就在她颈动脉上,源源不断的清凉,将?她几乎沸腾的血液压制。

陆酩拿起床榻边的锦带,捆住牧野的右手腕,绑在了靠里的床柱上。

他起身放下帷幔,床榻里的凌乱景象被掩藏,遮进了那瑰丽的绫罗纱幔之中,只有隐约的影子透出来,如一条柔软的美人蛇。

陆酩的眸子沉如松烟墨,他走到门前,打开门。

陆昭侧耳贴在门边,和他撞了个正着,他尴尬扯扯嘴角,怕陆酩责骂,赶紧道:“皇兄,这件事是我欠考虑了,我叫了个干净的女人,一会儿就上来给牧将?军解药。”

陆酩冷声道:“任何人不许靠近,去取烫伤膏来。”

闻言,陆昭一愣,抬头看向陆酩。

陆酩此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眸阴沉深邃,但熟悉他的身边人都知道,陆酩越是这样的面?无?表情,实?则越是可怕,如飓风到来之前的平静。

陆昭不知道牧野是不是又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惹了他皇兄,余光想要往厢房里看。

陆酩只开了半扇门,他的身形挺拔,将?房内景象全?部挡住,陆昭只能瞥见?垂下的帷幔一角。

窗户未关严实?,那轻飘飘的帷幔随着湖畔吹来的晚风轻晃,即使是这一隅,也将?房内染上了旖旎之色。

陆昭不敢多言多问,转身去取药,很快他将?药取来。

陆酩拿了烫伤膏,关上了门。

陆昭盯着那紧密的门扉,心中疑惑不解。

厢房里安静异常,只有锦衾布料的摩擦声。

八仙桌上的灯烛明灭,飘摇如杨花绿柳。

陆酩拿起铜烛,走到榻边,缓缓掀开帷幔。

躺在床榻上的女人蜷缩成一团,绣着绿色鸳鸯团纹的大红锦被缠在她腿间。

牧野不喜欢被绑着手,不停挣扎,中衣袖子滑到肘部,露出藕节一般的小手臂,雪白腕子被勒出了一圈红痕。

陆酩眼眸收紧,很快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他倾身,将?蜡烛凑近了牧野的脖子,火光扑朔,如幻影般舞动。

陆酩一开始将?蜡烛离得牧野不近,喉结岿然?不动。

他薄唇轻抿,复将?蜡烛靠近了牧野。

火光灼烧着,灼烧着,烫掉了喉结,一块指节大小的肉掉了下来。

随着那块肉的掉落,陆酩心中早就有的答案又更确定了三分。

蜡烛微微倾斜,滚烫的烛油滴下,滴在了牧野的颈窝处。

牧野被烫得一激灵,发出一声低低的“啊”。

假喉结似乎还有改变音色的作用?,牧野的声音变回了她本来的音色,不再?那么低沉,柔和了几分,因中了合欢散的缘故,甚至还比她原本的音色更加软绵。

牧野艰难撑起眼皮,湿润的眸子瞪着陆酩。

“你拿蜡烛烫我干什么?”

她扯了扯被绑住的右手腕,恼道:“快给我解开!”

隔着门扉,还留在外头的陆昭没有辨出牧野声音的变化,却听清了里面?的人在说什么,吓了一跳。

奉镛城里养姑娘小子的不少,他不是不懂那些,思及刚才皇兄要的烫伤膏,脑子里瞬间闪过许多不该出现?的画面?。

陆昭后跳一步,瞪大眼睛,甚是惊恐,皇兄他、他……

陆昭没想到,皇兄竟是如此厌恶牧野,要做到这样地?步。

可、可这又何必亲自上阵……

他想起牧野的那一张脸,酒气上来时,如桃花映面?,抛去牧野威震四海的鬼面?将?军身份,还真像是可任人亵渎的小爷。

陆昭不敢再?浮想联翩,猛地?摇摇头。

他现?在打死是不敢往厢房里去,一番挣扎后,转身离开,又让所有人都不许上二楼,将?游船驶到了映月湖中央。

游船行至湖心,远离了闹市喧嚣,灯火辉煌。

铜烛在牧野挣扎时被打掉,摔在地?上灭了。

夜色寂静,厢房淹没进黑暗,只有窗外凉凉月光透过缝隙照入。

牧野越来越难受,左手攥住中衣衣领,揪在一起。

她瞪着陆酩怒道:“你滚。”

陆酩垂眸,平静和她对视,像是终于找到了猎物的狮子,至此不疾不徐,游刃有余。

“我走了,你想要谁来为你解药?”

他俯身贴近牧野,如墨如缎的黑发垂下,落在牧野的脸上,带着幽幽的沉香。

“嗯?”

“牧乔。”

牧野拧着眉,陆酩跟她说话凑得极近,温热呼吸喷洒在她耳边,耳内一阵酥麻,酥得她没有听见?陆酩最后一声“牧乔”。

她浑身轻轻颤栗,攥住中衣的手微松。

陆酩伸手碰上她中衣的衣领,要去解开。

牧野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抗拒道:“别碰我。”

因她动作和言语上的抗拒,陆酩耐着性子道:“你身上太烫了,要把中衣脱了散热。”

牧野早就想解了中衣,但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和长久以往形成的本能让她没有那么做。

“先?生说了不能当其他人的面?宽衣。”

闻言,陆酩一怔,随即沉下脸,问道:“先?生是谁?你那个老师?”

他没忘记围猎时,陆昭找牧野讨要白虎皮时,她拒绝得直接,说要将?白虎皮拿去给她的先?生做裘衣。

陆酩胸口升起一股火气,咬牙问:“你在他面?前宽过衣?”

牧野忍耐着躁意,早已不耐烦,呛道:“你是我谁啊,管那么多,赶紧走行吗。”

“我是你谁?”陆酩的脸色已经沉得不能再?沉,比那无?垠夜色更黑,他压住牧野,和她脸贴着脸,“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牧野不知道为什么,陆酩突然?靠上来时,荡起了一阵清风,仿佛燕北春日里漫天的柳絮,将?她裹挟,连带那浓烈的躁意也消失了。

她本意想推开他,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主动靠近,攀附上去。

中衣松散,从她的肩头滑落。

陆酩眯了眯眸子,将?她的中衣扯下,里面?没有穿小衣,雪白肌肤直接敞露。

他的手摸到牧野的后背,蝴蝶骨的位置上,曾经那块凸起的疤痕此时已经变得平坦,找不到一点?痕迹。

陆酩冷哼,凉凉低语:“你就这点?小聪明,以为将?疤痕抹没了,孤就认不出你?”

牧野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手,如薄荷般清凉。

陆酩倾身,埋进她的颈窝,齿间厮磨,咬着她薄薄的耳垂,耳垂瞬间变得比玛瑙还要血红。

感受到怀里的人如临风飘摇的海棠轻颤,陆酩轻扯唇角:“你连欢喜的地?方都还是一样。”

牧野紧闭眸子,耳畔男人的声音忽近忽远,她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了,意识在他的牵引下,坠入深渊。

长夜无?尽绵延……-

牧野醒来时,头疼欲裂,浑身酸疼,好像在炼狱里走过了一遭。

她缓缓掀起眼皮,面?前是一片宽阔赤露的胸膛,肌肉匀称白皙,随着呼吸起伏,触上了她的鼻尖。

牧野怔了怔,脑子里嗡得一下,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手撑在了男人的胸膛,待看清了男人的脸时,那嗡嗡声变成了炮仗,砰得炸开了。

陆酩怎么会在她身下???

牧野的表情像是吃进了一只苍蝇般难堪,尤其是看见?陆酩脖颈间的斑驳狼藉,脸红一阵白一阵。

许久,她憋出一句:“昨夜我轻薄你了?”

陆酩:“……”

牧野望着陆酩比她还要难看的脸色,乌沉沉,携着山雨欲来之势。

她不动声色往床塌里挪了挪,在想要接下来要怎么才能打过陆酩,逃回燕北,接上阿翁和先?生逃亡天涯。

在牧野脑子里千回百转的时候,陆酩将?她的后撤和眼神犹疑看得清楚。

“牧、乔。”陆酩黑着脸,一字一顿,语调里似乎要把她的名字碾碎了吞食。

“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陆酩的嗓音低哑,似千年?不化的寒冰。

牧野迷茫地?看着他:“演什么演?我是牧野,不是牧乔。”

她破罐子破摔,不怕死地?道:“太子殿下要是认错了人,这牺牲未免太大了。”

陆酩的眉心拧得如山峰连绵,死死盯着她。

牧野感到从脖颈后方升起一股凉意,将?身上松散的中衣拢了拢。

不料陆酩忽然?发难,扯着她的胳膊,将?她连人一起带下了床榻。

牧野赤着脚,踉跄了两步,身体重心不稳,倾斜出去,只能被他带着往前走。

很快她的身体抵在了桌前,上半身被陆酩按着,贴到一面?玻璃全?身镜前。

随着动作,中衣散开,从她肩头滑落,镜面?冰凉触感透过她的左肩传来。

“你自己看看,到底是谁干谁。”

陆酩二十多年?来,克己复礼,没说过那么粗俗的话,这会儿却被牧野给气出了深藏不露的原始本性。

牧野望着镜中景象。

她只着一件单薄中衣,满是皱褶,不知昨晚经历了怎么样一番遭难。

随着陆酩在身后压住她,她的身体倾斜,锁骨间的肌肤若隐若现?,如白雪映红梅,其中红梅星星点?点?,触目惊心。

牧野睁大了眼睛,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虽然?她对于男女之事不甚了解,但瞧陆酩这样的反应,又将?她轻易地?压制于身下,她想要挣扎,却毫无?还手之力?,双手还被他别在了身后缴在一起。

在铜镜里,他们的体型差被放大,牧野才发觉陆酩比她要高大出许多,阴影将?她整个罩住,透着十足的压迫感。

牧野身体里的血在瞬间涌到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今天不是她死,就是陆酩死!

第 22 章

牧野用尽力气, 挣脱开陆酩的束缚,一拳砸碎了玻璃镜,玻璃在瞬息间裂成千百条纹路, 裂成边缘锋利的碎片,扎进她的手背里。

牧野直接用手抓起一块尖锐的玻璃片, 朝陆酩的脖子划去?, 快准狠,带着十足杀心。

陆酩眸色收紧,反应迅速地向后撤。

厢房内的空间狭小, 不足以让他?们打斗, 桌椅板凳打翻,闹出好?大动静。

牧野死?死?盯着陆酩。

陆酩起初还只是防守,并?不愿和她交手。

但牧野步步紧逼,每招每式都藏着凛冽的杀意。

牧野手中的玻璃朝陆酩直直刺去?, 陆酩偏过身, 险险躲开她的攻击, 侧脸划出一道细细血线。

陆酩的眸色沉了沉,不敢再怠慢, 反手朝牧野攻去?, 想要将她制服。

牧野的后背抵住八仙桌, 八仙桌承受不住他?们两?人的重量, 向后翻倒。

他?们两?个人一起朝后仰摔。

牧野根本不管身后, 眸光闪过狠绝之色, 高高抬起手, 将玻璃对着陆酩的脖颈, 毫不犹豫地?扎去?——

一夜未眠的陆昭枯坐在游船一楼,眼下青紫, 听见楼上的动静,脸上已经从震惊,不可置信变成了麻木,呆滞。

昨晚的动静可是闹到后半夜才刚消停,怎么又开始了……

游船上除了陆酩的影卫,他?命令原地?不动外,其他?侍从和妙玉阁的姑娘全搭着小船,被他?轰回了岸上。

如此皇室辛秘,他?可得好?好?守住不准外泄出去?。

游船一层空空荡荡,陆昭望着从湖面升起的旭日,心里拔凉拔凉。

他?的皇兄,好?好?一位储君,天上人,怎么就……怎么就!哎啊!

陆昭仿佛一切都找到了答案。

为什么牧乔嫁进东宫三年还未有身孕,为什么他?从来没?见过皇兄和哪个女人真正亲近,就算是对沈知薇,也是不冷不热。

这、这以后皇家?血脉该怎么延续下去??

该不会以后要把他?的儿子过继给皇兄吧?

难怪去?年他?第一个儿子满月的时候,皇兄送来了那么大一份满月礼……

陆昭神思到了老远,直到楼上传来脚步声。

陆酩站在楼梯上,沉声命道:“十六!速召王太医。”

陆昭回过神,瞪着眼睛望向楼上的皇兄,额角抽了一下。

不是吧。

这是把人玩、玩伤了?

陆昭只敢脑子里胡思乱想,却不敢问,应了一声,扭头出去?叫人-

陆酩没?想到,牧乔在宫里时那般乖顺,变成了牧野,竟像发了疯般,他?拉也拉不住。

在牧野用玻璃扎向他?时,陆酩终于找到她的防守可乘之处,一个手刀把她打晕。

若不然,当真今天非要杀到你死?我亡的地?步。

在等王太医到之前,陆酩已经替她穿整齐了衣裳,手上被玻璃割破的伤口?也简单包扎过。

陆酩站在榻边,凝视床上的人,漆黑眸色里的情绪复杂难辨。

王太医搭小船从岸上来到湖心,进入船中。

他?是独自上的二楼。

陆昭跟在王太医后头,想一起上去?,被陆酩冷冷的眼神拦在了下面。

陆昭余光瞥见皇兄的月白色锦衣下摆沾着点点血渍,殷红刺眼,心里咯噔一下,头皮发麻。

得亏请来的太医是王沉,陆酩从幼时起,大病小病都经由他?诊治,深得陆酩信任,否则换作别的大夫,出这一趟诊,得把小命搭进去?了。

陆昭站在半截台阶上,虽然不能上楼,但还是忍不住目光朝那厢房一隅瞧去?,不过他?什么也没?看?见,厢房的门就被紧紧阖上,留下他?一个人抓心挠肝儿。

王太医进到厢房,看?见了床榻上的帷幔落了下来,从层层叠叠的帷幔里露出了一只手,纤细雪白,只是掌心缚着的白色帕子染了深红色的血。

王太医未想太多,下意识里便?认定那是一只女人的手。

他?看?一眼陆酩,陆酩让出床边位置,微颔首示意。

王太医这才上前,从肩上取下药箱打开,重新处理牧野的手伤。

手伤处理完毕,他?习惯性把了把脉,随后眉头紧锁,在那脉象里停留许久。

陆酩看?着王太医。

终于,王太医结束把脉,一边摸了摸下巴上花白胡子,一边起身,向陆酩禀告。

王太医开口?时微顿,因不知榻里女子的身份,不知如何称呼,想称呼姑娘,又怕里头真是妙玉阁的另一种姑娘,最后索性含糊掉了称呼道:“回殿下,这手上的伤已经处理完毕,每日换药,小心不要沾水,月余便?会痊愈,只是这伤口?割得深,日后会留下疤痕。”

陆酩轻抿唇,看?向床榻,帷幔之上映出隐约人影。

他?想起过去?牧乔替他?挡剑,最后在后背留下的那块疤痕,如今已经不知踪迹。

那时王太医也说伤口?刺得深,会留下疤痕。

陆酩派人找来许多祛疤药,也不见效果,后来才作罢。

他?敛眸,又思及当年牧乔嫁进东宫的那一夜,袖中的手拢了拢,仿佛在回忆那时他?掌心抚摸过她每一寸肌肤的触感。

若牧乔真的是牧野,身上怎么会少得了伤疤,也不知她是用了什么方法,将那些疤痕都祛除了。

这次陆酩没?再问王太医有什么祛疤的法子,只点了点头。

王太医继续道:“不过她脑中的淤血凝结,恐怕一时半会不好?治愈。”

闻言,陆酩皱眉:“脑子怎么了?”

他?打晕牧野的时候,手下也没?有用狠劲,怎么就有淤血了。

王太医:“这淤血应该有些时日了,滞留在脑内不散,殿下可知病人的头部?曾经是否受过重伤?”

“……”

陆酩很快意识到这伤的可能来历,并?未回答,转而?问:“淤血不散会有什么害处?”

王太医忖度片刻道:“也许思维会不那么灵活,或者日常行?动受到影响,也可能造成记忆缺失,若要细查,需等她清醒了,进行?问诊才能进一步判断。”

陆酩:“你是说会导致失忆?”

王太医:“不尽然,淤血的大小应该不至于到失忆的程度,只是可能会缺失过去?某一段的记忆。”

陆酩沉默半晌,开口?问:“除了记忆缺损,有没?有可能出现?认知障碍?”

王太医一愣,不甚解,“殿下可有更详细的症状?”

陆酩凝着帷帐上映出的影子,缓缓道:“比如忘了她原本是谁,却把自己当作另一个人。”

王太医此前虽未听闻如此症状,却也不敢妄下断论,回道:“脑内受伤,情况最为复杂,也并?非不可能。”

“那要如何治?”

王太医顺了顺胡子,面露难色,坦诚道:“难治。现?在只能开些活血化瘀的药,让那淤血自己慢慢散开。”

“多久能好??”

“短则数月,长则数年,才能慢慢恢复到正常。”

“……”

陆酩思忖半晌,开口?道:“开药吧。”

王太医写?下药方,恭敬地?交予陆酩:“每日一次煎服即可。”

陆酩抬手接过药方,雪白绢纸瞬间氤氲出红色指印。

他?翻手,才发现?掌心被血浸透,从袖中绵延出一条细细血河。

王太医大惊,忙替他?查看?。

原来陆酩的右肩后侧扎着一块尖锐的玻璃,背上锦衣被血染红大片。

王太医惊怒,刚要脱口?询问何人胆敢行?刺太子殿下,但他?随即想起方才女子手上的伤,他?朝榻上一瞥,将要问的话吞回腹中。

陆酩让王太医到另一间厢房为他?治伤,免得扰到牧野。

王太医小心翼翼地?检查着太子伤势。

玻璃入肉足足两?寸深,因许久未处理,血已部?分干涸,若是玻璃再靠近颈部?一寸,就要扎穿动脉,后果不堪设想。

王太医心有余悸,大着胆子多了一句嘴道:“症有急缓,殿下万金之躯,应让臣先替殿下诊治才是。”

“……”陆酩敛下眸子,鸦羽似的眼睫掩盖了瞳仁里晦暗的情绪,他?的语气淡淡,“方才未注意。”-

伤势处理完毕,陆酩与王太医下楼,待王太医离开游船,陆昭张了张嘴,早就迫不及待,有许多想问的问题。

不过未等陆昭开口?,陆酩先问道:“十六,你手头有能让人无?力的药吗?”

