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成为太子宠臣

《被迫成为太子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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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马车一路疾驰, 不出半个时辰就到了城门口。

这一路上,裴辞自从问了那一句“你一直都清楚?”后,便一言不?发, 再不?搭理牧野了。

牧野以为他是不?经说,被她戳穿藏了多年的心思, 所以恼羞成怒了。

她宽慰道:“哎, 先生,这有什么的嘛,要不是牧乔当年瞎了眼, 哪有陆酩什么事儿。”

“好在?现?在?也不?晚, 你看,牧乔现?在?跟陆酩也一拍两散了,你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裴辞抬起眼,目光逐渐幽沉, 瞳仁透着她看不?明白的意味。

“你真这么觉得?”

牧野真诚地看着他, 点点头, 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生你努努力, 未来我就是你大舅子了呢!”

裴辞:“……”

“闭上你的嘴吧。”他轻叹一声, 重重地阖上眼皮, 搭理现?在?的牧野, 是他的错误。

牧野见得了他一个冷眼, 耸耸肩, 识趣地闭上嘴, 不?再提当他大舅子这件事, 只安安静静坐在?马车里。

虽然她真的很想听先生喊她一声大舅子呢。

马车在?远离城门的路口悠悠停下。

车夫在?外道了一句:“公子,城出不?去了。”

闻言, 裴辞微微蹙眉,睁开眼,他掀开车帘,透过车帘的缝隙向外看。

偌大的城门紧闭,设置了重重木桩和路障,皇城军对靠近城门的百姓都一一排查。

车夫跳下马车,往人群里去,过了一会儿走回?来,隔着车帘道:“皇城军在?抓捕朝廷重犯,城门关闭,只进不?出。”

牧野从车帘往外看,看见了城门口的告示牌上,贴了她戴着面具时?的画像。

她没想到陆酩的反应速度那么快,她前脚出宫,后脚他就封锁了城门。

皇城根下,每隔十步,便有一个皇城军把守,牧野就算轻功再好,也难以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翻出城去。

“现?在?怎么办?”牧野放下车帘,转头问裴辞。

裴辞似乎并不?意外,他拿起矮桌上的毛笔,洋洋洒洒写了张方子,又?慢条斯理地折好,递给牧野。

“我先走了,你在?马车里等着,会有人来助你出城。出城以后,找郎中按这个方子抓药,头疼了就吃。”

他顿了顿,缓缓道:“照顾好自己。”

牧野回?望裴辞,明白他在?这里要和她别?过了。

她笑笑,说道:“以前总是四处征战,除夕从来没有过过,这三年?我又?不?记得了,今年?我与先生一同回?燕北,好好守一次岁吧。”

裴辞凝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许久,落进那一对如?星子般皎洁明亮的眸子里。

许久。

“好。”他说-

裴辞离开后,牧野想起自己脸上还贴着的面具,一会儿万一撞上皇城军,就麻烦了,伸手将面具撕了下来。

之后等了不?到一刻钟,她听见有人踩着杌凳一步步走上马车,脚步声轻柔,她抬眼看去。

只见一位披着白狐裘衣,戴着红帽兜的女子倾身进来,看不?清脸。

牧野愣了愣,直到女子将帽兜摘下,才?认出来的人竟是沈知薇。

沈知薇看到坐在?马车里的牧野时?,也是一怔,惊讶地道:“牧姐姐?”

“……”

牧野反应过来,她现?在?还穿着宫女的衣裳,又?没戴着面具,想来因此被沈知薇误认成了牧乔。

她艰难地扯了扯唇角,讲实话,不?是很想解释说她认错了人。

毕竟她好歹也是个大将军,穿着女装被沈知薇看见,让她的脸往哪里搁。

牧野挣扎片刻,朝沈知薇淡淡点了一个头,认下了牧乔这个身份。

沈知薇感?觉到了她态度里的冷淡,抿了抿唇,垂下眼。

马车重新起步,到了城门口,被皇城军拦下。

谢治骑在?高头大马上,扬声道:“站住,今日任何?人不?得出城,马车里的人都下来,接受搜查。”

牧野的双手握紧。

沈知薇看着她,低声道:“放心,交给我。”

沈知薇挑开车帘,轻唤:“谢将军。”

谢治听见她的声音,视线落在?那微微掀起的车帘上,两根如?葱白般纤细的手指。

他有一瞬恍神,而后慌忙移开视线,惊讶道:“沈姑娘?”

沈知薇解释说:“今日是先父的百日,知薇想要出城祭拜,能否请将军通融?”

闻言,谢治表情为难,难以决断:“这……”

沈知薇不?疾不?徐,继续道:“若非太?子殿下不?便,他也会一同前往祭拜先师。”

轻飘飘的两句话,其中的分量和压迫却让谢治不?敢怠慢。

谢治骑着马,让出了道路,挥手,命人打开城门,抱手对着马车道:“沈姑娘请节哀。”

沈知薇温声细语地回?道:“将军辛苦。”

牧野坐在?马车里,听着外头谢治和沈知薇讲话样子,一个大老爷们,话都不?敢大声讲了,比之前在?牧府对她讲话的语气好了不?知道多少。

虽然谢治放行?,对牧野来说是好事,但她还是忍不?住嫌他作为一个守关的将领,这点活儿都干不?好。

若是换成她手底下的兵,军法能打到他一个月下不?了地。

所以说这种巡防把关口的工作,就不?能交给这些男人来。

随随便便就拜倒在?了石榴裙底下。

真是废物。

牧野骂完,想起她这么一骂,不?是把她自己也骂进去了吗,想到这里,她在?心里补了一句除她以外。

马车在?皇城军的注目下,旁若无人地离开了奉镛城,走出十里地后,才?停下。

牧野看见了树林里栓了一匹黑马,应是裴辞为她准备的。

她没等车夫搬来杌凳,翻身跳下马车。

沈知薇在?她后面,看见她利落的动作,毫无女儿家的扭捏作态。

透过她,沈知薇想起了那个玄衣猎猎,骑着马飒沓如?流星的将军。

她垂下眼,踩着杌凳下了马车。

牧野走到黑马面前,抬手顺了顺它?的鬃毛,黑马从鼻子里喷出气,却并不?躲开。

牧野常年?和马为伴,一摸就知道这是一匹性子温顺的,比起疾风那火爆脾气,好了不?知道多少。

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谁要是想摸一摸疾风,都得被它?踹一蹶子。

疾风现?在?被陆酩养在?他宫外的别?院里,如?今牧野自顾不?暇,没有办法把疾风带出来,只能等以后有机会再说了。

不?过疾风在?别?院里,被好吃好喝得喂养,估计还不?肯跟她出来风餐露宿了呢。

牧野将行?囊放到马上,回?头对沈知薇道谢,她怕被沈知薇听出声音,只很低很轻地说了一句:“多谢沈姑娘。”

沈知薇摇摇头,“姐姐不?必客气,我受过牧将军的恩情,应该做的。”

江骞行?请她帮忙带一人出城,她虽然并不?了解事情的始末,但也猜到牧乔在?躲的人是谁,却识趣地不?去多问,即使来年?春天?她就要入主东宫,仍不?掺和到牧乔和太?子的事情里去。

牧野不?由感?慨,沈知薇当真是有未来一国之母的气度,估计她去青山寺找释镜师父,也能算出后命来。

不?过这种气度,也够委屈人的。

牧野在?宫里待了那么久,陆酩成天?除了忙政务就是批奏折,好不?容易得闲了,就来她那里给她找不?痛快,也没见他想起过沈知薇,整个东宫连个暖床的宫女都没有。

唯一就是在?梦里,他和牧乔……

牧野赶紧打住,不?敢再想了。

她骑上马,要走时?,沈知薇忽然叫住她,从袖中拿出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

牧野认出了是她的面具。

沈知薇指尖按在?面具上,微微泛白,语气里含了微不?可见的涩意:“这是牧将军的面具,请姐姐转交给他。”

她大概一辈子也离不?开奉镛,没办法像牧乔这样洒脱,不?该想的,也就不?想了。

牧野已经忘了这个面具,也忘了是怎么到沈知薇手里的。

她没有在?意,接过面具,点了点头-

陆酩回?到东宫,只看到了寝殿内被打晕了的绿萝,还有榻上散开的宫裙。

他走到榻边,手掌在?裙边摩挲,仿佛还带着牧野的体温。

陆酩的脸色平静无澜,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底下跪着的沈凌却是为沈仃捏一把汗。

太?子殿下越是如?此,实则越是可怕。

沈凌微微偏头,余光瞥了一眼沈仃。

正好沈仃也看向他,眼里充满了恐惧。

然而,沈仃眼眶外两个毛笔画成的大大黑圈,嘴唇上两撇正八字,让沈凌差点没绷住,在?极为低气压的殿内笑声来。

沈凌为了让自己保持严肃,恶狠狠地瞪回?他。

沈仃委屈巴巴地低下头。

这时?,谢治一身御林军装扮,从殿外迈步进来,禀报道:“宫门已经封锁,严格排查进出人员。”

陆酩盯着宫裙上绣着的西府海棠,“拿孤的印去,让影卫通知皇城军,立即封锁城门。”

以牧野的本事,这个时?间,她大概早就出了宫,封宫门已经晚了。

陆酩轻扯的唇角,勾出一抹凉意。

她倒是好本事。

他这还没有离开奉镛,她就迫不?及待地逃了。

末了,陆酩补充道:“抓到人,暗中带回?来,不?要闹出大动静,承帝那边,找个死?囚犯。”

闻言,谢治愣了愣,抬头望向太?子,揣度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人抓是要抓,但罪也要找人顶。

谢治心中疑惑,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何?对谋害十六皇子的刺客,竟然还要想办法包庇。

牧野在?宫里的这段时?间,所有的事情都是手底下的人,包括沈仃和绿萝,直接汇报给陆酩。

就连谢治作为御林军统领,陆酩的心腹之一,也尚不?知道牧野的存在?,以为这次任务只是抓刺客。

他从沈凌那里拿到的嫌犯画像,同样的一张脸,竟然画了两份肖像,一份是做男子打扮,一份是做女子的打扮。

还没等谢治发问,沈凌又?从肖像底下翻出另一张牧野的画像。

看到画像上的人,谢治一愣。

沈凌道:“如?果查到牧野将军,也把她带回?来。”

谢治对上沈凌的眸子,他的眼底讳莫如?深。

影卫的嘴比什么都要严,他自然是不?指望能从沈凌嘴里撬出什么来。

皇宫里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出了十六皇子的事,还连累太?子殿下受圣上责备,谢治惭愧,拿起那三张画像,当即去办,希望将功补过。

谢治离开后,沈凌向殿外看了看天?色,犹豫片刻,走到陆酩身边,低声提醒:“殿下,替身已经随北巡的队伍出发,殿下要何?时?启程……”

陆酩攥紧了手里的宫裙,攥出层层叠叠的褶皱。

半晌,他垂下眼,将宫裙缓缓松开,站起身,望着殿外,淡声道:“即刻出发,北巡途中一路搜捕牧野。”

陆酩紧紧地蜷起手,冷白手背上的青色经脉凸起。

鸟雀若总是想飞,不?如?便折了羽翼,让她再也飞不?起来。

第 42 章

牧野按照裴辞给她的路线图, 没有直接回燕北,而是先朝东走。

她身上穿的宫装太过惹眼,途中穿越树林时, 经过一处废弃无人?的猎屋,换上了裴辞为她准备的衣裳。

裴辞知道她只穿玄衣, 除了里衣, 准备的都是玄色的。

绿萝为她盘的发髻繁琐,牧野扯了半天的钗环,最后把头发?绞断了一截, 才解开头发?。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 看着被扔在?破旧木床上的宫裙,如释重负。

在?远离了皇宫和奉镛城的地方,仿佛陆酩也随之远去?了,那一股令她难受的压抑感也渐渐消失。

奉镛之外, 天宽地大, 牧野有把握让陆酩再也找不?到她, 就像他找不?到牧乔那样?。

牧野唯一牵挂的,就只有先生, 但既先生说了他无事, 牧野便相?信先生能做到全身而退。

傍晚时分?, 牧野在?东南方的一座城池歇脚。

客栈的小二帮忙把马牵进?马厩, 牧野步行在?城中闲逛, 她这段时间被拘束够了, 好?不?容易自由, 觉得外头的空气都比宫里的要舒畅。

牧野在?市集里走着, 感受人?来人?往的行人?,耳畔是商贩叫卖的声音, 那人?间的烟火气,真实得让她觉得之前在?宫里的日子不?过是一场寂灭的幻觉。

走着走着,牧野忽然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

她侧头去?看,只见一个瘦小的影子蹿了过去?。

牧野觉出不?对劲,摸了摸腰间,果然挂着的银袋子不?见了。

她踩着路过的一辆平板车,轻轻一踮脚,跃到了屋顶上,左右扫视一番,很快找到了将银袋子牢牢捧在?怀里,跌跌撞撞在?跑的少年?,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

在?大冬天里,他的衣着单薄,只有一件破旧脏污的单衣,没有鞋穿,脸上还?戴着一个青铜面具,样?式和牧野常年?戴着的面具一模一样?。

民间一直就有小贩仿制牧野的面具贩卖,家家户户都买来挂在?家门前,当作震慑鬼怪的辟邪物。

少年?像是泥鳅一样?,钻进?了小巷子里。

牧野没有急着去?抓他,而是慢悠悠地轻功跟在?他后面,想看看他偷了钱,要去?做些什么。

买吃的买穿的就算了,当她是积德了,要是不?学好?进?什么赌场,就把银袋子拿回来,顺便把这小毛贼揍一顿。

瘦弱少年?喘着粗气,跑过一条条巷子,不?断频繁地回头,确认有没有人?跟上他,直到绕着巷子转了好?几圈,才放慢步子,最后又?重新回到刚才的市集。

牧野看见他握着银袋子,站在?一家包子铺面前,咽了咽口水,转身又?离开,走进?了一家棺材铺。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没了银袋子,身后跟着棺材铺的伙计,抬着两具棺木。

少年?带着伙计走了很远,走到城郊的一座破庙。

牧野沉默地一路跟着,蹲在?破庙的屋顶上,透过天井,看见干草堆里,躺着一个中年?女人?,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女人?拉着小女孩的手,闭着眼睛,表情祥和,小女孩也睡得安静。

棺材铺的伙计把她们放进?棺材,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下巴绷得静静,直到棺材板合上,才抬手抹了抹眼睛。

少年?没有其他的去?处,两具棺材也是,守灵的地方就在?这个破庙里。

伙计在?棺材前点上香和白色的蜡烛,便离开了,第二日他们会再来,抬走棺材下葬。

牧野看着少年?单薄的背影,现在?倒是希望他偷钱,是为?了去?玩去?赌。

她转身离开,回了一趟客栈,从?行囊里拿出多余的银钱,在?集市里买了热气腾腾的包子,又?在?布衣铺挑了一件厚实的成衣。

牧野走进?破庙时,少年?躺在?两具棺材的中央,他的脸上沾满污渍,嘴唇惨白,身上盖满了干草,蜷缩成一团,怀里捧着鬼面具。

牧野弯腰捡起一根枯木枝,戳了戳他乌漆嘛黑的脚丫子,“死了?”

少年?脚往回一缩,清醒过来,察觉到破庙里来了生人?,打了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

他睁着漆黑似炭的眼睛,戒备地看着牧野,认出了牧野,他行窃的对象。

“你怎么找到我的?”

