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抱月……哭了？
范绵的第一反应就是怀疑自己的感官系统出现了错觉——言抱月怎么可能会哭？
他可是百折不饶的、任何苦难都打不倒他的男主啊。原著里，从头至尾，他都没有落下过一滴眼泪。
被人踩到泥水里下跪、差点冻死在数九隆冬、被鞭挞至奄奄一息。第一次杀人、最后从高楼跃下。当作者的镜头描绘言抱月的脸时，用得最多的句子是：
“他没有任何表情。”
所以对于言抱月，范绵潜意识里就没想过他的眼睛还有流泪的功能。
脖颈粘腻的潮湿感是如此真实，无可辩驳。范绵满目复杂，还是决定先从对方的禁锢中脱离出来。
“抱月……先松开我一点。”
箍着他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乖乖听话，卸下力气，不动弹了。范绵从中觉察出些许自暴自弃的意味，不知为何，莫名有点可爱。
他想看看言抱月的脸，究竟是哭成什么样了？是不是都变成小花猫了啊。
可是少年在这方面非常不配合。他虽然松开了范绵，却死死低着头，几乎埋在自己胸口，不让幼崽看自己的表情。
范绵就把身子扭来扭去，小脑袋转着圈企图看清楚言抱月的脸。结果他转到左边，言抱月的头就飞速挪到右边，转到右边，他又挪回左边。
如此循环几圈，范绵苦笑不得。他干脆伸出双手，趁其不备，一边一个揪住他的耳朵。
“抱月在害羞嘛？”
一番相处下来，范绵说服了自己，言抱月还是小孩子呢。书里没写他哭过，不代表他真没哭过啊。是自己疏忽了，没考虑过这点，把他当成书里那个扁平的形象。
他揪住对面的人，强迫他抬头露出脸。
他还在哭。少年和正常人不同，哭泣也没有任何声音，只是一颗一颗掉眼泪。
他皮肤苍白，瞳孔是少见的纯黑色，眉眼阴郁，面无表情地流泪。说实话，范绵心想，看起来有点瘆人，像恐怖片里的诡异美少年……
但自家的娃哪哪都好看，他完全没有被吓到，盯着言抱月发红的眼睛，认真说：
“我不生气啦，你别哭了好不好。你可是比我大辣么多的人欸？妈妈说男子汉不可以哭。”
“羞羞羞，羞死了。”
范绵松开揪住言抱月耳朵的爪子，冲他吐舌做了个鬼脸： “笑一个。”
幼崽软乎乎的可爱小脸扭曲成奇怪的表情，少年怔怔地注视着怀里的人，像是终于被拉回了魂。
恍恍惚惚地，他随着幼崽的指令笑了一下。
这一笑仿若一个巴掌，瞬间就把言抱月扇醒过来。先前的碎片记忆纷涌着被理性拾起，他大梦一场，从情绪的深渊中脱身。
他慌慌张张放下范绵站起来，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似的说不出话，喉咙苦得要命。
言抱月都想捂住自己的脸转身就跑了，他都干了些什么啊！！！
如果他再长大点，学会了网络冲浪，就能用一个词生动形象地概况现在的心理状态。
社死。
眼前小小只的团子不满地抬头望着他，眼神质问：怎么还不说话？
一幅“再不开口我就又生气了哦”的危险表情。
虽然知道范绵现在的样子是装出来的，根本没生气，但言抱月还是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的理智重返智商高地。
“绵、绵。”
“绵绵在。”范绵见言抱月恢复正常，居下但临高地开始解决问题儿童的心理异常， “抱月到底为什么哭？”
“……我把你吓到了，太担心你，所以，没忍住哭了。”
言抱月跪坐下来，摆出老实交代的姿态。
聪明幼崽眯起眼睛，双手叉腰，敢敷衍他？