牧野实在太能打,等她再醒来,恐怕又是不得消停。

陆昭一愣,没?明白皇兄要这种药干什么,难道是要对牧野用?

见陆昭傻愣在那许久,陆酩抬眸看?向他?。

陆昭回过神,赶紧点点头:“有有有。”

他?从袖中摸出一堆用纸包起的药粉,纸包的颜色深浅不一,翻找起来。

陆酩眉心微微蹙起,嫌道:“你一天天随身带着乱七八糟,下三滥的药,像什么样?。”

陆昭挑药的动作顿了顿,心道,皇兄还好?意思说他?,感情正在找他?要下三滥药的不是他?。

最后陆昭从那一堆药里挑出了一包药,给了他?最正人君子的皇兄。

陆酩接过药粉,确认道:“这药吃了对身体?可有损害?”

陆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探着脑袋,好?奇地?问:“皇兄你是想要有,还是没?有?”

陆酩的目光冷冷睨着她。

陆昭很快缩回了脖子,摇头道:“没?有没?有,没?有副作用,就是软骨散。”

闻言,陆酩拿着药,转身上楼。

陆昭盯着皇兄的背影,转了转眼珠子。

只不过他?的软骨散,可不是普通的软骨散,是西域传来的药,西域叫它女儿酥,药效会持续很长时间,他?的皇兄可以受用好?长时间了-

牧野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蹙了蹙眉,悠悠转醒。

她凝着眼前的床榻,红木雕花,简里有繁,帷帐不再是那庸俗的艳色,换成了素雅干净的绀青色。

牧野怔了怔,有一瞬间的呆滞,不明白自己上一息明明还在和陆酩厮杀,怎么突然便?换了地?方。

半晌,她终于回过神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咬牙切齿道:“陆酩!”

只是她起得猛了,头晕脑胀,手肘撑在床榻上,跌了回去?。

陆酩端着药进门,就听见她带着恨意地?喊他?的名,他?走近床榻,不咸不淡道:“你现?在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成日就知道直呼孤的姓名。”

牧野的手心按在额角,终于缓过神来,她迅速左右张望,想要找个趁手的利器,却发现?这个房间里什么锋利坚硬的东西都没?有。

她握紧拳头,徒手朝陆酩打去?,却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力气,砸在他?心口?的拳头,软绵的像是小猫儿在挠痒。

陆酩攥住她的手腕,单手将她两?根手腕拢在一起。

牧野整个人依靠在他?身上,察觉出她的异样?,瞪着眼睛怒道:“你给我下了软骨散?”

陆酩将她带回床榻里,注意到她手掌上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又裂开。

他?将药碗放到旁边桌上,找来干净的纱布和止血药。

牧野想要挣扎,却拧不过他?,被陆酩紧紧扣着手,重新给她上药包扎,动作算不上熟练,但有条有理。

“刚刚我是哄你的,我们什么也没?发生。”陆酩的语气难得温和,可以说是第一次用那么温和的态度和她说话,牧野听得却毛骨悚然。

陆酩是疯了吗,竟然对她用“哄”这个字?

牧野咽了咽嗓子,属实吓到了,半晌才问:“那我的合欢散是怎么解的,难道是茵茵姑娘……”

陆酩抬起眸子,对上她的目光,握住她的手的力道紧了又松,许久,他?淡淡“嗯”了一声。

陆酩替她包扎好?手,端起桌上的药碗,递到牧野面前,“把药喝了。”

牧野看?着药碗里黑色的汤药,眼神戒备地?望向陆酩。

“这是什么药?”

陆酩:“解你软骨散的药。”

闻言,牧野半信半疑,伸手去?端药碗,但她身上还中了软骨散,就连手指也没?有一点力气,差点把药碗打翻。

好?在药碗一半还在陆酩手里,被他?端稳,只是洒出了两?滴汤药,落在陆酩的锦衣之上,留下一块显眼的黑色污渍。

陆酩喜洁,此时却神情淡淡,并?未因为衣袖上的脏污而?恼,将汤碗喂到了牧野嘴边。

牧野下意识向后撤了撤,后背抵上了床板,退无?可退。

她心底升起一股异样?,还没?来得及细想,那药碗的边缘已经碰到她的唇。

牧野只能张开嘴,把药喝了进去?。

牧野喝药的时候,陆酩就那么盯着她,她喝药喝得一饮而?尽,利落干净。

就像以前那样?,避子汤摆到牧乔面前,她向来是眼睛不眨地?喝掉,不吵不闹,很给他?省事。

牧野的药喝完了,发现?陆酩还倾着碗,往她嘴里顶,她闭紧唇齿,抬手推他?,没?什么力道,推不动。

不过陆酩总算是回过神,放下了药碗。

牧野觉得今天陆酩对她的态度极为诡异,客气的有些不像话。

难不成以为这样?,昨天的事就翻篇了,她就不跟陆昭计较了?

牧野这时已经回过味来了,昨夜分明是陆昭给她做了局。

此仇不报非君子。

她张开十指又合上,发现?还是没?有力气。

陆酩从袖中拿出素色帕子,抬手替她擦净唇边药渍。

帕子柔软,布料轻薄,牧野甚至能感受到陆酩指腹的微凉,那触感令她的嘴唇僵硬,好?一阵不能发出声音,也忘了接下来她要说的话。

牧野怔怔凝着陆酩,心中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却又想不明其中缘由。

许久,她清了清嗓子,讷讷道:“这、这个解药什么时候能起效?”

牧野一向吃软不吃硬,陆酩的行?为举止突然转变,让她一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应对了。

陆酩轻抿唇,开口?道:“月余。”

陆昭这小子,等他?给牧野用完药,才派人送信到他?府中,告知了女儿酥的详情,陆昭也知道躲,自己人不来。

女儿酥药效会持续一个月,就算是喝了解药,也只能缓解半日。

不过陆酩思忖之后,觉得如此也罢,反而?能让她老老实实待着。

牧野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酩解释道:“围猎行?刺案出现?了指向你的新证据,需要重新审理,这段时间只能委屈牧将军在这间别院里小住。”

牧野算是听明白了,陆酩说得好?听是小住,但实际上不过是变相的软禁,和她先前住在天牢里没?什么区别。

她冷哼一声,原来陆酩这是先礼后兵啊。

“除了这间院子,我哪里也去?不了吗?”牧野脸上并?未有太多的波澜,像是很快接受了被软禁的事实,她平静地?问。

陆酩对上她的眸子,清澈的能够映出他?来,但眼里却丝毫没?有他?。

明明眼前的人陆酩知道就是牧乔,可他?却找不到半点牧乔的影子,除了昨夜她因为中了药,失了意识,还有那么一分温存。

如今清醒的牧野,看?向他?时,曾经的温柔缱绻尽无?。

陆酩压下心中复杂情绪,“以后在奉镛没?人能限制你的自由,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牧野扯起唇角,眼底冷得近乎寒潭刺骨的水,她嘲弄道:“殿下既然给臣下了软骨散,又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陆酩漆黑一团的眸子深深望着她,沉默不语,许久,他?从床榻边起身,径直离开-

牧野发现?陆酩确实没?有诓她。

待软骨散的解药起效,她恢复力气,走出别院时,左右站着的两?名侍卫低眉垂首,并?未出声阻拦。

不过虽然明面上没?有人跟着,但藏在屋檐和树里的影卫却是不少。

牧野随意一扫,就找出了三个人。

影卫似乎也并?没?有刻意隐藏踪迹,不叫她发现?,牧野和其中一个对上视线。

沈仃朝她挥手笑笑。

牧野面无?表情收回目光,没?想到陆酩手底下还有那么楞的。

牧野虽然不记得昨夜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不能做了委屈姑娘的事,就那么一走了之。

她决定再去?一趟妙玉阁,找柳茵茵问清楚。

第 23 章

别院的马厩里, 疾风吃草吃得正欢,马草是上等的紫苜蓿,疾风的马屁股直朝着牧野, 半天也没发现主人到它的跟前了。

昨天牧野把?疾风拴在东市,也不知道?它是跟谁来的别院, 几株紫苜蓿就让它忘了主子。

真是出息。

牧野本来就一肚子的不爽, 走上前?,一巴掌拍在了疾风的脑袋上。

不过她手里没?力气,反而被疾风的鬃毛扎了一手。

“怎么现在谁都能把?你牵走了?”

疾风的鼻子里出气, 心虚地发出哼哧声。

牧野左手抓住缰绳, 想要上马却失败了,虽然她吃了女儿酥的解药,可?以正常走路,但脚下还是虚浮。

沈仃从树冠上跳下来, “牧将军, 院外有马车可?以使用。”

牧野黑着脸, 不情不愿却无可?奈何,只能坐上了马车。

沈仃负责驾车, 听到牧野说去妙玉阁时, 眼神飘忽了一瞬, 又?很快恢复, 驾车往妙玉阁的方向去。

牧野这张脸和名号在妙玉阁并不好使, 另外她很穷, 两?袖清风。别说就算是有银子了, 她也不能像昨天陆昭那样?, 把?柳茵茵和那一群姿色最为出众的姑娘请到船上,那靠的不是钱。

沈仃见牧野被?小厮拦在外头?, 出声提醒:“牧将军,你给妈妈看一眼玉佩。”

牧野疑惑:“什么玉佩?”

沈仃手指了指她的腰间,“这块啊。”

自牧野从别院房里出来时,他在树上就看见了,沈仃揉了好久的眼睛,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有这一枚玉佩,别说是妙玉阁了,整个奉镛,甚至连军机处,牧野都能畅通无阻。

牧野顺着沈仃指的方向,低头?,才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别在她腰间的玉佩。

她从腰间解下那一枚玉佩,莹光透白的玉,摸上去掌心里传来一股热,是极为稀有的暖玉,玉佩上雕刻有龙纹,盘踞缠绕,栩栩如生。

刚才还对牧野爱答不理的小厮见到牧野手中的玉后,顿时眼睛直了,诚惶诚恐地把?牧野请进?了妙玉阁,坐进?了阁内风景最佳的厢房,从厢房的窗户往外看,整个映月湖尽收眼底。

牧野把?玩着手里的玉佩,转头?想问沈仃什么,身后已经没?了人。

她抬起?头?,看见了挂在房梁上的沈仃,和黑暗融为一体。

牧野:“……”

她懒得再去问沈仃,有资格能在玉佩上用龙纹的,普天之下也就两?人,除了承帝,就是陆酩,想来这枚玉佩应该是陆酩的东西。

不过牧野不明白陆酩突然给她一枚玉佩是什么意?思,还怪膈应的。

没?等她细想,很快妙玉阁的妈妈就领着一众如蛇般扭着腰肢的姑娘过来,对着牧野连连赔罪,揪着那拦门的小厮一顿臭骂。

牧野对于势利场里变幻莫测的嘴脸厌烦,摆摆手,让妈妈带着姑娘们都退下,只点名要了柳茵茵。

柳茵茵今日称身体不适,并未接客,不过真正有贵客来了,哪还轮得到她说不接客就不接客的,妈妈笑着应道?:“大人稍等,茵茵马上就来。”

牧野坐下没?等一刻钟,柳茵茵便?从外面?进?来,穿着一身烟紫色长裙,露出一截脖颈雪白纤细,微微垂目,眉眼间的媚态浑然天成。

柳茵茵进?入厢房,看清了端坐在桌前?的人,愣了愣,半晌,轻轻唤了一声:“牧将军。”那嗓音飘忽如愁云。

牧野虽然知道?妙玉阁的姑娘们做的便?是那些事?,却总觉得愧疚。

她站起?身,语气郑重:“茵茵姑娘,昨天晚上多谢你。”

柳茵茵对上牧野的眸子,疏朗温和,她怔在那,在牧野的眸子映照下,如月光皎洁,更加显她的卑劣。

柳茵茵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牧将军,昨、昨夜……是茵茵给你下的药,茵茵对不起?您。”

听到柳茵茵突然坦白,牧野的神色平静,并无惊讶之色。

其实牧野早就猜到给她下药的人是柳茵茵,昨夜在游船之上,除了柳茵茵,没?有其他人近她的身。

牧野方才只向她道?谢,却绝口不提下药的事?情,不过是理解柳茵茵的难处,于她而言,即使有再出众的姿容,也不过是妙玉阁的一个姑娘,如浮萍无依,只是权贵手里的一颗小小棋子。

陆昭让她做事?,她不敢不从。强权之下,所有人都活得不是自己,战战兢兢。

起?心动念和做业造孽的是陆昭,实在没?必要为难柳茵茵。

牧野弯腰,将柳茵茵扶了起?来,“你也是身不由己,我不会为难你。”

柳茵茵穿着的纱衣轻薄,隔着薄薄的衣服布料,她能够清晰感受到牧野手里的温度,和煦如暖阳,她的后背微微僵硬了一瞬,敛下眸子,纤长睫毛轻颤,像是一只飘摇的蝴蝶,很快身子就习惯性地软进?了牧野的怀里。

她闻见了一股让人心安的淡香。

牧野此时的意?识清明,并不习惯女子的触碰,想要推开她,又?想起?昨晚他们该做的都做了,这会儿把?人推开,像是嫌弃,怕令柳茵茵伤心,只能就罢,由她靠着自己。

“你多大了?”牧野问。

柳茵茵娇声软语答:“二十五了。”

闻言,牧野笑道?:“那我该叫你姐姐。”

柳茵茵的神情出现异色,缓缓从牧野怀里出来,和她拉开了距离,声音冷淡下来,“将军见笑了,茵茵确实是个老姑娘了。”

牧野本意?并非是想说她老,只不过柳茵茵对于年纪敏感,随意?的一句话都觉得是在刺她。

柳茵茵从七八岁就被?人贩子卖到妙玉阁,从小被?妈妈培养成讨男人欢心的玩意?儿,虽然现在容貌保养得当,并无明显的衰老痕迹,但她很清楚未来等待她的命运是什么。

牧野知道?自己再解释并没?有嫌她老的意?思已是多余,女子二十五岁的年龄,在奉镛,普遍已经是两?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你可?想过以后要怎么打算?”牧野问。

柳茵茵双手在那水袖里纠缠,半晌,咬了咬唇,声音坚决道?:“等我过了二十八,就喝一杯鸠酒,死了去。”

她现在还能仗着自己的姿色去挑客人,可?等她老了,便?没?这个资本了。

与其等到人老珠黄,被?妈妈送去给那些肥头?大耳的客人作践,不如死了干净。

牧野倒是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打算,“没?有人要替你赎身吗?”柳茵茵是妙玉阁的头?牌,想替她赎身的定是数不胜数。

柳茵茵很轻地冷笑:“赎身了又?能怎么样??不过是被?一顶小轿抬进?府里,从伺候不同的男人,变成只伺候一个,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

她在什么也不懂的时候,没?有选择地进?入了这个行当,便?再也没?有干干净净被?当做人的时候了。

更何况,她在妙玉阁里,见到的、听到的太多,哪还有活着自由的那天……

牧野望着柳茵茵,心里起?了深深的同情。

她在燕北一向自在惯了,别说是暂时将她拘在奉镛这段时日,已经让她难以忍受了,更何况是像柳茵茵这样?,一生都受人钳制。

“若是你离开妙玉阁,也不被?小轿抬进?别人的府里当妾当奴,你想做什么?”

牧野问完,柳茵茵愣了瞬,垂眸盯着梨花木桌上那一盏明灭灯烛,隔了许久,才悠悠开口:“还是死了去吧……”

“我生来就是伺候男人的东西,只知道?怎么讨男人欢心,离开了这红楼雀台,世界里只剩白茫茫一片虚无。”

牧野是从尸山血河里爬出来的人,多少人想活而活不成,“我还以为茵茵姑娘在这妙玉阁里是少有聪明的,没?想到还是个蠢的,把?死啊死的挂在嘴边,好没?意?思。”

柳茵茵的柳叶眉蹙起?,也恼道?:“我信任将军,亲近将军,才把?心里想的告诉你,你既非我,又?不能亲身感受我的苦楚,又?有什么资格来说教我?”