牧野轻嗤:“跑那么慢,找你还?不?容易。”

少年?沉默一瞬,忽然扑通一下,跪在?牧野的面前,“公子能不?能等?我一天,过了明天我自己去?向官府认罪。”

牧野掐着少年?的胳膊,拎小鸡仔儿似的把他拎起来。

“男儿跪天跪地,跪君跪父母,其他人?跪个什么劲。”

“我不?拉你去?见官。”

闻言,少年?一怔,楞楞地看着牧野。

牧野从?袖子里拿出油纸包的包子,扔给少年?。

少年?下意识接住包子,隔着油纸,包子还?是滚烫的,捂热了他冰凉的掌心。

牧野把买来的衣裳放到那堆干草上,“这些,还?有你偷走的银子,都算是你欠我的,以后等?你赚到钱了,再还?我。”

她补了一句,“不?能再是偷来的钱。”

少年?傻傻地站着,还?没反应过来。

牧野从?破庙周围捡来更多的枯枝,堆成小山,升了篝火,她回过头,看见少年?还?呆在?那里,“赶紧吃啊,里头没毒,衣裳也换上,冻死了我找谁要钱去?。”

少年?回过神来,两口一个包子,两口一个包子,把牧野买来的包子全都吃了,嘴巴塞得鼓鼓囊囊,又?把手上沾的油往干草上蹭了蹭,才小心翼翼去?拿新衣裳,穿上。

牧野坐在?篝火边,漫不?经心地挑着火。

少年?蹭到了她身旁,蹲下,像是一只可怜兮兮的流浪狗。

牧野给了他一丁点儿的好?处,就巴巴地凑上来了。

“叫什么名字?”牧野问他。

“林越。”

“多大了?”

“十四?。”

“家是哪儿的?”

林越沉默片刻,才道:“我家在?洇城,爹让妈带着我和妹妹逃出来了,他自己留在?城里打倭寇。”

“可今年?冬天太冷了,妈和妹妹都没能扛过去?。”

牧野抿唇,问:“洇城里头现在?是什么情况?”

林越的眼泪唰一下流了出来。

“都死啦!”

倭寇占领洇城后,将城内的百姓屠杀殆尽,不?论男女老幼。

“……”

牧野不?太会安慰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些她在?燕北见过太多,殷奴人?的手段,一点不?比倭寇的仁慈。

她拍了拍林越的背,就当做是安慰了。

“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还?有没有什么亲戚可投奔?”

林越抬起袖子,想要擦眼泪,想起衣裳是牧野新买的,把衣袖掀起来,用里面的旧衣服擦干了眼泪鼻涕。

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去?从?军!”

牧野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门上,“你才多大,剑都提不?起来,从?什么军。”

林越双手捂住脑袋,不?服气道:“为?什么我不?行?牧将军也是十四?岁就上了战场的!”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牧野望着林越那一张青涩稚嫩的脸。

她上战场,是因为?不?想再有和她一样?年?纪的孩子,失去?父母,无家可归。

“既然有牧将军在?,就不?需要你们。”

林越闷闷地说:“可他不?在?。”

牧野:“……”

林越继续说:“要是他在?就好?了,我爹我娘还?有妹妹,就不?会死了,死的该是那些倭寇!”

若不?是遇到林越,牧野也不?会想到,南方的战事原来那么严重,区区倭寇竟然敢屠城。

而传到朝廷的战报,却只字未提。

牧野紧拧眉,用枯枝在?地上拨弄了两下,拨出一片干净的土地,凭借记忆,画出了倭寇在?洇城的布防图,洇城是南方的军事要塞,易守难攻。

倭寇占领洇城,属实没有道理,他们在?海上生存,后方没有足够的补给支持,过去?主要以抢夺物资为?主,而不?会去?占据对他们来说没有用处的城池。

牧野沉思许久,除非,是有别国在?背后做推手……

她攥紧了手里的枯枝,啪得一声,枯枝截断。

牧野涂掉了地上画出来的布防图,然后拿出自己的鬼面具,递给林越,“你带着这个面具,去?奉镛城找郑国公,他会好?好?安置你的。”

林越接过鬼面具,沉重的质感和他的完全不?一样?,他翻过面具背面,看见了背面印着的一个“牧”字

他瞪大了眼睛,望着牧野,惊讶地合不?拢嘴。

牧野站起身,走出破庙,夜晚的寒风凛冽,吹起她玄衣的下摆。

林越捧着鬼面具,盯住她的背影,耳畔随风传来牧野的一句话?——

“他在?。”-

牧野从?客栈牵了马,拿上行李,连夜出发?,赶去?泯城。

泯城是距离洇城最近的一座城,泯城太守和牧野的父亲是旧交。

虽然牧野手里现在?没有一兵一卒可以供她调遣,没有兵的将帅,什么也不?是,但她还?是想要去?一趟泯城,不?然始终觉得内心有些惶惶不?安。

牧野夜以继日,军情变幻莫测,她一刻也不?敢耽误,马一天换了一匹,这时候牧野才想起疾风的好?处,虽然脾气大,但是耐跑。

牧野换了三匹马,三日加起来,阖眼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终于在?第三日的傍晚,赶到了泯城。

她站在?城门脚下,望着城门口有序进?出的百姓,不?知道为?何,莫名松了一口气。

牧野进?了城,直接去?了太守府找柳渊,柳叔伯。

因为?这会儿正赶上了用晚饭的时间,太守府的门倌不?愿意进?去?通报,让牧野明日赶早再来。

牧野有急事,哪里还?等?得到明日,自报姓名道:“劳烦你就通报一声,就说是牧野来拜见。”

门倌瞧一眼牧野,表情平淡,轻哼道:“这一年?到头,不?知道多少个戴鬼面具的假冒是牧野将军,你连面具都不?戴,装也装得不?用心。”

门倌见她讲话?客气,衣着也得体,只摆摆手:“快走吧,有什么冤情难处,明日再来,让我们老爷安生用个膳,休息休息。”

柳渊曾经在?朝廷里身居要职,后来因为?上谏,说了些承帝不?爱听的话?,加上本身太过于刚正不?阿,在?官场上无形里得罪了许多势力,最后被贬谪到了泯城。

他在?泯城的声望很高,做了很多为?民利民的政绩。

太守府外,还?摆了一个鸣冤鼓,凡是有人?击鼓的,柳渊都会亲自接见,听百姓诉苦鸣冤。

只不?过后来柳夫人?嫌柳渊被叫出去?太多次,有时候光吃饭的功夫,就要停下来三四?次,于是规定了时间,每过傍晚便撤走鸣冤鼓,第二日再搬出来。

尤其是近来因为?洇城的事情,柳大人?在?苦想营救的法子,听里面伺候的人?说,好?几日没合眼了。

因为?是拜访柳叔伯,牧野还?是懂得一些规矩的,不?然她哪里还?找什么门倌通报,直接翻墙就进?去?了,谁还?拦得住她。

“如何你才能相?信我是牧野。”她无奈问门倌。

门倌上下打量她,“如何也不?能,牧野将军百步穿杨,力能扛鼎,不?是我小瞧公子,公子这样?瘦削的身板儿,还?不?如东市卖肉的屠夫像呢。”

“……”牧野左右看了看,正在?想要不?要把太守府门前的石狮子扛起来给门倌看时,府里走出一人?,双手负在?后背,身型干瘪瘦高,皮肤黢黑,两鬓斑白,衣着朴素。

牧野挑挑眉,高声唤道:“柳叔伯!”

柳渊听见牧野的声音,一愣,朝她看去?,盯着她的脸,打量了许久,然后面露惊喜之色,“小野?!”

牧野笑了笑,点点头。

柳渊张开双臂,抱住她,猛拍两下。

“你来可太好?了,正解我的燃眉之急!”

他拉着牧野往府里走,又?忽然想起什么,吩咐门倌道:“夫人?想吃东市的枣糕,我去?不?了了,你替我买回来。”

门倌双手接过老爷递来的银子,眼睛还?直愣愣地盯着牧野看。

他刚刚都说了什么来着,他竟然敢说大霁的战神身板瘦削,比不?上东市的屠夫?

门倌咬了咬自己的舌头,不?停呸呸呸,把他有眼不?识泰山说的屁话?呸了出去?-

柳渊领牧野进?了府,直接要往书房里去?,被柳夫人?看见了,掐了柳渊的胳膊一下,骂道:“你自己废寝忘食就罢了,牧将军千里迢迢到泯城,饭还?没吃,你就知道拉着聊公务!”

柳渊轻叹道:“洇城的百姓如今忍饥挨饿,我又?怎么吃得下去?。”

柳夫人?长久无言,不?再坚持要他们用饭,“我让下人?把饭送到书房。”

一进?书房,关上门,柳渊开口便问:“可是朝廷派你来增援的?你带了多少兵?现在?安置在?何处?”

“……”牧野对上柳渊殷切的眼睛,抿了抿唇,缓缓摇了摇头,“柳叔伯,你知道的,朝廷现在?不?敢用我。”

经过围猎行刺案后,牧野看清楚了,承帝是当真不?放心她,也不?派她带兵,即使她从?未想过要僭越皇权,取而代之。

更何况牧野一直觉得皇家对她的忌惮很没有道理,牧家血脉单薄,到她这一辈,就只剩下她一个人?,能支撑起她什么野心。

一个人?坐上那高高的位置,住在?寂寥的宫里,该多冷啊。

听到牧野说她没有带兵,柳渊的眼里黯淡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他思索片刻,道:“没事,我现在?手里守城的兵有五千,你带的话?,能不?能将洇城夺回来?”

牧野的表情严肃,望着他:“柳叔伯,如今的问题,不?在?于洇城,而是泯城。”

柳渊微愣,不?明白她的意思。

牧野走到桌案边,铺开一张宣纸,拿起毛笔,画起了洇城倭寇的布防图。

柳渊站在?她的对面,看她每画出一个关口,标出其中倭寇的兵力,脸色便沉一分?。

洇城周围每一个关口驻扎的兵力,都不?是区区五千守城兵能够应对的。

牧野的手指按在?布防图之外的一个某个点上,看向柳渊。

柳渊盯着她的手指点在?的位置,是倭寇所有兵力最终汇合的方向,正是泯城!

他的脸色瞬间大变。

倭寇的野心竟不?止一个洇城。

牧野见他的脸色凝重,知道是明白过来了,问道:“目前可有其他援军的消息?”

柳渊微微摇头:“十日前我把洇城的情况上奏给朝廷,昨日刚收到朝廷的回复,说是会派兵来支援。”所以他在?看到牧野之时,还?以为?是援军就到了。

他顿了顿,看着牧野,“五千守城兵,能守多久?”

牧野:“能守多久,取决于倭寇什么时候攻打泯城。”给他们多少准备的时间。

柳渊:“……”

从?书房出来,柳渊直接去?了府衙,连夜加强城内的布防。

牧野将消息传达到了,暂时无别的事情做,才觉得腹饥和疲惫,三下两下扒完了柳夫人?准备的饭食,在?柳夫人?的安排下,在?府内休息下来。

牧野睡到一半,忽然听见屋外嘈杂喧嚷的声音,伴随匆匆脚步声。

她立即翻身下榻,推开房门出去?,伸手拦截住一个正在?疾跑的下人?,“出什么事了?”

下人?的脸在?火光里满是恐惧,“倭寇打来了!别拉着我,都快跑吧!”

他说着,挣脱开牧野,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牧野的眸色一泠,没想到倭寇来得那么快,让他们连准备的时间也没有,她从?马厩骑上马,往城门的方向赶去?。

城里的百姓不?知该往哪里逃,像是没头苍蝇四?处乱窜,一片混乱。

牧野骑着马,寸步难行,最后只能弃了马,用轻功在?人?群里穿梭。

百姓们都在?朝远离城门的方向跑,牧野在?人?潮里,忽然看见了一抹瘦削身影,高高举着一根木棍,正往城门的方向去?,她定睛一看,认出了是林越。

牧野皱起眉,跃至空中,抓住林越的细胳膊,将他拽出了人?群。

“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让你去?奉镛吗?”她提高声音,才能不?被周围的慌乱叫声给淹没。

林越也喊道:“我一路跟来的!将军,我要跟你一起去?杀敌!”

要不?是牧野扯着他的衣领,这小子就要冲出去?了。

“杀个屁敌!”牧野嫌他添乱,抢过他手里的木棍,手一拧,和林越小手臂一般粗的木棍折成了两截,“你这身板儿,上了战场,就是这个下场。”

她推了推林越的后背,没好?气地说:“快滚去?太守府。”

牧野从?太守府离开时,柳夫人?已经止住了府内的混乱,组织百姓们,以太守府为?中心,带着女人?孩子们躲藏,男人?们找来锄头菜刀自卫。得了消息的百姓们,现在?都在?往太守府跑。

林越不?肯动,眼睛里藏着执拗的恨意,想要手刃害他家破人?亡的倭寇。

牧野没了耐心,一个手刀落在?他的脖颈间,林越瞬间昏倒软下去?,牧野扛着他,放到了马背上,拍了拍马屁股。

马也知道危险,长长的一声嘶鸣过后,往人?群里扎了进?去?,逃离城门口。

牧野要走时,低头看见了从?林越身上掉出来的鬼面具,她捡起面具,逆着人?群,继续朝城门口去?。

越靠近城门,天越亮,火光冲天如白日。

数不?清的将士尸首挂在?城墙上,胸膛插过羽箭,在?夜色里红得发?黑的血将箭头燃着的火浸湿。

茫茫夜色里,守城军找不?到城外躲藏在?黑暗处的敌军,只能看见一道道火箭射上城墙。

在?箭阵压制下,敌军像是蛇一般步步逼近,不?断有倭寇翻上城墙,手拿刺刀,将守城军开膛破肚。

城外,倭寇整齐划一地喊道:“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柳渊站在?城门之下,旁边是他的幕僚何连,一身青灰长衫,鹰钩鼻,蓄着两撇八字胡,干干瘦瘦,在?柳渊耳边焦急劝道:“外面的人?太多了,这要怎么守啊,要不?打开城门投降,还?能保全将士们的性命!”

柳渊仰头望着城墙上拼死守城的将士,握紧拳,犹豫不?决。

“柳叔伯难道以为?投降,就能活命吗?”牧野走近,沉声反问。

柳渊和何连转头看向她。

牧野:“城里的将士,城里的百姓,对于倭寇来说,活着就是在?消耗粮食,只有死了才最省事。”

这时,守城军的尸体被倭寇扔下,重重得砸在?他们脚边,脑袋摔成了肉泥。

何连离那具尸体只一步之遥,吓得双腿直哆嗦,急道:“不?投降,那能怎么办?泯城不?过五千将士,如何守?”

牧野闻到空气里飘散着浓重的血腥味,熟悉的死亡气息。

她蹲下身,凝着死去?将士凸出冒血的眼睛,最后伸手阖上了他的眼皮。

牧野站起身,缓缓戴上了鬼面具,露出的一双眼睛冰冷肃杀,仿佛瞬间变了一个人?。

不?,不?再是人?,而是地狱的厉鬼,阎王。

何连面露惊恐地看着她。

牧野抽出插在?将士胸口的铁剑,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地,一滴一滴。

她一字一顿。

“死守。”

第 43 章

牧野站在城墙上, 玄色衣袍在硝烟和火光里翻飞。

守城军认出了她标志性的鬼面具,暗淡绝望的眼睛亮了亮,朝左右高喊道:“是牧野将军!牧将军!”

牧野高高举起她的剑, 声嘶力竭道:“将士们!看看身后?,守住我们的城, 我们的妻儿老小, 撑到天亮,援军马上就到!”

她的声音传遍了城墙各个角落,原本精疲力竭的守城军们, 因?为牧野的出现, 重新振作士气,更加用力地拉弓,朝无垠的夜色里射去。

藏匿在夜色之中的倭寇,在看见城墙上那一抹玄色身影, 还有那冰冷可怖的鬼面具时, 皆大?惊失色, 甚至还有人下意识往撤退,在大?霁赫赫有名的战神面前, 胆怯得如负鼠。

倭寇首领的身形魁梧, 足有两个成年男子般壮硕, 手里的流星锤直接抡在了撤退的倭寇身上, 倭寇被他抡得飞出了数丈之外。

“谁敢后?退!泯城内只有五千守军, 就?算现在多了一个牧野, 老子不?信牧野有通天的本事?, 守得住这座城。”

“可是有援军啊!”