他的心脏病不是被稍微吓吓就这么容易发作的，言抱月很了解他的身体状况，不会因为这个就怛然失色。
“真的吗？我不信。”范绵牙痒痒，扑过去把言抱月创倒，熟练地装小孩闹腾他：
“说不说！说不说！不说绵绵就打死你，西西物者为俊杰！”
幼崽的拳头扬起来威胁他，一看就毫无杀伤力。言抱月彻底被逗笑了： “绵绵，别再看那些抗日神剧了……我说，我说。”
他被范绵压着，平躺在地板上，闭上眼睛，似痛苦般惨笑着，和盘托出：
“我来得早，抱歉，听到了你和阿姨聊天。她说要给你找个年纪差不多的新朋友。”
“我很害怕，因为我是个坏蛋，不想让你交朋友。我啊，希望绵绵心里只有抱月哥哥。很可怕吧？”
“于是我没打招呼就抱住你了。你那时候生气了，我怕你讨厌我，就要去找别的孩子玩。所以我哭了。”
“抱月哥哥是个坏蛋小气鬼，对吧？”他停顿了很久，说， “对不起，让阿姨给你找个朋友吧，毕竟我最近很忙……”
他不再说话了，等待最后的审判。可是身上坐着的人始终没说话。
言抱月忍不住悄悄睁开看清，去看发生了什么。就看见范绵鼓着脸，像是难以理解的表情。
果然……
他心里苦涩，下一刻，却听见对方纳闷的声音： “啊，就这？”
范绵哈哈大笑： “抱月你怎么比我还幼稚呀？你才是三岁小孩吧！啊不，我马上四岁了……”小孩严谨地强调。
“我才不和其他小孩玩呢，他们笨笨的。”范绵翻了个白眼，他趴下来，和少年严丝合缝贴在一起。
“抱月好幼稚哦。绵绵是聪明小孩，只和聪明的抱月玩。无聊的话，我就去看你上课。嗯……你开学了我还想接你放学呢……”
幼崽絮絮叨叨的，贴在他心口，不停说着话，还当自己在安慰患得患失的脆弱少年。
他看不见那双包裹他背脊的手臂绷得有多紧，少年的脸漫上潮红，激动得不能自已。
其实从记事起，言抱月确实不曾哭过。他也以为，自己大抵天生没有眼泪。
可时至今日，言抱月终于明白，自己并不是不会哭。
只是不知为谁而哭。只有心怀软弱的人会哭泣，他有了弱点，自然就变成了爱哭的胆小鬼。
绵绵，绵绵。
他想，别纵容我了。那样我只会要得更多。
你正在用善良喂养一只恶鬼。
言抱月说： “那你保证，最喜欢抱月哥哥吗？”
范绵答应地很轻易： “当然啊，我都说了很多遍啦！所以以后别这样了。”
“嗯，我知道了。”
终于哄好了自卑敏感害羞腼腆小男主，范绵给自己的心理疏导能力打五星好评。他这辈子不学法了，转修心理学也很有天赋吧？
他试着认真考虑这个问题，突然反应过来：妈呀，不学法就学医，这种思想太可怕了，这不就相当于从一个地狱跳到了另一个地狱！
然后他又反应过来：他连上大学的年纪都熬不到，想这些干嘛啊！
重活一世，这一次我势必要摆大烂……范绵爬起来，拉着言抱月去干饭。
范宅里的日子风平浪静，言抱月依旧每天上课，范绵闲不住，经常跑过去看他。
家庭教师不敢赶这位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所幸范绵很乖，从不吵闹打搅课程教学，只在一边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们。
言抱月弹钢琴时，他就搬个小凳子安静地听。小提琴课上，他负责在少年拉完一曲后鼓掌。范绵还陪着去户外上了节马术课，人生第一次摸到了小矮马。
渐渐地，老师们便都默许了他的存在。况且在传授技艺时，偶尔不小心对上了幼崽惊叹的眼神，心情还怪好的。有时他们来没看见范绵，心里还会泛起阵阵失落。
今天也是，范绵正跟在言抱月屁股后面去蹭形象礼仪课，走到半路却被管家爷爷拦了下来。