行吧,还是个犟的。

牧野道?:“我是不能亲身感受你的苦楚,但你站在那雀台高?处往外看,自然只能看见白茫茫的虚无,没?有亲身感受过外头?是什么样?的,就急匆匆要去死,到头?来只白白在人间受苦了,一星半点的甜滋味都没?尝到,亏不亏。”

柳茵茵:“我生来就福薄,是个苦巴巴的药罐子,再甜的东西到了嘴里,也尝不出甜来。”

牧野劝了两?句,见劝不动,便?不再说了,她从来不寄希望于用三两?句的言语去改变一个人,就像柳茵茵说的,牧野没?有经历过她的苦楚,说再多也是局外人。

牧野起?身,将腰间那枚玉佩取下,放到了柳茵茵面?前?的桌上。

“这个玉,应该是个有用的玩意?儿,以后你若是想要离开妙玉阁了,就拿出它来。”

牧野想不通陆酩给她玉佩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给她了,那就算是她的东西,她不想留着陆酩的东西膈应自己,不如送出去给需要它的人。

柳茵茵在妙玉阁浸淫,对于奇珍异宝看一眼便?知,很快辨出了眼前?的暖玉不仅非凡品,其玉身后的主人,更是深不可?测。

她望着这玉,仿佛回到了游船之上,江上的凉风灌进?她薄薄纱衣里,那凉气却丝毫不及太子殿下和她对视时,眼睛里的寒意?。

柳茵茵打了个哆嗦,连玉也不敢看了,她用帕子盖住玉佩,怕她的触碰弄脏了玉,而后将那烫手的玉推回至牧野面?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牧野满不在乎道?:“我送出去的东西,从不要回来,你不收就扔了吧。”

沈仃趴在屋檐上,听见牧野大放厥词,先是把?太子殿下的玉佩就那么随便?送人,然后又?让人不要就丢了。牧野可?真是不想活了!多少人想偷想抢都得不来的东西,只有她敢说不要就不要了。

沈仃从陆酩那里领到的任务,除了监视牧野之外,还要记录下她在奉镛接触到的每一个人,以及和他们的对话。

不过沈仃现在突然不想记下她和柳茵茵的这段对话了,他就算脑子再楞,也知道?这一段对话他要是转述给殿下,被?迁怒的可?是他。

要不还是请沈凌帮他写成折子,让殿下自己看吧,他这么想着。

影卫出任务,从来不去探究做这些任务的深意?,更何况太子殿下的用意?,沈仃永远都猜不准,一向只照做就是了。

一开始沈仃以为殿下扣留牧野,又?让他监视牧野,是因?为围猎行刺案,殿下性子多疑,就算没?有更多的证据证明牧野通敌,但也不能轻易放她回燕北。

但沈仃在看到牧野腰间挂着殿下的玉佩时,又?觉得哪里不对,殿下若是真忌惮和怀疑牧野,又?怎么会把?能调动影卫的玉佩给她。

影卫自太祖皇帝在时,便?存在了,只听命于太祖皇帝一人。

太祖帝离世前?,将影卫的调动权传给了陆酩,只不过这一段隐秘,连承帝也不知晓,只以为影卫是陆酩培养的一队亲信。

但实际上,影卫表面?虽然只有不足百人,但影卫之下看不见的势力,在大霁朝盘根错节,深不可?测。

影卫调动只认人,唯有陆酩能够驱使,但有了这枚玉佩,却也能调动他们这些上层影卫。

柳茵茵因?这一枚玉佩吓得腿软了,重新跪回地上,“牧将军就不要为难我了,还请收回玉吧,我不过是一条贱命,就算离了妙玉阁,也没?有容得下我的去处,死便?死了……”

牧野见她三句不离死字,眼泪挂在眼角,楚楚惹人怜,她脑子一热道?:“要不我给你赎身,你跟我回燕北吧。”回去以后让裴辞好好说一说柳茵茵,先生比她厉害,道?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这奉镛的山水太密太稠,拥挤得人心胸都狭隘了,只看得见眼前?的苦,看不见山水外的开阔天地。

闻言,柳茵茵呆住了,睁着泪眼仰头?望向牧野。

牧野怕她误会,赶忙解释:“不是让你进?我的府里当妾,只是想带你去雀台之外的其他地方看看。”

牧野敛下眸,凝着自己的右手,那手上仿佛还沾着滚烫的血,猩红刺眼,“自然是很神奇的,不管是好人还是极恶之人,都被?它容纳着。”

她杀过那么多人,背负沉重杀孽,不也活得好好的。

柳茵茵咬住嘴唇,挣扎徘徊许久,烛光映在她的脸上,好似扑火的飞蛾,终于,她攥紧裙摆,点了点头?。

带走柳茵茵的过程很顺利,妈妈虽然舍不得柳茵茵那么一棵摇钱树,但也认得那枚玉佩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之物,不敢不卖陆酩的面?子,连赎身的钱财也不要。

牧野本来也没?钱拿出来,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忍不住想,权势在奉镛还真是个好东西啊。

只不过离开妙玉阁时,沈仃坐在马车上,板着脸道?:“太子殿下不喜生人进?他的地方,将军若是要把?柳茵茵带回去,还请亲自找殿下请示。”

陆酩在宫外的别院清净,虽不及皇宫的戒备森严,但也是有卫兵把?守。

平日里除了陆酩偶尔来别院小住,一概不准其他人进?入。

陆酩让牧野住在里面?,已经让沈仃觉得特殊,但他可?不敢随便?就把?别的女子放进?别院。

殿下那般喜洁,指定是要恼怒的。

牧野皱起?眉,她想要赎人就赎人了,哪还用得着跟陆酩去交代。

“要这么说,我也算是生人,住不得别院,我和茵茵姑娘找个客栈住下。”

“不可?不可?。”沈仃连连摇头?,“太子殿下只是不限制将军的行动,但起?居饮食必须在别院。”

牧野在妙玉阁待久了,竟然觉得有些累,站着的时候,双腿虚浮,女儿酥的解药只能维持一段时间,随着药性散去,她身上又?重新没?力。

牧野憋着一股气,语气不善问道?:“陆酩在哪里?”

沈仃听见牧野竟然对着太子殿下指名道?姓,咳嗽了两?下,当做没?听见,“殿下的行踪我不清楚,但殿下傍晚会回别院用膳。”

牧野回到别院时,已是傍晚,沈仃不肯柳茵茵进?院,牧野只能让她在马车里等,先进?了院中。

她走近膳厅,发现陆酩果然回了别院,此时正端坐在桌后,桌前?摆着精致的吃食,全部用银质餐具码放,他尚未动筷,听见门外动静,缓缓掀起?眼皮,静静和牧野对视,不急不躁。

“回来了。”陆酩淡淡道?,声音低缓而清雅,“来用膳吧。”

侍女在陆酩对面?添了一副碗筷,请牧野坐下。

牧野盯着那侍女,长相是淹没?在人群里便?再难让人记得的脸,只不过就算是那样?普通,牧野也记得她离开别院时,院子里还一个女人也没?有。

在牧野的印象里,她就没?见过陆酩身边有跟过女人,就连左右侍从也都是清一色的男仆侍卫。

她不由对着眼前?的侍女多看了两?眼。

侍女和牧野对视,眼里闪过一瞬的惊讶,很快又?恢复如常。

陆酩开口道?:“绿萝以后会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绿萝对牧野行了一个她没?有见过的礼,“将军。”

若是牧野清楚皇宫里那些繁琐的礼仪,就会知道?绿萝行的礼,是宫女对太子和太子妃所要行的叩安礼。

牧野拧了拧眉,看向陆酩,“我不需要人来照顾。”

陆酩轻扯唇角,漆黑深邃的眸子里透着不明的情绪,“怎么是觉得孤为你找的侍女不如柳茵茵?”

他已经知道?了牧野在妙玉阁做了什么。

牧野:“茵茵不是来当我侍女的。”

陆酩凝着她,这就叫上茵茵了,叫得真是亲昵。

膳厅内的气氛凝滞。

半晌,陆酩忽然笑了,笑意?里掺着冷意?。

“不是侍女,难道?是妾侍,你是想对她负责?”

“不是妾。”牧野否认道?,她的语气坚定,“如果她愿意?,我会娶她为妻。”

第 24 章

牧野觉得如果柳茵茵想要她负责, 她一定?会负责到底。

陆酩许久不曾言语,只越来越沉默地看她,眼底情绪意味不明。

牧野不耐烦地用食指敲了敲桌子, “那案子什么时候能结?殿下要是找不到指向我的证据,我想尽早回燕北, 省得我和茵茵两个生人扰了殿下的清净。”

陆酩并没有因为她话里的阴阳怪气而恼, 依然不疾不徐道:“刑部正在调查,将军稍安勿躁,就在别?院里住着, 孤会安排其他地方让柳茵茵住。”

牧野知道陆酩是在隔绝她身边的人?, 不过?她现在自身难保,说不准什?么时候又要?被扔进天牢,自然也护不了柳茵茵。

“送她去燕北。”她说。

陆酩和她对视许久,执箸, 为?她夹了一筷子的青笋鸡丝, “把菜吃了。”

牧野要?与陆酩提要?求, 不愿现在就与他起冲突,她抿抿唇, 拿起筷子, 从碗里把青笋挑出去, 只吃了鸡丝。

“送她去燕北。”她重复。

陆酩看一眼被剩在碗里的青笋, 回道:“好。”

柳茵茵去燕北之前, 牧野写了一封信给柳茵茵, 还没给出去, 就被沈仃扣了, 说要?等陆酩回来看过?才行。

陆酩拿到信时,刚看了两眼, 便轻嗤道:“你这字写的,真是越写越回去了。”

牧野知道自己字写的丑,却无所谓道:“看得懂就行了,要?那么好看有什?么用。”

信是牧野写给牧青山的,请他帮忙照顾柳茵茵,除此之外,她在结尾写了一句:“问先生安。”

陆酩看完信,脸上没什?么表情,将信折起,动作慢条斯理,“孤会转交给柳茵茵。”

牧野耸耸肩,陆酩虽然答应了送柳茵茵去燕北,但却也不再让她和柳茵茵见面。

毕竟她现在本质上跟坐牢没什?么区别?,让她住在别?院里,大概也是为?了在最后定?案之前,传出去不那么难听,给她和皇家都留下脸面。

奉镛这几日?难得下起了雪,南方?的雪落下后很快化了,又结成冰,外头阴冷阴冷的,透着一股萧瑟颓败。

牧野虽然每日?都喝解药,但那解药最多也就只能维持三四个时辰,到了夜里,她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连喝水都要?让绿萝进来帮她。

拖着这样一具身子,加上外头温度冻人?,牧野索性连门也不出了,整日?窝在房里看兵书?。

别?院的书?房里,竟然有许多失传已久的兵书?,牧青山以前也只是口传相授,有些地方?不及书?里讲的清楚,牧野时常一看就看一天,忘记了时间,被困的日?子也显得没那么难熬。

唯一有些烦人?的,是陆酩每天傍晚都要?在别?院里用膳。

这一天,奉镛又下雪了,从早落到晚,空荡荡的院子外积了厚厚一层雪。

牧野不让其他人?去踩,嫌他们把雪踩脏了,反正在这别?院里当值的侍从,一个个都会轻功。

她靠在塌上,半开着窗,望见白茫茫一片,仿佛回到了燕北。

傍晚时,这片白多了一串足迹,是被陆酩踩出来的,他穿着一身墨色锦衣,紫貂裘上蓄满了雪,进到房里来时,带进了一阵寒意。

牧野掀起眼皮,嫌弃地皱皱眉,并不开腔理他。

晚膳是在暖房里用的,牧野懒得动弹,脚边靠着炭盆,手里捧着手炉,陆酩让绿萝将膳食端到塌上的小桌上。

她随便吃了两口就停筷了。

陆酩也放下筷子,问:“就吃那么些?”

牧野靠回了锦枕里,语气不善地呛他:“你管我?”

静立一旁的绿萝将头埋得更深。

这几日?牧野对于陆酩是越来越不客气,偏偏陆酩又不跟她计较,若是换做其他人?,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虽然牧野沐浴更衣从不让人?伺候,但绿萝曾经?贴身伺候了牧乔三年,性子又心细如发,加上陆酩派她来别?院时便已经?提点?过?她,很快绿萝对于牧野的身份了然。

但牧野显然已经?完全不记得她,绿萝不明缘由,更不明白为?什?么她曾经?的主子,会变成人?人?敬畏的大将军。

不过?绿萝知道自己的本分,不管是牧野还是牧乔,都是她的主子,她尽兴尽力的服侍,严守她的眼睛,她的嘴巴,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

用过?膳,陆酩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就走?了,而是他靠在软塌的另一边,手支着额角,拿起牧野看了一半的兵书?继续看。

牧野疑惑:“你怎么还不走??”

陆酩斜斜睨她一眼,漫不经?心道:“你管我?”

牧野:“……”

牧野不再说话了,她靠在窗边,傍晚停下的雪又开始下了,把陆酩踩过?雪而留下的脚印重新覆盖。

大概是被风吹的,奉镛阴冷的天气让她的头疼变得频繁起来,白日?里还能忍受的疼,到了晚上愈发剧烈起来,而却以前只要?吃一颗药就能压制的头疼,最近需要?加量才能起效。

牧野疼得实在忍不住了,从身上摸出药瓶,

她想要?拨开药瓶,只是晚上软骨散的作用也起了效果?,她没有拨开瓶盖,反而让药瓶从手里滑了出去,在塌上滚远,滚到了陆酩手边。

陆酩拿起那青色小瓷瓶,在手里把玩。

“这是什?么?”

“补气血的药。”牧野道。

陆酩单手拨开了瓷瓶的盖子,凑到鼻尖闻了闻,闻到一股微苦的药味,眉心微微蹙起。

牧野轻啧,伸手要?:“还我。”

陆酩关上瓶盖,将瓷瓶拢进掌心,“这个药先别?吃了,我让太医看看,免得和白日?吃的药冲了药性。”

牧野挨着窗边,吹着风,天寒地冻里,后背还渗出了细细薄汗,她脸上的表情还算正常,但实际上头疼已经?到达了极限,只不过?她不想在陆酩面前表现出来,将她的弱点?暴露,强撑着罢了。

“里头都是些温补的药,冲不了药性,不用麻烦太医。”

陆酩从榻上起身,将窗户阖上,锦衣的袖摆掠过?牧野,并未应她委婉的拒绝。

牧野的指尖发麻,轻颤,攥住了他的衣摆,又由着那衣摆从她手心滑了出去。

手里能使出来的力道仿佛捏着蝴蝶翅膀,蝴蝶也能轻易挣脱出去。

陆酩拿着药瓶准备离开,似乎察觉到她还有话要?说,垂暮,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两秒。

牧野挣扎半晌,最后别?过?脸,不再看他,藏在繁复衣摆里的手攥紧了,指甲深深抠进了肉里,以此来转移痛感-

王太医今日?在宫里当值,陆酩回了东宫,便召他前来,将药瓶给他。

王太医从药瓶里取出一颗药丸,捏着放到鼻子前嗅了嗅,又取出一条素帕,把药丸在帕子里用银针碾碎,眯着眼睛看了看,确认银针的颜色不变,药丸无毒后,沾了一些黑色药末放进嘴里。

他紧锁眉头,思?索许久,最后在陆酩面前跪下。

“启禀殿下,这药丸里的成分复杂,臣只能初步推断出几味药材,还需要?进一步提取,尚不能直接判断此药与化脑内淤血的药是否药性相冲。”

“不过?,”王太医顿了顿,开口道,“此药丸内有两味药材的功效主要?是凝血止痛,药效与臣开的药恰恰相反。按殿下之前所述,病人?记忆出现混乱,可能与此药的药效起作用有关,保险起见,还是暂且停用此药为?好。”

闻言,陆酩把玩着掌心里的药瓶,抿唇沉思?。

夜深。

牧野蜷缩在床上,额角满是密密的细汗,浑身发冷,上下牙齿不住地打?颤,她裹紧了被子,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绿萝睡在外头的小榻上,听见里间时不时传来被衾摩擦声,她睁开眼,犹疑片刻,掀开被子走?近里间,轻声问:“主子,是炭炉不够热了吗,可需要?再添些炭?”

牧野强撑起眼皮,艰难发声问:“几更了?”

“刚刚过?了二更。”

牧野重新闭上眼,怎么才过?了二更,她紧紧锁着眉,这头疼越到夜里,疼得越厉害,若是熬过?晚上,到了白天也就没那么严重了。

绿萝站在外间等了很久,没有再听见里头的动静,她不放心,从旁边的矮桌上拿起一盏灯,轻手轻脚往里间走?,她赤着脚,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牧野抬着手臂,挡在了眼睛上,没有感知到光线变化。

绿萝的余光瞥向床榻,注意到了牧野摊开的掌心里满是指甲嵌出的抓痕,唇角也咬出血,在明灭的烛光映衬下,殷红刺目。

绿萝大惊失色,捂住了嘴,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惊呼。

牧野闻声,动作迟滞地拿开眼前的胳膊,缓缓睁眼,她的眼睛发红,静静和绿萝对视。

“出去。”牧野开腔,嗓子里如掺了砂石般嘶哑,她不愿意让人?看见她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

绿萝懵在那里,愣了一瞬,随即慌忙将灯盏放到一边,猛地转身,往外跑去:“奴婢这就去请太医来。”

牧野轻扯唇角,想叫住她,却再也发不出声音,脑子里如被千万只蜈蚣啃食。

若是连先生都没办法的疾病,只能用药压制,那请其他太医也治不了。

绿萝跑出房,沈仃靠在树上,见她神色有异,抖了抖身上的雪,跳下树来。

“出什?么事了?”他问。

绿萝不清楚这院中其他人?对于牧野身份知道多少,若是贸然请太医来看诊,恐怕不妥。

她嗫嚅两下,问道:“将军有急事,能请殿下来一趟吗?”

沈仃皱皱眉,不为?所动,“都这么晚了,宫门早就落锁,有什?么急事等明日?再说吧。”

绿萝气得跺脚道:“明日?就来不及了!”

“何事来不及了?”忽然,一道低沉男声传来。

陆酩逆着风雪,从昏暗尽头走?进远中,长身玉立,风扬起他的锦衣下摆-

牧野望着绿萝消失的背影,无奈叹气,只能闭上眼,继续忍着疼,想着赶紧疼晕过?去也好。

忽而,她听见一道不急不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辨认出那不是绿萝的脚步声,心中刚刚升起疑惑,便感觉到床榻微微向下一沉,额角碰触到一片冰凉帕子,是谁在帮她擦额角的汗。

牧野睁开眼,房内的熄了灯,光线昏暗,唯有窗外的月光透进来,在陆酩身上拢了一层月华。

陆酩凝着她,在她唇瓣上停留,看见了那抹殷红血色,眼眸微沉。

牧野有一瞬以为?自己是痛得出现幻觉了,很快唇边擦着男人?指腹的触感,让她回过?神来。

陆酩的手指修长白皙,指腹上沾了血,食指和拇指摩挲了两下,那血的范围氤氲得更开。

他刚刚把牧野唇上的血擦干净,很快新鲜的血又从唇瓣上那块咬痕里渗透出来。

“自己咬的?”陆酩问。

牧野瞪着他,艰难伸出手,攥住他的衣摆,开口道:“药还我。”

陆酩将她侧脸汗湿了的碎发别?至她耳后,不急不缓问:“你的药是哪里来的,谁为?你开的?”

牧野并不配合他的一问一答,不耐烦地呛道:“关你什?么事?”

“药呢!”她提高了音调,不过?此时她的状态,即使怒极,嗓音依然虚弱,半点?气势也无。

“没了。”本来药瓶里就不剩下几颗,王太医都拿走?去分析其中有哪几味药材了。

牧野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陆酩的手指按在她的额角,缓缓打?着转,“那药吃了不好,头疼很厉害吗?”

牧野想要?躲开他,却被他钳制着,没有力气挪开,只能由着陆酩在她两边额角按摩。

她怒道:“好不好又不是你吃,我吃我的,你管那么多干嘛?”