“哪来什么援军!吓唬我们, 骗他们自己呢!”倭寇首领冷笑,他得到的情报, 泯城方圆百里的城镇,都自顾不?暇,生怕他们找上来,怎么还敢出兵。

说话间?,牧野已经锁定了他们的位置,拿过守城军将士递来的弓箭,拉满弓,用力一放。

羽箭刺破黑暗,朝倭寇首领射去。

倭寇首领伸手拽过一个倭寇兵,倭寇发出怪异地惨叫,伴随咕嘟咕嘟血涌出来的声响,羽箭刺穿了倭寇兵的喉咙。

倭寇首领将倭寇兵扔到一边,撤到了土堆起的掩体之后?,他的表情恨恨,盯着城墙上的黑影,扬声道:“大?家听着,拿下牧野人头者,赏金一千!”

刚刚还害怕的倭寇们,在听到赏金一千时,纷纷露出贪婪的眼神,鸟为食死,人为财亡。他们举起刺刀,前仆后?继地朝城墙冲去。

牧野转头对守城的将士们道:“传令,熄了所有火光,不?要用油桶,改成投石。”

倭寇射来的火箭和守城军点燃的油桶,让城墙亮得像白日?,反而?成了明晃晃的靶子。

即使牧野从名义上来说,并不?是守城军的主帅,但守城军毫不?犹豫地就?按她说的做,熄了火光,城墙隐藏进黑暗之中,令倭寇一时找不?到方向。

火箭发射的愈加频繁密集。

但凡对面射出一箭火光,牧野就?对着火光的方向射回去,一射一个准。

其他守城将士也学着她,很快根据火箭的指引,找到了暗处的倭寇,化被动为主动。

柳渊虽然?带兵打仗方面远不?及牧野,但军需补给方面,想方设法?地跟上。

投石不?够了,就?拆房屋,用一砖一瓦,抵抗不?断想要爬上城墙的倭寇。

慌乱之中逃走的百姓们,此时许多又跑了回来,帮着守城军,一砖接一砖地送上城墙。

牧野心里默数着这一场仗杀了几?个人。

分不?清是敌是我的鲜血不?断溅洒在她的衣袍上,如被大?雨浸湿。

好在她穿的是一身玄衣,看不?见血色鲜红。

守城将士的尸首在城墙上七零八落,几?乎没有能落脚的地方。

血腥味浓重得令人作呕。

终于,天色破晓,残阳凄艳。

倭寇撤了。

牧野的手握着长剑,浓稠的血将她的手和剑柄熔铸在一起,剑尖微微颤抖。

她的整条手臂都是麻木的,无知无觉。

守城将士望着倭寇撤退,紧绷一夜的神经终于断了,纷纷跌坐下来,靠在活人或是死人的身上。

牧野凝着城外,却?不?敢放松下来。

她抬头看一眼天,心里清楚,白日?还会有一场硬仗。

倭寇选在了昨夜偷袭,是想要出其不?意,快攻下泯城。

夜袭没有攻下来,倭寇不?可能会给他们喘息的时间?,这次撤退,不?过是为了休整,准备下一次对泯城的猛攻。

牧野命守城军清点伤亡人数。

城墙下,柳夫人带领百姓准备了吃食,分给将士们。

林越也在其中,来回跑腿得最积极。

倭寇撤退的消息传到太守府,他便跟着柳夫人一行来了城下。

当他看见血染的城墙,数不?清的将士的尸体,肠子脑浆都流了出来,没忍住,扶着墙根吐了好久。

林越在真正见识到死去的将士,双腿直发抖,脸色惨白,终于明白为什么牧野不?让他上战场,一味的孤勇只会白白送命。

他看见牧野从城墙上一步步走下来,鬼面具在阳光的反射下,发出没有丝毫暖意的寒光,风已经吹不?起她的长袍,里面浸透了太多的血。

林越端着热气腾腾的粳米粥,小跑过去,到她面前时,又怯怯地却?步了。

牧野抬眸,看他一眼,伸出手,要他手里的粥。

林越松一口气,殷勤地把粥递过去。

牧野将粥一饮而?尽,明明是滚烫的粥,进到她的胃里,却?在瞬间?凉了下来,温不?热她的血。

她喝完粥,转头去找柳渊。

一路上,不?管是守城的将士,还是泯城百姓,全都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她走到哪里,路就?让到哪里,他们想靠近又不?敢。

有母亲拉着孩子,给牧野跪下的,一个跪下,紧跟着就?跪了一片。

惧她如厉鬼,敬她如神明。

牧野受不?起。

守城军经过一夜战役,只剩下不?到一半的兵,纵使她有通天的本事?,也抵不?过对面的千军万马。

城里回荡着死去将士们的妻儿的哭声。

也许很快,连这些?哭声也要听不?到了。

泯城将会像洇城那样,成为一座死城。

牧野找到柳渊时,何连正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见她走来,眼睛飘忽一瞬,闭了嘴。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牧野冷冷看着何连。

何连隔着鬼面具,只能对上牧野一双似沁了冰的眸子,没来由地一颤,轻扯了扯他的八字胡。

柳渊并不?避开牧野,直接对何连说:“何先生不?必劝我了,降是绝不?可能降的,洇城的下场难道你看不?见吗?”

“洇城就?是因?为抵死不?肯投降,所以才被屠了城啊。”何连突然?提高音调,凄厉发问,“柳大?人难道是怕背上投降的骂名,所以才要连累泯城百姓吗?!”

他的声音响彻在城下,引起了周围百姓的骚动,不?断有窃窃私语。

柳渊被他忽然?的诘问,问得一时哑口无言。

牧野见不?光百姓,就?连守城的将士,眼神里也出现了犹豫之色。

她盯着何连,冷哼一声,提起带血的长剑,直指他的喉咙。

何连吓得伸长了脖子,一动不?敢动。

“将军这是何意?!”

牧野拖着调子,幽幽道:“城内出了奸细,po文海棠废文吃肉文都在q群寺二贰儿吴九乙似柒何先生又三番五次的劝降,实?在叫人怀疑。”

她的语出,四下惊起,炸开了锅。

柳渊也震惊地望着她。

何连一顿:“奸、奸细?将军没有证据,凭什么怀疑何某!”

“方才倭寇在城下喊话,说城内守军五千,守军数量多少乃是军中机密,若不?是你泄露,倭寇是如何得知?”

牧野将剑往前抵了抵,刺破了何连的皮肤,鲜血顺着他的脖子蜿蜒流下,像是一条赤蛇。

更何况,柳渊前脚刚要加强城内布防,倭寇后?脚就?来了,牧野不?相信这是凑巧。

何连作为谋士,明知现在的局势,民心军心的稳定有多重要,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话里话外藏着抹黑柳渊的意思,居心叵测。

“知道守军数量的又不?是止我一个,将军怎么就?咬定是我了,竟然?要如此滥杀无辜!”何连咬死不?肯承认。

正在僵持之中。

“对了!”林越似想起什么,大?声道,“我昨日?是赶着宵禁之前进的城,正好瞧见何先生行路匆忙,往城外去,定是出城给倭寇通风报信了!”

闻言,柳渊脸色一沉,质问道:“本官命你监督布防,为何你却?出了城?”

何连立即辩驳:“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你,还鬼鬼祟祟地左瞟右瞟,做贼心虚!”

周围百姓一片哗然?,随即有人高喊:“狗奸细!杀了他!”

“胡说!”何连慌乱起来,“我分明是宵禁后?才出的城,你如何会见到我——”

话一出,何连想要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林越拍着手跳起来:“你承认了吧,宵禁过后?出城,不?是通风报信是什么!”

何连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狭长的眼眸一动,竟然?双手握住牧野的剑尖,想要自戕。

牧野瞬间?收走剑,抓住他两只手拧断。

何连痛得发出惨叫,倒在地上。

牧野脚踩在他的脸上,让他闭上嘴,冷声道:“绑起来,押进地牢。”

何连被押走后?,柳渊显得很是颓唐,坐在路边的石墩上,陷入了自责羞愧的情绪里,认为是他识人不?清,才害得泯城落到如今局面。

柳夫人冲上前,揪着他的耳朵骂道:“现在这么忙的时候,你好意思坐着休息!还不?快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办!”

柳渊终于回过劲来,看向牧野。

牧野不?过刚到泯城,此时却?俨然?成了城里的主心骨,就?连一郡太守柳渊也要听她的行事?。

当着众人的面,牧野不?好直说,和柳渊去了城墙上。

日?光刺眼,牧野眯了眯眸子,她舔了舔干涩开裂的嘴唇,一股血味。

“离泯城最近的援军有多远?”

柳渊回道:“在一百里地外的茫城,倭寇夜袭时,我已经派了人去求援,可是援军最快也要两日?之后?才至。这两日?,靠两千名将士,该怎么撑过去?”

牧野摇头,直截了当,“撑不?过去。”

听到牧野这么说,柳渊的眼里透出强烈的绝望,“连你也没有办法?了吗……”

他回过头,望着满城受惊恐惧的百姓,忽然?觉得浑身没有力气,跌坐在地上。

牧野蹲下来,语调坚定:“柳叔伯,不?到最后?一刻,不?到你我断气,不?能放弃。”

柳渊抬起头,仿佛顿悟,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不?住颤抖,“你说的对!就?算是城灭,贼人也要踩着我的身体过去。”

牧野拿起带血的匕首,在地上刻出地图,“我推测倭寇驻扎的营地极有可能在这一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我想前去偷袭。”

柳渊眼睛一亮:“好主意!他们偷袭,我们也偷袭,打一个出其不?意!”

牧野提出了战术,却?沉默许久,表情严肃。

“你要多少兵?”柳渊问。

“现在就?一个。”

柳渊一愣。

牧野抬头看他,轻扯唇角,笑了笑,干裂的唇角又渗出血。

“我一个。”她说。

柳渊:“……”

牧野缓缓道:“这些?兵去了,必定回不?来,如果城灭是早晚的事?,就?让他们自己选罢。”

是要留在城中,陪着妻儿老母。

还是随她出征。

第 44 章

一身硬骨头的柳渊, 在此时老泪纵横,“我对不起你父亲啊。”

牧野语气?故作轻松,玩笑道?:“柳叔伯, 你这么?说得好像我马上就要下去见他了。”

“呸呸呸!”柳渊急切地把她说的晦气话给呸走。

可除此之?外,他说不出其他话, 就连让牧野完好无损地回来, 这种他们都知道?是假话的话,说了又?有何?意义。

牧野却是看得开,她找百姓借了纸笔, 写了两封遗书, 一封给阿翁,一封给裴辞。

同样的遗书,她写过四五回,写起来很是熟练,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写完了, 准备要收笔时, 牧野不知道?为何?,忽然想到了陆酩。

他在北巡的路上, 一定是吃香的喝辣的, 无数当地官员对他狗腿殷勤。

牧野冷哼, 南方战事如此紧张, 他倒是有心?情往北跑, 朝廷也?是吃干饭的, 三年无战事, 一帮文臣武将?, 全?都成了废物。

想到这里,她又?抽出一张纸, 写了一封专门给陆酩的信。

柳渊来问她何?时出发,余光瞥见?了牧野写给当今太子的信件内容,吓得登时冒出冷汗。

但他想到不光是牧野,他与夫人、孩子,还有城里所有的百姓,也?许都难逃此劫,柳渊闭上眼,全?当作没看见?,没看见?牧野字字句句都是大逆不道?的话-

牧野没有将?遗书带在身上,怕她到时候会身首异处,遗书也?被血浸透,看不出来字了。

她将?遗书藏在了太守府的屋顶瓦片下,只是不知道?城破以?后,这两封遗书还能不能让阿翁和裴辞看见?了。

陆酩看不看得见?她不关心?,她写来本就是为了发泄用的,想是他也?不会看到。

时候一刻不等人,做完这些,牧野穿上战甲,要出发时,发现城门下,站着排列整齐的军队。

两千一百一十七个守城军,一个不缺,昂首挺胸,目露凶光。

全?都抱着赴死?的决心?,要与倭寇拼死?而战,以?血肉之?躯,护下身后的城,身后的家人,哪怕只是多护一瞬一息。

牧野默默注视着这些将?士,记住了他们的样子,然后策马,带头冲出了城。

倭寇的营地驻扎在十里地外的矮坡上,此时他们正在生火做饭,似乎压根不打算藏匿行踪,任由炊烟升起。

牧野很容易就找到了他们,和她预料的驻扎地点一致。

马蹄声会惊动倭寇,她命令将?士们都下马,在荒草里潜伏,不声不响里转移到了高?处,等到倭寇们酒足饭饱,三三两两恹恹地躺在地上小憩时,她抬起手,有力地打出进攻的手势。

冷箭飕飕,朝倭寇们放去,中箭的倭寇发出凄厉的叫声,很快惊动了周围人。

倭寇们打着激灵,从地上爬起来,慌乱地左右张望。

山丘之?上,到处是射来的冷箭,竟叫他们辨不明方向,不知如何?是好。

倭寇首领听见?动静,掀开营帐,大步迈出来,见?到四处逃窜,躲避冷箭的倭寇,脸上升起恼怒,喊道?:“都慌什么?!给老子往前冲!”

他啐了一口唾沫;“妈的,区区千把的残军就把你们吓成这样?废物!”

“弓箭手,列阵,点火箭,朝山丘上面射!”

此时正值冬天,草木干枯,火箭一旦点燃了草木,他们的位置暴露无遗,还会被火困住。

牧野咬了咬牙:“上!”

她的令下,所有将?士们从荒草里爬起来,举起刀剑,毫不犹豫地往前冲去。

牧野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倭寇首领身上。

而其他的倭寇,亦将?目光紧盯着她,眼神?怯怯又?难掩贪婪,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千金的封赏。

不光是封赏,杀了牧野,杀了大霁的战神?,更将?是无上的荣光。

往牧野身上射来的箭,刺来的刀,不曾间断,银色盔甲染成血红,分不清是倭寇的,还是她的。

脚下的尸首堆成了山,血流成河,蔓延了数里。

身边的泯城军越来越少,倭寇却像是野草一样,割了一波,又?疯长出一波。

她不停地挥剑,斩杀不断涌上来的倭寇,一步一步,步伐坚定地朝倭寇首领的方向去。

倭寇首领见?如此多的倭寇也?挡不住她,双手攥成拳头,运转内里,将?身上的衣裳震开,坦胸露乳,面起凶相,像是一头虎豹,抓住他的流星锤,朝牧野奋力甩去。

牧野微微偏头,流星锤擦着她的侧脸飞出去。

倭寇首领将?流星锤往回扯,向她脑后砸去,同时,牧野跟前杀来一个倭寇,刺刀朝她胸前穿去。

牧野抬脚踹飞倭寇,右肩被流星锤狠狠砸过,响起骨肉碎开的闷声。

她不带一瞬的停顿,仿佛感知不到疼痛,扬起剑,朝倭寇首领刺去。

倭寇首领像死?猪肉的身体抖落两下,流星锤缠上她的剑,他用力一拽,剑朝他刺来的方向不变,速度不减。

他想要向后撤,却已经来不及了,牧野下一息已经闪到了他的身侧,青面獠牙的鬼面具透着阴恻恻的压迫感。

牧野看他的眼神?冰冷,像是看一个死?人。

忽然,倭寇首领瞪大了眼,眼珠子爆了出来,布满血丝,他缓缓低头,长剑已经穿透他的腹部。

他直直地跪了下来,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牧野的手上沾满了倭寇首领的血,空气?里飘散出一股腥臭味,令人作呕。

她轻啧一声,抽出长剑,手起刀落,砍断了倭寇首领的脑袋。

倭寇的脸煞白,与他脸上沾得血形成惨烈的对比。

牧野提着倭寇首领的脑袋,站在尸山之?上,风将?她的披挂扬起。

她的眼眸冰冷,凛凛地高?喊道?:“降者?不杀!”