老人眼神乱飘，看得二人满头雾水。
他对范绵说： “小少爷，夫人她专门请了个老师，现在想和您聊聊天。”
“什么老师啊？”范绵迷惑地歪头，他已经有个早教老师了。光是装小孩应付对方已经很累了，不想再多一门稀奇古怪的课。
管家不肯多说，只是重复着“去了就知道了”。范绵没办法，跟言抱月道别：
“我去看看喔。”
然后跟着管家的脚步去了。
见面的地点在范绵的书房，或者说是儿童玩具房。老师是个看起来温柔典雅的女性。
可是依旧没说要教他什么，只是一直在说闲话。
虽然满脑袋问号，但范绵还是应和着对方。说着说着，他就察觉到不太对劲。
范绵虽然性子软，对谁都好脾气，但其实是很有边界感的人。他不会侃侃而谈，相反，大多数时候他很沉默，只是作为合格的倾听者去和人交往。
但和这位女士聊天时，他总会被带着走，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了很多话。
意识到这点的范绵生出警觉，不再你问我答了，满眼天真，在一个话题刚结束时直截了当地问： “老师，你到底要教我什么呀？”
“我不想待在这里，我要去找抱月了。”
女人停下了询问，面上惊讶地望着他。
她笑了，摸摸范绵的头，说： “我只是受你母亲所托，来看看你在家里怎么样。我并不是老师，以后不会再来了。”
她向他道别，施施然走出了门。
范绵总感觉哪里不太对，但想不出所以然。他干脆抛之脑后，去找言抱月了。
妈妈的迷惑行为大赏。他咕哝着，很快就忘了这件事。
而当晚，在科技大厦加班的钟晴就接到了心理医生打来的电话。
这是钟晴在国外上学时认识的学姐，专攻儿童心理学方向，回国后就职于某知名的公立医院。她托她评估范绵是否有什么异常的状况。
女人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与下午和范绵交谈的语调别无二致。
“……令我惊讶，他并没有任何心理问题，是个健康的孩子。也有性格缺陷，过于在意他者感受，要小心DPD(依赖型人格障碍)和AvPD(回避型人格障碍)，但我觉得没有太大问题。”
钟晴松了口气，又听见学姐说： “哦，很奇怪的一点，小钟。”
“你的孩子太聪明了。他不到四岁，掌握的词汇量超出同龄人很多，大脑逻辑清晰，说话从不颠三倒四。并且非常敏锐，很快就察觉到我在引导他回答问题，并提防起我。”
“这应该就是他不想和别的小孩玩的原因。在他眼里，那些人都太笨了，会让他觉得麻烦。至于之前你说的原因，大概是他在糊弄你。”
“他喜欢那个叫抱月的孩子，应该是因为智力水平差不多的原因吧，谈得来。你可以抽空让他做个智商检测。”
钟晴呆住了。直到学姐挂了电话，她因震惊张开的嘴巴还没合上。
铃声再次响起，她看过去，是CBD中心加完班的范思齐打来的电话，问需不需要过来接她。
对方看着她明显不对劲的表情，关心道： “怎么了老婆？上班上傻了？”
钟晴懵然： “老公，我好像生了个天才宝宝……”
她看着视频通话里成熟帅气的巨富老公，而她自己正在科技大厦里任代理CEO加班到吐血。
他们有一个潜力深不可测的养子，并在刚刚得知了自己的孩子可能是个天才。
钟晴脑子一抽，对范思齐说： “老公，这个世界是不是一本巨大的霸总啊？但我没有带球跑，应该不是……啊，我也不是小白花……”
“啊？”
看来是真的加班加疯了。范思齐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跑，赶紧去接自己老婆，让她清醒一点。