痛得死去活来的又不是陆酩,现在药没了,她又被困在奉镛,难不成以后每天晚上都要?这么熬过?去。

陆酩知道她忍疼一向厉害,以前剑扎穿她的蝴蝶骨也不见她叫疼哭喊,现在如此情景,怕是疼狠了。

他的薄唇轻抿,安抚道:“明日?我命王太医再配一些。”

牧野冷哼:“先生配的药,可是寻常太医能配出来的。”

太医院里汇聚了九州之内最好的名医,到了牧野的嘴里,便只当了寻常二字。

陆酩已经?不止一次听见牧野提她的先生,他沉了沉脸,问:“你的先生是医者?”

“何止医者,命相卜山医,就没有先生不精通的。”

若是裴辞在,她还哪用得着吃这个苦头。

牧野疼得实在没精力再跟陆酩废话,把脸埋进被衾里,蜷成一团。

陆酩坐在榻边,许久未动。

牧野的意识渐渐模糊,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血液凝固结冰。

她隐约感觉到有人?将她抱起,贴着一片温暖胸膛,还有一只大掌,在她后背轻拍,动作轻柔,令她冰冻的血液渐渐融化。

牧野张开双臂回抱住他,胳膊挂在了他的腰上,轻声呢喃:“先生……”

她的嗓子眼里含着湿润的水汽,柔软温顺许多,半点?不似与陆酩说话时那般冷硬。

那只轻拍她的手瞬间停了。

牧野闻到空气里一股淡淡的沉香,沉稳内敛。

不是先生的味道。

牧野皱皱眉,脸在男人?的胸膛蹭了蹭,抬起头,睁开迷朦的眸子,映入眼帘的脸庞清俊不凡,眉眼里透着泠泠的光。

“陆酩?”牧野怔了怔,神情错愕。

很快脑袋的疼痛让她发出一声轻嘶,她扶着额,无奈道:“我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和离书?你没看吗,为?什?么要?来燕北?”

陆酩双眸直直盯着她,仿佛漆黑的夜攫住她:“你记起来了?”

牧乔拧了拧眉,陆酩害她摔的那跤,可真狠啊,她的头现在疼得快裂开了。

想到这里,牧乔的眼底闪过?一丝狠绝。

她从床边桌案上拿起烛台,铜制的烛台。

红烛燃到近乎于底,露出尖锐的利刺,朝陆酩的心口扎去——

第 25 章

陆酩没有?料到她这般突如其来的举动。

陆酩的眸色一凛, 向?后?撤去,却不及牧乔攻击的速度快。

烛台的尖端已刺进他的胸口。

熟悉的血腥气蔓延开来,粘稠滚烫的血流过她的手, 让牧乔的神经兴奋不已,她扯起唇角, 竟然笑了?, 眼底透出残忍的肃杀之意。

陆酩从未见过牧乔此时?这样?的表情,瞳眸不再清澈,泛出猩红, 仿佛一头失去了?人性的野兽。

牧乔紧握烛台, 想将烛台往陆酩的胸口推进更深。

陆酩隐忍地?发出一声闷哼,反扣住了?她的手,不敢置信地?道:“你竟如此恨孤?”

牧乔并不恨陆酩,这不过是?还给他的, 她头上的伤不能白受。

她不喜欢被欠债, 每一笔债, 她都要亲自去讨。

殷奴人是?,陆酩也不例外。

以?前牧乔与陆酩虚与委蛇, 他做的很多事情, 都忍着?不与他计较, 如今离了?宫, 她便再也不压着?性子, 睚眦必报。

牧乔将烛台推入, 血肉受挤压发出汩汩声, 她一字一顿道:“是?你先来惹我的, 给我滚出燕北。”

陆酩的血将燃烧的红烛浸透,淹灭。

烛光散了?。

房内瞬间一片漆黑。

随着?眼前一黑, 牧乔的眼皮变得很沉很沉,意识也渐渐淡去。

陆酩眉心蹙起,捏着?她的下巴,让她仰起头对着?他,用?力一掐。

他沉声道:“牧乔!”

她被迫重新撑开眼。

陆酩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和离与否不是?你能说了?算的,孤没放你,你敢走?”

牧野重新睁开眼,她愣神了?两秒,疑惑地?看他,最后?强撑着?精神道:“这话你自己跟牧乔去说,跟我发什么疯?”

说完,她终于耗尽了?气神,因头疼而昏过去。

“……”

陆酩垂下眼,凝着?额头抵在在他肩膀上的牧野,整个人隐在阴影里,看不明情绪-

陆酩从牧野的房中出来时?,一身血,惊吓到了?院外众人。

陆酩的脸色阴沉,下了?两道命。

第一道对绿箩:“进去替她收拾干净。”牧野的身上,寝衣和被褥满是?他的血。

第二道是?召沈凌。

沈凌正在外出任务,是?沈仃去找的他。

沈仃不知道殿下在牧将军的房中发生了?什么,出来时?竟受了?那么重的伤。

夜里寒风阵阵,他在屋檐上疾飞,冷得瑟缩了?一下,他知道牧野的命怕是?保不住了?。

王太医从梦中被叫醒,连夜赶到太子在宫外的府邸。

王太医跟随太子多年,深知陆酩精于谋算,身边又有?影卫护佑,能近他身行刺,难于登天。

因此他从未见过陆酩像现?在这样?,在短短几日内,连受两次伤。

而这一次受的伤,比上次在妙玉阁中要重上许多,一点余地?也不曾留。

王太医能在陆酩左右做事,何其聪明,看见是?烛台作凶器,心中已有?三分猜测,烛台乃榻边之物,能上太子殿下床榻的,只怕又是?那日妙玉阁内的小娘子所为。

若不是?牧野有?女?儿酥在身,体软无?力,烛台能扎得更深。

好不容易止住血,伤势治疗结束,王太医重重地?跪在地?上,近乎涕下,苦口劝道:“太子殿下既为储君,当以?大局为重,切不可耽于美色,受其所害啊!”

陆酩靠在榻间,锁着?眉,唇色此时?显得苍白。

“孤自有?分寸,你退下。”

王太医不肯退去,抬起头,看向?太子,“殿下难道忘了?太祖帝的教诲了?吗?既受牵绊,便该杀之!”

陆酩抬起眼,漆黑的瞳仁里幽沉可怖。

“你在教孤做事?”

王太医被他的目光攫住,呼吸因恐惧而停了?,他弓下背,战兢道:“下臣不敢。”

陆酩淡淡吐字:“滚。”

王太医出来,早在房外等候多时?的沈凌进。

一刻钟后?,沈凌从陆酩的书房出来时?,双手交叉在胳膊上来回?搓了?搓,院子里的穿堂风吹过来,他竟然觉得比房里的温度还要暖和。

沈凌接到新的任务,连夜赶去燕北,调查一个人,关于牧野的先生,线索很少,但这世上,就没有?影卫找不出来的人。

但沈凌回?想起方?才?在书房里,殿下提及此人时?的神情语气,他已经把那个要找的人当作死人了?-

翌日一早,陆酩下了?朝,便再次把王太医请出宫。

牧野尚在昏睡,绿箩放下床榻上的纱幔,只露出她一只手腕,由王太医诊脉。

王太医余光看向?绿萝时?,愣了?一愣,认出了?她。

王太医官居太医院院判,常年在宫中当值,又因为医术高超,尤其擅长妇女?疾病,常被后?宫的娘娘们请去看诊,请平安脉。

过去,前太子妃嫁进东宫三年,肚子始终不见动静,皇后?便常常请他去为太子妃号脉。

王太医三天两头就往东宫去,自然认得绿萝是?前太子妃的贴身婢女?。

然而皇后?着?急的事情,他却心知肚明,问题并非出在太子妃身上,而是?太子殿下请他开的避子汤,至于皇后?那里,他便只能找些不轻不重的借口安抚。

王太医疑惑,伺候前太子妃的宫女?,怎么会到这里来,难道是?专门为了?伺候那床榻里的女?子?

王太医上一次为其诊脉是?在妙玉阁的游船上,而这一次是?在太子殿下的宫外别院里。

昨夜殿下伤势如此之重,为了?不被外人察觉,今日依然强撑上朝。

方?才?心口的伤又裂开,他止住血,才?来此屋。

王太医猜测帷幔内女?子的身份,想来她是?太子殿下养在外头纵情取乐用?的。

烟尘女?子上不得台面,抬回?府中难看,不少王公贵族家的老爷少爷,便当作外室养,养那三四个也不是?新鲜事儿。

只不过王太医原以?为按太子殿下的脾性,是?不会被那烟花地?出来的女?子所迷惑,失了?皇家身份,甚至还日日以?女?儿酥囚困住对方?……

如此女?子,留着?当真是?个祸害。

隔着?帕子,王太医搭在牧野脉上的手往下深按,心中长叹一息。

他不敢再去想,更不敢再妄议太子殿下,只道若是?太祖帝还在便好了?。

许久,王太医终于松开了?手。

把完脉,绿箩立即上前,将牧野的手藏回?了?榻内,领着?太医去了?外厅。

王太医诊治时?,陆酩没有?进去,而是?端坐在外厅,脸上的表情淡淡,问道:“如何?”

绿箩垂首,静立于一旁,有?些摸不准太子殿下的态度。

说殿下不上心,也不会一大早就请了?太医来,说殿下上心,但他的行为举止,又显得颇为冷漠,不曾再进里屋看一眼牧野。

王太医禀告:“从脉象上看,病人脑内淤血散的很慢,淤血散开时?伴随严重的头疼是?正常现?象。想必开那药丸的大夫是?以?缓解病人疼痛为主,若是?受损的记忆不影响日常活动,倒也无?妨。”

“只是?……”王太医顿了?顿,“若这药丸服用?久了?,淤血再想散开,恐怕便不是?数月或是?数年能散开的了?,缺损的记忆大概会永久丢失。”

闻言,陆酩沉默不语,半晌,开口道:“那药丸的成分弄清楚了?吗,可否再配出来?”

王太医摇摇头:“配药之人的医术高超,其中有?两三味药,臣翻阅古籍也没能找出来源,功效更是?不知,不敢贸然配药。”

陆酩想起昨夜牧野对她那一位先生的评价,唇角抿成一条线,食指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

王太医问:“殿下可决定好要如何治,是?堵还是?疏?”

“白日喝的药照常用?吧。”陆酩道。

王太医了?然,点头道:“即使?如此,那每日傍晚再多服一剂止痛药,能适当缓解纾通淤血带来的疼痛。”

绿萝拿着?王太医写好的药方?去抓药,陆酩屏退了?左右,独自进到里间,掀开了?床榻外的帷帐。

牧野睡着?的时?候,盗汗得厉害,清晨时?绿萝为她换了?一身衣裳,此时?又湿得像是?水里浸过一般。

因怕她吹了?风受寒,房内门窗紧闭,空气中似还残留着?昨夜的血腥气,提醒着?陆酩。

牧乔伤他,比牧野伤他,更让他的胸中发闷。

陆酩以?为,牧乔只会替他挡剑,却不想,她如今也是?会亲手将剑刺进他的心口。

陆酩垂眸静静凝着?她,目光从上至下,经过她紧皱的眉心,苍白的双唇,唇上被她自己咬出的伤痕此时?已经结痂,成了?一块深色印记。

今日早朝过后?,他理应去内阁处理政事,结果却还是?先来了?别院。

陆酩已经意识到他来别院的次数太多了?,就算是?以?前,他也不会天天往牧乔的寝宫里跑。

他一向?是?做什么事情都很节制,因着?牧野的关系,对牧乔更是?刻意疏离,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牧野和牧乔竟是?同一个人。

陆酩盯着?眼前的人,如绸缎般顺滑的乌发散开,将那雪白的脸衬得立体而精致,穿着?一身干练的玄色男装。

绿箩怕她盗汗闷着?,没有?将里衣系紧,衣领松散,露出一截修长纤细的脖颈,在衣领深处,锁骨若隐若现?,其中落着?一枚淡粉色的吻痕,刺眼晃目。

那一夜吻痕留下时?,他下力极重,即使?过了?数日,还未曾消去。

许久。

陆酩敛眸,神色复杂难辨-

牧野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天色已经昏暗。

她虽然一日未进食,却没什么胃口,绿箩为她端上来了?清粥小菜,今天晚膳时?,陆酩没来。

牧野觉得幸好他没来,不然她真的是?很难给出好脸色。

饭后?,又多了?一碗汤药。

牧野未动。

绿箩解释道:“这是?缓解头疼之症的药。”

自柳茵茵离开奉镛,再慢现?在也该到燕北了?,若是?阿翁看了?她的信,知道她被困奉镛,应该会去找裴辞。

不用?她信上多说,裴辞也会为她绸缪,及时?托人送来药,左右就是?这几日的事情。

只不过牧野没想到陆酩多事,非要把她的药拿走,害她吃了?一晚上的苦头。

傍晚过后?,牧野的头疼又开始明显起来,总不能日日都是?疼一晚上睡一白天,虽然不知这汤药比起药丸有?没有?作用?,但她实在不想再挨昨晚那一遭罪了?。

牧野将信将疑,把汤药喝尽。

虽然汤药的作用?不及药丸,能让牧野吃完后?立刻不再头疼,但也的确缓解了?一些,头疼的感觉不再那么剧烈,至少是?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

服完药,牧野看了?会儿兵书,便回?房睡下。

头疼像是?有?人始终在扯着?她脑袋里的弦,不断拨弄,令她难以?入睡,外头的一举一动,声音格外清新。

忽然,牧野听见房外传来呼喊声。

“走水啦!走水啦!”

外间的绿箩睡得很沉,没有?反应。

牧野拧了?拧眉,从榻上起身,拿起外衣穿上,走到房外。

别院西北角的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把整个天边都照亮了?,在她的小院里值守的侍卫却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牧野问:“你们不去救火吗?”

侍卫站的挺拔如松,面目肃然,闭口不答。

牧野耸耸肩,从她住进别院起,就不见这些侍卫开口说过一句话,比那木桩子还木桩子,换岗的时?间每日也不同,不露出丝毫破绽。

陆酩倒是?把他手底下的人训练得好,不过只用?来监视她,真是?浪费了?。

牧野这么想着?,耳边微动,忽听见两道冷箭发出,掩藏在大火和人声喧哗下。

刚刚还站在她对面的两名侍卫随即倒地?,她一愣,只见一群黑衣人身手利落,悄无?声息地?翻过了?院墙。

黑衣人的反应迅速,放倒了?在各个角落的侍卫,对于别院内的布防颇为熟悉,为首的黑衣人直直朝她奔来。

牧野眉心一蹙,从面前倒地?的侍卫身上抽出一把剑想要自卫。

但她忘了?自己身上还中着?女?儿酥,沉沉的铁剑拿到手里,剑尖便砸在了?地?上,她只能拖着?剑戒备。

转瞬黑衣人到她的身前,手里亮出一块腰牌,迎着?映天的火光,牧野看清了?那块腰牌,木质的腰牌,边缘被磨得很润,中间刻了?一个“慎”字。

牧野很快认出这块腰牌,腰牌是?裴辞的,慎是?他的字,慎之。

裴辞弱冠那年,牧乔亲手为他做的腰牌,慎字刻得歪七扭八,还觉得费了?好大一番功夫,非得让裴辞戴的时?候记住是?她做的,在腰牌背面又刻了?她的名字。

黑衣人沉声道:“公子命我等带小公子走。”

牧野看到腰牌时?,瞬间没有?丝毫的疑虑,丢下手里握着?的剑柄,要跟黑衣人离开。

然而这时?,树下跳下来一个人影,沈仃来回?揉着?手,发出骨节咔哒的声响,“太子殿下的别院岂是?你们这帮宵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其他影卫也随他的现?身,从隐藏处纷纷现?身。

陆酩的影卫平时?掩藏极好,若不是?牧野的侦察能力极强,或者沈仃并不介意被她发现?,寻常人根本注意不到他们。

黑衣人吃了?一惊,没想到院内还有?其他守卫,很快两拨人刀光剑影,打斗起来。

沈仃平日里看着?愣头愣脑,身板儿清瘦,但力气却大得像牛,能够以?以?抵十,还绰绰有?余。

黑衣人们招招都是?杀招,沈仃应对自如,很多次有?机会反击时?都手下留情,牧野看出他是?想要留活口。

她的脸色微沉,怕黑衣人被生俘,腰牌落到影卫手里,反而害了?先生。

在为首的黑衣人被沈仃压制得步步后?退时?,牧野从旁边几架花盆里抓起一把细土,朝沈仃洒去。

沈仃的反应机敏,以?为是?什么暗器,立刻躲开。

牧野朝黑衣人道:“走!”

黑衣人看她,对视一瞬,当机立断,抬手吹一声哨,黑衣人紧随他往院外逃。

沈仃领的任务是?监视牧野,追逃兵不是?他的任务。

黑衣人一逃,院内的影卫并不去追,他们影卫之间有?特殊的通信方?式,在刚才?已经有?影卫向?外传信,自有?其他分卫去追捕黑衣人。

很快新的一波侍卫到来,将院落里撂倒的侍卫清走,就连地?上的土也扫干净了?,院子里恢复如常,仿佛那帮黑衣人没有?来过一般。

沈仃望着?黑衣人消失的影子,回?过头,看了?一眼牧野。

牧野平静和他对视,神色坦然道:“我不认识他们。”

沈仃:“……”

他是?楞,不是?傻。

得亏牧野今天运气好,赶上了?殿下不在奉镛,随皇后?前往青山寺祈福去了?,不然他指定要立马去打小报告。

沈仃哼哼一声,摸着?袖里从黑衣人身上顺来的腰牌,重新跳回?了?树上。

子时?的时?候,牧野披着?外衣,从屋里出来,抬头问树上:“人抓到了?吗?”