“……”

远处的山丘高?处——

“皇兄,你说他像话吗?”陆昭勒停了疾驰的马,俯瞰远处的乱战,扭头对身旁的陆酩说。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茫茫的战场之?中,泯城军几?乎已经全?部覆没,只剩下牧野一人,对着数以?万计的倭寇说,降者?不杀?

问题是这帮倭寇,像是蠢的,竟然真的踟躇不前了。

倭寇的副将?最先反应过来,“大家冲啊,杀了牧野,分千金!”

其他脑子灵光些的倭寇也?回过神?来,大喊道?:“冲啊!!!”

牧野是人,不是神?,也?会累。

她的右肩被流星锤打伤的地方,此时越来越痛,血流过手臂,顺着她的指尖蜿蜒流下,已经没有办法用右手握剑。

即使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即使死?亡的命运就在眼前,牧野依然没有停止她的反抗,一剑一剑,杀死?一个算一个。

……

陆酩一声不响地坐在马上,背着光,侧脸隐匿在阴影里,漆黑的瞳眸幽沉,深不见?底,直直地凝着远处那个浴血杀敌的身影。

他沉声令下:“弓兵准备,骑兵速去支援。”

说完,陆酩扯紧了缰绳,身下的踏月嘶鸣一声,矫健地跃下山丘,朝前奔去。

陆昭只看见?眼前陆酩的衣袍扬起,转眼便消失不见?。

他大惊,没想到陆酩这个时候会亲自上战,“皇兄!”

陆昭一边策马追过去,一边转头对身后的副将?命令道?:“快跟上!”

牧野杀得已经麻木,靠着肌肉记忆和本能的反应在战,眼前只剩下满目的血红。

恍惚间,她听到了远处传来马蹄声踏踏,仿佛地动山摇。

牧野眯了眯眸子,抬起眼,而后轻扯唇角,她怎么?是已经累到出现幻觉了吗?竟然看见?了大霁的军队,浩浩荡荡。

她这一恍神?,被迎面而来的刀光闪了眼。

牧野盯着近在咫尺的刀,左手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抬不起剑去抵挡。

她脸上的表情平静,眼睛里透着看破生死?的淡然,好像早就做好了准备,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样一天。

为将?者?,死?在战场,大概已经是最好的归途。

牧野将?剑插入尸山,撑着身体,半蹲在地。

终于,她精疲力竭,闭上了眼。

忽然,金属相碰的清澈声音传入耳畔,没有预料中的疼痛。

牧野重新睁开眼。

寒风凛冽,吹拂起她的黑发,模糊了视线,视线里映出一道?月白身影,长身玉立,在尸山血河的炼狱里,干净得不像话。

陆酩的手掌扣上了她的鬼面具,缓缓摘下。

牧野怔怔地仰头望着他,仿佛落进了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中。

周遭的一切厮杀和混乱,在此刻停滞,飞溅的血珠悬在半空。

许久。

牧野以?为自己还在幻觉里,眨了眨眼,眼角流下一滴血。

陆酩伸手,拇指指腹蹭去了那一滴血,白皙的指尖染上殷红,如白雪里的一点梅。

感受到他指腹的温热触感,牧野的眼睫轻颤,忘了躲,也?忘了呼吸。

陆酩注意到她的战甲之?下,玄衣湿透,颜色深得不正常,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地方,遍体鳞伤。

他的眸色沉得不能再沉,“怎么?跑出去几?天,就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牧野脑子麻木,最先想到的是陆酩是为了抓她,竟追到了这里。

她颤颤巍巍,艰难地抬起手,想要给他一巴掌,然而她浑身脱力,巴掌只是轻轻挨到了陆酩的侧脸。

牧野的手上满是鲜血,将?陆酩那一张极为好看的脸,蹭上血红。

最后,她的意识渐渐涣散,手沿着他的侧脸往下滑,整个人昏了过去。

陆酩按住了她的手,紧紧贴着他的脸,不在乎被她手里的血弄脏,漆黑瞳仁里,升起弑杀的红。

他将?牧野抱进怀里,手掌抵住她的脑袋,让她的脸埋进自己的胸膛。

大霁铁骑踏过的地方,倭寇纷纷求降。

陆酩冷眼看着跪地的倭寇,轻吐两字。

“杀尽。”

第 45 章

柳渊站在城楼之上, 仿佛一座雕塑,久久不动。

远处,乌泱泱的铁骑如黑云压来。

柳渊的脸上惨白, 他?缓缓抬起一只脚,踩在城墙之上, 表情视死如归, 下一瞬就要以身殉城。

柳夫人不放心?柳渊,让林越到城楼上来看看,林越刚爬上来, 就看见?这一幕, 赶忙跑过?去,双手紧紧环住柳渊的腰。

“柳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柳渊奋力挣脱,恨不得一头往城下扎去,“别拦着我, 我柳渊绝不死在倭寇刀下!”

林越探着头, 往外望去, 瞧见?了远处身着玄甲的将士,队列整齐, 正?朝着泯城行?进, 马蹄声阵阵, 如地动山摇。

他?露出狂喜:“柳大人, 你是花了眼啊!那不是倭寇, 是大霁的军队!”

闻言, 柳渊扭头朝外看去。

随着玄甲军越来越近, 柳渊看见?了赤色的旌旗飘扬, 写着明晃晃的“霁”字。

林越松开抱住柳渊的腰,蹦蹦跳跳, “泯城有救啦!泯城有救啦!”

柳渊没想到林越猝不及防地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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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他?拉着,整个人往外栽,半个身子掉了出去,两只手死死扒着城墙,呼救道?:“小子!快来拉我一把!”-

陆酩和牧野共乘一匹马,牧野还昏迷着,坐在陆酩身前,后背靠着他?的胸膛,紧闭着目,浓密纤长的眼睫上还沾着血珠,唇色苍白如雪。

陆酩的锦衣不断氤氲出血色,蔓延开来,全是牧野身上流出来的。

他?想要提速,赶到泯城,可稍一颠簸,牧野的伤口就裂得更开,昏睡时眉心?也是紧紧蹙着。

陆酩的脸色阴沉至极,勒紧缰绳的指尖泛白,周遭的凉意如凝霜。

陆昭骑着马,跟在陆酩的后头,望着陆酩和牧野前胸贴后背的身影,面露复杂之色。

明明随行?的军医能?够处理牧野身上的伤,陆酩却不肯军医处理,抱着牧野不撒手,一路护着,到了泯城。

陆昭不敢问,更不敢多想,就像他?从来不去过?问,在奉镛游船里?的那一夜,皇兄和牧野之间发生了什么……

泯城的城门大开,柳渊和百姓们站在城门口殷切地迎接。

陆酩轻抿唇,沉思片刻,在逐渐靠近城门时,将牧野的鬼面具戴在了他?自己的脸上,手掌则按在牧野的后脑勺处,将她的脸藏在衣袍之中。

牧野如今在民众眼里?,已经成?了一个象征,一个只许胜不能?败的存在。

他?们不会想看到一个浑身浴血,昏迷不醒的战神。

陆酩的军队进城时,爬在树上的孩子们伸长了脖子,最先看到坐于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之上的陆酩,气宇轩昂,散发出的光华如月清泠泠,威严不可侵犯。

尤其是他?脸上的鬼面具,更添了肃杀之气。

“是牧将军!”孩子瞪大眼睛,用清脆的声音欢乐地叫道?。

“牧将军把倭寇打跑啦!”

城口的百姓一个接一个欢呼起来,一遍又一遍喊着——

“牧将军!牧将军!”

他?们只记得牧野的鬼面具,甚至忘了牧野出城时,穿的是玄衣银甲。

唯有柳渊的眼里?升起疑惑。

他?站在百姓之前,迎接军队,仰起头,和陆酩的眸子对视。

陆酩将食指轻抬,悬停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微微侧身,让柳渊看到在他?怀里?的牧野。

柳渊顿时大惊,领着他?们回太守府。

到了太守府门前,柳渊忙吩咐门倌,“快去请大夫!”

陆酩沉声道?:“要女?医。”

门倌愣了一瞬,望着眼前戴着鬼面具的男人,被他?气场震慑,一时忘了呼吸。

柳渊附和道?:“对、对对!医馆的小晚大夫医术高超,请她来!”

门倌点点头,赶忙往医馆的方?向跑去。

太守府的偏院。

门口站着表情肃穆的玄甲卫,拦住了一概人等,就连柳渊想进去也不能?。

他?担心?牧野的伤势,急得跺脚,正?好这时,门倌领着女?医步履匆匆地来了。

柳渊想要随女?医一同进去,左右玄甲军的两柄长剑交叉,将他?拦住道?:“主上吩咐,只准女?医进入。”

柳渊指着玄甲军的鼻子跳起来怒道?:“你们主上是谁!叫他?出来!这是本官的府邸,怎么我想进也不行?!”

陆昭要安置玄甲军,耽误了些时候,现?在才到太守府,他?在柳渊后头,叹了一口气,“柳大人。”

闻言,柳渊一怔,回过?头,看见?了朝他?走来的陆昭,一身锦衣华服,天生的贵气难掩。

柳渊曾是翰林学士,承帝也曾欣赏他?的才气,命他?教导皇子念书,虽然时间不长,但也认得宫里?的那些个皇子公主。

“十六殿下?”柳渊吃惊道?,没想到会在泯城见?到陆昭。

陆昭朝他?颔首,他?的目光越过?柳渊,看向别院内,女?医消失在院子里?。

他?的眸光忽闪,脑子有一种极为?离谱的想法?转瞬即逝。

“柳大人放心?吧,里?头有皇兄在,不会拿牧将军怎么样的。”

嗯大概吧。

陆昭说的笃定?,心?里?倒不是那么确定?,他?从来就没摸准过?陆酩。

柳渊听?陆昭口里?说的“皇兄”,又想起方?才陆酩周身凛冽的气度,虽没有看见?脸,却也立即猜到了陆酩的身份,他?的神色一变,压低声音问道?:“里?面的莫不是……”

陆昭并不回答,微微眯了眯眸子,摇着头,示意柳渊此事不宜声张-

顾晚背着药箱,绕过?影壁,独自进入别院。

沈凌站在影壁旁,看见?进来的顾晚,戴着素色薄纱遮面,露出一双杏眼,清澈娟秀。

她的头发很随意地由一支木簪挽起,碎发落了几缕,随意却不显凌乱,白绫细折裙的裙摆处蹭了血迹。

城里?伤兵众多,顾晚从昨夜一直忙到现?在,若非来请她的门倌是柳太守府里?的,柳太守曾经对她有恩,顾晚也不会放下伤兵,跑这么一趟。

顾晚仰着头,和沈凌对视,只觉得眼前男人的眼睛很锐利,比她看过?的所有士兵的眼睛都要锐利,像是刀剑在她身上打量,用剑尖挑开她的面纱,她的衣裙。

但他?的审视里?,不带任何情感和欲望,更像是排除她身上可能?存在的危险。

终于,沈凌结束了他?的审视,没说话,转身带路。

顾晚无声地松了一口气,她跟在沈凌后面,穿过?别院,注意到偌大的院子里?,除了沈凌,没有其他?服侍的下人,周遭安静的诡异,她蹙了蹙眉,越走越迟疑。

最后,顾晚缓缓停下脚步,攥着药箱带子。

“我不看诊了,你请别人来吧,城里?还有许多伤兵,要等我回去处理。”

沈凌回过?头,“玄甲军中的军医,现?在应已在帮忙处理伤兵了,至于顾大夫,有更重?要的人需要你治疗。”

顾晚记得方?才她没有介绍自己,沈凌也没问,他?却已经知道?了她的姓氏。

顾晚在医馆行?医,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的姓氏,来医馆看诊的病人,也都是喊她小晚大夫,没人知道?她姓什么。

在顾晚到太守府之前,影卫就已经把她的身份调查得彻底。

顾晚咬了咬唇,不敢和他?硬碰硬,继续跟在沈凌后头,进了别院深处。

沈凌在一间房前停下,轻叩门。

门里?传来一道?冷沉的男声——

“进。”

那声音冷的,好像从顾晚的耳朵眼,一直冻到她的心?脏。

沈凌打开门,让顾晚进去。

顾晚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比起进这个屋子,沈凌给她的感觉要更安全些。

沈凌察觉到她的恐惧,小声提醒道?:“请顾大夫一定?尽心?尽力,要是治不好……”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顾晚:“……”

她更不想进去了。

顾晚进到屋子里?,最先闻到的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她朝内看,看见?了床榻边背对她站着的一个身影,挺拔修长,光一个背影,就透出不凡气度。

床榻上躺着一个身影,乌黑长发散开,遮住了面庞,白色里?衣被血染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榻边的桌案上垂着脱下来的玄色外衣,外衣上放着一张青铜鬼面具。

顾晚见?到鬼面具时,眼里?闪过?异色。

听?见?门口的动静,陆酩将目光从牧野的脸上收回,转过?身,看向顾晚,“有劳了。”

“……”

顾晚和他?对视一眼,随即敛下眸子,别院外的玄甲军已经说明了眼前男人的身份。

顾晚背着药箱,碎步快走到床榻边,凑近后,她终于看清了躺在榻上的牧野。

双眸紧闭,墨发如瀑般散开,被汗沾湿。

即使闭着目,依然能?够看出其五官生的非常精致,眉似远山,鼻尖挺翘,两颊泛着因病色而起的不正?常红晕。

容貌里?带着女?气,却美而不艳不娇,即使身负重?伤,也不见?露出一丝娇柔之感。

顾晚恍惚了一瞬,很快凝神,弯腰去解牧野的里?衣。

牧野的右肩膀处伤势最重?,虽然陆酩用止血药处理过?,但流出来的血,浸透了半边里?衣,甚至能?拧出血水来。

顾晚将她的里?衣褪至肩膀处时,大概是牵扯到了伤口,牧野发出一声轻唔,压抑而生涩,听?得顾晚的动作放轻柔了,比起对待其他?伤兵,要更加轻柔。

顾晚继续褪着里?衣,褪到锁骨以下的位置时,余光瞥见?那影影绰绰的一隅时,忽然顿住,眼里?升起讶色。

后背陆酩的视线紧锁在牧野的身上,没有移开过?,顾晚指尖轻颤,犹豫思索片刻,将牧野的里?衣重?新合上,转头问:“牧将军和这位姑娘是什么关系?”

“……”陆酩微愣,不知是因为?顾晚称他?是牧将军,还是因为?顾晚问他?和牧野是什么关系。

顾晚见?他?沉默,鼓起勇气,语气强硬道?:“若没有关系,还请你先出去。”

不然哪有未出阁的姑娘,未着片褛,被他?看的。

就算是威名赫赫的牧将军,也不行?。

陆酩垂眸,凝着躺在榻上失去意识的人。

半晌的沉默。

他?缓缓开口道?:“是夫妻。”

结发夫妻。

第 46 章

顾晚当着陆酩的面, 替牧野包扎伤口,顶着陆酩泠泠的光压,几次包不下去, 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处理完牧野的伤, 背上浮出薄薄的冷汗。

她收拾好药箱, 背上,退到门边。

沈凌为她开门,等她出来后, 又轻轻关?上了?门, 一眼不曾往里看。

顾晚将写好的药方递给沈凌,“抓这些药回来,一日煎服两?次,三日后我再?来复诊。”

沈凌接过药方, 折了?两?折, 收进袖中, 看着顾晚道?:“药材我会去抓,至于复诊, 还请顾大?夫在院内小住几日, 免得来回劳累。”

“……”顾晚无言, 他的语气客气有礼, 但话里话外, 都是?要?扣留她的意思?。

她抿着唇, 表情挣扎, 明显的不愿意。

沈凌继续道?:“顾大?夫放心?, 你家中的小妹,柳夫人会替你照看。”

顾晚的杏眸睁圆, 瞪着他,一时分不清,他这是?在威胁,还是?真好心?。

如果换做其他人照看顾樱,她肯定不会答应,但偏偏沈凌说顾樱交给?的是?柳夫人,五年前?,顾晚和?妹妹初进城时,受了?柳夫人许多帮助,顾樱还和?柳夫人的幼子吃过同一位乳娘的奶。

顾晚很快接受了?现实,没好气地对沈凌发起了?命令,“我知道?了?,你还在这干什么?快去抓药!”

她发号施令的语调瓮声瓮气的,反倒让沈凌怔了?怔,除了?太子殿下之外,还从没人对着他颐指气使过。

不过沈凌不跟顾晚计较,转身离开。

顾晚眨眼?的刹那,眼?前?就没了?沈凌的人影,她左右张望,除了?微晃的树影,院子里空无一人。

“……”

顾晚不管他,去了?院子里的小厨房,准备煎药,顺便看看有没有做点心?的材料。

阿樱要?是?知道?她这些日子都不回去,虽然小家伙懂事,不会闹,但到了?晚上肯定会偷偷哭。

顾晚想做一些她爱吃的点心?,让人送去,好哄一哄她。

沈凌光是?买药材,就跑了?四五趟。

不是?顾晚嫌这一味药材质量不够好,就是?那一味药材的年份不够陈,而且偏偏一次性不说完。

沈凌也是?好脾气,当做不知道?她这是?藏了?蓄意报复的心?思?,一趟趟地往市集跑,反正对他来说不过是?半刻钟的事情。

终于,药煎好了?。

沈凌当着顾晚的面,拿出一根银针,试毒。

顾晚转过身,懒得看他,卷起衣袖,揉她用来做点心?的面团。

“牧将军什么时候成的亲,娶得是?谁家女子,为何伤的那样重?”她故作不经意地随口一问。

银针触碰褐色汤药,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沈凌一愣,下意识反问:“牧将军成亲了??”

“你的主子,成亲没成亲你不知道??方才他自己说的。”

“……”

沈凌意识到顾晚的话里,藏着太多含义,他立即打住念头,不去想,同时冷脸对着顾晚道?:“顾大?夫,想活着走出这个院子,不该你深究的,别过问。”

之前?沈凌对她的态度尚且算是?温和?,头一次听他冷言冷语威胁,顾晚揉面图的动作微顿,垂下眼?,一声不再?吭。

沈凌把?药送进房,很快退了?出来,像影子一样,无声无息,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不该想的不想-

房内寂静,空气里散发出浓浓草药的味道?。

牧野换下来的血衣被顾晚拿了?出去,给?她上完药,陆酩找了?一件他自己的里衣给?牧野穿上,他的里衣长出一截,穿在牧野身上,遮住了?她的手脚,将她衬得愈发纤瘦削弱。

陆酩坐在榻边,等到汤药凉到合适的温度,拿起汤匙,舀了?一勺,凑到牧野唇边。

大?概陆酩在此之前?,没做过喂人吃药的事情,不知道?这样汤药根本喂不进去,汤药顺着牧野的唇角流了?出来。

陆酩轻皱了?皱眉,一时拿不出帕子,直接用衣袖替她擦去流出的汤药。

虽然汤药大?部分都没有喂进去,但牧野还是?尝到了?苦味,苦得她眉头拧在了?一起,撑着眼?皮,睁开了?眼?。

正好陆酩又舀了?一勺汤药,抵在她唇边,

牧野没料到她一睁眼?,就又看见了?陆酩,倒吸一口气,结果被汤药呛到,从鼻腔一直到嗓子眼?里一阵火辣。

她一边忍不住地咳嗽,一边浑身伤口都牵扯着疼。

陆酩将她从榻上扶起来,在她的后背轻拍,帮她顺气。

牧野忙着咳嗽,还要?忍着疼,龇牙咧嘴,等好不容易顺过气来,额角起了?一层薄汗,没有力气,整个人不知不觉靠在了?陆酩身上,不停地喘息。

“好了??”陆酩出声道?,“好了?就把?药喝了?。”

“……”牧野的记忆还停留在她和?倭寇的厮杀,还有最后失去意识前?,那一瞥里,看见的陆酩。

当时她以为是?幻觉,如今身上的痛感清晰,提醒着她,她活下来了?。

牧野别过脸,抿着唇:“我不吃你的药。”

陆酩无奈,端着药碗凑到她嘴边。

牧野的耳畔传来一道?温声细语——

“乖,喝药。”

陆酩的声音低哑和?缓,钻进她的耳朵眼?里,激起一阵酥痒。

牧野的头皮瞬间发麻,什么时候听过陆酩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讲话,那一声“乖”,像极了?是?在哄孩子,哄妻妾。

陆酩把?她当什么?还在当牧乔的替身?

她从心?底升起一股抗拒,用力推开药碗。

幸亏陆酩的反应快,手腕翻转间,稳住了?药碗,里面的汤药一滴不撒。

牧野不再?跟陆酩虚与委蛇,艰难提着气,骂道?:“滚!”

陆酩沉下脸来。

他生来尊贵,这世上还没有哪个人敢对他说一个滚字,他已经给?了?牧野太多的忍让。

终于,陆酩失了?耐心?,伸手掐着她的脸,掰开她的嘴,一点一点把?剩下的药灌进她的口中。

牧野被硬灌下药,苦涩的味道?在口腔和?胃里泛开。

顾晚开的方子里加了?安眠的药材,加上牧野方才情绪起伏激烈,消耗了?本就不剩下多少?的体力,她凶狠地瞪着陆酩,瞪着瞪着,眼?皮越来越沉,最后眨了?两?下眼?,昏睡过去。

在她彻底睡过去之前?,还不忘大?放厥词:“等我伤好了?,第一个杀你……”只是?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弱。

陆酩凝着她的睡颜,食指指腹抵在她的唇畔,擦掉了?流出来的一滴汤药,低缓凉凉道?:“孤等着。”

夜色沉沉。

太守府的偏院里一片寂静。

牧野夜里被肩膀处的伤疼醒了?,醒来时,眼?前?漆黑,耳边有一道?起伏均匀的呼吸声。

她转过头,在习惯了?黑夜后,看清了?躺在她旁边的人。

陆酩的睡姿端正,阖着目,五官精致深邃,即使睡着,周身的贵气也未曾减了?一分。

牧野看着来气,抬起手,想给?他一巴掌。

然而,没等她的巴掌打下去,陆酩的手扣住了?她的腕子,悬在空中。

“现在就等不及要?杀孤了??”也不知道?他闭着眼?睛,是?怎么察觉出她的动静的。

牧野挣扎要?挣脱开他的手。

陆酩怕她扯到伤口,没有和?她对着使力,松了?手。

牧野恼道?:“殿下没地方去吗?怎么到哪儿?都要?跟我睡一起。”

她几次睁眼?闭眼?看到的都是?陆酩,真是?晦气!

陆酩面不改色,淡淡“嗯”了?一声,“柳太守为官清贫,太守府里只有这一间多余的房。”

牧野信他个鬼。

“殿下贵为太子,柳叔伯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你屈尊降贵,和?人挤一间屋子。”

陆酩继续道?:“此番南下乃秘密行动,柳渊并不知晓孤的身份。”

闻言,牧野终于想起更为重要?的事情,对啊,陆酩怎么会出现在泯城。

她问出口道?:“殿下不会真的是?为了?来抓我的吧?

“嗯。”陆酩重新阖目,慢慢悠悠地说着威胁人的话,“所以劝你以后老老实实,不管天涯海角,逃到哪里,孤都有本事把?你揪出来。”

“……”

牧野听完,气得差点没背过去,她用力地翻了?一个白眼?,讥讽道?:“既然殿下有只手遮天的本事,怎么还找不出牧乔。”

陆酩沉默不语。

许久。

他忽然问:“以你之见,觉得会是?哪国在暗中支持倭寇?”

牧野一愣,没想到他突然转了?话题,聊得还是?极为严肃的正事。

她随即正色,直言道?:“夏国。”

与泯城接壤最近的便是?夏国,很难不怀疑夏国是?不是?在其中掺了?一脚。

“又或者?,”陆酩缓缓道?,“不止一个夏国。”

牧野盯着陆酩,脸色凝重起来。

凭借一个夏国,确实没这个胆子和?实力与大?霁抗衡。

可若是?周边的诸国皆参与其中,那大?霁便是?被狼虎合围,连弱犬都想来分食一块肥肉。

话到这里,牧野明白了?,先前?陆酩说来抓她是?吓唬人的,太子北巡也不过是?个幌子,他这分明是?要?暗中南下亲征。

牧野顾不上右边肩膀的疼,侧身问:“你带了?多少?兵来?”

她记得在和?倭寇作战的时候,眼?前?掠过黑压压的玄甲军,万马千军。

陆酩依然闭着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明日孤会去地牢审问何连。”

“我也去。”牧野说。

陆酩驳回:“你好好养伤,凑什么热闹。”

牧野的语气不甚在意:“以前?打仗,比这更重的伤都受过,第二天还不是?得提剑御敌。”

“……”陆酩睁开眼?,瞳孔幽沉晦暗,意味不明。

“当时你在战场上受了?伤,是?谁给?你治疗?”他问。

是?谁替她一件件脱下冰冷的战甲,染血的外衣,浸湿的里衣,露出最后一件光是?让人看见,都显得暧昧不清的小衣。

是?谁替她包扎伤口,碰触她裹藏在一件件衣裳下,雪白细腻的肌肤。

第 47 章

以往为牧野治疗的都是裴辞, 但她不想暴露先生的消息,含糊道:“不过是军中的大夫。”

“军中随行的大?夫那么多,每一个都替你治过伤?”陆酩问?, 嗓音在夜色里变得极为低沉,透着莫名的凉意。

“嗯, 哪个大夫有空就是哪个了。”

陆酩开口说:“你可想好了。”

“凡是在你军中行过医, 给你治过伤的,孤都要杀掉。”

“……”牧野不知道陆酩哪根筋又搭错了,直接骂道:“你又发什么疯?”

“孤记得当年?牧氏军征战四方时, 有三百余名大?夫自愿随军。”

她说哪个大?夫有空, 哪个就看了,怎么可能?。

牧乔会是那么蠢的?

“孤说的话从来?算数。”陆酩看向牧野,语调缓缓,“过了今日, 你就没有改口?的机会了, 你想清楚。”

“……”牧野对上他?的眸子, 被他?瞳孔里冷意所慑,呼吸滞住。

她忽然意识到, 陆酩是认真的, 他?真的会杀了那些军医。

牧野抿了抿唇, 坦白道:“我?有单独的大?夫诊治, 你不要牵连无辜。”

陆酩的眸色越发幽深了, 他?沉声道:“单独的大?夫是谁?”

牧野不再回答了。

陆酩:“不说就全?都杀了。”

牧野:“……”

她恼怒地瞪着陆酩, 觉得不可理喻:“我?说了你就要去杀他??就因为他?给我?治过伤?”

陆酩:“嗯。”

牧野:“那今日为我?治伤的大?夫呢, 你也杀了?”

“等你伤好全?了, 她也会被处理掉。”

从顾晚踏进这个院子里时,陆酩就没打算让她活着出去, 牧野这层身份下藏着的秘密,关乎她的性命,不能?有一点疏漏。

不光承帝,朝中那帮老臣,都是些顽固不化的,若是知道真相,必然会以欺君之罪治她。

在霁国的朝廷里,女人不能?活。

陆酩不紧不慢道:“子时马上过了。”

“过了子时,死?的就是所有大?夫。”陆酩睨她一眼,“若是欺骗孤,随意编造一个人名,也一样。”

“……”牧野刚起的心思就被他?掐灭。

牧野咬了咬牙,终于?吐出了先生的名字。

“裴辞。”

她知道先生如今隐姓埋名,化作江骞行,就算她说出一个裴辞,陆酩也找不到这个人。

闻言,陆酩的表情如方才一样阴沉,冷冷道:“果然是他?。”

牧野听他?一副意料之中的语气,一怔:“你怎么会知道?”

陆酩看着她,轻扯唇角,“孤比你想象中要知道的更多。”

“江骞行也好,裴辞也罢,就是你口?中的先生?”

牧野没想到他?竟然全?都知道,索性也不怕他?了,“是又怎么样,殿下和先生都是鬼谷门下,同门不准相杀,殿下又奈何不了他?。”

陆酩发出一声很轻很轻的嗤笑,牧野却听不出一丝的笑意,反而透着森森的肃杀之气。

“区区一个鬼谷,孤都不曾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什么同门不相杀的规矩。”

“殿下若是敢动?他?,我?会让殿下永远坐不安稳现在和以后的位置。”不管是太子之位,还是将来?的皇位。

牧野这话说得极认真,不是嘴上图痛快,说要了陆酩的命。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陆酩的面,透露出她的心思。

谋逆的心思。

为了先生。

牧野知道承帝和陆酩对她的忌惮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在这一方面,一向谨小慎微,从来?不曾表露出一丝一毫想要挑战皇权,取而代之的意思。

她当然知道这样的话说出口?,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

但陆酩实在欺人太甚,她终是没忍住。

漆黑的屋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陆酩忽然觉得很没意思,牧野为了裴辞,当真是什么也不顾忌。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闭上眼,淡淡道:“睡吧。”

语气里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如死?水一般静默。

牧野仿佛一记重?拳却打在了棉花上,她怔怔地凝着眼前黑暗,耳畔传来?陆酩均匀起伏的呼吸声,而她自己却一时难以入睡-

翌日。

牧野大?概是因为身上的伤在恢复,一直睡到晌午。

醒来?后,陆酩不在。

她硬撑着从榻上坐起来?,肩膀处传来?的疼痛令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顾晚端着药进来?。

牧野抬起眼,和她的目光对上。

顾晚望进了一双异常干净疏朗的眼睛里,好似辰星,她微微愣了愣,随即垂下眼。

她将药碗放至榻旁的桌上,转身就离开。

牧野想要问?清楚喝的是什么药,出声道:“等一下——”

在顾晚送药进来?之前,沈凌警告过她,不许和牧野说话,送完药就出来?。

她没忘记昨天沈凌的威胁,让她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顾晚还想活命,即使身后牧野叫住她,她也一刻不停,出了屋子,躲回了小厨房。

沈凌站在门边,恭敬地问?:“将军有何吩咐?”

牧野对于?陆酩身边的手下都没什么好脸色,板着脸问?:“这是什么药?”

沈凌回答:“是有助于?将军伤口?愈合的药。”

牧野:“……”

沈凌:“将军还有别的事吗?”