树冠摇晃,落下两片枯叶,表达着?沈仃的不满。

牧野放下心来,重新回?房。

第二日,出乎牧野意外的是?,陆酩一整天都没来,不过转念一想,他现?在代为理政,整日多的事情要忙,像之前一样?天天在她眼前晃悠才?是?奇怪。

院外的侍卫翻了?番,来来回?回?巡逻,牧野看着?眼烦心乱,关了?窗户,闭门不出,也不知道行刺案到底审得怎么样?了?,若是?顺利,先生应该不会派人来救她。

夜里,牧野睡得不那么安稳,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她翻了?个身,睁开眼,一下看见了?悄无?声息站在榻边的陆酩。

陆酩整个人隐在阴影里,金玉发冠在暗处发出泠泠的反光,牧野看不清他的表情,仿佛一尊压迫感十足的雕像。

牧野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发出一声啧,毫不遮掩她的厌烦。

“晦气。”她哑着?声音嘟囔道。

陆酩权当作没听见她的抱怨,阴沉着?一张脸,往榻上扔了?一件太监穿的蓝色宫服。

“穿上,跟孤回?宫。”

第 26 章

牧野没有注意到在陆酩的措辞里, 他说的是“回宫”,不是“进?宫”,但这一句话, 已经足够让她心中一惊。

她皱起眉,警惕地问道:“为什么?”

陆酩冷冷地?睨着她, 轻扯唇角:“牧将军在宫外好大的势力?, 还有同党营救,让孤怎么放心把你放在这里?”

牧野觉得陆酩这个说法?简直可笑,除非皇室血脉, 后宫嫔妃, 她还没听说过囚人往皇宫里囚禁的。

“那殿下不如让我回天牢待着,何必要进?宫。”

陆酩不为所动,似乎铁了心要把她带进?宫去,淡淡道:“牧将军可是不满意这身太监服?若是不喜, 穿宫女的衣服也未尝不可。”

牧野瞪大眼睛, 她咬着牙道:“陆酩!你不要欺人太甚!”

陆酩已然没了耐心, 淡淡道:“再不动,孤亲自帮你换。”

“……”牧野忽然意识到, 从她住进?这个别院里开始, 陆酩也许就没有放她出去的打?算。

若她进?宫, 一旦身份被发现?, 陆酩也一样能够以擅闯宫闱, 治她的罪, 也是死路一条。

牧野仰起脖子, 反抗道:“行刺案始终悬而不决, 也未见刑部提我去审问,案件进?展如何我也不知, 殿下究竟是想调查真相,还是想找恰当的时机来治我的罪?”

陆酩垂眸,和她对视,看清了她眼里的果决和抗拒,他抬手往榻上丢了一块木牌。

木牌磕在床沿,发出清冷声响。

牧野一愣,朝榻边看去,不是别的,正是先生的腰牌。

陆酩沉声幽幽道:“将军不妨解释一下,昨夜黑衣人是何来历,受何人指使,孤可要怀疑对方与行刺案有关?”

牧野没想到这腰牌竟然还是落到了陆酩的手里。

她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若是只有她一个人,生死由命便罢了,但她不能牵连了裴辞。

牧野垂下头,不再去看陆酩,缓缓伸手,抓住了榻上的那件黛蓝色太监服。

她紧紧攥着那件太监服,手背青筋凸起,指尖泛白。

陆酩见她屈从,心里并未升起多少快感,反而眉眼里的冷色更深。

他倾身,拿回榻上的木牌。

牧野伸手去抢。

陆酩抬高?手,躲开了她,“怎么,将军认得这木牌的主人?”他的指腹抵在木牌的背面?,背面?刻着两个极小的字,写着牧乔。

他在刻字的地?方摩挲,力?道仿佛想要把那两个字给抹掉。

牧野狠狠瞪着他,眼睛猩红,许久,才挤出一句:“不识。”

陆酩冷笑:“既然你不识,那这木牌也没什?么用?处了。”说完,他将木牌随手一扔,扔进?了榻边的炭盆里。

一阵炭灰飘起,夹杂着溅起的星火,炭盆里的火舌很快缠绕上了木牌。

牧野盯着木牌,火光映进?了她的瞳孔。

陆酩直到木牌烧成了灰烬才离开。

牧野换上太监的服饰,虽然她的身形不算娇小,但这墨蓝色的衣服背后代表的含义,仿佛天然就比正常人要矮了半截。

她努力?地?直起背,挺起胸,将袖摆理了理。

牧野打?开门,迈出去时,陆酩正背对她,负手立于回廊,夜里下起了雪,宫灯长明,风将他的锦衣下摆扬起,浑身散发出一股凛然威压。

听见身后的动静,陆酩回过身,目光落在牧野的身上,上下打?量。

没有了青面?獠牙的面?具遮挡,牧野的长相本来就显得清秀,而平时她只穿玄衣,如今换了亮些的颜色,将肤色衬得更加白净。

陆酩眉心微蹙,对她这身打?扮似乎还不满意。

牧野咬着后槽牙,眼睛里透着森森的恨意,毫不遮掩,若非她身上中了女儿酥,如何能这般受陆酩的钳制。

陆酩眯了眯眸子,被她的眼神刺到,大步往前,走到她的面?前,修长的阴影将她整个罩住。

他伸手捏住牧野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

“劝你老实?点,别再动其他的心思,不要考验孤的耐心。”一次两次的想逃,既然她进?了皇家的门,就别想着能在这重重宫闱之中全身而退。

他走不了,她也要留在这个见不得人的地?方,陪他到死。

牧野被他捏的下巴一阵刺痛,她想要挣脱,却?被他捏得更紧,一股比她穿上太监服还要强烈的屈辱感升起。

“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若是殿下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如今殿下是刀俎,我为鱼肉,直接杀了我便是,何必大费周章将我带进?皇宫。”

陆酩轻呵一声: “牧将军放宽心,孤不会杀你,不过是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让牧将军好生休养。”

“……”牧野一点不相信陆酩的话。

但她也不明白陆酩如此困住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陆酩俯身下来,鼻尖靠得她极近,温热呼吸喷洒在她的侧脸上,牧野却?只觉出了阵阵寒意。

陆酩眯了眯眸子,开口?问:“那一块木牌,是你那一位先生的?为何背面?会有牧乔的刻字?”

牧野只知道那一块刻了“慎”字的木牌是先生一直随身带着的,却?不知道背面?牧乔还刻了字,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陆酩掐住她下巴的手指加重了力?度,几乎把她的下颌骨掐碎,他的嗓音被寒夜里的雾气包裹着,缓缓道: “牧乔与他是什?么关系?”

牧野忽然明白了。

陆酩困住她是为了什?么,他不是不肯放过她,是不肯放过牧乔,因而将她囚禁,想要以此来胁迫牧乔。

牧野不会让他如愿。

“殿下觉得他们?会是什?么关系?”牧野和他对视,反问道。

陆酩的声音阴沉瑟瑟: “依孤看,牧乔和他,倒是比和孤还要亲近。”

牧野面?色从容:“我与牧乔一同受先生教?导,先生对她来说,如父如兄,自然比殿下要亲近。”

什?么父兄,陆酩听着觉得分外刺耳,“女子出嫁随夫,牧乔既已嫁给孤,父兄也该居于后。”

牧野的语气不轻不重,提醒道:“殿下忘了?你与牧乔已经和离。”

陆酩漆黑瞳仁将她攫住,深深地?望着她。

许久。

他扯起唇角:“是啊,若既已和离,牧乔参与行刺案,孤也不会受到牵连。”

闻言,牧野锁紧眉头:“牧乔跟这件事?毫无关系,殿下何必牵连她!”

陆酩的脸色如常,并不接她的话,转而慢悠悠地?说:“以后进?宫了,就叫你小野子。”

“……”牧野知道,陆酩现?在是以牧乔相威胁了,用?她钳制牧乔,又用?牧乔来钳制她。

半晌。

为了牧乔,她缓缓垂下眼,不再挣扎,只是讽刺道:“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吗?”

陆酩凝着她,牧野的眼睫密如鸦羽,藏住了她瞳孔里的情绪,只有微微抿着的薄唇最后倔强。

终于,他松开了掐住牧野脸的手-

离开别院时,陆酩解开紫貂裘衣,搭在了牧野身上,还扯起兜帽,罩住她的脑袋。

牧野浑身僵硬,裘衣里还携着陆酩的体温,温暖厚实?,在冬夜里的确御寒,就连隐隐的头疼也缓解了。

她扭头问:“宫里有主子给太监披裘衣的规矩吗?”

陆酩斜斜睨她一眼,今夜第一次勾了勾唇,轻嗤道:“宫里的规矩都是孤定的,孤想如何便如何。”

牧野的脚步微顿,这宫里真正定规矩的人还活着,陆酩却?敢这样说,当真是胜券在握了?

若等他日陆酩坐上那个位置,她和牧乔可还有安生日子过?

夜深人静。

别院外停了一辆马车,车顶累积了厚厚积雪。

依譁

沈仃坐在驾车的位置,晃着腿,看见陆酩和牧野出来,跳下马车,搬来杌凳。

陆酩站在杌凳旁,侧身让牧野先上。

牧野从院里走出来这一路,已经有些累了,女儿酥的解药她每天喝,见效却?缓慢,换作平时,牧野是不会用?杌凳的,如今却?只能踩着杌凳上马车。

沈仃做事?毛手毛脚,杌凳没有放稳,其中一个凳脚压了一块圆润的石头。

牧野一踩上去,杌凳晃动,她的身形不稳,往前栽去。

陆酩眼疾手快,握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回拉,牧野原本已经想好了怎么稳住重心,却?不想后面?被陆酩那么一扯,反而害她又向后倒。

杌凳翻倒在地?,她的后背撞进?一处结实?胸膛,腰上随之一紧,陆酩的手臂将她紧紧箍住。

下一瞬,眼前掠过不知是她还是陆酩的黑发,擦过她的侧脸,冰凉轻盈,她的双脚腾空,被陆酩直接抱上了马车。

沈仃看得目瞪口?呆,直到车帘掀起又落下,半晌,才回过神来,赶紧捡起倒掉的杌凳,驾起车来。

他紧锁眉头,脑子里刚才一幕始终挥之不去,觉得哪里感觉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沈仃想不明白,摇摇头,索性不去想了。

马车里,牧野和沈仃一样想不明白。

她脸上的表情复杂,腰间?被陆酩箍住的触感仿佛依然清晰,令她浑身到现?在还是僵硬的。

陆酩却?好像无事?发生,修长手指撑着额角,阖上了目。

马车碾过雪地?,在宵禁的夜里,一路畅通无阻,从无人的城中进?了宫门。

牧野坐在马车里,听见隔着马车,从外面?传来宫门落锁的声音,锁了一道一道。

她掀起车帘。

朱墙琉璃瓦,在长明的宫灯照映下,金碧辉煌,好一座世间?最为华丽的囚笼。

牧野站在东宫前,宫殿巍峨,森然肃穆,殿内垂首站立的太监低眉顺眼,朝陆酩行跪礼时,头也不曾抬一下,绝没有半点僭越。

牧野庆幸他们?没有抬头,不然她大剌剌跟在陆酩身后,还披着他的裘衣,怎么看怎么不像样。

她把脸往兜帽里藏得更深。

牧野跟着陆酩在东宫里转了几转,终于在东处的一间?房前停下,她发现?绿箩竟然早在殿外等候。

绿箩换回了一身宫装,牧野认得她宫装上的纹样,在宫女里的品级很高?,大概是陆酩的贴身宫女才能到的品级。

牧野惊讶地?看着她,没有想到这段时间?,陆酩竟然派了他的贴身宫女来监视她。

绿箩站在屋檐下,望着他们?踏雪而来,陆酩的衣摆和牧野的衣摆被风吹得重叠在一起。

她有一瞬的恍惚,仿佛这段时日什?么也没有发生,她依然伺候的是东宫里这一对主子。

很快绿箩回过神,撑开手里的伞,踩着白玉石阶,走到院中,对陆酩微微拂身行礼,随后走到牧野身旁,替她打?伞。

牧野更加吃惊了,暗道绿萝这姑娘是不是脑子不好使,怎么那么没有眼力?见,陆酩在前头,怎么给她撑伞。

她往侧边多走了一步,离开伞下,绿萝却?跟了上来,还帮她拍起了身上的积雪。

牧野拒绝道: “我不打?伞,你去给你的主子打?撑伞吧。”

陆酩走在前面?,听见了她的话,微微蹙眉,停下脚步,转头看着牧野,开口?道:“你过来给孤打?伞。”

绿箩一怔,手中的伞忽然变得烫手,却?只能按照太子殿下的吩咐,交到牧野的手里。

牧野握着伞柄,让她给陆酩打?伞?他也配!

她板着脸,手一弯,伞歪落到地?上。

牧野还不解气,两只脚在伞面?上踩了踩,将伞踩烂了,也不给他打?。

陆酩瞧着她跳脚的样子,倒像是一只生气的野猫,轻嗤一声。

牧野听到他的笑声,却?更恼了,正要再多踩两下伞时,陆酩的大掌忽然覆盖在她的兜帽后面?,推着她往台阶上走,进?到屋檐下避雪。

绿萝上前帮牧野解开裘衣,退到一边,抖掉紫貂毛里的积雪。

殿前立侍的太监将殿门打?开,里头一股热气散了出来。

陆酩迈进?殿,牧野站在门外,问:“晚上我睡哪儿?”

陆酩回头看她,命令道:“跟孤睡一间?。”

第 27 章

牧野皱眉问:“为什么?”

陆酩看着她, 不咸不淡道:“省得你夜里不老实。”

“……”牧野别过?眼,小声嘟囔,“跟你睡我才会不老实。”

跟陆酩在一起待半刻钟都让她受不了, 更别提晚上跟他睡一间寝殿,牧野很怕她夜里忍不住, 趁他睡着, 对他做些什么。

陆酩听见了她的?嘟囔,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孤不介意。”

牧野:“……”

陆酩的?寝殿分了里间和外间, 外间摆着一张小榻, 是平时太监值夜时小憩用?的?。

牧野自觉走到榻边,拿起榻上的?软枕,拍了拍上头的?灰尘。

陆酩眉心微蹙,“你要睡那?”

“不然呢?”牧野奇怪看他, “难道跟殿下您睡一张床上去?若是殿下愿意把床让给我, 自己?睡这小榻, 我也不介意。”

陆酩盯着她,半晌, 收回视线, 轻哼:“你想得倒美, 孤本意是想让你睡地上。”

牧野攥住软枕的?手紧了紧, 她忍。

陆酩嫌她睡太监睡过?的?枕头被子不干净, 把绿萝叫进来, 让绿萝换了干净的?枕褥, 被衾的?质地比旧的?要好出?几?乘。

不过?牧野是个?习惯了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的?糙人, 分不出?好坏,睡草席和睡丝绸, 都一样。

绿萝在外间也放了一盆炭后,退至殿外,寝殿内又只剩下她和陆酩。

牧野不想对着他大眼瞪小眼,正?要脱下身上那件晦气的?太监服,上榻歇息。

陆酩瞥她一眼,出?声道:“过?来为孤宽衣。”

牧野当作没听见,脱了外衣,钻进被子里,把自己?从头到脚裹住了,眼睛一闭,不卑不亢道:“殿下自己?有手,还是自己?宽吧。”

陆酩望着外间小榻上鼓起的?一个?小山包,微微摇了摇头。

以前牧乔可比现在听话多了。

虽然笨手笨脚,不管是宽衣还是穿衣,最后都要他重新理一遍,但也不曾这样大胆地呛他。

陆酩的?眸色深沉下来,他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是牧乔还是牧野……

牧野不肯来帮他,陆酩也不愿叫宫人进来打扰,只能自己?宽衣。

他的?左肩和心口处还有伤,左边胳膊不便抬起行动,只用?一只手脱衣,动作迟缓。

牧野闭着眼,听见里间的?动静持续了许久,她睁开?眼,隔着一层珠帘,看向里间。

陆酩背对着她,刚把上衣脱去,露出?宽阔的?肩膀,瘦薄的?脊背,一截若隐若现的?小腹,肌肉线条紧致结实。

只是在这近乎完美的?身体上,在肩膀和胸前缠绕着两条纱布,肩膀后侧和心脏处有两处出?血点,随着陆酩换衣的?行动间,复出?了血,血色向外蔓延。心口处的?位置出?血量明显更多,染红了半条纱布。

牧野记得陆酩肩膀后侧那一处伤是她用?玻璃扎出?的?。

她因着一瞬间的?犹豫,没有往陆酩的?颈动脉扎,手下留了情。

但陆酩心口处的?新伤,比她下手要重的?多了,看起来像是奔着要陆酩的?命去的?。

牧野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活该!