“他?人呢?”牧野现在烦陆酩,已经?烦到不称呼他?太子、殿下、陆酩,直接一个他?字带过。

沈凌:“殿下与柳大?人在商议要事,午膳时会归。”

牧野才不管他?什么时候归,不耐烦地摆摆手。

沈凌识趣地将房门关上。

牧野望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忽然觉得她好像又回到了宫里。

她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双手攥紧了被衾,指尖发白。

许久之后。

牧野松开了攥住被衾的手,端起药碗,汤药的不热不冷,温度正正好。

她将汤药一饮而尽。

牧野不会跟她自己身体过不去,只有她的伤快点恢复,方能?和陆酩抗衡。

陆酩回来?的时候,牧野已经?用完了饭。

顾晚为她做的青菜瘦肉粥,还有一碟开胃的小菜。

粥虽然清淡,但味道却很鲜,牧野甚至觉得比宫里御厨做的还要好,粥喝得一滴不剩,小菜也吃得干干净净。

陆酩回来?,什么也没做,就是看了她一眼,话也没说,转身就又要走。

牧野出声问?:“殿下可是要去审问?何连?”她和陆酩吵归吵,但不能?耽误正事。

陆酩沉默一瞬,仿佛不想理她,最后又还是开了腔:“嗯。”

牧野从榻上起身:“我?一同去。”

她拿起桌上的外衣,衣裳是柳夫人送来?的,比起陆酩的衣裳,更合她的身。

牧野右边肩膀伤重?,行动?不便,只能?用左手穿衣,动?作迟缓,一件衣裳穿了许久还没穿好。

陆酩一声不吭,静静看着,直到牧野第三次系腰带失败,才走近,从她手里扯出腰带,帮她系上,又很快往后撤了一步,和她拉远了距离。

牧野狐疑地打量他?,陆酩并不看她,脸上的表情淡淡,死?水幽潭一般,石子儿落下去都掀不起波澜。

见她穿好外衣,陆酩不和她说话,径直往屋外走。

牧野抿抿唇,跟了上去。

何连被押在衙门地牢里,和太守府有一段距离,牧野身上有伤,禁不起马上颠簸,乘的是马车。

陆酩没有和她共乘,而是骑的马,他?和踏月出现在街市里,即使衣饰低调,也敛不去周身贵气,吸引了路人频频注目。

进地牢前,陆酩步子顿了顿,解下披着的裘衣,扔给一旁的沈凌。

“拿去给她。”

沈凌接过他?扔来?的裘衣,怔了怔,回过头,和牧野四目相对。

牧野:“……”

沈凌垂下眼,展开裘衣,披到了牧野身上。

地牢里阴暗潮湿,不知从哪里传来?水滴落下的声音,比在外面的温度要冷上许多。

牧野伤重?体弱,即使多披了一件裘衣,也还是觉得有阵阵的寒意,透过皮肤,刺进了骨髓里。

何连被玄甲军带了出来?,双手双脚分?开,用铁链绑在了柱子上,烛火的光映着他?的脸,红白相间,透出一股诡谲。

他?闭着眼睛,面无表情,似乎打定了主意,不管接受如何的拷问?,都不吐出一个字。

陆酩端坐在太师椅上,抬了抬手,玄甲军拿起刑架上带钩的鞭子,朝何连身上抽去。

鞭子落在肉上,发出皮开肉绽的闷响,最后又打在地面,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在阴暗的地牢里回响,光听着就让人胆颤。

何连只穿了一件单衣,单衣上显现出血色鞭痕。

玄甲军打了十几?鞭下去,何连的脸色已经?惨白,却还是咬紧牙关。

牧野靠在另一张椅子上,怕冷地裹紧裘衣,没了耐心,开口?道:“他?嘴这么硬,要不先扒了他?的皮吧,隔着皮打,看来?也不怎么疼。”

陆酩搭在扶手上的食指轻点了两?下,漫不经?心地补充:“手筋脚筋也挑了。”

一直紧闭双眼的何连,额角的汗流下来?,渗进眼睛,眼皮跟着跳了一下。

牧野见他?不是没反应,继续道:“给我?狠狠捏他?两?腿中间。”

牧野记得她这么对陆酩干过一次,那是她第一次见陆酩痛得失态。

陆酩扭头瞪她,忽然沉了音调,咬牙叫她的名字。

“牧野!”

牧野迷茫地看着他?,不知道又哪里惹到这位主子了,难不成他?是记起来?那天的事了?

陆酩紧皱眉头,“你怎么能?讲话那么粗俗。”

牧野浑然不觉有什么,一脸的坦然:“那玩意儿怎么就粗俗了?”

她记得先生告诉过她,两?腿中间的地方叫势。

她想了想,“哦”了一声:“太子殿下高贵,跟其他?人不一样,得叫龙势?”

“……”

沈凌和玄甲军全?都垂下眼,当作自己聋了瞎了。

陆酩听她张口?闭口?不带臊的,脸黑得不行,太阳穴一抽一抽,在她说出“龙势”两?个字以后,终于?听不下去,把她的椅子拖到自己身旁,伸手直接捂住了她的嘴。

他?的手掌很大?,盖住了牧野的半张脸,连鼻子也捂得紧紧。

牧野呼吸不畅,抬起左手去扒拉。

陆酩沉声命令她:“不许再说了,听见没有?”

牧野扒拉不开他?的手,五官都被他?压得变了形,被迫点了点头。

陆酩看了她一眼,松了手。

他?的手一松开,牧野又开始了,故意继续道:“龙势而已,有何不能?说,难道殿下的龙势与别人的不一样?”

这不就跟心脏和脑袋是一样的器官吗,有什么要避讳的。

陆酩不让她说,她偏要说。

“……”陆酩重?新?捂上她的嘴,另一手环住她的腰,将她两?条胳膊一起禁锢住。

“沈凌,拿麻核过来?!”

麻核是一种?刑具,麻核树结出的深褐色硬果,塞进人的嘴里,能?够麻痹唇舌,说不出话来?。

牧野一听,瞪大?眼睛,狠狠地看着陆酩,从嗓子眼里发出呜咽声:“唔你、敢!”

第 48 章

沈凌从刑具架上捧来一个黑色盒子, 解开锁扣,里面放着一颗鹅卵石大小的圆形麻核,质地?光滑。

牧野知道麻核是什么, 以前在军营里,受了重伤的士兵若是挨不住疼, 叫得太大声?, 大夫也会给他?们用麻核。

麻核含在嘴里,含一刻钟,便能让舌头麻上一整天,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伤兵用麻核, 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早就盖过了口腔里的麻木感,但牧野现在还算是个正常人,身上也没那么疼了,用麻核, 无异于?是上刑。

牧野挣扎得更厉害了, 张开嘴要?咬陆酩, 牙齿只能蹭过他?的掌心,随着她的呼吸喷出, 掌心潮湿闷热。

陆酩终于?松开她的嘴。

牧野在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时破口大骂:“陆酩!我他?妈要?你——”

她一句话还没有说完, 陆酩已经捏着那颗麻核, 手指顶开她的唇齿, 将麻核塞进她口中。

麻核触碰到舌尖的瞬间, 牧野就感受到一阵涩麻。

她用舌头?将麻核往外顶, 陆酩的手指推阻, 压住她。

牧野气得索性上下牙齿咬住他?还在她口腔里的半根食指。

陆酩被她咬了也不往外抽手, 由着她咬,咬到食指渗出血, 将牧野的唇染红。

逐渐牧野的舌头?没了知觉,也没有力气再咬住陆酩,甚至感知不到那一颗在她舌头?上的麻核。

陆酩还算有那么一点点良心,没有等?到一刻钟,半刻钟的时候,动了动手指,将麻核从她嘴里拿了出来,牵扯出了一丝透明的津液。

刚刚闪到一边成为隐形人的沈凌走到陆酩身侧,打开手里的黑色盒子,等?着收起麻核。

陆酩没有将麻核放回去,而是拿出随身的锦帕,将麻核裹进锦帕,收进袖中。

沈凌心中讶异,他?知道殿下一向有很严重的洁癖,平日就连一丁点污渍沾到衣裳,也要?蹙一蹙眉。

更何?况是口津……

沈凌低下头?,关上空的黑盒,重新退至角落。

牧野现在说不出话来,身上又都是伤,两条胳膊还被陆酩圈着,她只能用眼神狠狠地?刀他?。

如果眼神能杀一个人,牧野不知道杀了陆酩多少遍了。

在刚才牧野和陆酩折腾的过程里,何?连听?见了她喊陆酩的名?字,心里咯噔,浑身直发冷汗。

陆酩没再管旁边牧野杀人的眼神,抬眸看向何?连。

何?连和他?清泠泠的眸子对上,寒意从后背一直传到脚后跟。

陆酩慢悠悠地?对玄甲军说:“还愣着干嘛,行刑。”

何?连这个人,看起来骨头?硬,几句威胁的话下去,割皮的匕首尖还没有刺破他?的皮肤,就忙不迭地?交代了一个彻底。

陆酩的推测果然?没错。

何?连将泯城内的消息传给的不是倭寇,而是夏国。

夏国与倭寇勾结,那些来犯泯城的倭寇,也并非真的倭寇,而是假扮成倭寇的夏国军队。

倭寇的作战一向没有严格的组织和纪律,的确不像先前那一波敌军。

何?连磕磕绊绊招了全部,哀嚎苦求道:“小人也是一时被鬼迷了心窍,该招的小人也都招了,泯城如今也安然?无恙,求太子殿下饶命啊!”

他?说得轻巧。

泯城五千守城军马革裹尸,五千个家庭支离破碎,算什么安然?无恙?

牧野气得发抖。

若非她现在是受了伤,要?是她没受伤,非得亲自对何?连行刑,扒皮抽筋,折磨到他?生不如死,后悔来人世走这一遭。

陆酩仿佛感知到她情绪的波动起伏,忽然?手掌抵在她发抖的后背,轻轻拍了两下,动作的幅度极小,掌心和指尖的温度隔着裘衣透了进来。

“方才说的刑罚,一样不许少,行完了再送他?上路。”陆酩的语气淡淡,其中的寒意却比这地?牢里的阴冷还要?森然?。

玄甲军拱手应了一声?:“是。”

何?连哀嚎的更大声?了。

陆酩微蹙眉,起身离开前,轻飘飘地?补了一句:“舌头?也切了。”

何?连瞪大了充血的双眼,惊恐地?盯着陆酩,好像看见了活阎王。

牧野坐在椅子上,没有动,虽不能亲自动手,她想?要?看着玄甲军行刑。

玄甲军用匕首划碎何?连的血衣——

忽然?,牧野的眼前黑了下来。

陆酩从后面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耳畔传来他?低低沉沉的声?音,在黑暗里携着磁性,“少看这些血腥的东西。”

牧野并不觉得有什么。

这些血腥的东西难道她还看得少吗,她从十?三四岁起,就已经看得麻木了。

她抬起左手,指尖扣进他?的掌心边缘,想?要?掰开他?的手,陆酩握住她的腕子,拿开了她的手。

牧野现在没有精力和多余的心情和陆酩打闹。

陆酩不让她说话,也不让她看,她只能用耳朵去听?。

听?着匕首划破皮肤,搅烂血肉的声?音,听?着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到后来落下的声?音,像雨点一般密集。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牧野适应了黑暗,久到空气里的血腥味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陆酩身上浅浅淡淡的檀木香气,沉敛好闻。

终于?,陆酩松开了遮住她眼睛的手,地?牢里明灭的烛光晃了她的眼,她的眼前有一瞬发白,而后缓缓恢复视觉。

面前的刑架上已经没有了何?连的身影,所有的血迹都已清理干净,仿佛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谁经历过一场惨绝人寰的受刑。

牧野仰起头?,对上陆酩幽沉眼眸。

她张了张嘴,有话要?问?,却发不出声?音,想?起了自己?还说不出话。

“死了。”陆酩道。

闻言,牧野放心了。

他?们走出地?牢时,阳光和煦,刺得牧野眯了眯眼睛。

柳渊站在地?牢外等?着,见他?们出来,忙走了过来,对陆酩行了个礼,问?道:“审得如何??”

陆酩:“如先前预料的一致。”

柳渊握紧拳,在掌心里砸了一下,叹出一口浊气,“好一个夏国!蛰伏这些年,竟让人看不出有这样的狼子野心!”

柳渊骂归骂,心里惦记着另一件事,立刻又追问?:“既然?调查清楚了,下一步是不是能去解救洇城了?”

陆酩没有吭声?,似在思?索。

牧野也在等?他?的回答,是去救洇城,还是……

她抬起头?,恰逢此时,陆酩垂下眸子,和她的目光对上。

就在这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牧野莫名?就懂了他?心里所想?,和她想?的一样——

担心不止一个夏国。

以夏国的实力,与大霁为敌,无异于?是以卵击石。若他?敢行动,背后一定还有其他?势力的支持。

南方周边的诸侯国,有多少参与进来的,还未可知。

敌在暗,如果他?们贸然?行动,营救洇城,也许是正中对方的套。

陆酩接下来的话,应证了他?们的想?法一致。

“攻夏。”他?说这话时,看着牧野。

牧野望着他?,眼睛里微光闪动了一下。

如草原里的孤狼正在预谋着一场狩猎。

洇城如今就像龙潭虎穴,不知有多少陷阱就等?着他?们往里跳。

不如索性釜底抽薪,直取夏国,让那些参与进来的,没有参与进来的诸侯国,都长长记性,让他?们知道,大霁好招惹的。

牧野着急发问?,抓过陆酩的手,在他?的掌心里写字。

“何?时?”

陆酩摊开手掌,一动不动,感受着掌心里牧野的食指划过,痒痒麻麻。

柳渊看着牧野用手写书,疑惑问?:“小野,你怎么了?”

陆酩听?见柳渊的话时,抬眸睨了他?一眼,半晌,才悠悠地?说:“嘴欠,说了不该说的话。被孤罚了。”

牧野瞪他?一眼。

闻言,柳渊赶忙弯腰弓背,作揖行礼:“殿下,牧野年纪轻,不懂事,若是有言语上冲撞了殿下,也一定是无心的言,还请殿下宽容大量。”

陆酩轻哼,“柳大人替她说情,怕是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

柳渊脸色一变,战战兢兢问?:“牧野都说了些什么?”

陆酩刚要?张口,牧野的脸色一变,赶紧伸手去捂住他?的嘴,睁着眼睛怒视他?,无声?地?警告他?不准说。

牧野在陆酩面前敢胡说八道,但柳渊对她来说算是和她爹一辈的长辈,不想?被他?知道她在太子面前口无遮拦,不然?免不了又是一顿说,却不知道她此时举动,才更加逾越。

陆酩微微挑眉。

柳渊没想?到牧野那么不知轻重,竟然?胆子大到敢去捂太子的嘴。

“牧野!”他?紧张得脸色一白,赶紧训斥道,“你放肆!还不快松手!”

被柳渊这么一喊,牧野这才悻悻地?放下手。

陆酩瞥了她一眼,好在他?没有再提起她之前说了什么,反而替她跟柳渊解释:“柳大人不必担心,小野和孤不过是闹着玩。”

“……”

牧野头?一次听?见陆酩喊她“小野”,以为她听?错了,不敢置信地?看向陆酩。

和她同样表情的,还有柳渊。

柳渊的神情复杂,在牧野和太子之间徘徊许久,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点头?:“殿下海涵。”

柳渊还有其他?事务要?处理,聊完正事便向陆酩告退,走之前,他?递给了牧野一个眼神,让她多少有点分寸,不要?仗着过去的军功,太子的赏识,就不知礼数的越矩。

牧野显然?没有把柳渊的那一眼放在心上,柳渊前脚刚走,她抬起左手,一巴掌打在了陆酩的胳膊上。

她发出一阵嗯啊声?质问?。

陆酩:“听?不懂。”

牧野想?起那一声?“小野”头?皮依然?发麻,张开嘴,一边对着口型,一边重复又嗯啊了一遍,问?他?刚才叫她什么。

忽然?,陆酩抬手,拇指抵在她唇边,蹭了蹭。

他?的指腹上有薄茧,温热,牧野打了一个激灵,往后撤了一大步。

直到她看见陆酩指尖沾着的晶莹,面色一滞。

牧野的舌头?和口腔发麻,口津流出来了都没知觉。

陆酩负手至身后,“行了,要?说什么等?你好了孤再听?。”

牧野脸上被阳光照得发烫,又剜了他?一眼,害她流口水那么丢脸的罪魁祸首就是陆酩。

回太守府的路上,陆酩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错,没有像来时那样骑马,而是和牧野一起坐进了马车。

牧野的心情则变得不是那么晴朗,觉得本来挺宽敞的马车,现在拥挤异常。

不过她没忘记正事,马车驶出后,她食指沾了茶盏里的水,在桌案上写字。

“何?时?”

方才她问?陆酩时,被柳渊岔开了话题,陆酩还没有回答她。

陆酩靠在马车里,垂眸漫不经心地?扫向那两个字,回道:“明日一早。”

牧野想?了想?,虽然?她现在右手还动不了,但不妨碍带兵打仗,明日出征,正合她意,要?打就打夏国一个出其不意。

她继续写字问?:“多少兵?”

“五万。”

牧野轻抿唇,她能想?到陆酩给她的兵力有限,但没想?到那么少。

“不能多?”