仿佛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陆酩换上素白?寝衣,回眸睨了她一眼。

“看什么。”

牧野出?声讽刺道: “殿下的?影卫那么有本事,怎么还会遭人行刺。”

陆酩沉默无言,并未接她的?话,只深深地凝望她,漆黑的?瞳眸里含着的?意味令牧野看不明白?。

牧野见陆酩不怒也不恼,觉得没甚意思,扯起被子,蒙头睡觉-

牧野躺在外间的?榻上,睡得正?香,听见珠帘轻碰的?微弱声响,惹得她皱了皱眉,拿起枕头底下的?十字镖就朝发出?声音的?位置扔去。

十字镖的?镖头锋利,掠过?空气,将陆酩的?朝服下摆划出?一条显眼的?口子。

“……”

陆酩从里间缓步迈出?,抬起眼,朝始作俑者看去。

牧野闭着眼睛,浑然不觉,酣然入梦,她睡觉的?姿势蜷成了一团,侧脸被压得变形,白?里透出?淡淡绯色,比起醒着的?时候,整个?人更加温和柔软。

只是手依然搭在枕下,摸着暗器,刻在骨子里的?防备,不管身处何地,没有人能让她放松下来。

陆酩盯着她看了许久,而后垂下眼帘,静静离开?,由她继续去睡。

牧野醒来时,已经日晒三竿,榻边的?矮桌上放着一枚十字镖。

她一阵疑惑,摸了摸枕下,不记得十字镖是什么时候换到了桌上的?。

殿内安静无人,里间的?床榻边有两条换下来的?旧纱布,散发出?浅淡的?血腥味。

牧野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并不在意,她隔着窗,看着外头的?亮色,估计陆酩是早就上朝去了。

牧野打一个?哈欠,起身往外走。

陆酩不在,她要是一直呆在他的?寝殿,总觉得怪怪的?。

绿萝早就在殿外等候,见她出?来,带她去了膳房用?饭。

用?完早膳,温热的?汤药紧接着端上来。

牧野盯着碗里黑漆漆的?汤药,思索片刻,道:“先放这里吧,我等下喝。”

绿萝端着汤药,轻声劝道:“一会儿就凉了。”

牧野也不绕弯子,跟她坦言:“我不想喝了。”

陆酩跟她说这是软骨散的?解药,但她都喝了十多日,也不见明显效果?,反而越到晚上越没力。

牧野现在怀疑陆酩就是在诓她。

若是没有这软骨散拖累,别说一个?皇宫,十个?皇宫在她前面拦着,她也能出?去。

绿萝面露难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牧野平静道:“我不会为难你,等你主子回来我自己?跟他说。”

绿萝也摸不准现在太子殿下的?意思,换做以前,那碗避子汤,她是无论如何都要看着太子妃喝下去的?。

那时她还以为太子殿下是不喜太子妃,不愿其诞下皇长孙,可直到太子妃真?的?离开?,她又随殿下去了燕北,见过?殿下独坐湖边一夜。

加上这段时日她的?观察,觉得太子殿下比起以前,更上心了不少。

绿萝思忖片刻,不敢再坚持,眼睫扑扇,敛下眉目,端着那碗未动的?汤药告退-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牧野觉得在宫里的?时间比在宫外要过?得慢上许多。

她虽然身上穿着太监的?衣服,但在这东宫里,自是没人敢使唤她做事,把她当真?的?太监。

尤其是清晨时,站在殿外值守的?太监们?,可是亲眼目睹太子殿下从殿内出?来,而本该在外间值守伺候的?牧野依然呼呼大睡。

好在东宫里,陆酩留在近身伺候的?太监宫女都是嘴巴严实的?,虽然对牧野的?存在心中好奇,却绝不会私下议论。

在这个?东宫,要想活下去,嘴和眼都要紧紧闭上。

牧野坐在回廊的?阑干上,抱着绿萝给的?银制小手炉,望向庭院里纷纷扬扬的?大雪,冷风钻进衣服里,她缩了缩脖子,她感觉就连温度,宫里也要比宫外更冷些。

午时过?后,未央宫的?嬷嬷来了东宫,皇后命绿萝过?去问话。

绿萝走后,牧野更没人可搭话,百无聊赖,在偌大的?宫殿里,像是透明一般的?存在。

手炉凉了后,她站起身,在殿里晃荡,一圈下来,把东宫的?结构弄清楚了,令她感到神?奇的?是,东宫里明明回廊小路弯绕复杂,她走在任意一条路上时,却总是能猜到路的?尽头是通往哪里。

许是常规宫殿的?构造都八九不离十,牧野没有太在意。

牧野走遍了东宫每一处角落,唯独一间侧殿进不去,殿门紧闭,看起来许久未曾启用?,殿门都生了灰,从外看像是一处废殿。

只不过?这样的?废殿,外头还有两名宫人守着,她刚走近,就被殿外太监拦下,不准靠近。

牧野耸耸肩,换了个?方向继续闲晃,不知不觉,走到了东宫正?门。

她犹豫一瞬,跨过?高?高?的?门槛,一只脚踩出?宫门,企鹅裙似儿儿耳五久一司齐整理搜集而后又看了看左右值守太监。

太监低垂眉目,没有出?声阻拦。

牧野挑眉,两只脚都跨出?了宫门。

因为大雪的?关系,后宫里的?娘娘公主们?大都在自己?的?宫里避寒,宫里清冷萧瑟,很少见到人。

牧野知道她不懂宫里规矩,也不想遇到什么贵人皇子,还得做什么磕头行礼的?事儿,所以都尽量避着人行径,挑的?都是山石树林多的?路走,好隐匿行踪。

经过?御花园,有一个?太监和一个?打着伞的?宫女从对面走来,牧野闪身躲进一旁的?假山之中。

待他们?走到近处,两人的?对话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太监的?声音微微发尖,压着嗓子道:“今日我在太极殿值守,听见早朝时,太子殿下将行刺案调查得水落石出?了,什么牧将军的?通敌信,原来是殷奴人搞的?鬼!想要栽赃陷害呐!”

闻言,宫女愤愤道:“我就说嘛,牧将军怎么可能会做通敌叛国的?事情,刑部可是吃干饭的?,这么久都调查不出?来,还要劳烦太子殿下亲自审理……”

“嘘!”太监立刻止住了她的?话,“朝堂上的?事,哪里是我们?可以妄议的?,当心你的?脑袋。”

宫女瞧一眼太监,不满回嘴:“那还不是你先说的?!”

太监嘿嘿一笑,忙哄道:“是我不对。”

“对咯,今日早朝,我看见太子殿下穿的?是夏季朝服。”太监转移话题,说起无伤大雅的?,他缩了缩脖子,“这么冷的?天,太子殿下可真?不怕冻啊。”

牧野蹙眉思索,若说行刺案的?主谋是殷奴人,她倒并不吃惊,反而在这之前就已经考虑过?会不会是殷奴人做的?。

看来殷奴人消停了没几?年,又开?始不安分了……

牧野沉思的?入迷,没有注意到假山后面有人走来。

“哪来的?小太监鬼鬼祟祟猫在这里!”背后传来一道掐着嗓子,略显尖厉的?女声。

牧野回过?神?,暗道不好,转过?身,只见迎面走来了一位身着华服,满头插满金玉首饰的?女人。

女人怀里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波斯猫异瞳的?两只眼睛,如宝石般发出?幽光,慵懒地嘤叫。

女人身后跟着一排宫女,每位宫女手里都拿着伺候她用?的?物件。

质问牧野的?是最前排站着的?宫女。

牧野认出?了面前的?女人,在围猎宴会上见过?,她是承帝的?妃嫔,蓉嫔。

牧野不想给自己?找事,她学?着记忆里太监对嫔位的?妃子行的?礼,做了个?揖,“我奉太子殿下的?命,来御花园摘两支梅花回去。”

理论上,太监在主子面前,一般自称奴才,但牧野一身傲骨,实在说不出?口,总觉得看似一句轻描淡写的?奴才,但若是说了出?来,就再也摆脱不掉了。

蓉嫔自然也听出?了她不规矩的?地方,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心想不过?是一个?太监,竟然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还敢话里话外拿太子压她?

就算是太子的?人又如何?

蓉嫔虽心中不满,面上却未流露分毫,她轻扯唇角,笑道:“巧了,本宫也是见这儿御花园的?腊梅开?得正?好,想来摘上一两支,不如有劳公公一起摘了吧。”

“……”牧野无奈,她不过?是胡诌了一个?理由,但既然蓉嫔都这样说了,她只想赶紧应付过?去。

假山旁就有一棵腊梅树,牧野伸手就去摘。

蓉嫔开?口打断:“不要下面的?,要最高?处的?梅花,那才开?的?好,你爬到假山上去。”

牧野皱了皱眉,这蓉嫔的?事还真?多。

假山内砌了绕到山顶的?环形石阶,到了最顶,和地面有一丈余的?距离。

假山顶堆了厚厚一层积雪,脚踩上去,滑溜溜的?。换做平时,这么点儿高?度难不倒牧野,但她身上还中了女儿酥,腿浮沉发软,走到假山顶边缘时,牧野蹲下来,放低重心,免得不慎打滑栽了出?去。

蓉嫔在假山底下道:“你蹲着摘到的?梅花还是不够高?,本宫要最上头的?。”

牧野忍住了想要翻白?眼的?冲动,这梅花在她看来长得都一样,高?高?低低有什么区别。

她的?动作微顿,表情故作为难地看向蓉嫔:“可太子殿下也特别嘱咐了,要开?在最上头的?梅花,这该如何是好……”

蓉嫔嘴角动了动,半晌,缓缓道:“既是如此,本宫自然不能夺太子殿下所爱,你且摘吧。”

牧野手上利索的?折断两支梅,抱在怀里,转身正?要从假山下去。

蓉嫔出?声:“哎,你这公公,怎么光记得摘本宫的?花,太子殿下的?忘了摘。”

牧野答:“蓉嫔娘娘在等,自然是先紧着娘娘,免得娘娘在风里站久了,受着寒。”

她说完就反应过?来,怎么人一旦进了宫,就变得满口鬼话和虚与委蛇,不用?学?,自然张口就来。

蓉嫔皮笑肉不笑地道:“不打紧,本宫等你摘完。”她戴着靛蓝色护甲的?手抬起,摸了摸怀里的?波斯猫。

牧野还发现了,这宫里人,怎么都有一样的?特性,带着一种没必要的?坚持,三言两语就能把她整烦了,跟陆酩似的?。

见她不动,蓉嫔催促:“快些,本宫还要去给皇上送汤,你胆敢耽误本宫?”

说到底还是牧野的?道行不够,她没耐心再和蓉嫔对上两三个?回合,走到假山顶的?边缘,伸手去摘梅花。

最高?处的?梅花长在半空,离假山有些距离。

牧野半探出?身子去够,在抓到那一支梅花时,忽然她听见一声嘶叫,蓉嫔怀里的?波斯猫突然炸毛,从她怀里跳了出?去,直接跳到假山上。

牧野下意识微微侧身,给它腾出?位置,免得它没地方落地摔下去。

不曾想那猫似受了惊,来回地打转翻滚。

牧野本来在移动时就还没稳住身形,被它撞了一下,往假山外歪去,整个?人就摔进梅树里,纵横交错的?枝条,细细柔韧,抽得她生疼。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体会那股疼,整个?人已经摔到了地上,后背连着肩膀一阵钻心剧痛。

牧野拧着眉,蜷缩在雪地里,耳畔只听得见嗡嗡声。

蓉嫔不知什么时候屏退了左右的?宫女,一脚踩在了牧野的?肩膀上。

牧野摔下来时,撞到了头,眼前一片白?,顾不上蓉嫔,等她缓过?劲来时,眼里闪过?一瞬迷茫。

她怎么又回到宫中来了?

这段时日的?记忆好像潮水涌进她的?脑中。

蓉嫔见她许久没有反应,加大了脚上的?力道,几?乎要把牧野的?肩胛骨碾碎。

牧野不再细想,决定先处理眼前的?事情,她起手,握住蓉嫔的?脚踝,使出?巧力,拧折了她的?踝骨。

蓉嫔摔倒在地上,还未来得及发出?尖叫,就被牧野捂住嘴。

蓉嫔拼命挣扎,染蔻的?指甲扎进牧野的?手背,死死抠着她。

牧野蹙起眉,甩开?她。

“你敢如此放肆!不要命了!”蓉嫔当即大喊,“来人啊!”

牧野冷笑,压住蓉嫔,扯乱了她的?鬓发,撕碎她的?华服。

牧野漫不经心威胁道:“娘娘倒是叫人啊,侍卫来了,我便说是娘娘在与太监对食。”

不管真?相与否,若蓉嫔此时的?样子被人撞见,承帝可还会让她活?

蓉嫔吓得花容失色,瞬间闭了嘴。

牧野瞥了眼自己?手背上被蓉嫔抓出?的?狰狞血痕,从雪地里摸到一根带刺的?荆棘根,对着蓉嫔无暇的?脸划了下去。

划出?的?长度和蓉嫔十根指甲扎进她手背肉里连起的?长度一致。

蓉嫔捂着滴血的?脸,唇色惨白?,恐惧地瞪着眼前的?小太监,仿佛她不是太监,而是从地狱里爬出?的?厉鬼。

牧野此时头疼得厉害,听烦了蓉嫔因恐惧而剧烈的?喘息声,她抬手按了按眉心,吐出?一句:“滚。”

蓉嫔将宫中礼仪全然丢去,一瘸一拐,拖着一条被牧野拧断的?腿,慌不择路地逃走,好像身后有野兽在追她。

牧野解决完蓉嫔,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走,从假山上摔下来时,令她五脏六腑都像是被震碎了。

她倒在雪地里,仰头看着雾蒙蒙的?天,眼皮越来越沉,失去了意识。

在她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息,牧野灰暗下去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

牧野咬牙切齿,发出?一声喃喃。

“陆酩……”

第 28 章

牧野不?知道躺了多久, 等缓过劲儿来?,硬撑着坐起来?时,周围已经没了蓉嫔的人影, 天色也暗了下来?。

她锁起眉,头疼得厉害, 最后一息记忆还停留在她在躲蓉嫔的那?只?猫, 然后便摔晕了过去?。

牧野摔下来?时,手里还攥着那?支最高处的梅花,红梅冶艳, 同她此时瞳孔里的血色相映衬。

她摊开手, 发现手背上印着十枚月牙指痕,刺穿了皮肉,此时血已经结块,不?知蓉嫔是什么时候掐上去?的。

牧野浑身得疼, 尤其撞到山石的肩膀, 好在室外的温度够低, 低到将她的血液凝结,肩膀冻住, 就感觉不?到疼了。

她带着用惨痛代价摘到的红梅, 行路迟缓, 艰难地回到了东宫。

东宫门口值守的小太监见了她, 立马回身往里头跑去?禀告。

牧野迈进宫门, 看?见路上的太监宫女跪了一路, 气氛紧张凝滞。

绿萝得了小太监的消息, 立刻迈着碎步迎了过来?, 面带焦急之色:“殿下找您找了好久。”

她垂眸,瞧见了被牧野捧在怀里的梅枝, “怎么还摘了梅花回来?。”

牧野走了一路,身上疼得不?行,不?想讲话?。

绿萝也顾不?得再问,推着她进了陆酩的书房,她要是再晚回来?些,这?宫里伺候的太监宫女,都得遭殃。

书房里,陆酩正坐在长案前,案上齐齐整整摆着三堆明黄奏折,他的手里执着朱笔,在奏折上圈圈点点,下笔力透纸背,眉心?始终皱着,不?曾舒展。

听见开门的动静,他的笔顿住,掀起眼皮,目光看?向进来?的牧野。

绿萝退后,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牧野见到陆酩,又想起方才听见那?两个太监宫女的对话?,急切切地脱口问:“行刺案是不?是破了?我是不?是能走了?”

她这?在宫里才待了一天就这?样,再待下去?,真要她的命不?可。

陆酩并不?回答,目光在她怀里的红梅上停留一瞬,很快又移开。

他的语气平静道:“上哪野去?了?”

牧野本来?在蓉嫔那?里就受了一肚子气,回来?还要受陆酩的审问,也跟他甩起了脸。

“我爱上哪上哪去?,既然行刺案结了,殿下也没?有再□□我的必要了。”

陆酩冷哼:“今日朝堂之上,行刺案方才水落石出,你在后宫里竟然能那?么快得到消息,看?来?牧将军身后的人,手伸的够长啊。”

牧野才懒得跟他废话?,将怀里的腊梅丢到地上:“放人放人!”

她开始脱身上的太监服,这?破衣服,真是一刻也穿不?下去?。

陆酩索性也跟她撕破了脸,直截了当道:“放人,不?可能,孤劝你死了这?条心?。”

果?然。

牧野扯起唇角,冷冷地看?着陆酩。

“殿下关着我,根本不?是因?为行刺案,是想要用我来?威胁牧乔,逼她现身?”

“我劝殿下死了这?条心?,牧乔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你有任何?瓜葛。”

陆酩漆黑的瞳眸幽沉,仿佛寒潭里的水,直直地凝着她。

“你是这?样想的?”

牧野回道:“不?然殿下这?样关着我,究竟所为何?目的,要如此折辱我?”

陆酩扯起唇角:“你觉得这?样叫折辱?”

“牧、野。”他的声音低沉,仿佛将这?两个字在齿间反复厮磨,“很快你会知道这?是你自己选择的。”

从她选择嫁进东宫,嫁给他,就没?有她说一句不?玩了,便能退出的。

这?么华丽的金丝鸟笼,再野的鸟儿进来?了,哪一只?不?是被关到死。

他出不?去?的地方,她也别想独自自在。

牧野对上陆酩的眸子,漆黑如稠墨,仿佛将她吞没?进去?,她的后背忽然发凉,一时不?知言语。

陆酩迈步走近她,身形挺拔修长,那?浑然天成的威压,如一道无?形阴影将她裹挟。

他垂眸,看?着她脱到一半的太监服,轻呵一声:“反正孤也看?厌了这?身衣服,不?喜欢穿太监服,那?就换件宫女穿的罢。”

牧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觉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她咬牙道:“陆酩!你别太过分!”

牧野抄起桌上的白玉茶壶,朝他砸去?。

陆酩抬手握住她的手腕,牧野的手随即一软,茶壶哐当掉到地上,发出清脆声响,茶水溅了一地。

空气里弥漫出一股微苦茶香。

此时已是傍晚,牧野受软骨散的影响严重,连一盏茶壶都拿不?住,她脸上的表情愤慨,骂道:“卑鄙小人!你给我喝的根本不?是软骨散的解药!”

哪家的软骨散,解药吃了十天半个月还不?好。

陆酩将牧野脸上愤怒的表情一寸一寸地看?过去?,牧乔以前从未如此对他动怒,也从未用如此怨恨的眼神看?过他。

过去?的相?敬如宾,耳语厮磨,难道都是她装出来?的吗?

许久。

他才缓缓回道:“牧将军太有本事,不?用些方法,困不?住你。”

牧野气极:“太子殿下堂堂储君,怎能做出如此厚颜无?耻的事!”

陆酩扣住她腕子的手一紧,已然没?了耐心?,“对付孤自己后院里不?听话?的野猫,要什么正人君子?”

他拽着牧野,一路到了长案前,扫掉案上的奏折,将她按倒在桌上。

她的肩膀被陆酩压住,压在了从假山摔下来?时产生的伤处,一阵剧痛。

牧野的后腰抵在桌案边沿,双腿腾空,她觉得身体的肌肉像是成了棉花,甚至比先前软骨散作用的感受更加厉害,竟然一丝反抗之力都使?不?上来?,仿佛整个人成了一滩水,化在了这?张紫檀长案上。

即使?陆酩走开了,她也使?不?出一点力气,从案上撑起身来?,保持着极为屈辱的姿势。

牧野的两只?手都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紫色的经脉喷张,双目通红如血色。

她听见耳畔传来?陆酩缓缓的脚步声,走远又走回,一件藕粉色的宫裙被他扔来?,落在她身上。

牧野挣扎着逐渐往桌下滑,陆酩锢着她的腰,将她重新抱回案上。

“陆酩,你他妈疯了?!”牧野没?想到他刚才说换成宫女的衣服是认真的,竟然还把衣服找了来?。

陆酩凝着她,牧野的发冠在刚才挣扎里掉了,浓密的乌发松散开来?,他将她脸上挡住了眼睛的碎发捋开,露出了一双充满恨意的瞳眸。

陆酩对着牧野那?一双猩红的眸子,一点都不?像牧乔了,换上女装,是不?是会好一些?