陆酩:“剩下五万要?留在泯城。”

夏国这次没有拿下泯城,保不准会有下一次进攻,不能掉以轻心。

陆酩此次南下,先行的玄甲军不过十?万,陆昭在到了泯城,还没落脚,就被陆酩派去其他?地?方调兵,与他?打配合,夏国和洇城,他?一个都没打算放下。

“五万,我没把握。”牧野坦诚地?写给他?看,虽说行军打仗,兵多兵少,并不是决胜的关键,但五万和她想?出的奇袭战术,还有兵力调动缺口。

若是再多给她一万,她能有把握拿下夏国。

区区一个夏国,弹丸之地?,她还不放在眼里。

牧野刚要?在桌上写下她想?再要?一万的兵,陆酩开口道:“你留在泯城养伤。”

闻言,牧野一愣,皱起眉,写字的速度更快了,问?:“那谁带兵?”

陆酩:“孤。”

牧野露出怀疑地?眼神看着他?,写道:“你能行?”

陆酩扫了眼她的字,字里行间透着对他?的质疑,陆酩阖上眼,闭目养神,不再搭理她了。

牧野见他?摆出一副安然?的模样,话又说不出来,急得上火,行军打仗可不是陆酩这样的王公贵族想?当然?,闹着玩的。

送牧野回了太守府,陆酩骑上马,去了驻扎在城外的军营。

牧野受伤后身弱,在地?牢里受了冻,也可能是在里头?沾了些不干净的邪气,午膳过后突然?发起烧来,她喝了顾晚的药,昏昏沉沉睡到了傍晚。

陆酩直到傍晚才归,归来时,正好牧野转醒,听?见屋外陆酩和沈凌的声?音。

“吃药了吗?”

“午时三刻吃的药,睡了两个时辰。”

“还在睡?”

“嗯,里头?一直没动静,殿下可要?我让顾大夫进去看看?”

陆酩沉默一瞬:“算了,让她睡吧。”

他?转而嘱咐沈凌:“孤今夜要?启程,你在这里等?到沈仃来了,再赶上队伍。”

听?到这里,牧野终于?躺不住了,撑着身体从榻上爬起来,怕陆酩下一刻就出征了,鞋都来不及穿,踉踉跄跄地?冲到屋前,打开门。

沈凌察觉到屋子里头?的动静,垂下眼,以很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屋子附近。

牧野打开门,正好对上了陆酩的目光,清泠泠的。

陆酩见她穿一件单衣,披散着头?发,还赤着脚,皱了皱眉,迈步进屋,关上了门,挡住了外头?的寒意。

麻核的效果散了,牧野此时终于?能够说话了,张口便问?:“你今夜就要?动身?”

“嗯。”陆酩扣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走回榻边,让她老?老?实实躺回床上。

牧野着急劝道:“殿下你安居奉镛,没有过战场的残酷历练,如何?能够带好兵,五万士兵的性命,全在将帅的一念之间,殿下交给臣去就行了。”

陆酩站在榻边,静静凝着她,一声?不吭。

许久。

他?缓缓开腔,“若是裴辞带兵,你可会信任他??”

牧野不假思?索道:“先生师从鬼谷,擅长兵法奇谋,若有他?在,我自然?信任。”

“……”陆酩的脸色阴沉下来。

“你知道裴辞在鬼谷待了几年?”

“五年。”牧野记得裴辞游学离开了那么久。

陆酩轻嗤:“鬼谷里教的那么些玩意儿,他?也要?学五年。”

对人人神往的鬼谷派,他?的语气里却透着不屑。

牧野才想?起来,陆酩也是鬼谷出来的,不满道:“你厉害,那你学了几年?”

陆酩听?不得她话里话外夹着讽刺,未答。

牧野见他?不说,也不太关心,继续道:“虽然?你们都师出鬼谷,但先生不一样,他?与我在战场上同生共死,经验丰富。”

陆酩冷冷地?扯起唇角,轻呵一声?。

他?垂眼,看见了牧野放在榻边的鬼面具,拿起,将之戴在脸上,遮住了那一张极为好看的清俊脸庞。

青面獠牙的面具,将他?衬得浑身透出冷意,仿佛九天之上的杀神。

“你放心,若是孤死了,你也得跟孤陪葬。”陆酩一字一顿,“同生共死。”

“……”牧野怔怔地?凝着他?,对上他?如无垠夜色般幽沉的眸子,忽然?说不出话来。

第 49 章

陆酩走后, 偏院安静下来,牧野起身?,拿起榻边的裘衣想要披上出门。

她的动?作顿了顿, 发现?这件裘衣还是陆酩的,她从地牢一直披了回来。

牧野犹豫一瞬, 披上了裘衣, 走到院外。

太阳落山后,寒意渐起,裘衣温暖御寒。

偏院外守着一队玄甲军, 牧野往外走出半步, 两根长矛便交叉,拦住她的去路。

牧野长长叹出一口气,看来她这是又?被?陆酩控制了。

真要置气,牧野怕她气不过?来, 现?在她有伤在身?, 也没必要硬撑着离开, 她转身?回了房,休息养伤, 一切待她伤愈再说。

夜深。

屋内的炭盆烧得很旺。

牧野的意识清醒, 睡不着, 心火蔓延, 焦躁不安。

她推开榻边的窗, 夜里南方的湿气钻进屋内。

沈凌双臂抱着剑, 倚在悬梁上, 闭着目, 听?见开窗的动?静,随即睁开眼。

牧野开口问:“沈凌, 太子?他出发了吗?”

沈凌“嗯”了一声?,“殿下他已经离开泯城。”

“……”

牧野仰起头,望着无垠夜色里的钩月出神,钩月像是一弯镰刀,散发出森森阴气。

她无意识地又?叹出一口气。

沈凌侧眸,看向站在窗边的牧野。

牧野没有束发,乌黑如瀑的头发披散开来,脸色因?伤势而显得苍白,平添了三分的柔与弱。

不像那日,他跟在太子?殿下身?侧,看见的牧野,玄色长袍染血,只身?一人抵挡千军万马而毫无惧色,眉眼英气桀骜。

此时的牧野,戾气和肃杀之意敛去后,绝美的容貌令人难以忽视,仿佛易碎的瓷,珍贵的宝器,像极了曾经被?豢养在皇宫里的那一位太子?妃……

沈凌抱紧了怀中的剑,他敛下眸,不敢再看牧野。

“将军可是担心殿下?”他出声?问。

牧野轻哼:“我担心他做什么,我是怕他好大喜功,自?以为是,害得将士们白白送命。”

沈凌斩钉截铁:“牧将军大可放心,殿下并非常人,行军打仗的本事,并不输给将军。”

牧野瞥他一眼,神情里透着不屑:“先前我可从未听?闻太子?带过?兵、打过?仗,你?倒是对自?己的主子?有信心。”

沈凌:“殿下曾经拜入鬼谷,在鬼谷中待了不到一年就学?成出山。”

闻言,牧野微微惊讶,她还从未听?说有谁入鬼谷,竟用了如此短的时间便学?有所成。

饶是如此,她依然不服,轻嗤:“鬼谷里教?的都?是纸上谈兵,若没有实战,不过?是绣花枕头。”

牧野浑然没有发觉,她此时双标的厉害。

明明先前当着陆酩的面,对裴辞师承鬼谷,六年学?成的能力颇为信任,换成了陆酩,就是不过?如此,难堪重?任。

沈凌这时也自?觉他和牧野说的话多了,殿下大概不愿他将这些事情告诉牧野,于是转过?身?,背对她,不再言语。

牧野望着窗外的弦月,内心却慢慢平静下来,一刻钟后,她关上窗,躺回榻上。

裘衣染上她的体温,温暖得像是动?物柔软的腹部,将她包裹其中。

她舍不得其中温度,没有脱下,合衣睡去。

幽暗的室内,淡淡的檀香气息隐约可闻。

陆酩就算走了,好像又?无时无刻不存在-

翌日,牧野醒来时,发现?悬梁上的沈凌不见了,树上趴着另一个人,沈仃的脸色萎靡不振。

沈仃自?接到沈凌的消息,就没日没夜地快马加鞭,赶到了泯城。

他前脚刚到,沈凌交代完一些事情,后脚就追太子?殿下去了。

沈仃见牧野从房里出来,刚想朝她挥挥手,又?瑟缩一下,想起当初牧野从皇宫逃走时,让他吃了好一顿苦头。

“牧将军,求求你?别逃了。”沈仃哭丧着脸,“你?看看我这胳膊被?抽的。”

他掀起袖子?。

沈仃皮糙肉厚,伤也恢复的快,原本被?罚得血乎刺啦,皮开肉绽的胳膊这会儿已经好得看不出来了,属实没什么卖惨的说服力,他只能悻悻地拉上袖子?。

“我要是再把将军您弄丢了,下次就要被?主子?打死啦!”他哀道。

牧野现?在一身?的伤,还没要逃的打算,悠悠道:“放心吧,你?死不了。”

暂时的。

顾晚从小?厨房里端出早饭。

此时外头天气正好,冬日的暖阳和煦,室外比室内还温暖些。

牧野没有回房,而是坐在在院子?树下的石桌上用饭。

饭吃到一半,院外传来孩子?的哭闹声?,脆生生地喊道:“我都?闻见阿姐做饭的味道啦,阿姐肯定就在这里!”

“你?们是坏人!不让阿樱进去!呜呜呜!”小?顾樱见不到阿姐,大哭起来。

小?厨房里,顾晚打碎了瓷盘,快步往外跑,跑到一半,却又?忽然顿住,咬着唇,看一眼靠在树上的沈仃。

顾晚知道沈凌不在了,沈仃是接管他的人,虽然看上去面相比沈凌和善许多,但她依然不敢擅自?行动?。

害怕丢了性命,更怕害了阿樱。

顾晚的一双杏眸望过?来,清透潋滟。

沈仃想起沈凌离开时,交代他的任务,等牧野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让他处理干净这位顾大夫。

影卫杀人不眨眼。

沈仃叹一口气。

他早上不该嘴馋,吃了顾晚一块枣花酥。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沈仃想到以后再也吃不上这样好吃的枣花酥,难过?极了。

他觉得沈凌的心真是石头做的,不然怎么能那么硬,对顾晚这样一个娇弱的小?娘子?,他也下得去手。

在小?顾樱的哭声?里,林越伸长脖子?,跳了起来,想要跳过?高高的院墙,往里看去。

“牧将军!牧将军!你?在里面吗!”他喊道。

牧野本来只想清清静静吃个早饭,被?吵得脑壳疼,抬手拧了拧眉,放下银箸,往院子?外面走去。

顾晚的视线紧紧跟着她。

昨夜,顾晚睡不着,听?见了沈凌和牧野的对话,她听?见沈凌称呼牧野为“牧将军”。

顾晚一下明白了,原来那个凛然威严的男人,并不是真正的牧野将军,而是当今太子?。

真正的牧野将军,竟然是……

顾晚藏在衣袖中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她越发不敢确定,知道这个秘密的自?己,究竟能不能活着走出这个院子?。

牧野没有注意到顾晚的脸色发白,神情有异,她绕过?影壁,看见了被?玄甲军拦在外头的两个孩子?。

林越牵着阿樱的手,小?顾樱穿得粉粉嫩嫩,像是个桃粉团子?,哭得伤心,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

见到如此情景,玄甲军依然面无表情,冰冷的长矛架出十字,拦住他们。

牧野皱皱眉,出声?道:“放他们进来。”

林越的眼睛亮起:“牧将军!”

院外两个玄甲军互相对视一眼,犹犹豫豫。

牧野不耐烦地呵斥:“怎么了,是还要去问问你?们主子??他既然没有交代不准放人进来,就别拦着!”

“……”

玄甲军移走拦路的长矛。

林越仰起脖子?,趾高气扬地往里走,颇有狐假虎威的意思。

小?顾樱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爬过?对她来说高高的门槛,一溜烟跑进了院子?里。

她一眼就看见了顾晚,张开小?手臂,朝她扑过?去,瓮声?瓮气地喊:“阿姐!”

顾晚蹲下来,把妹妹紧紧抱在怀里,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阿姐,我好想你?啊,你?为什么这些天都?不在,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啊?”小?顾樱睁着圆溜溜的天真眼睛,仰起头问她。

顾晚的神色复杂,揉了揉阿樱的额头,“我在这里有病人要照顾,走不开,等过?段时间才?能回去。”

“阿樱有没有乖乖的,有没有给柳夫人添麻烦?”

小?顾樱嘟起嘴:“很乖的,才?没有添麻烦。”

牧野走在最后,听?见了这一对姐妹俩的对话,“顾大夫若是想回去,便回去吧,这里也不需要你?一直守着。”

沈仃跳下树,“不可,主子?吩咐过?,顾大夫要一直留在院子?里。”

牧野轻啧一声?,一大早她的耳根子?就不清净,陆酩都?走了,还那么惹人厌。

她恶狠狠威胁道:“再跟我张口闭口主子?主子?,把你?舌头扯断。”

沈仃缩了缩脖子?,哭丧起脸。

他一个人实在是应付不来牧野啊,殿下和沈凌什么时候回来救救他。

顾晚看着牧野,她依然是男装打扮,一身?玄衣利落,乌发随意地用一根墨蓝色发带扎起,伤势恢复得很快,眉眼里柔弱之气敛去后,多了三分的英气,说话做事没有一丁点女儿家的娇怯。

顾晚抿了抿唇,就算她如今离开别院,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太子?是不会放过?她的。

眼前唯一能救她的,也许只有牧野了。

她温声?细语地婉拒了牧野的好意,“你?的伤未痊愈,我留在院中照料更加妥当。”

小?顾樱抱住顾晚的腰,“那阿樱晚上能不能也留在这里啊,阿姐不在我害怕。”

她说得委屈巴巴,小?嘴撇起。

顾晚没有吭声?,她没有资格做决定。

牧野看出来了她的拘束,开口道:“这院子?那么大,多个小?家伙也热闹,就住下来吧。”

林越一听?,赶忙说:“那我能不能也住在这里?”

“你?往这儿凑干嘛?”牧野问。

林越站得笔直,昂首挺胸,认认真真地说:“我想跟牧将军你?学?武,学?打仗。”

将来给他爹,他娘,还有他妹妹报仇。

杀光那些贼人!

牧野看见他眼睛里坚毅的光,灼热的恨意,仿佛过?去的她。

她沉思片刻:“教?你?不是不可以,但你?可想好了,这条路,有去无回。”

为将者,少有善终,最后的归途,皆是马革裹尸收场。

林越喜上眉梢,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给牧野狠狠磕了三个响头,磕得脑袋都?破了。

“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听?见林越喊她师父,牧野一愣,随即轻嗤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林越还要继续磕头。

牧野打断他:“行了,有这力气给我找个墙根扎马步去。”

“好的师父!”林越一骨碌爬起来,走到墙根底下,扎起了马步。

牧野随手捡来一根树枝,对着林越瘦薄的身?板戳了戳。

“背挺直。”

“马步蹲低,再低,低。”

“不准抖。”

林越此前没有习过?武,基本功差,被?牧野用树枝调教?两下,额角已经冒出汗来,他咬着牙,目视前方,靠毅力坚持。

牧野看他扎得还算凑合,扔下树枝,拍了拍手上的灰,坐回石桌上,继续用她的早饭。

小?顾樱踮起脚,在石桌上露出半个脑袋,眼睛滴溜溜地看着牧野。

牧野端起碗喝着粥,瞅了她一眼,没说话。

小?顾樱眨眨眼,伸出胖乎乎的小?爪子?,想从瓷盘里拿一块枣花酥。

顾晚忙抓住她的小?手:“阿樱,不能吃。”

小?顾樱不解,歪着脑袋:“为什么不能吃,这不是阿姐做的吗?”

牧野正好也喝完了粥,她本身?就不爱吃甜食,将瓷盘往小?家伙面前推了推。

“没事,让她吃吧。”

小?顾樱双手捧着枣花酥,咬一口,朝牧野咯咯笑起来,露出米粒般雪白的贝齿。

牧野的眉眼也跟着柔软下来,朝她也笑了一下。

用过?饭,她起身?回房,继续休息。

多年受伤的经验让她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伤势最快恢复。

“师父……”林越小?声?喊她。

牧野看他一眼:“你?继续扎,每扎半个时辰,休息半刻。”

林越抿住嘴,往下蹲了蹲-

在别院的日子?,竟然出乎意外的悠闲。

牧野每天就是教?教?林越习武,她不方便做示范动?作的时候,就踢一踢树,让沈仃下来教?。

小?顾樱喜欢牧野,但又?有些怕她,不敢跟她亲近,又?总是拿眼睛好奇地偷看她。

牧野不太会跟小?孩子?相处,发现?她在偷看,也只是朝她笑笑,不会主动?去逗她玩。

但小?家伙聪明,一下就看出来了在这个院子?里,谁是说话的人。

她晃悠来晃悠去,发现?牧野并没有管她的打算,逐渐胆子?大了起来。

不是抱住比她人还粗壮两三倍的树,仰起头去找躲在里面的沈仃,就是去打扰林越练武。

林越扎着马步,她肆无忌惮地往他腿上爬,给林越增加额外的负重?。

牧野大多时候都?在睡觉,一天只吃早晚两顿。

这天一大早,她被?一阵马啼声?吵醒。

院子?外头传来小?顾樱奶声?奶气地说:“嘘!大马你?别吵呀,哥哥还在睡觉呢!”

疾风嘶鸣的更厉害了。

小?顾樱气得跺脚:“哎呀,大笨马!”

“顾樱,你?也很吵。”顾晚弯腰捂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

牧野既醒了,不打算再躺,起身?换衣,走出了房。

院子?里多了一匹高大威猛的黑色骏马。

疾风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主子?,前后马蹄激动?地上下抬起。

牧野眼睛一亮。

“疾风?”

她有许久没见到疾风,大步走到它身?边,抬起手。

刚才?还叫唤个不停的疾风安静下来,乖顺地低下头,让她抚摸。

“谁送你?来的?”牧野笑问。

疾风不会说话,牧野仰起头,去找树里的沈仃。

沈仃冒出个头,回答道:“主子?命人送它来的。”

闻言,牧野不吭声?了。

她翻身?上马。

小?顾樱瞪大眼睛,拍起了手:“骑大马!骑大马!”

牧野望着小?家伙,“你?也想骑吗?”

小?顾樱像小?鸡崽儿似的频频点头。

牧野踩着脚蹬,弯腰将小?家伙提溜上马,坐进她的怀里。

“将军,你?的伤……”顾晚出声?劝阻。

“不妨事。”牧野并不在意,这些时日修养,除了肩膀上的伤还未愈合,其他伤处已经不影响她的活动?了。

牧野天性喜动?,老老实实了一段时间,疾风一来,就憋不住了。

她的双腿夹紧马腹部,轻呵一声?。

疾风立即跑了起来,冲出院子?。

玄甲军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眼前掠过?一道高高的黑影。

沈仃潜伏在树里,顿时打了个激灵,吓得差点没掉下树,忙不迭轻功跟上。

小?顾樱兴奋地大笑大叫。

牧野余光瞥向后头的沈仃还有骑上马的玄甲军。

她凑到小?顾樱的耳边:“还要不要再快一点?”

“要!”小?顾樱的小?手攥成拳,往前伸,“快一点,再快一点!”

牧野笑起来,扯住缰绳:“驾!”

疾风朝前奔得更快了,快得残影模糊。

只有小?顾樱的笑声?留在半空。

“阿樱飞起来啦!”

沈仃的轻功再快,也跑不过?四条腿的疾风。

眨眼工夫,他把牧野跟丢了。

沈仃浑身?一阵发凉,面如死灰。

牧野带着阿樱甩掉了沈仃和玄甲军,去了东市。

她们出现?在市集里,一路上频频引人注目,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少年郎君带着妹妹出来打马闲逛。

牧野给阿樱扫空了市集里卖的小?玩意儿。

小?家伙抱了满怀,嘴角咧着的笑意就没有下来过?。

她们玩到日暮才?归。

牧野带着顾樱不可能真就一走了之,更何况夏国和倭寇的动?向不明,她还要留在泯城,以防有不测风云。

在回太守府的路上,牧野碰见了柳渊。

柳渊骑着一匹毛驴,用柳条不住地抽着驴屁股,他急得不行,毛驴却是慢慢悠悠。

“柳叔伯。”牧野追上他问,“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柳渊见了她,拍了拍大腿。

“哎呀,我正要去找你?呢。”

“大捷!大捷!”柳渊气喘吁吁,只能念叨出这两个字,脸上的笑意却收都?收不住。

闻言,牧野一怔:“何处大捷?”

柳渊警惕地看向左右,拉着牧野去了僻静处。

小?顾樱眨眨眼,不明所以。

柳渊终于缓过?劲儿来,兴奋地说:“玄甲军一路猛进,连破夏国五座城池,若是顺利的话,这会儿就要打到夏国都?城了!”

第 50 章

泯城接到战报的时间有延误, 柳渊拿到的?最?新战报,至少也是?五日之前?的?。

牧野知道攻打夏国,打的?就?是?速战速决, 出其?不意,但她没有想到陆酩的速度那么快。

如果换做她, 牧野在想她会怎么打……

柳渊脸上的笑意就没消失过?, 不住地说:“真是?太好了啊,太好了。”

牧野没有吭声,敛眸沉思, 忽然, 她抬起眼:“柳叔伯,城内的?兵现在能否调动?”

“夏国有难,洇城的?兵马很有可能会去支援夏国,我们必须要断其?后路。”

柳渊捋了捋胡子:“你?说的?不错, 殿下在走之前?已经预料到了, 派了十六皇子带兵拦截想要救夏的?军队。”

牧野皱皱眉:“陆昭?他?能行吗。”

一个混不吝的?纨绔, 陆酩也敢把?后背交给他?。

柳渊轻叹一口气:“我也有这?个担忧,所以先前?就?提议让你?去, 不过?殿下只说让你?安心养伤, 不用管这?些战事。”

闻言, 牧野沉默。

“小野, 这?话也就?我们私下说, 先前?你?的?兵权被拿走, 我还替你?抱不平, 觉得官家是?卸磨杀驴, 可我看太子对你?倒是?相当看重。”

“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要是?成了太子的?亲信, 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

“……”牧野的?思绪复杂,她和陆酩之间?的?事情,有太多不能跟柳渊道出口,至于柳渊说的?当太子亲信,以他?们现在的?关系,是?绝对不可能的?。

柳渊还有公务在身,他?们又聊了几?句后,便分开了-

牧野骑在马上,出了神。

坐在马前?的?小顾樱喊了她两声,也不见反应,提高声音:“小野哥哥!”

在院子里的?时候,没有人敢直呼牧野的?姓名,小顾樱也不知道牧野叫什么,只是?哥哥,哥哥的?叫。

方才和柳渊分别时,她听?见柳渊喊牧野“小野”,这?会儿就?也跟着唤起了牧野“小野哥哥”。

牧野眼睫轻颤,终于回过?神来?。

她低下头:“怎么了?”

“我们还回市集吗?”小顾樱指了指前?方。

牧野才发现她刚光顾着想事情,走错了方向?都没注意,她扯过?缰绳,掉转方向?,往回走。

她们回到偏院时,沈仃正?坐在院子里,石桌上摆着三尺白绫,一瓶毒药,一把?匕首,思考着怎么死会不那?么痛苦。

顾晚提着药箱,静静看他?,等着急救。

见牧野回来?,沈仃仿佛看见了再生父母,差点没哭出来?。

“将军,你?怎么没跑啊?”

牧野睨他?一眼:“你?管我跑不跑。”

站在墙根扎马步的?林越伸长了脖子问:“师父!你?一大早去哪里了啊?”

小顾樱抱着牧野给她买的?玩意儿,蹦蹦跳跳,跑到林越面前?,“小野哥哥带我骑了大马,还去了市集玩。”

林越一听?,脸上露出羡慕的?表情:“啊,我也想去,怎么不叫我?”

小顾樱歪着脑袋:“哎呀,忘记了,下次再带你?一起!”

她从小玩意儿里挑出一个自己喜欢的?兔子木雕,“林越哥哥,这?个送给你?。”

牧野没管两个小孩,转头问顾晚:“有饭吗?”

在外?头晃了半天,肚子有点饿了。

顾晚点点头,放下药箱,进了院里的?小厨房,没一会儿端出菜饭,还是?热气腾腾的?。

沈仃默默捡起石桌上的?白绫、毒药和他?的?匕首,塞回衣服里,将石桌清出位置。

牧野今日的?心情不错,不想一个人吃饭,看着他?们说:“一起吃吧。”

小顾樱现在一点也不怕牧野,反而可喜欢小野哥哥,带她骑马,又给她买了许多小玩意儿。

她拍拍手:“好呀!”

林越站直起来?。

牧野轻嗤:“你?着什么急,功练完了才能吃饭。”

闻言,林越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又重新扎上了马步。

顾晚和沈仃互看一眼,也不扭捏,坐到了石凳上。

牧野冷不丁问:“有酒吗?”

顾晚:“将军你?的?伤势未愈,不能喝酒。”

牧野不是?谁劝就?管用的?性子。

“沈仃,买酒去。”她命令道。

沈仃眨眨眼。

牧野:“不买我明天就?跑了。”

沈仃蹭一下从石凳上跳起来?,瞬间?消失不见,一刻钟的?功夫,就?抱了两坛酒回来?。

顾晚无奈,“将军,真不能喝。”

小顾樱左右看了看阿姐,又看看牧野,晃着腿,帮阿姐附和说:“小野哥哥不乖。”

牧野捏捏她的?小鼻子,“你?还管起我来?了。”

牧野开了一坛酒,仰起头,喝了一大口。

江南的?酒,烈度虽不如燕北的?,但味道却是?回味十足,清甜甘醇。

她砸吧两下,露出享受的?表情。

顾樱盯着她,好奇地问:“好喝吗?”

牧野用筷子沾了些酒:“你?尝尝。”

顾樱舔了舔,小脸迅速拧成一团,吐出粉嫩的?舌头:“好辣!”

牧野被她逗得大笑。

一顿饭结束,牧野将两坛酒都喝光了,微微上了脸,两颊泛起浅红。

顾晚瞪了沈仃好几?眼,嫌他?蠢,就?算是?买酒,买一坛回来?就?好了,还买了两坛那?么多。

她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发现牧野是?个没节制的?,给她做的?饭,不管做的?有多大量,她都能吃完。

酒也不例外?,到了她眼皮子底下,就?剩不下来?。

用过?饭,歇息半个时辰后,顾晚端来?了汤药。

牧野喝了药,继续回房休息。

顾晚的?药里放了安神的?草药,让她睡得很沉,一直睡到傍晚。

牧野头疼,疼醒了,她从枕头下面摸出瓷瓶,打开盖子,往掌心里倒了倒,倒出瓷瓶里最?后一颗药丸。

在来?泯城之前?,她拿着裴辞治疗头疾的?药方,找了一家医馆配了丸剂。

她的?头疼自从离开奉镛,便发作的?没有那?么频繁,只需要隔三差五吃一次,配的?丸剂吃到现在才吃完。

大概是?中午喝了酒的?缘故,今天头疼得格外?厉害。

牧野将药丸扔进嘴里,吞了下去。

顾晚估摸到她醒来?的?时辰,走到门边,轻叩问:“将军可要用晚饭?”

牧野头疼不舒服,没有胃口,回道:“不用了。”

“好。”顾晚静静退远,不打扰她休息。

牧野继续躺回榻上,闭着目,等待药生效。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顾晚带着妹妹回了侧房,熄了灯,院子里一片夜深人静。

牧野头疼的?感觉才终于有所缓解。

她发出一声长长叹息,抬起胳膊,盖住眼睛。

忽然肩膀传来?一阵刺痛,她轻嘶。

牧野不想管,放下胳膊,闭眼准备入睡。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屋外?传来?微弱的?动静。

有人悄无声息地翻窗进来?,微弱的?气流变化令她睁开眼,警惕地凝着面前?黑暗。

“谁。”

黑暗里的?影子顿了顿。

“吵醒你?了?”

陆酩的?声音低低沉沉,在无垠的?夜色里,清泠如月华。

牧野听?出了他?的?声音,一怔。

“你?怎么在这?里?”

他?不该在军中吗。

陆酩走近她,慢条斯理找到桌上的?火折子,点起灯。

“回来?看看你?有没有老实待着,免得你?不安分。”

牧野翻了个白眼,从陆酩嘴里就?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随着灯烛被点燃,室内亮起昏黄灯光。

牧野眯了眯眸子,适应光线后,抬起头,朝陆酩看去。

陆酩身上的?战甲未卸,玄色战甲在烛光下闪烁出寒光,周身也携着夜里的?湿气寒意。

陆酩也在看她,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一瞬后,往下偏移,随即蹙起眉,问道:“肩膀怎么了?”

闻言,牧野偏头,朝肩膀看了一眼,白色的?里衣上氤出一片血红。

她漫不经心地“哦”一声:“可能早上骑马,扯到伤口了。”

陆酩在她的?榻边坐下,拿起桌上的?金创药,伸手去解她的?里衣。

牧野捂住衣襟:“你?干什么。”

陆酩对上她充满戒备的?眸子:“给你?上药。”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他?轻嗤。

牧野无言以对,她也不知道怎么下意识就?做出这?幅举动。

好像陆酩要对她怎么样……似的?。

陆酩凝着她,漆黑瞳孔里的?情绪讳莫如深:“你?怕什么?怎么以前?裴辞能给你?上药,孤就?不行了?”

牧野也觉得不对劲,不过?是?上个药,有什么可扭扭捏捏的?。

她犹豫一瞬后,缓缓松开攥住衣襟的?手。

里衣松散,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脖颈。

陆酩的?目光沉了沉。

“侧过?身去。”他?说。

牧野翻了个身,背对他?,受伤的?肩膀朝上。

陆酩解开她半边里衣,褪至腰间?。

肌肤感受到他?的?指尖碰触,微凉,激起一瞬痒麻。

牧野抿了抿唇,把?脸埋进了软枕里。

“说真的?,你?为什么回来??”她问,想要通过?对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陆酩说是?回来?看她,说什么她也不会相信,虽然陆酩常常跟她发疯,但是?在正?事上从来?不会儿戏,更何况是?南方现在如此焦灼的?局势之下。

陆酩打开金创药,思考一瞬,将自己的?手凑近床榻边的?火盆,烤了烤,等到没有那?么冰凉之后,才用指腹沾取药膏,替她上药。

他?的?眼眸认真,动作里小心仔细,半晌,才道:“去拿回洇城。”

闻言,牧野打了个激灵,想要坐起来?追问。

陆酩按住她的?腰。

“别动。”

牧野的?腰间?一阵敏感,老老实实侧躺在榻上,一动不敢再动,她攥紧被衾,努力克制自己身体上的?其?余反应。

“夏国不管了?”她问。

陆酩:“夏王死了,里头有一阵乱的?,沈凌在就?够了。”

牧野问:“你?不怕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陆酩反问:“你?认为哪一个才是?芝麻?”

牧野:“……”

她敛眸,很快明白过?来?。

洇城是?大霁与诸侯国之间?的?关口,扼住了洇城,便扼住了大霁在南方的?颈动脉。

而夏国被大霁和东海合围,随时可取,并不急于一时。

牧野思索的?时间?里,陆酩已经替她上好药,将她的?里衣重新拢起。

“走了。”他?起身,吹熄了灯烛,屋内重新归于黑暗。

牧野听?见他?离去的?脚步声。

来?去匆匆。

“喂——”牧野撑起身,朝着黑暗里喊。

陆酩顿住。

牧野轻抿唇,语气硬邦邦地说:“你?别死了。”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我还要亲手杀你?的?。”

黑夜里,有短暂的?静默。

陆酩发出一声轻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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