他淡淡“嗯”了一声。

大?概他是疯了吧,被她逼的。

牧野抬起手,却只?软弱无?力地打在陆酩的身上,造成不?了一点伤害。

“滚开,我不?要穿。”

陆酩不?管她的挣扎,抓住她的两条胳膊,圈在他的一只?手掌心?里,扣到她的头顶上。

另一只?手将牧野没?有脱完的太监服扯下,而后嫌恶地扔到了地上。

牧野的太监服下穿着一件中衣,此时衣襟处已经散开,露出她的一截雪白脖颈,还有藏在中衣下的轻薄小衣。

陆酩瞧见那?件小衣,觉得分外讽刺,修长手指勾住她小衣的细带,压低声线凑到她耳边道:“将军不?愿穿宫裙,又可知道这?件小衣,都是什么人穿的吗?”

男人温热的呼吸喷洒在牧野的侧脸,感受到他冰凉指尖蹭过肌肤,牧野浑身微微颤栗。

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的抠进肉里,随之而来?的疼痛让她的大?脑愈发清醒。

陆酩的手搭在她的中衣上,往肩膀下拨弄,忽然他的动作顿住,眸色暗了下来?。

他松开锢住牧野腕子的手,一只?手拨开她的中衣,另一只?手碰上了牧野肩膀处大?片的乌青,乌青的地方血色和青色相?间,蔓延至后背,醒目刺眼。

“后背的伤怎么弄的?”陆酩的指腹在乌青以极为轻柔的力道摩挲,好像是怕弄疼她。

牧野却觉得他的指尖摩挲时,比他方才用力的抓着她手腕的感觉还要让人难以忽略,痒麻的感觉从后背和肩膀一路传至她的脊骨,一直麻到了脚跟。

牧野的双手被松开,趁着陆酩的注意力放在她的伤上时,伸手拿起桌上的砚台,用尽了仅存的力气,朝他的头上砸去?。

砚台的角砸在了陆酩的额角,他下意识闭了闭眼睛,牧野砸完这?一下,手也软了下去?,拿不?住砚台,由?它摔到地上。

陆酩的目光静静地看?着被他压在桌案上的牧野,额角渗出殷红的血,滚烫的血滴在了牧野的眉心?,好似一颗朱砂痣。

牧野的脸颊被气得涨红,比胭脂色还要艳,撩人不?自知。

半晌,陆酩敛下眸子,将她的中衣拉起,指腹拭去?了她眉心?的血迹,而后揽着她的腰,将她从桌上抱下。

牧野的双脚触地,腿却一软,被陆酩及时扶住。

陆酩:“站都站不?住了?”

牧野抬眸,瞪他一眼:“给我解药!”

她想要推开他的搀扶,却被他直接抱着,绕过桌案,坐到了太师椅上。

陆酩淡淡道:“想要解药,白天你该好好吃药。”

“陆昭给你下的软骨散来?自西域,叫女儿酥。”他停顿半晌,想起女儿酥原本的用途。

女儿酥是人贩子用在卖到各个邦国的西域女子身上的,用作寻欢作乐的,防止她们在做那?事时过分挣扎,伤到主顾。

陆酩望着牧野,抿了抿唇,继续开口道:“女儿酥的药性极强,没?有能立即见效的解药,太医配了药,也只?能缓解症状。”

“……”牧野眼神戒备地看?着他,不?知道该不?该信他的说辞。

不?过她每日喝完药后,的确无?力的感觉会缓解,到了傍晚才会变得重新严重起来?,今日她没?有喝药,无?力感比平时要更加强烈。

难道说陆酩每天给她吃的真是缓解的药?

“那?这?药到底什么时候能解?”

陆酩道:“快了”

牧野追问:“快了是什么时候?”

“……”陆酩沉默半晌,“大?概半月以后。”

可若牧野的记忆迟迟未恢复,陆酩很难保证他不?会再下药。

牧野皱起眉:“这?是什么破药?药效能持续那?么长时间,你是不?是又在诓我!”

陆酩不?再解释,淡声道:“随你怎么认为。”说完,他转身走出了书房。

牧野靠在太师椅里,手撑着椅面,想要坐起来?,却根本使?不?上力,像是个废人一样。

没?一会儿,陆酩从外面回来?,端着一个漆盘,盘上放着一碗汤药和一盒瓷瓶装的药膏。

他将漆盘放到桌上,知道牧野手里没?力气,将药碗至牧野嘴边,“喝药。”

牧野的头向后撤了撤,眼神不?善,“缓解女儿酥的?”

“缓解头疼的。”陆酩不?咸不?淡道,“早上的药不?喝就没?了,没?力气就忍着吧。”

“……”牧野恶狠狠地盯着他,“等我有力气了,第一个杀了你。”

陆酩忽然笑起来?,唇角轻勾,对她大?逆不?道的话?并不?在意。

“药还喝不?喝了?不?喝拿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越来?越没?力气的缘故,牧野对于疼痛的感知也越来?越强烈,头疼和肩膀后背的疼一起来?了。

她不?想跟自己过不?去?,把嘴凑到了药碗边,由?着陆酩替她喂药。

喝完药以后,牧野突然出现一阵眩晕,眼前闪过模糊不?清的景象,她隐约能够看?到满目的红色,不?是血的颜色,更像是大?婚之礼上,张灯结彩,铺张耀目的红。

她的掌心?按在额角,眉头紧紧锁着,闭着目,陆酩见她如此反应,出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牧野晃了晃脑袋,不?愿意告诉他自己看?到的奇怪景象。

“……”陆酩深深地看?她一眼,不?再追问。

他将空汤碗放回漆盘中,又拿起盘里的药膏,打开精致的盖子,一股药草清凉的味道在室内弥散开来?。

“把衣服脱了。”陆酩命令道。

闻言,牧野打了一个激灵,眼神瞬间警惕,余光瞟见了桌案上的宫裙,裙摆像是红石榴花般散开。

她死死咬牙,不?肯屈服:“你若要我穿这?身宫裙,不?如杀了我。”

陆酩的视线凝着她,牧野的一双眸子现在还是红的,眼睫湿润,里面含着不?带掩饰的恨意,如芒刺,刺痛了他的眼睛。

陆酩知道是他做过了火,以她现在的认知,怎么能接受这?样的折辱。

但他也没?想到,方才牧野呛他的两句,还放言要离开,轻易就将他的怒气勾了起来?。

许久,陆酩发出轻轻叹息,让步道:“孤不?让你穿了,方才是孤失礼。”

他难得一见地温声细语道:“这?宫里不?比在宫外,你一个人往外跑,身上还不?便利,若冲撞了哪个不?长眼的,孤又不?在你身边,没?法护着你,回头难道让孤在满宫的水井里去?找你吗?”

陆酩的声线低哑徐徐,带着磁性,此话?一出,牧野反而愣住了。

她都已经跟陆酩撕破脸了,方才还闹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怎么他的态度却忽然转变,跟她这?般温顺起来??

从来?高高在上,矜贵不?凡的陆酩,竟然也有说软话?的时候?

牧野却不?吃他这?一套,声音还是冷着的:“我身上不?便利可是拜殿下所赐!”

若非陆酩给她下药,她何?至于落到如此狼狈。

陆酩的指腹在牧野肩上摩挲,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注意到她手背处的抓痕。

他的眸色沉得可怖,好像急风骤雨前的平静。

陆酩“嗯”了一声,“是孤欠考虑了。”

“……”牧野还没?回过味来?,陆酩已经将她的中衣扯开。

牧野恼道:“你、你还要我脱衣服干什么?”

“你后背淤青了,孤给你上药。”

牧野狐疑地神色更浓了。

“不?劳烦殿下亲自动手,我自己能上。”

陆酩挑眉:“你怎么上?伤在哪里都看?不?见。”

牧野攥紧衣领,戒备地看?他,不?肯解开衣服。

陆酩的指腹在凝脂般的膏药上打转了两圈,睨着她,拖着长长的尾音,不?轻不?重道:“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第 29 章

坐在太师椅上不方便擦药, 牧野原本挣扎着想要靠自己走回寝殿,但夜色越近,女?儿酥的效果越来越厉害。

陆酩没有耐心等她, 不容她反抗,将她抱起, 一路抱回了寝殿。

牧野骇然失色。

陆酩抱着她走出书房时, 绿萝最先注意到的是太子殿下额角破了的伤口,如?无暇白玉上的瑕疵。

绿萝的心瞬间一紧,方才房里传来的动?静, 她隐约能听见, 她的目光下移,很快又看见被殿下抱在怀里的牧野。

绿萝立即敛下眸子,反应极快地跪在地上,其余宫人也是耳聪目明, 随着绿萝一起, 垂首跪着, 像是木头似的,不敢抬头看他们的主子一眼。

牧野的双手下意识搂住陆酩的脖子, 余光瞥见跪了一地的宫人, 即使没有人看他们, 但她的脸上还是红一阵白一阵。

她又气又恼,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张嘴就在陆酩的脖颈处咬了下去, 以发泄她的怒意。

陆酩感?受到一阵刺痛, 不躲不闪, 只开口道:“再咬现在就把你扔地上。”

牧野抬眸,看着四周全?是宫人, 真把她扔在这里,大概比被陆酩抱回寝殿,更要难堪。

她不甘心地用力咬着陆酩脖子的薄肉,牙齿捻磨。

陆酩说到做到,当?即放开手。

牧野整个人往下坠,她赶紧收紧搂住陆酩脖子的手,终于松了嘴。

在她松口的瞬间,陆酩将她重新抱稳在怀里。

一松一抱间,他们贴得更紧。

牧野甚至能听见陆酩的心跳声?,节奏起伏有力。

回到寝殿,陆酩没把她放至外间的小榻里,而是直接放到了他的床榻上。

牧野身上还穿着那件太监服,在假山洞里头钻过,在梅树枝里摔过,在雪地里躺过,现在上头沾了许多脏污。

陆酩弯腰,去解她的外衣,手指骨节蹭着她的下巴,一阵冰凉。

牧野仰起脖子,避开了和?他的碰触,但也没再有其他的反抗,由陆酩替她解开外衣,又翻了一个身,中衣褪到腰间……

陆酩垂眸,盯着她的后背,肌肤雪白细腻,如?窄口细长的白瓷瓶,腰窝浅浅,似能斟酒,中衣堆叠处,幽深的阴影勾起人脑中无限遐思。

只是右半边从肩膀一直蔓延到半个后背的淤青,破坏了这精致的白瓷瓶,好像进窑后烧坏了的残次品。

陆酩的眸色晦暗,最后目光落在牧野左侧的蝴蝶骨处,“孤听闻牧将军征战沙场,多次重伤死里逃生,为什么身上倒是一处疤痕也没有?”

牧野趴在榻上,侧脸压着玉枕,她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沉稳内敛,竟然让她犯起了困。

她打了小小的哈欠,慢吞吞地回道:“多亏我的先生医术高超,有祛疤的奇药。”

闻言,陆酩脸上的表情?一沉,又是她的先生。

过去他从未听牧乔提起过她的什么先生,大概是刻意不想让他知道。

陆酩在想,也许在牧乔的记忆里,先生是假,情?夫是真。

前些日子,他派沈凌去了一趟燕北,调查牧野的先生,结果等?沈凌找到与?牧府隔着一道墙的小院时,里头早已人去楼空,最后沈凌只从燕北的医馆大夫处得了一个名字,裴辞,字慎之。

陆酩将这四个字在齿间捻磨,尤其那个“慎”字,眼里闪过转瞬即逝的杀意。

他侧身坐到榻边,指腹沾了药膏,为牧野擦药。

牧野感?受到了男人指腹的温度,微凉,她的后背紧绷了一瞬,又强作镇定地放松下来,睁着眼睛,盯住素色的帷帐。

为了让淤血散开,陆酩的手掌整个按在她的背上,顺着滑腻的药膏,来回按摩,力道不轻不重,掌心的温度变得滚烫,传到了她的皮肤之下。

牧野的心口升起一股很奇异的感?觉,道不明说不清,仿佛有一股热流,在体内乱窜,然后往下去了。

陆酩似漫不经?心地问:“你是怎么摔的,青了那么大一片。”

牧野把白天遇到蓉嫔的事情?三言两语交代了,不忘讽刺陆酩道:“殿下你不是说宫里的规矩都是你定的吗,我看这蓉嫔也没怎么把你放在眼里啊。”

牧野原以为她将太子的名号说出来,这宫里头的妃嫔应当?没有敢来招惹她的,蓉嫔倒是例外。

陆酩的手上按摩的动?作未停,只是愈加缓慢,他沉吟半晌,语气低凉,开口道:“确实是该教她些规矩了。”

牧野不想管这宫里的是非,今日蓉嫔之事,她就当?是倒霉,懒得与?一个女?子计较。

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离开皇宫。

牧野如?今被陆酩钳制太多,光是一个女?儿酥,就让她彻底失去了自保的能力。

在这个宫里,陆酩只要一句话,就能让她死的无声?无息,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尸体沉在宫里的某一口井底中。

牧野觉得,最有可能把她沉入井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陆酩。

她在燕北归隐三年?,不曾在朝廷里有一官半职,也不曾卷入过党派,既非太子党,与?陆酩也算不得什么君臣关系。

最多因着一个牧乔,勉强攀了一个皇亲。

可这皇亲,本?来就如?烫手山芋,牧乔与?陆酩和?离后,更名不正?言不顺,而且她看陆酩的意思,也没有对?她这一位牧乔的兄长有多尊重。

陆酩的城府深沉,阴晴不定,又如?何能保证,哪一天不会想杀她?

好在方才牧野揣度陆酩的言行,至少对?她现在还没有起杀念,甚至令她匪夷所思……

陆酩忽然对?她态度软化,是想软硬兼施,从她嘴里套出牧乔的下落吗?

可牧野在东宫里探查过一圈,不曾发现任何关于牧乔的痕迹,好像牧乔从来没有在东宫里生活过一样。

她在奉镛这段时日,也不曾听过太子与?前太子妃有什么伉俪情?深,反而沈知薇的名字出现得多一些。

牧野从不相信帝王家会有什么真感?情?,尤其像陆酩这般冷情?冷血的,若他当?真与?牧乔有真感?情?,牧乔也不会那么果决地离开吧。

想到此处,牧野对?陆酩将她困在宫中的目的存疑了。

牧野想不明白,索性问出口:“殿下究竟为何不肯放我出宫?”

陆酩垂眸,指腹在她雪白的背上摩挲,划过蝴蝶骨。

半晌。

他缓缓道:“上次孤去燕北,牧将军的头受伤后,难道不知道自己忘了什么?”

“……”牧野的确撞伤脑子以后,就丢了最近三年?的记忆。

难不成她失忆的那三年?,和?陆酩之间有什么瓜葛?

牧野后背忽然一身冷汗,她不会当?真是掺和?进了什么党派之争吧?

可如?果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先生应当?会知道,在她离开燕北时,也一定会提醒她才是。

牧野斟酌片刻,难得好声?好气地说:“我虽然不记得了,但具体什么事,殿下就直说了吧,若是我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殿下赎罪。”

陆酩不答,只淡淡道:“你自己想,给孤在宫里待到想起来为止。”

牧野:“……”

妈的,这人怎么软硬都不吃?

牧野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一切等?她出了宫,找先生替她解了女?儿酥,回头她再找陆酩算账。

牧野记得七皇子近年?来和?那帮武将走得很近,上月冬季围猎,七皇子还派人请她到帐中一叙。

当?时她想的是,她既然已经?远离了朝堂,就不该掺和?到党派之争里去。

牧野盯着床边的帷帐轻晃,忽然变了想法,若是换个储君扶一扶,也未尝不可。

不然日后北方战事再起,要她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忘记今日的屈辱,继续为陆酩效力,实在艰难。

更何况,经?此一事,让她如?何能放心把自己的后背交给陆酩。

陆酩不知她心中已全?是大逆不道的念头。

他替牧野上完药,拿帕子擦了擦手,帮她把中衣重新穿上,“时辰不早了,你先睡吧。”说完,陆酩起身往寝殿外走。

牧野一愣,反应过来,忙喊住他:“殿下!”

陆酩回眸看她。

牧野扯扯唇角:“我还睡在殿下的榻上,不太妥当?……”

她自己没有力气,爬不起床,可让陆酩再抱着她去到外间的小榻,这样的要求她又说不出口,只能拐弯抹角的提醒。

“嗯。”陆酩似是不知,不咸不淡道,“无碍,孤今夜要批奏折,不回来。”

牧野眨眨眼,望着陆酩离开寝殿的背影,他不回来,她睡这张榻便妥了?

太子的榻是谁都能睡的?这么随便啊……

不过陆酩的床榻,确实是比她睡的那张小榻要舒服,也不用担心会掉下去。

既然陆酩说了不回来,牧野干脆坦然地睡下了,她将脸在玉枕上蹭了蹭,闭上眼睛,很快便沉沉睡去……-

夜凉如?水,大雪覆盖了整座皇宫,白茫茫一片,映着朱红宫墙,明亮琉璃瓦。

东宫之内,亦是安静,唯有太子寝殿内,还亮着微弱的灯,殿外,值守的内监坐在石阶上,困得脑袋上下点。

忽然,寝殿里传来一道低哑沉沉的男声?——

“要水。”

守门的内监打了一个激灵,猛得抬起头来,忙不迭地叫人来。

送来热水的内监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殿下都要三次水了,还要继续备着热水吗?”

守门内监瞥他一眼,“你是新来的?且备着吧,至少要到后半夜呢……”

内监进去送了水,低眉敛目,很快出来。

殿内,轻纱帷幔层层叠叠,映着榻上一对?重叠的身影。

“够了吗……”牧野听见女?人的细细呢喃,含着如?夏日雨季里的潮湿闷热。

帷幔向外掀开,光线泄露进去,细碎的金光洒在了里面女?人横陈的玉体上,似雪山洁白,温柔起伏,晶莹的汗珠反射出辰星的微光。

陆酩将她从塌上捞起,女?人像是化作了一滩水,任由他摆布,软软地依在他的怀里,被他抱着走到净桶边,随后,一起进了净桶。

水没出了净桶,将地板打湿。

陆酩替她清洗的时候,女?人发出一声?轻吟,婉转缱绻,令他的眸色又深了。

很快,水温重新升高,仿佛沸腾,风雨飘摇。

殿里女?人压抑的声?音不断传出,殿外的内监默默垂下首,表情?平淡,似早已习惯。

……

牧野在睡梦里时,意识模模糊糊,分?不清自己是谁,又在做什么,她的双腿压着被衾,越裹越紧。

突然她浑身颤栗,如?触电一般。

牧野从梦里惊醒。

她盯着漆黑的榻顶,缓缓回过神来……

牧野的表情?由迷茫涣散变得惊悚恐惧,她瞪大了瞳孔,明白刚才的一切都是梦,瞬间脸颊涨得通红,羞愧难当?。

她竟、竟然梦见了自己妹妹和?陆酩的欢好场面!?

第 30 章

牧野用力地?甩了甩脑袋, 想要把刚才的画面给忘掉。

然而脑子却好像不受控制似的?,她越是想要忘掉,牧乔和陆酩翻云覆雨的画面就越是清晰。

“啊——”牧野在黑暗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喊, 将被?子盖住了脸,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浑身发?热发?烫。

绿萝在寝殿外守着, 听见她的?喊声,连忙推门进来问:“将军,出什么事了?”

她的?手里持着一盏铜灯, 凑近榻边。

牧野将胳膊挡住眼?睛和半张脸, 沉默许久,无言面对这个世间。

“几更天了?”她哑声问。

绿萝回道:“已经?五更了。”

牧野望向?远处的?窗,隔着明瓦,能看见外头隐约开始发?亮的?天色。

“我能喝药了吗?”她问。

陆酩昨天不肯给她喝缓解女?儿酥的?药, 现在已经?第二日了。

绿萝一愣, 点点头, 她将铜灯放在床榻边的?矮桌上,出去吩咐人熬药。

不一会儿, 绿萝回来, 红漆托盘里放着汤药, 还有一碗鸡粥和精致小菜拼碟。

“将军, 喝药前先垫垫肚子吧, 不然伤胃。”

牧野被?绿萝扶着靠坐在榻上, 一晚上过去了, 她比睡前更没力气, 连瓷勺都拿不起,只能让绿萝一口一口喂她喝粥。

绿萝在帮她忙前忙后时, 牧野对她更多是感谢和觉得麻烦她了,不像是陆酩,昨日被?他喂药时,她却觉得受到了侮辱一般。

吃了粥,喝完药,牧野逐渐感觉到身体里的?力气在渐渐恢复,她张开手,又握住拳,终于凭借自己的?力量,从床榻上起身。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昨天的?太监服脏了,绿萝找来新的?,帮她换上,又看见床榻被?牧野睡得乱糟糟。

角落里甚至还沾了泥土和一朵不知道哪来的?红梅,此时已经?蔫巴巴,和泥土的?颜色相?近,红梅的?花汁渗进了衾被?里。

绿萝知道太子殿下喜洁净,赶紧叫来内官,将榻上的?被?褥玉枕全都换掉。

牧野耸耸肩,不以为意,按陆酩的?脾性,她睡过的?床,确实还是收拾收拾干净的?好,省得被?他嫌。

内官收拾殿内的?时候,牧野不想闷在殿里待着,走了出去。

此时天色微微发?白,两个内监提着一个净桶走过,那做工样式,和她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牧野又想起了方才的?梦,差点没将吃下去的?粥和药再吐出来。

她强忍着作呕的?感觉,不停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只是这样的?作用收效甚微,那清晰似就?在眼?前的?画面,女?人的?轻吟,直接将她心中默念的?神佛给压了过去。

牧野开始后悔,当初裴辞怕她杀孽太重,造业报,教她念金刚经?的?时候,没有认真学。

牧野觉得她身上的?杀孽,背负的?血债,不是一遍两遍的?金刚经?就?能消除的?,所?以裴辞教完她,就?从来没有念过,早就?不知忘到哪里去了。

但现下,她可真是太需要念一念金刚经?了,还她一个六根清净。

“东宫里可有藏书的?地?方?”牧野问绿萝。

绿萝思忖片刻:“西殿的?书房内有许多藏书,将军若想看,可自去取。”

西殿的?书房,以前是专门腾出来,让太子妃读书练书法的?地?方。

太子殿下有自己的?书房,在东侧,只是近日来,殿下倒常常留在西殿的?书房处理?公务。

牧野往西殿书房走去。

书房里还点着灯。

她走近时,看见书房门前站着两名?值守内监。

左右两边的?内监互相?看了彼此一眼?,犹豫一瞬,伸手阻拦在门前,但说话的?态度客客气气道:“太子殿下还在里头批奏折,吩咐了任何?人不许打扰。”

对于牧野这个跟他们穿着一样太监服,但绝对和他们不是一类人的?存在,内官里谁也不敢得罪了她。

他们是亲眼?见到傍晚时,殿下将牧野抱着回了寝殿的?,还有牧野第一次进东宫时,身上披着的?,可是太子殿下的?裘衣。

除了绿萝,东宫值守的?内监宫女?自牧野进宫前,便换了一拨,虽然他们没见过从前的?太子妃,但他们和曾经?在东宫当值过的?内官也会私下闲聊,知道了就?是以前太子妃在时,也不曾听闻殿下如此失仪越矩。

更何?况,牧野还是个男人……

虽然知道背地?里议论主子是死罪,但这东宫里现在藏着的?秘密,实在过于惊人,陆酩能够管得住宫里人的?口舌,但管不住他们心里的?所?思所?想。

牧野并不知道面前两个看起来面无表情的?内监,内心里有那么多波澜,她也不想陆酩在的?时候进书房,刚要转身回去,就?听见书房内陆酩低沉缓缓的?声音传来。

“让她进。”

闻言,门外的?两个太监立刻打开了门,毕恭毕敬请牧野进去。

牧野走进书房,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了坐在桌案后的?陆酩身上,他微垂眸,在奏折上一目十?行,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瞳仁里也有红血色,像是批阅奏折,批了一整夜。

“来找孤干什么?”他眼?皮不抬问道。

牧野听着他沉沉的?声调,喑哑带磁,想起梦里他的?那一句:“要水。”

她的?耳朵眼?里仿佛被?扎上了针,令她痒麻难耐,恨不得立刻堵上耳朵。

牧野缓了一阵,直到陆酩见她许久不曾出声,抬眸望向?她。

“想看看书房里有没有佛经?,我拿回去念念。”牧野答。

陆酩挑了挑眉:“你现在还有这个习惯?”

他记得以前王皇后倒是常常命她抄经?念佛,那会儿牧乔抄得念得很是听话,不过他以为按照牧野的?性子,之前的?乖巧听话多半是装出来的?,她本性应该是不乐意念什么佛经?的?。

牧野没听出他话里有话,自己已经?在檀木书架上找到了金刚经?,敷衍道:“嗯,消消杀孽。”

闻言,陆酩微微抿唇,若有所?思。

半晌。

他开口道:“你的?杀孽是挺重,要不改日带你去青山寺,找住持师父帮你做做法事。”

牧野没想到他竟然还真把消杀孽当做一回事儿了,她下意识要拒绝,但随即又顿了顿。

若是真的?能出宫去青山寺,是不是她也就?有机会逃跑了?

牧野问:“什么时候去?”

陆酩盯着她的?眸子,静静审视了两息,而后不咸不淡道:“等你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了。”

牧野不满地?发?出一声嗤,撇撇嘴:“那我要一辈子想不起来,我这杀孽一辈子都别消了?”

陆酩:“……”

牧野认真地?看着陆酩说:“保不准什么时候我就?因为杀孽过重暴毙了。”

陆酩眉心蹙起:“闭上你的?嘴。”

他批完手头的?奏折,阖上,“你若想去,三日后朝廷休沐,便带你去吧。”

没想到陆酩竟然那么快松了口,牧野眼?睛一亮:“真的?吗?君子一言九鼎,驷马难追啊,殿下你可别耍赖。”

陆酩斜斜地?睨她一眼?,见她难得那么兴奋,将一双清澈的?眼?眸映得更加盈盈亮,好似月色下湖水的?反光。

他有一瞬恍惚,印象里,他很少在牧乔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她刚进宫的?时候还见过,后来便越来越少,好像在这座阴沉沉的?后宫里,将她的?本性也埋没了。

可到底哪一个才是她的?本性。

是牧乔还是牧野?

陆酩抬手拧了拧眉,继续拿起下一封奏折,道:“安静念你的?佛经?,别来打扰孤。”

说的?好像她想打扰似的?,牧野从书架里找到《金刚经?》,将经?书卷起来拿在手里,轻手轻脚正要离开书房。

这时,陆酩冷不丁又出声问:“你上哪去?”

牧野道:“出去啊,免得打扰殿下。”

陆酩食指在朱笔上点了点,“这本佛经?是皇后那里拿来的?,你出去看给弄脏了怎么办?就?在这里看。”

闻言,牧野把卷起来的?经?书重新展开,免得弄坏了,她讷讷“哦”了一声,在书房里左右看看,在博古架旁摆着的?圈椅里坐下。

她翻开《金刚经?》默念起来,只是从她现在坐着的?位置,余光总是能瞥见陆酩的?身影,梦里的?景象亦如影随形。

虽然陆酩现在正襟危坐,衣冠整洁,但牧野的?脑子里,却被?他赤身的?样子给占据。

牧野摇摇头,眼?睛紧紧盯着《金刚经?》上的?字,白纸黑字,简直要被?她盯穿了,同时不停的?在心里念叨:“都是男人,都是男人,想陆酩总比想起牧乔的?好。”

牧野有了这个念头,好像找到了一个好法子,她侧头偷偷打量起了陆酩,仿佛透过了他身上穿着的?锦服,在锦服之下,包裹着一具近乎完美的?身体,肌肉线条紧致流畅,很快牧乔的?身影模糊起来。

“盯着孤干什么。”陆酩好像头顶长了眼?睛,在牧野盯着他看了许久后,悠悠开口道。

牧野不敢让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眼?神飘忽一瞬,轻咳道:“我在想殿下这太子当的?真是辛苦,朝中有那么多政务?需要那么没日没夜的?批奏折。”

“你的?意思是孤还是不当这个太子比较好?”陆酩不轻不重地?问,轻描淡写一句话,听不出里头的?情绪,倒是把牧野吓了一跳。

跟陆酩讲话,总是得小心,明明她话里没有这个意思,也能被?他解读出另一种意思。

偏偏牧野确实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哪儿的?话啊,我这不是心疼殿下,怕殿下操劳过度,霁朝的?未来还要仰仗殿下。”牧野说完,胃里一阵恶心,差点没忍住干呕出来。

就?连陆酩也抬起头来,多看了她两眼?,见她脸上难看的?表情,皱了皱眉道:“不想说就?不要说,虚情假意的?话孤听了厌。”

“……”牧野轻哼一声,不再搭理?陆酩,拿起《金刚经?》继续默念起来。

就?这样陆酩批奏折,她念佛经?,书房里安静下来,日光不知不觉往前流着。

天色近乎全亮。

内监从外头轻轻叩门,提醒道:“殿下,早朝的?时辰快到了。”

“知道了。”陆酩淡淡道,终于他批完所?有的?奏折,将朱笔放下。

牧野眼?波一动,问道:“我能跟殿下一起去上朝吗?”

虽然她并没有报以期望,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陆酩既然把她困在宫里,又怎么可能带她往太极殿露脸,毕竟朝堂之上那一群大?臣,哪个不认得她。

可若是真能去到太极殿,有机会碰上郑国公,也许能请他老人家?搭救。

“我肯定不跑,就?是实在太闷,想到处走走,殿下你自己不是说了吗,你不在,我在这宫里可没人护着。”牧野赶紧补充解释,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陆酩静静看她,漆黑如墨的?眸子若有所?思,最后竟然出乎她意料地?道:“可以。”

这下反倒是牧野愣了。

只见陆酩拿出一张薄薄的?面具扔给她,“戴上。”

牧野双手接住面具,面具的?触感冰凉轻薄,近似于人的?皮肤,她配合地?戴上面具。

牧野走到铜镜前照了照,眼?前出现了一张陌生的?脸,长相?普通,并不引人注目,很容易就?淹没在了人群里,只除了露出的?一双眼?睛,清澈见底,将整张平凡的?面容都衬得清秀顺眼?起来。

陆酩瞧她一眼?,不咸不淡说:“好丑。”

牧野:“……”-

等牧野跟着陆酩到了前朝,才终于知道为什么陆酩那么放心把她带出来。

虽然太极殿内外有许多内监,但那都是承帝的?人,其他宫的?太监是进不去太极殿的?,就?连太子的?人也不例外,只能在最外面守着。

别说见郑国公了,就?是太极殿白玉石阶下一排排立着的?侍卫,牧野都看不清。

她要是想靠近,御林军能在瞬间把她扎成筛子。

牧野早晨虽喝了女?儿酥的?解药,但也只能维持基础的?行走站立,她在殿外站的?久了,有些支撑不住,来回换了好几次脚。

她抬头看一眼?天色,日头升得越来越高。

牧野以前常年在外征战,好不容易九州太平后,又很快卸甲归田,回了燕北,所?以她的?武职虽高,但却没上过几次朝,倒是忘记了一个早朝,能持续这么久。

不过在外头站着,也比在太极殿里听那些文臣废话连篇来得强。

牧野只懂打仗,不愿去揣摩叵测的?人心,既不渴望权势,也不豢养鹰犬。

可如今,她忽然有些后悔了,她将手里的?牌交出得太彻底,彻底到被?陆酩肆意拿捏。

牧野抬起头,在对面一棵树上找到了躲在里头的?沈仃。

沈仃朝她咧嘴憨笑,扯到嘴角的?伤口,又赶紧收起笑容。

昨日牧野一个人走出东宫,沈仃也不知道怎么就?没注意到,等他发?现时,已经?找不见人了。

沈仃为此受了一番责罚,今日再不敢掉以轻心,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牧野,盯得牧野想忽略也忽略不掉。

牧野无奈轻轻叹一口气,若不是之前见识过沈仃和来救她的?黑衣人打架的?本事,她真的?很怀疑他是不是关?系户,所?以才能成为影卫,看起来实在不太聪明的?样子。

就?在牧野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她听见有人嘶声力竭的?高呼。

“皇上,臣冤枉啊——”

男人的?声音歇斯底里,如破烂的?铜锣,从太极殿里传来,响得连站得很远的?牧野都听见了。

她侧过头,朝那巍峨肃穆的?大?殿望去。

只见从太极殿里走出两名?侍卫,中间拖拽着一个大?臣。

因为隔着太远,牧野看不清大?臣的?脸,心提了起来,不过她在看见大?臣身穿的?朝服上,绣着仙鹤纹样时,提着的?心放了下去。

霁朝的?一品文官朝服上绣的?是仙鹤,一品武官朝服上绣的?是麒麟。

幸好不是那帮老家?伙们。

大?臣还在不断叫喊着冤枉,太极殿幽深安静,无人应他,他的?叫喊如石沉大?海。

御林军面无表情地?拖着他,一路带到午门。

经?过牧野时,她终于看清了大?臣的?脸。

牧野认得他,兵部?尚书陈宥,蓉嫔的?父亲。

行刑的?两个侍卫走上前,接过陈宥,陈宥喊了一路,挣扎了一路,此时已经?面如死灰。

侍卫问:“怎么打?”

御林军转述承帝口令:“用心打。”

闻言,行刑的?侍卫互看一眼?,了然,那就?是打到死。

陈宥的?官服下摆湿了,他吓得失了禁,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

牧野似乎闻到一股尿骚味,抬手,食指挡在鼻尖,轻轻啧了一声。

行刑侍卫将陈宥带到了午门前,绑在了涂红漆的?长板凳上,行刑用的?木杖足足有男人的?手腕那么粗,也是红色的?,就?是打出血来,也看不出。

牧野不知道陈宥被?廷杖的?缘由,但她听着杖子打在陈宥身上时发?出的?闷声,如肉被?舂成烂泥,陈宥惨叫不止,她心中竟觉得无比痛快。

她和陈宥虽然没有过接触,但是运到前线的?粮草和兵器常常是缺斤少两,劣质不堪。

牧野上奏告状,却始终没什么效果。

那时候陆酩还没有代为理?政,承帝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说国库空虚,让她想办法克服克服。

仗打到后面,牧野的?军队,靠的?是百姓的?粮食接济,靠的?是赤身肉搏杀出一条血路,从殷奴人手里抢来刀剑。

牧野默数着廷杖的?次数,在打到三十?杖的?时候,陈宥终于不叫了,像是一条死狗瘫在那里。

他背上的?朝服已经?全部?湿透,反射出油润的?光亮,分?不出是血还是汗。

牧野低着头,想到以陈宥这薄薄的?身子骨,大?概再打二十?杖,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她吸了吸鼻子,嗅到空气里飘散而来的?血腥味,竟开始期待起来。

就?在这时,她的?耳畔传来一道低缓清冽的?男声。

“好了。”

“皇上口谕,剩下的?杖刑择日再打。”

牧野微微一愣,她抬起头来,看见了高高站在陈宥面前的?男人。

一身玄色朝服,背对着她,身形挺拔修长,冬日里的?暖阳笼罩在他的?周身,散发?出一股融融的?暖意。

牧野光是一个背影,就?认出了他,是去年新晋的?状元郎,江骞行。

她和江骞行在围猎时,打过几次照面,之所?以记得,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的?背影很像裴辞。

若不是脸长得不一样,加上她了解裴辞的?性子,是断然不可能入仕途的?,不然她光看一个背影,真的?很容易认错人。

牧野盯着江骞行的?背影,想起那块被?陆酩烧了的?木牌。

不知道先生现在是不是在为她担忧,还在想办法冒险救她。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江骞行似感受了,他忽然转身,视线掠过其他的?内监,一下锁定到了她。

那一双温润的?眸子,此时变得幽沉锐利,仿佛在千丈高空盘旋许久的?鹰隼,终于找到了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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